1990年6月6日人民日报 第8版

第8版(副刊)
专栏:

  推事和推祸
康凯
20多年前,邓拓同志在“燕山夜话”专栏里,发表了一篇针砭时弊的杂文:《“推事”种种》。文章尖锐地批评了某些机关、某些领导人遇事“推却、推托、推移”,“左推右推,谁也不负责任”的“推事遗风”,呼唤为人民服务全心全意不讲价钱的可贵精神。
邓拓同志引用了明代江盈科的《雪涛小说》中的一段故事:“有医者称善外科。一裨将阵回,中流矢,深入膜内,延使治。乃持并州剪,剪去矢管,跪而请谢。裨将曰:镞在膜内者,须急治。医曰:此内科事,不意并责我。”看来,这位吹牛“善外科”的医生,如果不是蒙事由的骗子,就是极端不负责任的十足的懒虫。试想,剪去矢杆,箭头仍留在肉内,就一推六二五,那是要误大事的!
然而,邓拓同志批评的“推事”种种,如今不仅子孙绵绵,远未绝迹,而且随着这些年有些人为人民服务思想的淡漠,大有愈演愈烈之势。小者,孩子懒惰,学习成绩不好,家长怪学校,学校怨家庭,互相指责;甚者,自来水长流,下水道堵塞,电线杆子仍“戳”在新修的马路中间……谁都有责任,找谁谁不管,互相推诿;更甚者,危重病人抬到医院,甲院推乙院,乙院推丙院,急诊推外科,外科推骨科,骨科推儿科(碰巧病人是儿童的话),互相扯皮。至于关系到国计民生的大事情、动辄几十万、几百万元的经济利害,各有关部门之间是否有扯皮“推事”之类的弊病,视听所限,不敢妄猜,就不说了罢。总之,小至举手之劳,大至人命攸关,社会生活中的种种“推事”现象,随处可见就是了。
在大倡为人民服务精神,大倡密切联系人民群众的时候,重提破除“推事遗风”,一如邓拓同志当年所呼吁的,我看很有必要。
但光说“推事”,似乎又不够了,还得注意比“推事”更进一层的“推祸”问题。
现在回过头来再读读《“推事”种种》一文,我们似乎也可以从中看到对于“推祸”现象的批评和讥刺。比如,邓文引的第二个例子,那位“病脚疮者”,就大有推祸于邻的味道。还是江盈科《雪涛小说》记载:有那么一位“病脚疮者”,感到痛不可忍,便命家人把连通邻家的墙壁凿了一个洞,然后把自己的病脚伸“入邻家尺许”。家里人不明白这是干什么,他回答说:“凭他去邻家,痛无与我事。”
这当然是笑话。病脚伸到邻居,脚痛就不关自家事了,这也是十足的阿Q精神。但这里的自欺自慰、精神胜利的背后,还有点不那么光彩的东西:把祸灾塞给邻家,尽管并未如愿。
江盈科笔下的这桩“推祸”故事,呆瓜而已,尽可一笑置之。而现实生活里的一些“推祸”行为,就不能只当它笑话看了。比如,举个最不起眼的例子:一盆脏水倒在了邻家的门口。其结果大抵是:爱国卫生运动委员会一查,自家得了个“清洁户”,邻家却被挂了卫生“黄牌”;交通安全委员会一查,自家得了个“安全户”,邻家却落了个安全“不合格”——碰巧一位老太太踩着脏水摔了跤,又碰巧摔掉了两颗门牙。“清洁户”加“安全户”受表扬、戴大红花,荣耀一时;被挂了卫生“黄牌”和安全“不合格”者受批评、挨罚款,自认倒霉。这是笔者新编天方夜谭么?但愿是。
因而,反对“推事”种种之余,也还要注意谨防“推祸”种种。至少,发放“清洁户”和“安全户”牌牌的时候,也该加点小心。


第8版(副刊)
专栏:

  深圳散步(外一首)
黎焕颐
五千年寂寞,春归无主。
南国红豆,岁岁相思——
想得好苦!
是的,苦到沸点,
相思便成熟。
呵!成熟的相思——
成熟的苦炼之树:
如同修篁,如同芭蕉,
迎风吐秀,次第出土……
才十年呵!布谷声声
声声烟柳润如酥。
这有缺陷的世界呀,
多么需要创新,并且互补。
互补吧!——
天上没有绝对的乐园,
人间没有绝对的净土。
历史如是说:
净土不净是为常青的菩提树。
历史又如是说:
菩提有树,过净则枯,
遇污则腐…… 
呵!在深圳,
我获得一片悟性的沃土!
    活力·喷吐
深圳在跑步。
而我,在深圳散步。
多不协调呵!
也许,我真的落伍?!
全民、集体、个体,
都在这里
争门户!
争时间!
争速度!
争开拓!
争胜负!
仿佛所有地心的活力,
都在这里争着喷吐!
呵!一个争字,
活了财路,
活了思路……
路在何处?
一跨出罗浮桥,
便是香江烟火,
相距,只隔一步!
跨过去吗?不!
一个国家两种制度。
深圳,你之所有,
正是香港之所无。
香港之所有,正是你
没有的桎梏……
才十年呵!声光化电
化来不夜的莺歌燕舞。
才十年呵!大厦参天,
云鹏震羽,邀来八方商贾。
才十年呵!一片新生林带
——一片新桃换旧符……
快哉!十年风起于罗湖,
吹皱十亿池塘——
池塘春水漾新绿……
快哉!快哉!
云蒸霞蔚,珠归南浦,
方圆不到20公里的小镇,
一夜之间,举世瞩目!
瞩目吧!
五千年的负数,
深圳只用十年,
便一一弥补,
并且以亿为单位,
一一偿付给罗湖……
哎!这是怎样的时速?
这是怎样的加减乘除?
怕电子计算机,
也难以作满意的答复。
于是,我跑到市政大厦,
去问孺子牛。谁说不是呢
只有她一清二楚……


第8版(副刊)
专栏:

  “一辈子写农民,为农民写”
郑建山
最近,浩然的长篇小说《苍生》荣获首届中国大众文学奖特等奖。这是对浩然长期坚持深入农村、努力反映新时代农民的肯定。
文革后,浩然经过深刻反思,为自己立下座右铭:“甘于寂寞,安于贫困,深入农村,埋头苦写。”如今,他的脚印还在农村的沃土上延伸。
浩然说:作家必须甘于寂寞,如果整天浮在上面,在各种场合表现自己,就很难写出好作品。作家必须安于贫困,为了稿费,粗制滥造,急于发表,就很难拿出像样的东西。他认为:真实的作品必然是真实的社会生活和作家的真实感受二者结合产生的婴儿。要想获得这个“婴儿”,必须深入生活,和人民融为一体。
1980年,浩然到京郊通县安家落户,在玉甫上营村担任名誉村长。1987年,他迁居到河北省三河县,在段甲岭担任副镇长、名誉镇长兼三河县政协名誉主席。10年间,他以通县三河为基地,跑遍了全国近百个县,深入到生活的最底层,访问了近千个农民和农村基层干部,积累了丰富的创作素材。
农村改革的大好形势和风云变幻,令浩然兴奋不已。他说:“我的志向是一辈子写农民,为农民写。农村改革称得上第二次革命,如果对这场革命没有反映,就是失职。我知道这段生活很难把握,但困难再大我也要为时代留下一点面影,一点声音。”他振奋精神,努力理解新生活,进行大量的调查研究,调动丰富的生活积累,数易其稿,呕心沥血,终于写出了反映新时期农村改革生活的力作《苍生》。《苍生》发表后获得较大反响,全国发了40多篇评论文章;并被改编成电视剧搬上荧屏。评论界人士认为,这是浩然新时期的一个代表作,国际舆论也认为这部作品是浩然的再一次崛起。
浩然非常勤奋。初安家时,家里没有暖气,为了创作,他和女儿一起用小车推煤、拉煤。创作《乐土》时正是炎夏,为了躲避干扰,他跑到通县党校的地下室。那里潮湿、阴暗,蚊虫乱飞,室内只有一桌一凳和一个光床板。他在床上铺上报纸,在脚下点燃蚊香。整整写了一个夏天,终于完成《乐土》初稿。仅近10年,他发表了《山水情》、《乡俗三部曲》、《迷阵》、《晚霞在燃烧》、《苍生》、《乐土》等近300万字的作品。
谈到今后的打算,浩然说:我要继续遵循自己的座右铭,深入农村,埋头苦写。今年将出版《浩然选集》四、五两卷,《小说创作经验谈》一部。还继续写自传体小说,共分五部。其中第一部《乐土》已经出版发行,第二部《活泉》已完成第一卷。第二卷在国庆节前封稿。长篇小说每月写六章,同时“间作套种”反映新生活的中篇和短篇。中篇小说《碧草岩上吹来的风》已经完成初稿,这部小说三个人物,写得很动情,浩然自己感觉这是他近年来创作的“最好的一部中篇”。


第8版(副刊)
专栏:人物特写征文

  人间自有真情在
孙雨
“高医生,去深圳吧!我们可以投资200万给您建医院。”
高医生微笑着摇摇头。
“高医生,我们泉州药源丰富,风景秀丽,待遇优厚。”
微笑着,摇摇头。
“高医生,去德州吧,只三个月,我们高薪聘请,绝对不亏待您。”
依然是微笑、摇头。
不知多少次了,摇头,微笑;微笑,摇头。
婉转的辞谢,蒙娜·丽莎式的笑。
外地人频频邀请,是因为她高中毕业后从母亲手中接过103个祖传秘方,经过刻苦钻研,分类研究,对于“不治之症”——癌,已经初步形成一套独特有效的治疗方法。
“高医生,救救我哟,救救我!”一位子宫瘤患者声泪俱下,如根根芒刺扎痛了高淑萍的心。她的心一阵发紧,泪水在眼眶中打转。
有什么办法?到这里来就医的大多是中晚期癌症患者,有些是全国各大医院宣判“死缓”的呀!接纳吧,自己的压力、所担的风险实在太大。不接收吧,人家慕名千里而来,给予的不是失望,而是彻底的绝望,于心何忍?高淑萍处于两难之境。
她永远不会忘记,一次安徽某兵工厂的一位姓李的师傅,患了不孕症,大老远赶到她家。母亲没有把握,不肯收治。那位女师傅哭诉着自己由于不孕怎样受公婆歧视、丈夫虐待的苦衷,母亲心软了,收治了。一日三次熬药、做饭,夜里还要端茶倒尿,好烦人。还是姑娘家的高淑萍不耐烦,嘟哝了几句,被母亲甩过来一顿剋。
我是医生,是医生就应该救死扶伤。现在遇到类似情况,高淑萍毅然答应给予诊治。配药、熬药、内贴,上药,放疗……一道道程序她亲自操作,不分白天黑夜守护在病人身旁。
被治救过的病人谈到高淑萍纷纷夸赞:高医生的医术令人敬服,医德更令人叹服。
有人说高淑萍有“三多”:一是慕名而来的求医者多;二是锦旗多;三是送礼的多。
确实如此。由于名声远扬,全国四面八方求医的人络绎不绝。写着“华佗再世”等赞语的锦旗换了一茬又一茬;江浙的茶叶,山西的核桃,东北的人参,新疆的葡萄,景德镇的瓷器……如果把这大大小小的馈赠全部收起来,真可以开一个全国各地名特产大全商店了。
高淑萍不收礼。医院医务人员和病人对此众口一词。人家得病四处求医,经济损失本来就大,再收礼,再索礼道德吗?这不是雪上加霜?她要求全院职工不要把自己的家庭住址告诉病人或病人家属:“诸位同人,帮帮忙,请保密!”
这可急煞、难煞了那些送礼者。于是,有的托人送,有的亲自送,有的把人民币偷偷塞进她嫌热脱下来的衣服口袋,有的把板栗悄悄放进她的办公室。有一位浙江病人把两盒毛峰茶叶放进她办公桌抽屉,被发觉退了回去。那位病人又站到医院大门外僻静处一直等到高淑萍下班回家,结果还是没有收。她就是她,始终记着母亲给无钱买药的乡亲采药、研药、配药、熬药的情景。而那时,送药的差使经常由她和弟妹们担当。她更不会忘记中医“祛邪扶正”的治疗原理。
然而“邪”从何来?病人吗?不。好多病人患有“恐医症”,生怕“敬供”不周不用好药。可见,这“邪”是来自医务人员内部。因而,“祛邪”必先“扶正”,而己不正焉能正人?至今,她一直承传着母亲给贫困病人送医送药的美德。医院的药价四年未涨,挂号费也一直维护在中医诊所的最低水平。一家六口,三个子女上学,经济也不宽裕,但她不改初衷。
一封相邀信寄自海外。出国?不。离退休只剩10年了,这最后10年就是加小跑也不能完成那么多个祖传秘方的药理鉴定。哪有这份闲暇!再说中药的根深植在祖国的文化宝库之中,又怎能去做无根之萍?她微笑着摇摇头。
窗外,如火如荼的火烧霞染红了矗立在姑苏城外三元新村雅致的横塘肿瘤医院,也映照着一楼窗前站着的高淑萍。此时此刻,她脑海中也许又出现了儿时母亲描绘过的华佗庙的景象,也许又出现了她老人家慈蔼的面容。
        (作者单位:苏州大学)


第8版(副刊)
专栏:诗画配

阳光下
孙振宇摄影 峭岩配诗
一对情侣
衔一轮金日
身披春风万缕
脉脉温情,
悠悠恋意
愿同伴不来打搅
海风不要癫狂
静静咀嚼爱的甜蜜
一首无声的歌
一片宁静的营地
飞翔在这里小憩
繁衍在这里继续
情系南海浪
胸怀风和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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