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3年7月19日人民日报 第7版

第7版(大地·文艺副刊)
专栏:

从来
李建永
  从来是一个人。
  我小时候他是一个青年,我成为青年的时候他已步入中年,如今我也进入中年,他离老年亦该不远了吧。
  从来有若干个姓,当然也就有若干个名了。但我似乎觉得他从来就叫做从来。
  从来一生下来就过继给舅舅。舅妈只生女儿,不生男孩,便要来从来做儿子。此时的从来应该有一个十分好听的名字,可惜我不知道。从来给舅妈做了儿子,舅妈便一溜烟儿生出三个儿子来。从来从此遭了罪。从来被舅妈用铁绳拴在窗子上。从来饿肚子偷猪食吃。从来晚上跟猪睡在一起。三十多年后,从来还对我说,猪身上真暖和啊!
  从来被舅妈侍弄得骨瘦如柴,舅妈又把从来送给一对无儿无女的唱戏的老夫妻。从来不仅有了新爹新娘,也有了新名新姓。后来这对夫妻离异,从来跟着养母改嫁到另一家,又是一番更名改姓。不久养母再次离异,把从来留给第二个养父,就是这个粗暴而善良的老人,给他取了“从来”这个名字,希望一切重新开始。这老人后来又娶回一个老婆,老婆带来一个女儿。然后,女儿出嫁了,老婆过世了,从来也就长大成人了。从来有时也顶撞养父,但又与养父相依为命。家里弥漫着两条光棍的臭脚汗味儿。
  从来从未上过学,但他却认识不少字。从来记忆力奇好,几乎过目不忘。他肚里装着《说唐》、《说岳全传》、《水浒传》、《三国演义》、《封神演义》、《小五义》、《小八义》、《包公案》、《施公案》、《呼延庆打擂》和《罗成算卦》等整本整本的书。别人说书摆架子,或者不肯说,或者说说停停,吊人胃口。从来没架子,无论大人小孩说,“从来,来一段!”从来不管是在炕上还是街头,便蹲下来来一段。
  从来喜欢红火,他给唱戏的当过养子,所以晋剧唱得还算马马虎虎。“文革”期间只准演那么几个样板戏,李玉和、杨子荣、南霸天、刁小三什么的从来都扮过。有时人手忙不过来,从来来不及卸装就坐在戏台边上,一边敲锣,一边拉二胡。
  从来象棋下得好,方圆十几里少有对手。但他从不选择对手,孩子们跟他下,也成。他舅妈最小的儿子——其实应该算他的小弟,因为左转右转已转得不成亲戚了——找他下棋,他也下。从来受过许多罪,但他从来不记仇。
  从来是我们村子里走出去的第一人。从来没有城府,他到外面去做工,回到村里总要讲一些所见所闻的新奇事,村人将信将疑,说他“放大气”(即吹牛、瞎说)。从来说,他在大同市看见过小木匣子上放电影,人们一哄而起连说放大气放大气!从来也不生气。多年以后我才琢磨出来:嗨,可不就是电视机嘛!
  从来心肠热。村里一位美妇人跟下乡干部有染,事败,羞愤而投井。从来奋不顾身下井救人。有人说,从来打了三十多年光棍,想趁机摸一把女人。从来骂一声“你大爷”,把湿衣裳甩在肩上扬长而去。
  从来会算卦。他给自己算着某年某月某日从某个方向可以娶回一房媳妇。他借钱走了一遭,囊空如洗,无功而返。如是者三。正当村人大失所望(或大为快意)之时,从来从外地领回一房媳妇来。从来媳妇年轻,漂亮,贤慧,温柔,为从来生下一双儿女。正说从来好人有好报,不料从来媳妇精神失常,投井自杀。从来含泪拉起幼子弱女,远走他乡做工,当爹又做娘。
  从来是个苦人儿,但挡不住他天性乐观。他给远方仅见过一面的农村姑娘写信,大耍文墨:“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从来头上生着一块阿Q似的癞疮疤,但他绝无阿Q之油滑和无赖相。从来爱学习,从来宽厚待人,从来敬畏天命,从来憧憬未来……从来被上帝开了一系列的玩笑,但从来最终还是一个正直的好人。
  每年春节我回村过年,从来只要在,就一定找我聊天。从来十分关心民族和国家的前途命运——这在某些人看来似乎很可笑,但他却盘腿坐在我家的土炕上,前倾着身子,谈得很认真,很投入,有时甚至忘情地朗声大笑,孩子似的。多少年来,我一直敬重从来。他遭受那么多的苦难,仍有一颗真诚而善良的心,难得。
  有好几年了,我没有看见从来。我希望回故乡时能够见到从来,见到他长大成人的儿女,见到他交了好运!


第7版(大地·文艺副刊)
专栏:新游记

英伦印象
鸣泉
  非典肆虐,人人安坐家中闭门谢客之际,我应邀到英国伦敦青石园画廊举办我的“东方风情画展”,把我的东方情怀留在了异国他乡,同时也使我对这片美丽的国土有了一个全新的记忆……
  初到伦敦的第一感觉是新奇而兴奋的。当我每天早上起床慢跑在晨光熹微的伦敦城的大街小巷或穿梭于白金汉宫后面的住地与画廊之间时,那湿漉漉的一尘不染的街道、鳞次栉比的城市中心花园、形形色色的城市雕塑、各家门前五颜六色的花草、飘动着白云的莹莹蓝天和遮盖着云影的绿绿草地、城市建筑主题的牙白和砖红、铁铸栅栏的漆黑和墨绿,还有林立在城市各个角落的哥特式教堂和刻印着久远历史痕迹的欧式房舍,记录着伦敦沧桑的一砖一石,无不让每一个初到英国的人们感受着宁静、祥和的气息。
  几天下来,看了这里的各色建筑、各种公园,无论是都市的白金汉宫、圣詹姆斯宫、大英博物馆、国立美术馆或是乡下的农舍民房、地主庄园,起码有两点给了我深深的启发:一是我惊叹于伦敦的城市保留着上几个世纪的古老面目,街道都不是十分宽敞,但由于单行道的有序交通使城市也并不显得多么拥挤,而且驾车人自觉的交通意识,不但没有导致街道堵塞,反而使车流如小溪般在伦敦的大街小巷欢快地流过,几乎没遇到过塞车现象。虽然街道不宽且路边都还停着车,但高素质的驾驶者无论有没有人,有没有车,大家都有序地遵循着红灯停,绿灯行,车为人让道的准则。这就使得整个城市和谐、轻松起来。有天我偶尔碰到伊丽莎白的车队和一个装甲车队在城市中穿过,也都如平民百姓一样规规矩矩地慢慢行车,没见专门的摩托车、警车呼啸开道,把一切车辆行人拦在一边而一路绿灯的情形出现。我心里说:皇权只存虚名了啊,连咱们家的一个小乡长的威风都没有……
  我还惊叹于城市深刻的内涵,读伦敦城,几乎所有的老式建筑都保存完好,建筑没有画蛇添足地贴上瓷片,本色的砖红或灰色的石料都素面朝天地沐浴在阳光下,新建的各式民房几乎都涂成白色,整个城市干净而朴素。他们没有因为现代化的需要而拆掉老屋,即使新的建筑也都往老式风格上靠近,一直保留其千年古城的独特面目,且城市里到处是合抱粗的百年以上大树,街道两旁绿荫如盖,走在下面能充分感受其厚重、博大、深邃的历史和文化,不像国内一说发展便是拆房伐树,弄得一个个古老的城市面目全非,全国各地都一个样,即使到了新疆的喀什、甘肃的夏河都难以找到一处原汁原味的有独特个性的传统街道,这种毁灭性的所谓开发和人家比起来简直是千古罪人!
  为我举办画展的青石园画廊位于伦敦中心的毕卡迪里大街,英中文化交流学会的主事人、旅英画家曲磊磊先生陪我看了画廊附近的皇家美术院,那里正好举办德国莱斯顿博物馆的藏画展;又陪我看了苏富比拍卖行,冒着蒙蒙细雨拜访了伦敦美协和闻名遐迩的考克街,这是一条拥有许多有着悠久历史的著名画廊一条街,我们挨家推开明亮的玻璃大门,进入现代西方的绘画世界。我虽不懂英语,但通过我的眼睛和磊磊兄之口,使我既看到了中国文化在伦敦市场上的匮乏,同时也明显感受到中西文化交流的必要性和存在着的巨大市场潜力。在三百多年前的比鲁特庄园里,到处都能看到中国的青花瓷器,铜皮包着的各式箱子和主人卧室的墙上由中国画工所作的工笔壁画,这一切都说明了西方渴望了解中国的心情。
  在这以后的几天里,我参观了国立美术馆和包罗万象的维多利亚及艾伯特博物馆,国立美术馆所收集的两千多幅油画,是一连串的杰作,正好说明了欧洲油画从十三世纪到十九世纪的发展故事。这里几乎荟萃了西方所有大师们如达·芬奇、拉斐尔、米开朗琪罗、布龙齐诺和柯勒乔、提香、鲁本斯、伦勃朗、凡高等的精美杰作。
  时间有限,我不可能再多地参观几乎遍布全伦敦的大小难以数计的各类博物馆,虽然几乎每个馆都不收门票,但对大英博物馆这座举世闻名的藏宝之地我不能不看!这座占地十三点五亩,馆藏文物超过四百万件,包括了史前时代化石、雅典帕提侬神庙残块,还有亚述帝国完整宫殿厢房和精美珠宝及埃及境外最精华的七万多件珍品在内的几乎世界各地的人类宝藏!大英博物馆实在太大了,一个上午我几乎一路小跑也未看过来,当我一头雨水、一头雾水走出博物馆背对大门留影时,我的感情是极其复杂的。英帝国主义几乎把全人类的好东西都搬到这里来了,特别是埃及,连人家的木乃伊都不放过,我几乎怀疑人家国内还有没有文物!中国馆里的好东西也让我看得透不过气来,据说这才是冰山之一角,更多的部分都未见天日!然而这些人类珍宝如散失世界各地,由于天灾人祸,还能不能在现实中存在。即使存在,会不会得到如此周全的保护,能否享受这种特殊的待遇?这真是让人既憋气又无奈的特殊感受。
  短短几天的英伦之行,白金汉宫前的换岗仪式使我懂得了什么是皇家威仪;林荫大道旁英姿飒爽的骑警和善的笑脸也使我知道了什么是人文关怀;美丽的泰晤士河里漂浮的杂物也使我懂得了环境问题不独在中国;唐人街上端盘子的中国姑娘会告诉你生活的多重意义;露宿街头车站的流浪汉也教我懂得了这里也并非都是天堂……
  想想我的赴英经历说来颇有戏剧性。当我把邀请函、护照和个人资料递上去后,签证官看我是个画画的,倒也没怎么为难我,只是问我如果在英国画展卖了很多钱会不会不回来?我回答:“英国再好,可中国有我慈祥年迈的老母亲、有我美丽贤惠的妻子、有我一双可爱的儿女。这里才是我的天堂啊!”


第7版(大地·文艺副刊)
专栏:古井贡杯抗击非典英雄之歌

品格
殷增涛
  一个黑色的幽灵,
潜入我们的城市;
  一场突发的灾难,
  在八百三十万人中降临;
  一场特殊的战争,
  在没有硝烟中爆发;
  一个未曾耳闻的单词,
  即刻家喻户晓,搅乱了安宁。
  SARS,
  人类的敌人,
  在测试我们的城市;
  非典,让我们同仇敌忾,
  如“九八”抗洪的命令!
  人民的利益高于一切;
  人民的生命重于泰山。
  让口罩不遮挡百姓的笑靥,
  让生命不受变异病毒的威胁,
  让发展的车轮不被瘟神入侵。
  冲上去,
  我们勇往直前,义无反顾。
  也许,
  我们曾经有过恐惧,
  闪过彷徨,
  然而,
  人民需要是我们的天职,
  在战斗中冲锋是我们的使命;
  沧海横流,
  更显英雄本色,
  危难之中,
  更闪烁着党性光彩。
  坚守,是我们的意志,
  奉献,是我们的境界,
  为民,是我们的宗旨,
  胜利,是我们的信念。
  血与火的抗争,
  生与死的洗礼,
  爱与情的凝聚,
  人民和城市,
  锻造出非凡的品格,
  谱写了生命的新歌:
  临危不惧、沉着应对,
  实事求是、尊重科学,
  舍生忘死、勇往直前,
  万众一心、众志成城,
  团结互助、敢于胜利。
  这辉映日月的品格,
  这引人豪迈的新歌,
  将载入历史,
  催人奋进。


第7版(大地·文艺副刊)
专栏:

难忘的四十个日夜
李惠英
  在即将撤离抗击非典第一线的难忘时刻,回首我和我的战友们在北京市崇文区疾病预防控制中心那舍生忘死的四十个日日夜夜,不禁心潮澎湃、百感交集。
  千万句豪言壮语不如一个实际行动。尽管在我们的新组合之中,有年逾半百、身经百战的老同志,有刚出校门、活泼可爱的年轻人,也有年富力强、执著敬业的中年医务工作者,可以说是优中选优。但我们何尝不是普通人,我们同样有着对疫病的担忧和恐惧,同样有着对亲人的牵挂和依恋,同样有着对孩子临考的期盼和担忧。我们都爱自己的家,更爱父母、丈夫和孩子,也都向往幸福美满的生活。然而,生命诚可贵,亲情价更高,若为人民故,二者皆可抛。是责任感和使命感,激励着我们协同作战、一往无前。
  疾风知劲草。在流行病学调查的第一线,我们眼见着因为感染非典而在痛苦与生死边缘挣扎的人们。记得在做一次调查时,一位染病的父亲,永久地抛下了他深爱的女儿,在外地去世了,走得很匆忙,甚至连遗言都没有留下。那个孩子在我们面前哭诉父亲生前的慈爱,我们当时能做的只有去尽量安慰她。还有几次,病人的家属跪在我们面前,痛哭着求我们救救他们的亲人,可能也就是在这生与死之间,我们的心情似乎渐渐地由当初多多少少的不情愿上升为另一种真情实感。尽管厚厚的防护服让我们终日汗流浃背,尽管紧张的抗非典使我们整天倦容满面,但我们无怨无悔,为人民群众的身体健康和生命安全免受威胁,要为首都筑起一道牢固的安全防线。
  有时候劳碌了一天之后躺在床上,回忆着那些病人痛苦的表情,总是会想,或许我们能做的应该更多,用我们的双手,用我们的医术,可能会让悲剧减少上演的次数。像北京人民医院急诊科副主任丁秀兰那样的人,留下的是可以让我们去继承的永恒精神。我们用听筒、注射器和医术挑战非典,捍卫我们深爱的人们生存的权利。这是一场真正的没有硝烟的战争,虽然没有枪林弹雨,但有时竟会觉得比那更壮烈,更光荣。
  也许,一些社会上的灰暗面曾侵蚀了人们的思想,人们渐渐变得自私、怯懦。而今,这场突如其来的瘟疫不但增强了人与人之间的温情,也重新燃起了我们年轻时才有的斗志。在SARS面前,我们不会向困难低头,就算有时会因为想父母、想丈夫和孩子在通电话时泣不成声,就算有时会因不习惯隔离生活在劳累了一天后还辗转难眠,但我时时坚信,我们会坚强地踏着SARS的脑袋昂首走过去。
  我们没有节假日,但每个节日却让我们刻骨铭心。母亲节那天,我和同事拿着手机等着孩子的节日祝福,想起每年都会收到母亲节的礼物,而今只能用手上这只小小的通讯工具来传达与家人之间的思念,不禁有些感慨和遗憾,但一想到身负的重任,也就坦然一笑而置之。终于,手机响了,上面的信息让我欣慰,“妈妈,我和老爸相处得很好,今天是母亲节,祝你节日快乐,我们会等着你凯旋。”眼泪下来了,当着那么多同事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但看看其他人,一个个也都捧着手机、含着泪光幸福地微笑着……
  还有护士节给我们带来的神圣,劳动节给我们带来的荣耀,儿童节给我们带来的思念,端午节给我们带来的祈祷……尤其是当我们手捧领导送来的鲜花合影留念,共度特殊意义的护士节的时候,无法掩饰异常激动的情感……
  非常时期凝聚特殊的情感,战友们在各方面都有着很好的默契,在生活上,我们互相关心、互相帮助;在工作上,我们争抢最烦琐、最辛苦的任务。慢慢地,我们就像兄弟姐妹一样心心相印,像一家人一样其乐融融。
  历经四十个日日夜夜的艰苦奋斗,不懈努力终于得到了预期回报,抗击非典初步胜利让我们欣喜若狂。这一切离不开党和政府的高度重视,离不开社会各界的鼎力支持,离不开二线人员的周到服务……


第7版(大地·文艺副刊)
专栏:

大庆“第一井”抒怀
——兼怀铁人王进喜
刘殿友 汪德仁
  伫立油井边,思绪有万千。
  时光如流水,心潮波浪翻。
  风餐露宿苦,人拉肩扛难。
  胸怀爱国志,何惧创业艰。
  “两论”指航向,敢为天下先。
  脚踏求实路,一步一重天。
  油花放异彩,铁人逝英年。
  伟业垂青史,精神世代传。
  四十年过去,旧貌变新颜。
  昔日盐碱地,今朝大油田。
  高楼拔地起,通衢大道宽。
  改革开放好,发展喜空前。
  实践为人民,政通百姓安。
  油城多美景,花好月更圆。
  盛世跟党走,传统记心间。
  携手绘蓝图,高歌唱凯旋。


第7版(大地·文艺副刊)
专栏:

我敬佩
——大学生到西部志愿服务有感
郝明
  那是玄奘途经的地方
  那是苏武牧羊的草场
  不是所有人
  都能读懂玄奘的经
  不是所有人
  都能牧肥苏武的羊
  我敬畏你们 青春
  洋溢着辽远的激昂
  那是卫星升起的地方
  那是石油潜流的海洋
  不是所有的镜片
  都能领略日出的壮美
  不是所有的探针
  都能开掘生活的宝藏
  我敬佩你们 人生
  释放出初始的能量
  那是稀有金属闪光的地方
  那是良驹骏马驰骋的牧场
  不是所有的金子
  都自然露出沙土
  不是所有的雄鹰
  都轻易展翅翱翔
  我敬佩你们 生命
  根植于肥沃的土壤
  去吧 到西部去
  纵有古道西风瘦马
  不废青春似水年华


第7版(大地·文艺副刊)
专栏:

桦林(摄影) 穆端敏


第7版(大地·文艺副刊)
专栏:

一枝钢笔
王亚
  随着年龄的增长,越来越愿意见到儿时的朋友。突然接到我的小学同学的电话,说好在酒店的茶座聊一聊。多年不见,我们只有从彼此微笑的眼神中找到当年的一丝踪影。他送给我一个精致的长方形盒子,里面躺着一枝漂亮的钢笔。
  他的礼物把我们的记忆翻回到上个世纪七十年代初。那时上小学的孩子开始写字都是用铅笔,三年级,班上有个别孩子开始使用钢笔,常常引来周围孩子一片羡慕的目光,只有关系好的小朋友,才有幸能去摸摸那枝小钢笔圆圆的笔杆。那时候,我是多么地盼望自己拥有一枝钢笔啊!我决定向父母申请买一枝钢笔。虽然年幼,可心里知道这是要花超过铅笔很多倍的一笔钱的,但我还是决定向父母申请。我以非常郑重的态度在父亲母亲都在的情况下提出了自己的要求,结果遭到父母特别是母亲的断然拒绝。我软磨硬缠,没有结果,就使出最后一招,几天不说一句话,我知道妈妈最担心的就是我不说话。那时候刚刚看过阿尔巴尼亚电影《宁死不屈》,我没有用片中英雄人物的不屈精神去革命,倒是用到争取钢笔上来了。斗争持续了一个星期,一天晚上,妈妈拍拍我的脑袋,把花了一块钱买到的一枝黑色的钢笔交给了我,我高兴极了,我拥有自己的钢笔了!要知道,那时候一个学期的学费才一块五呀!
  有了钢笔,我在小朋友中的威信骤然提高了许多。许多小朋友围在我身边,都想摸一摸、端详一下这枝笔的样子,我陶醉在一种幸福之中。这时候,不幸发生了,上厕所回到教室,打开文具盒,我心爱的钢笔不见了,我立即大声嚷道:“谁拿了我的钢笔?啊!谁偷了我的钢笔?”我已经近乎于咆哮了。所有的小朋友都一声不吭。我的这枝钢笔就这样不翼而飞了。
  回到家中,我不敢对母亲讲这件事,那毕竟是节俭持家的母亲省吃俭用买的呀!我开始积攒废旧的牙膏袋,那时候牙膏袋是铅制的,一个可以卖二分钱,还捡些废铜烂铁,废品回收站经常有我小小的身影。我一分一分地攒钱,经过很长时间,我终于用攒下的钱买到了一枝自己的钢笔。
  后来我的同桌才告诉我,那枝钢笔是他拿的,他当时只是想仔细看看,没想到我一发现钢笔不见了就急着喊谁偷了钢笔,把他吓坏了,当时不敢再拿出来。
  在以后的几十年时间里,我用过很多的钢笔。我的足迹遍及大江南北,异国天涯,不管走到哪里,只要有机会去商场,我都会到文具柜前欣赏各种各样的钢笔,不知是不是那枝一块钱的钢笔在我心中留下的痕迹。
  这次见面的这位小学同学正是我的同桌。一枝钢笔让我们好像又回到了属于我们那个年代的儿童时代。我们相视微笑,手紧紧地握在了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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