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2年6月5日人民日报 第6版

第6版()
专栏:

归园田居
沈潭
《归园田居》是个旧题目,陶渊明用它写过五首很有名的诗。但是,“白日掩荆扉,虚室绝尘想”的隐居生涯,既非今日农村的情景;“少无适俗韵,性本爱丘山”的淡泊心境,更与今日还乡人无关。社会主义时代自有自己的《归园田居》,诗人们也已吟咏不少了。
桂林毛巾厂有位叫黄荣芝的工人同志,把自己回乡头一天的见闻,写了一篇文章,登在5月23日的《广西日报》上。这篇文章写得朴素自然,也极亲切。特别动人的是黄荣芝夫妻俩才进村,就遇见同村“十多个人,前推后拥地把我送回家。人越来越多了,有的要动手帮我们打扫房间,一听说我们的家具行李还在车站,都急着要帮我们去搬”。然后,就是大队长来招呼,父亲忙着煮饭,乡亲送来鲜鱼。大队干部谈工作……到晚上,堂屋里坐满了人,“男的帮搬家具,女的帮摆设铺床”,“青年小伙子和妇女们围着我俩问长问短,闹着玩”。这个说:“黄荣芝到我们队去吧!”那个说:“我们要杨玉梅。”——多么热闹的生活画面!多么温暖的乡亲情谊!多么吸引人的土地的召唤!
要把家乡建设成社会主义的新农村,改变一穷二白的经济面貌,那是人同此心、心同此理的。正因为如此,农村的干部和社员们,才那么热情地欢迎每一个回乡参加劳动的乡亲,欢迎从城里来支援的同志。在人们的心里,欢迎的不只是一个社员,而且更是一个并肩努力、建设家乡的同志,一双能劳动、能吃苦的回天转地的手。人们的着眼点,并不只在增加一个或两个劳动力上。黄荣芝家乡的社员和干部,不就是希望他们俩做点共青团的工作和妇女工作么?
跟成千上万回到农村去的青年人一样,黄荣芝已经表示了他的决心。这种新的“归园田居”,为我们带来许多好消息,也引起我们悠然神往。“美不美,乡中水”,何况是用自己的双手、用自己的心血去亲近它,改变它,建设它。为它流汗,为它辛劳,是最愉快、最幸福的事,也是最有意义的人生。在这里,陶渊明的《归园田居》里倒有两句用得着,那就是:“衣沾不足惜,但使愿无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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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剧评

精湛的武生表演艺术
——谈厉慧良的演出
冯其庸
天津市京剧团的厉慧良同志,又一次来北京演出了。
我欣赏厉慧良的艺术,还只是近几年来的事情,然而自从看过他的演出以后,对于他所演的那些角色,常常有历久更新之感。
时常引起我回忆的,首先是他在《长坂坡》里所饰的赵云。那扮相之英俊挺秀,风度之纯厚恳挚,于言语神情动作举止之间,蕴蓄着一团坚韧不拔,勇往直前,忠心不二的浑厚纯朴的气质,真是大家风范,真是“活子龙”。令人怀念不置的是那枕戈待旦的一场,舞台的气氛沉浸在肃杀凄清的夜色中,刘备,甘、糜二夫人,简雍等环坐,赵云傍马倚枪,枕戈待旦,当刘备感伤地说:“你看秋末冬初,寒风透体,好不凄凉人也!”时,赵云躬身说:“主公且免愁肠,保重要紧!”这句话简直自肺腑间直冲而出,把赵子龙满腔忠勇之气、恳挚之情,表现得十分充沛淋漓,使人觉得子龙真是可敬、可爱!
糜夫人跳井一场,赵云抓帔[pèi],然后倒折虎扑地,这是一个极复杂的动作,要演出赵云当时抢救不及,仓皇急遽,吃惊、伤痛、后悔等一系列变化着的动作神情,而又不能进退失据,不能丝毫的“乱”。厉慧良演到此处时,使观众犹如目击这古战场一角的惊心动魄的一幕,从而想见这一场战斗的紧张情势。我觉得最最难能可贵的是厉慧良在全剧中,始终饱满地贯串着赵云的完整统一的性格,从而给人以一种艺术的真实感。
厉慧良的艺术特色之一,是常常能给人以一种完整和谐的美感以及角色性格的鲜明感,而当他在创造这种艺术特色的时候,又常常不是用墨守成规的办法而是有自己的独创性的,这种创造性,在上述《长坂坡》里有,而在另一个时常引起我追忆的《艳阳楼》里,更为鲜明。
在这个戏里,他塑造了一个性格鲜明、勇猛、剽悍、凶横残暴的大恶霸高登的形象。特别是在开打中,他通过高登的醉态,揭示了高登的性格特征,他自恃勇力,根本蔑视自己的对手,而在许多武打动作中,融合着种种醉态,不仅给我们以角色性格的真实感,而且同时给予我们以艺术的美感。在这出戏的传统的演法中,是没有醉打的,因而有的同志曾怀疑这种演法是否适当。我觉得这种疑虑虽然是出之于对厉慧良的表演艺术的关切,但事实上是可以无须怀疑的。
我所念念不忘的另外一个戏,是他的《钟馗嫁妹》,我是十分喜爱这个戏的。爱他所饰演的钟进士,真有几分进士风度而不是一味粗犷,说起来,钟馗本来是一个文人,你看他的小鬼还为他挑着琴剑书箱哩!如果说没有一点文采风流的味儿,没有几分骨子里的“秀”气,岂不是使这琴剑书箱没有了着落?
我爱他饰演的钟进士,不仅有性格上的那种悲剧色彩,而且还有一股纯朴天真之趣,你看他手里的那根牙笏[hù],调弄得多天真啊!一会儿在地上滴溜溜乱转,一会儿又拿在手里摇摆如风中垂柳;特别是在他念到“准拟文章作状头”时,右足提起,左足站地,大转身归位,然后将右足搁在左膝上作端坐状,这时他左手执笏,右手随着嘴里念“文章”两字用手指画圈作写字状,此时,我们从正面看去,俨然是这位进士哥的据案读书状,扑面而来的,是那一股文人的“书卷气”;然而我们如果稍稍注意一下他的侧面,却瞥见那只压在左膝上的穿上了粉底乌靴的脚,配合着手指的画圈和嘴里的念诗,也在乖乖地转动,这一下,我真被他逗得忍俊不禁了!我觉得厉慧良善于从许多细微末节处,将钟进士的一团天真无邪之趣,极自在地流露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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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长短录

“教子篇”补
黄似
六一儿童节前夕,在《光明日报》读到了画家黄永玉同志的散文《教子篇》,其中有一段话很有意思:
“我的两个孩子都是解放以后出生的,做父母的在日常生活中有时也为他们的成长有所哀乐。新社会给了他们一万个好处,但是也有一个条件太好的‘坏处’。这可是以前料所不及的。”
条件太好的“坏处”是什么?这位画家指的是孩子们只看到今天的现状,不懂得过去的艰难日子,他们把一切现有的当作从来就有的,所以他们会提出一些颇为天真的问题:“鸦片是什么呀?”“蒋介石是什么呀?”……等等。我知道这位画家有一个在国际儿童艺术展览会中得过奖的六岁的女儿,对于她,假如有人和她讲讲“重男轻女”、“女子无才便是德”的那种过去了的世道,那么,她将瞪起眼睛,提出无数个“是什么呀”、“为什么呀”来要求回答了吧。是啊,她今年六岁,在过去,也正是哭哭啼啼地被逼着缠足的年纪了。
我不赞成用过去的那些可怕的往事来伤害儿童们的脆嫩的心灵,我们老一辈人,应该以让自己多受一些苦难、抗住沉重的因循的闸门,让下一代人有一条更宽阔坦荡的发展道路作为自己的安慰、作为自己的责任。但是,再回头来想想,鸦片和缠足的时代过去了,重男轻女的时代过去了,“华人与狗不得入内”的时代过去了。和过去比,的确,新社会已经给了孩子们以许许多多的好处,可是,这个新社会和我们理想的共产主义社会还有很长很长的距离。在这个新社会中,也还有许许多多险阻、困难,需要我们(包括大人和孩子)花很大的努力来克服。对今天的孩子们不仅要让他们知道这个新社会的得来不易,也要让他们知道要达到更理想、更美好的更新的社会,我们还得走一段相当艰苦的路程。为了争取到现有的这个新社会,我们的先人流血流汗,甚至牺牲了生命,那么,为了要永远摆脱一穷二白的落后状况,我们——和今天的孩子,都还有一份并不轻松的责任。在今天这个新社会,如黄永玉同志所说的“我们从前在乡下想得到一支铅笔有多么艰难”的情况,也许已经不常有了,可是,这个新社会要让全国上亿的及龄儿童和青少年都能够如愿地进入学校,有良好的生活照顾和学习条件,对国家和社会来说,也还不能不说是一个极其沉重的负担。我们要让孩子们知道一些过去的艰难的日子,这样他们才会知道生活在这个新社会的幸福,但同时,也要让孩子们知道今天的现状还只是未来的更美好的生活的起点,这样他们才会不受“条件太好的‘坏处’”,懂得克勤克俭、发奋图强的必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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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空竹和抢椅
——艺丛评点
马铁丁
我欢喜看杂技。如果有人问我最欢喜哪些节目?那么,我回答:空竹和抢椅子。
空竹,杂技中的诗;
抢椅子,杂技中的喜剧加闹剧。
先说空竹:两根短棒,中间系着一条绳子,空竹在上面跳舞。随着双手的摆动,两腿的摆动,全身的摆动,就嗡嗡地响了起来。那空竹,忽上忽下,忽前忽后,忽左忽右;忽而你的跳到我的绳子,我的跳到你的绳子;忽而像个顽皮的小孩坐滑梯从几条绳子联成的倾斜的直线上徐徐滑下。……柔软中有力量;统一中有变化;匀称、和谐,但并不单调。用眼睛看,体态轻盈;用耳朵听,音响悦耳。
再说抢椅子。道具简单,椅子一把;登场人物,两个丑角。然而,变化无穷,显示人的智慧潜力,深不见底。为了抢椅子坐,你的点子新鲜,我的点子更新鲜;你的办法巧妙,我的办法更巧妙。而且任何“整”对方的新鲜点子、巧妙办法,都可以被对方利用来“整”自己。在人意中——无非是抢椅子坐;而又出人意外——下一步究竟走什么棋?观众很难猜透。
杂技,往往是与惊险联在一起的。我并无否定惊险节目之意。但是,当我在欣赏惊险节目之际,总有两种思想在打架,一种是为演员的绝技,由衷叫好;一种是为“万一有个闪失”而担心。
上述两个节目呢?有欣赏绝技之乐,而无“万一”之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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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白蛇传》神话的镇江一源
王骧
关于《白蛇传》神话的杭州一源,已有不少著作根据宋话本《西湖三塔记》、明人田汝成的《西湖游览志》以及吴自先的《小窗自记》,推定在《白娘子永镇雷峰塔》话本写成之前,杭州民间早就有一些原始的简单的白蛇传说流传开来。这里想谈一谈一向还没有人提及的《白蛇传》神话的镇江一源。
杭州的白蛇传说,主要是“雷峰镇怪”;镇江的白蛇传说却侧重于“法海降妖”。原来古代的金山,孤立于扬子江心,不像今天上了岸。金山寺初建于晋太宁中,名叫泽心寺。到了唐朝中叶,有个裴头陀来到本山,据传他在山上拾到黄金,重建庙宇,便成了开山的祖师。这个裴头陀的法号就叫法海。《金山志》载:“唐裴头陀生而颖异,胎素不群,乃河东裴相国休公之子也……后来润之金山塔旁岩洞中,每入禅观,降龙断臂,重修殿宇,功成而不知所之。宋相张商英题云:半间石室安禅地,盖代功名不易磨,白蟒化龙归海去,岩中留下老头陀。”《金山志》又记:“蟒洞,右峰之侧,幽峻奇险,入深四五丈许。昔出白蟒噬人,适裴头陀驱伏获金,重建精蓝。”案张商英字天爵,蜀州新津人,在北宋徽宗朝做过短时期的宰辅,以与蔡京的政见相左而驰名当时。从张商英的题诗,说明法海降服白蛇的原始传说早在唐代即已产生,到了北宋更为盛传。
《白蛇传》神话中的“合钵”惨剧,在金山寺传说中也可以找到一些渊源。《金山志》说:“往有高僧呼龙曰:汝能见身乎?龙即见一头如山。僧曰:汝能大,却不能小,能入吾钵中乎?龙即入钵中。僧曰:汝能出乎?龙百伎莫能出。僧因与之说法,开其恶毒。龙请降以听法,今封顺济龙王是也,即本山伽蓝之一。”关于顺济龙王的其他传说,亦见于沈括的《梦溪笔谈》。《笔谈》中还记了另一则有关水漫金山的异闻(见《笔谈》卷二十)。
《白蛇传》神话中有一段情节说到白娘水漫金山,山势摇摇,法海用自己的袈裟覆盖山头,才免灭顶。这一显示法海神通广大的描写,在金山寺传说中也可以找到线索。南宋遗民诗人林景熙的《霁山集》里即有一首题作《金山寺》的七律:
吴楚风烟画里看,中流树色拥禅关,一星化石江成陆,双塔摩空寺裹山,衲寄云林清海怪,泉移蛟窟照僧间,千年天堑今如掌,寂寞寒潮自往还。
这首诗里涉及金山的神话传说、谚语就有好几个,别的且不谈它。元人章祖程在《衲寄云林清海怪》句下注云:
寺僧相传,在先江中蛟鼍[tuó]出没,不时兴波为患,后有神僧以袈裟镇之,始息。
根据以上我们所能见到的一些零星资料,可证《白蛇传》神话的镇江一源,不仅确实存在,而且比较杭州一源的产生时期可能更早一些,故事的情节也更为具体。
自然,这类金山寺传说也跟雷峰塔传说一样,起先不过反映了人们力能驱除毒蛇猛兽和克服洪水为灾的信心与愿望,其中侈谈怪异宣扬佛力部分,十九出于僧徒们的捏造,并无积极意义。只是经过了历代劳动人民不断的修改与增饰,才愈来愈深刻地赋予这一神话故事以鲜明的反封建主题,塑造出白娘子、小青等生动感人的艺术形象,成为我国民间文学的优秀遗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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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石匠
张昆华
大理石厂车间犹如音乐厅,
乐师就是勤劳的石匠。
一块块粗糙的毛石,
在石匠的手中变样。
感谢热情的厂长,
他给我介绍一位石匠。
当石匠转身过来,
使我突然惊喜若狂……
那是在首都的一个早晨,
我去参观宏伟的人民大会堂。
在一盆红菊花面前,
我久久站立,仔细端详:
繁盛的红菊使人心悦,
更喜却是大理石花盆。
盆圈雕着奇花异鸟,
盆围是几幅天然的美景。
是谁制作的大理石花盆?
为祖国增添了无价的珍品!
我正在不停地赞叹,
身后忽然有人回应:
“一个普通的白族石匠,
琢磨成这个平常的花盆。
同志,这没啥了不起,
如像农民把稻田耕耘……”
我正要与他争辩,
他却走进掌声雷鸣的大厅。
我想他也许是种田模范,
却不能了解石匠的艰辛……
啊,想不到同他在石厂重见,
他身旁放着更精美的花盆。
我才理解他在人民大会堂说的话,
我才理解一个白族老石匠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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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黄浦江夜航(油画、全国美术展览会作品)
颜文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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