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2年1月5日人民日报 第8版

第8版(大地·作品)
专栏:

  劳动地带(三章)
  周宗雄
女焊工
  不再是跟着师傅后面哭鼻子的小丫了。不再是扎着蝴蝶结唱着小曲的岁月了。焊花点亮了一个又一个夜晚的星空之后,焊路缝合了无数个散漫的日子之后,紧握焊把的白嫩的手不再酸胀,支离破碎的想象,终于变成眼前天衣无缝的生活。
  转瞬三十年,回首青春,回首爱情,绯红色的脸庞依然像身旁初绽的玫瑰。
  没有遗憾!一切的一切,都捧给了焊花,捧给了已经长高、长大的工厂……
  今夜
  许多灯光还在亮着。沧桑的岁月之眼,搜寻着丢失了许久许久的童话。西天的那颗红豆,在爱的琴弦上弹落之后,路灯在工厂的渴望里亮了。一对对青春的倩影,夹竹桃般在工厂的林荫道上开放着。夜风徐徐,送来缕缕芬芳。
  新月悄悄地爬上树梢,偷窥着这一幕幕的甜蜜,许是害羞了,急忙扯来一块云的轻纱,遮住了半边脸庞。
  在一个名叫“女儿红”的酒家里,齐白石的醉虾和黄永玉的鳜鱼在餐桌上窃窃私语,酒杯里溢出酡红的笑声,把个夜晚渲染得醉意迷蒙。
  许多灯光还在亮着。夜风徐徐,送来缕缕芬芳。
  舞会
  穿起连月亮也嫉妒的衣裳,戴上与星星媲美的项链。
  顺着从俱乐部里溢出的音乐的河流,我们是一尾尾欢快的美人鱼。没有谁会无端地捡拾蜷缩在角落里的一声声叹息,没有谁会在意从黑暗处吹来的一股股冷风,只要滋润心灵的音乐不停,只要流汗的歌声不歇,只要爱情的花儿还在悄悄地绽放……舞!让脚步告诉生活。舞!让青春告诉未来。一群青春的小鸟,夜晚,在工厂的暖巢里快乐地舞蹈、歌唱。


第8版(大地·作品)
专栏:

  龙岗文明篇
  常莉
  深圳正在下着小雨,空气清新而湿润,远远近近的绿草绿树被雨浸润得更加青翠,从寒冷的北方来,在冬天里能看到这满目绿色,让人的精神为之一爽,真要感叹这南国四季皆春的美景了。“东方风来满眼春”。改革开放,香港回归,深圳占尽了天时、地利、人和,不仅发展的速度令世人瞩目,深圳也越来越有大都市的繁华气派。众星托月,深圳所辖的城镇也谱写着现代文明的篇章,向人们展示着美丽而独特的风采。
  在农村城镇化的进程中,文明不是外在的装饰,而是扎扎实实的作为,让“都市的村庄”在现代化的历程中,变得温馨可人,内涵丰富,讲究实效,也更为普通百姓接受
  这里是距深圳二十多公里的龙岗镇。宽阔平坦的大路上,路两旁的绿树依然,林立的商店和繁华的市声依然。你如果在龙岗镇上走一走,会看到比起其他城市更多的面积大小不等、形状不规则的街心花园,那里有树、草坪、鲜花和长椅;会看到比起许多城市更加漂亮的小学校和往往是与小学校毗邻而居的也非常漂亮的幼儿园;你如果更细心地留意,在这个城市里的街道两旁,还会看到诸如爱联村、同乐村、新生村这样的标牌,你可能会想当然:街道的名称而已。但你可能想不到,这里的的确确是农村。当你走在一条有精心修剪的绿篱做中心隔离带的大街上,漫不经意地经过两个相邻的商店,你可能已经是从一个村庄走到了另一个村庄。
  这里已经没有了田畴相联、村与村遥遥相望那昔日农村的景象,也没有了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田野里的耕作。龙岗镇下辖的十一个行政村,都是农民户口,用他们的话说是早已“洗脚上田”的农民。
  改革开放,给龙岗带来了巨大的变化。距香港三十五公里这一得天独厚的地理优势,赢来了龙岗最初的经济起飞:香港、台湾的客商纷纷来这里办厂,沿街的和交通便利的地方,首先建起了厂房。随着厂房的日益增多,有村民盖起了自己的小楼。村民们不再种地了,生活越来越富裕,龙岗人对改革开放给自己带来的新生活充满了喜悦之情,他们对自己生活还有什么不满意呢?
  1996年,龙岗镇委书记曾伟东带着龙岗镇十一个村的村官们去了欧洲,曾书记是1992年被选拔到北京学习的全国一百名年轻的优秀镇长之一,带着富裕起来的村官们去欧洲,可不是让他们去旅游的。曾书记有自己的想法:“龙岗的事先要解决思想问题,目标定得太低,村干部自以为是,自高自大,办什么事都是低标准。人家的公路是一百多年以前建的,现在都不落后,我们修的路三年就不行了。”后来,村长们由曾书记带队,还去了张家港、上海、珠江三角洲。曾书记说:“去张家港是看人家的环境,上海是看浦东开发,珠江三角洲是看如何管理和引进外商。”
  参观回来,曾书记组织村干部们讨论,找差距、找问题。开阔了眼界的村长们明白了曾书记说的不能做井底之蛙的道理,看到了自己的诸多差距,经过镇委会讨论,决定认真整顿、综合治理,两个文明一起抓。
  “我们要高起点规划、高标准建设、高效能管理龙岗。”曾书记说。就在那时,镇政府提出了实现“三个强镇——经济强镇、教育强镇、环境绿化美化强镇”的目标,并提出“先规划、再建设”的总体思路,要求全镇130平方公里全部规划,规划要覆盖到每一寸土地。请来设计院的专家,按照物流中心、商业中心和大工业开发区的格局规划设计明天的龙岗镇。
  许多八十年代建的厂房和房屋被搬迁拆除了,重新整合为五大工业区,成为带动全镇经济发展的龙头;而城区内开始全面的环境综合治理:城区道路路面硬化、覆盖全镇城区的密闭畅通的下水道管网,建立自来水厂,垃圾焚烧场和垃圾屋,建农贸市场,城区公共厕所,主次街道两旁设置果皮箱……龙岗镇决心要变成“白天看绿洲,晚上看明珠”的花园城镇、国家级卫生城镇。他们把城市管理的模式引入了农村,下属的十一个行政村村村都有城管所,各村小组都配备了环卫工人,事业单位企业管理,定岗定人定责任定奖金,每条街道和每个小区都划分地段专人清扫。到了龙岗,你会看到,龙岗的各住宅小区和各村小组的垃圾屋都是统一规划合理选址的标准垃圾屋,垃圾定时定点收集,日产日清焚烧处理。改变了露天式垃圾池和垃圾桶收集垃圾的模式,避免了垃圾“二次污染”和脏乱差现象。
  1999年9月,经历了五年艰苦的努力,终于收获了丰硕的成果:龙岗镇经过国家和省爱卫办的多次调研检查、考核鉴定、明察暗访,终于被评为国家卫生镇。
  一个繁荣、整洁、美丽的现代化城市,从一个侧面反映了文明程度和文化素质。龙岗镇不仅是国家卫生镇,而且村村都是省级卫生村,村村都有街心花园、医疗保健中心和图书馆,这在全国也是第一家。南约村的刘书记笑着说,我们农民富裕了,见识广了,也会享受了。村民们住的小楼里,家家都有两三个冲水式的厕所,室内现代化了,室外的环境也整洁了。生活条件和生活习惯的改变,带来的是农民向城市化过渡的进程中的思想观念和文化意识上的转变。这种转变的意义可能是更加深远的。
  人们常说,看一个地方的文明程度,就看那里的学校。在龙岗,“最漂亮的是学校”,因为,现代化的可持续发展,人的教育决定一切。所以,“富了口袋更要富脑袋”,是龙岗人的新思维
  在龙东村育贤小学有二百五十米塑胶跑道的操场上,育贤小学一至六年级的同学们正在昂扬的音乐声中做着武术操,明天将举行全校运动会,今天正在彩排。恰逢广东番禺的中小学教师们来校参观,学生们配合着动作发出“嗨!嗨!”的喊声,武术操做得格外有精神。副校长李容华告诉我们,学校的三层教学大楼是今年新落成的,学校拆掉了旧教学楼,在旧址上建成了现在的操场。操场旁边有一个小花园,里面是古色古香的小凉亭和花草,学校的综合楼里有实验室、计算机室,铺着地毯、整面墙壁都镶着镜子、有舞蹈把杆的舞蹈室的墙上有醒目的标语:“美能在形象中体现”。
  同乐村的主力学校是由企业出资建设的,介绍情况的教导主任很为自己学校的面积而自豪,主力学校是全省占地面积最大的乡村小学校之一,除了一般小学校应有的教学设施,最有特色的就是学校的网球场和教学楼后面的那座绿树葱茏的小山,那是学校的植物园。墙上挂着学校的小画家们画的画,从宣传栏里同学们组织的“小记者”、“小厂长”、“小经理”等活动的介绍和文艺体育活动的照片中,可以看出孩子们学习生活丰富多彩。番禺的一位教师不无羡慕地评价说:“学校成为孩子们的乐园就是最好的教育。”
  在龙岗,教师是令人尊敬和羡慕的职业。小学生和幼儿园的孩子们也都受到了很好的照顾,上学有免费的接送车。这些坐在接送车里的孩子们,每十个人中,大约有六七个是外地人的子女。龙岗镇要求自己做到:努力办好社会大教育,同在一片蓝天下,让所有的人都有受教育的机会。这样的机会也包括成年人。无论是本地或是外地来龙岗工作的,许多人都会利用业余时间到龙岗的成人学校去学习。成人学校的课程和课时很灵活,“按需培养、开门办学”,开展全方位的再教育。这里有和共青团联合办的青年业余学校,旨在培养龙岗没有种过田的新一代年青人劳动的意识、工作的技能;有成人高中,许多人在这里学习,为了达到高中毕业的程度;有妇女学校,电脑、形象设计、家政、家庭教育、健身等丰富多彩的课程让妇女们远离了麻将桌,也从灶台旁解放出来;还有特殊工种培训班、财会班;成人学校还与各学校联合开办各种短期培训班,向全镇和外来劳务工开放,如厂长经理培训班、农业技术绿色证书培训班、入党积极分子培训班、舞龙舞狮技术培训班。在镇政府的大力支持下,成人学校有五千平方米的校园,还有不错的教学设备,但他们还把学校办到了校外。他们利用各个村的党员学习室做成人学校的文化技术学校分教学点,不仅成了社区教育的基地,也满足了各个层次的人们受教育的需要。几年来有上万人在这所学校接受了培训。
  龙岗有两所省级学校,还有一所省级示范成校,各级各类上等级学校比例达百分之八十三;有全国模范教师和高级教师为骨干的优秀的教师队伍;实现了户籍人口普及十二年教育,非户籍人口普及九年制义务教育;中小学入学率百分之百,幼儿入园率百分之百。龙岗镇负责教育卫生的刘委员说,学校教育本来是国家财政,但在龙岗,大都是农民从集体分配中拿出钱来,为孩子们建起了“花园式的幼儿园和现代化的学校”。改革开放以来,龙岗镇政府、集体、个人集资的教育投入累计达十五个亿。
  去年11月,龙岗被评为“广东省教育强镇”。龙岗镇在向城市化过渡的进程中,文化、体育、卫生事业得到了长足的发展:“全国亿万农民健身先进镇”、“广东省体育先进镇”、“广东省民族民间艺术之乡”、“全国舞龙之乡”、“全国篮球城市”,富裕起来的龙岗人,“富了口袋更要富脑袋”,在大力发展经济的同时,实施“科教兴镇、教育强镇”的战略,以提高基础教育质量和劳动者素质。龙岗的明天,需要素质更高的建设者。
  美好的蓝图,要用知识和文明绘就,但是,没有计划的发展,没有规划的建设,就不会有新龙岗的未来
  龙岗的明天,是更新更美的蓝图。龙岗镇国土所一楼大厅是一个开放的展厅,这里展出的是龙岗在1999年制订实施的新的城市十年规划。国土所左所长说:“农村城市化是大趋势,农村不一定要发展成大城市,但一定要现代化,这个展览体现了龙岗镇今后的发展思路和设想。把这个展览放在一楼大厅,是要让所有的龙岗人和来到龙岗的人了解龙岗镇更加繁荣更加现代化的明天。”
  左所长思路清晰地为我介绍了新规划的要点之后说,规划是城市建设的龙头,“规划就是生产力,”这是镇政府的重要思路。严格地按照规划执行,避免了重复建设和浪费资金。镇政府对这个规划十分重视,四套班子参加了三次汇报会,提了许多建设性的意见。龙岗镇的规划不是写在纸上、挂在墙上,而是把规划精确到了红线图,也就是说以坐标为准,以规划为准。
  严格按规划建设,墟镇是一个典型。墟镇是龙岗旧城改造的重点,过去是农民赶集的地方,地处龙岗的中心位置,在规划中将是商业中心,是黄金地段。左所长说,镇政府坚决执行规划不准违章乱建,“否定了许多眼前利益,体现了城市中心的示范作用。”所以,我眼前的墟镇还保持着旧貌:房屋拥挤、矮小,街道狭窄,人口稠密。但它却有着龙岗最繁华的商业中心的灿烂远景。
  “城市形象是发展经济的重要投资环境,是无形的生产力”,南约村对曾书记的这句话很有体会。南约村远离镇中心,过去路没修好,曾有外商到南约洽谈建厂事宜,从深圳驱车一路赶来,越走越荒凉,就打了退堂鼓。现在新建的植物园和植物园路给南约带来了间接的经济效益,来植物园打高尔夫球的外商看到他们这里交通便利,环境优美,空气清新,欣然来到他们这里投资。
  新生村是十一个行政村两个文明建设的排头兵。改革开放前,新生村唯一的工业就是个砖厂,一年出四窑砖,一窑砖赚一千五百元,一年全村的副业收入只有这六千元。现在村里有一百八十家企业,外来人口三万人。新生村的刘书记说,村里每年装进自己口袋里的钱是七千万元。
  优美、文明的社会环境、配套的公共设施为龙岗带来了经济效益。近六年来,龙岗以五大工业区为经济龙头,引进了几百家企业;龙岗三十多万的外来人口带动了社会消费和第三产业的蓬勃发展;龙岗实现了经济强镇的目标。
  更为深远的变化是人的变化。南约村张书记的话很有代表性:“我1984年还在种田,现在要向管理型转变。不但要管理好本村的居民,还要管理好外来人口。我们村一千五百人,本地与外来人口的比例是一比九。经济项目要和投资环境一起上,外商来,第一感觉是治安,第二是环境。路、水、电、通讯、环境美化、治安、教育设施,还要强调软件,服务要好……”
  “诗意的栖居”曾是不少哲人对人类家园的理想和憧憬,然而,只有现代文明的高度发展才提供可能。龙岗人在迈向城市化的进程中,从农村向城市过渡的成功实践,为我国“十五”期间发展小城镇建设提供了宝贵的经验,也为美化我们的家园提供了有益启示。他们与时俱进,转变着思想观念,发挥着聪明才智,把自己的家园管理得越来越富足、越来越文明、越来越现代、越来越美好。
  龙岗镇的中心广场有一座“龙飞在天”的雕塑,我想,让家乡如巨龙般飞舞翱翔一定是龙岗人最美好的追求,这龙飞在天的形象也正是龙岗人精神的形象写照。(附图片)
  龙岗镇工业区


第8版(大地·作品)
专栏:

心祭韩文公
郑荣来
  老家在韩江边,离潮州市一百余里。儿时常听文公韩愈的传说故事,后来又读其诗文,对先生崇敬备至。一直有个心愿,要去拜谒韩文公祠。四十二年前,我曾经过潮州去上海求学。那时家乡大饥,这里也是一派杂乱。因为只是路过,忙于赶车,终未能有机会,心中总觉得搁着件事。
  今年孟冬时节,我终于得到机会,专程来到潮州市。阔别四十余年的故地,沧海桑田,陵迁谷变,也真是难以辨认。特别是那基本完工的南北两段堤坝,四十多公里长,宏伟而坚固。据说这是百年不遇工程。我后来采访了详知此工程的邓祖清工程师,他告诉我,这条建于唐代的堤坝,宋以后崩过四十一次,民国时期崩过三次,都造成过严重的灾难。而此刻,我走在堤坝上俯视,韩江如同一条温顺的青龙。
  韩江古称鳄溪,又叫恶溪。韩愈在潮州施行德政,后人怀念他,将恶溪易名为韩江。韩江全长四百多公里,上起敝家乡大埔的三河坝,下至汕头。它上汇三条支流,潮州以下又分五支入海。当年潮州临海,时有鳄鱼来犯。韩刺史写《祭鳄鱼文》,如讨贼檄文,义正辞严,如最后通牒,咄咄逼人,又软硬兼施,终于吓退鳄患。虽有附会之嫌,但鳄鱼之患,却不会有假。北堤中段有个祭鳄旧址,新修“祭鳄台”和“鳄渡秋风”亭,亭中有块碑,刻着韩愈写的《祭鳄鱼文》,读之仍觉文采斐然。如今,鳄鱼已去,斯文却成不朽!
  韩文公祠位在韩山西麓,倚山临水,周围林木葱茏。韩山原名笔架山,也是因文公而改姓韩。祠中端坐着文公塑像,墙上挂着许多牌匾,歌功颂德。先生座前有香炉一盆,有烟火缭绕。我没有烧香,而在心祭。面对“百世师”、“百代文宗”、“名以文传”和“今古同仰”等赞词,我不但赞同,而且生发出一些感慨。
  先生才高八斗,文盖天下,志美行厉,德厚流光,竟是一生坎坷,很不顺利。因谏迎佛骨而得罪唐皇,被贬官潮阳做刺史。但先生志存高远,心系百姓。“夕贬潮阳路八千”,他一到潮州,便询民疾苦,关心农桑,继而驱除鳄害,修堤筑防,赎放奴隶。他还捐出自己的积蓄,相当于八个月的薪俸,用来延师兴学。他勤政廉政,可谓为官一任,造福一方。但好人也总是难得顺利。
  先生在潮州任职只有八个月,任期虽短,却流芳千古。他是文章伟人,又是官场清官,如此双料圣贤,古来并不多见。都说“仁者寿”,可惜他才活到五十六岁。他其实也是抱着虚弱之躯,勉力为民效力的呀!他自己在《祭十二郎文》中,就无奈地说过,他年未四十,就视茫茫,发苍苍,齿牙动摇。而他到潮州时已五十一岁!他死后被追赠礼部尚书,终于承认了他的品格和人才的出色。
  先生治潮,抱负甚高,只是时间太短,壮志未酬。即如治水,短短八个月,也是难有大作为。况韩江水量大,水患频仍。时有洪水肆虐,淹没农田,危害百姓。有个牌匾称他:“功不在禹下”,其实也是过誉了。他是有雄心的,无奈不久又调任了。
  立于韩文公祠前,远看韩湘子桥下韩江水,想到它在雨季泛滥时的恣肆,我又仿佛同时感到了先生的豪情与无奈。但我得知一个信息,让我感到振奋:那里将要搞一个水坝,叫韩江供水工程,解决潮州、汕头和揭阳三市的食用、工业和农田灌溉用水。联想到韩江上游、敝家乡已开始运作多时的大水库工程,也是治韩工程之一,我不禁为韩先生感到高兴。今日韩江人,正在完成先生未完之业,圆先生未圆之梦。他们将是真正的“功不在禹下”之人!


第8版(大地·作品)
专栏:

  夜渡巫江
葛昌永
在西陵峡中颠簸了半天,随着夜幕的降临,惊奇恐惧和欢欣才疲劳下来。静静地坐在甲板上,船驶过不长的开阔带,一下子又跌入幽冥深邃的铁棺峡。抬头能望到的只是鸟瞰的一片灰蒙蒙的天,玫瑰色的航标栖在江边的岸壁上,星星点点的光闪闪烁烁。船顶除了照明灯还有探照灯。探照灯旋转着搜索着,那光射在岩壁上,煞白间能看到长江的年轮和江雀的爪印;照在江面上时,只能依稀看到沸腾的水飘绸一般不安地湍动着,然后在船头撞如墙裂。
  江水就这样翻滚流淌着,从洪荒的永远将到永远的洪荒。世界屋脊和天府之国的涓涓细流直汇成波澜壮阔的苍龙,平素柔弱无骨的水竟能无情地闯开万里云山,使高傲的峻峰不得不裂开流血的口子。想那横亘的巫山巴山被割裂成这般模样,盘古开天地时一定有一幕惊天动地飞沙走石的场景。青山遮不住,毕竟东流去。东去的巫江用飘绸般的湍动是不足形容的,那只是江的表面而已。大江从山峡中挤出,绝不是溪水哗哗流淌的声音,这声音是一种潜在的深沉而凝重的松涛之声,令你更生动地体会苍古、浩瀚、竞争、奔流、横扫一切等词语的深刻内涵。江若有知,也一定会既自豪又自悲呢。自豪自己开创了这历史长河,用无数年月编织着这旷世奇观;自悲由于自我的创造,它才坠入这落寞的瞿峡巫山之间,听风唳猿啼,看云孤石乱。巫江,但一个巫字,好一派寒气逼人栗气贯骨的气势,那风悲日熏,鸟飞不下之状跃然骇目。小时候便从书本上了解些巫峡,于心目中架起过一条朦朦胧胧的巫江,总常将它与肃杀、幽秘和神域鬼谷联系在一起,好在今日是夜渡巫江,只能借探照灯光看那山根水边的长江的年轮和如雀爪之印罢了。
  看不到什么,于是你便听起巫江来。这里的江声很奇特,似有沉雷从远处滚滚而来。细听忽儿如风,是那种高风摧万木的声音,谷回峰应,滞重而有力量。又似雨声,是黑云堆集,骤雨将至,狂飙陡起,经天纬地的雨声,充满摧枯拉朽的韵味,又若涛声,不是洪湖的涛声也不是三叠泉的瀑布声,是亿万个从江底翻越的旋涡如原子弹爆发一样冲蹿到江面的暗流声。又好像是鼾声。是宇宙的鼾声自然的鼾声历史的鼾声,在万籁寂死的世界里一阵紧似一阵地飘散去又汇集来。那风声雨声涛声鼾声隐隐约约透过寒唳的猿声和已被声音淹没了的轮船的马达声,成为一章浑然天成的仙乐。这仙乐只有在远离凡俗的巫江中才能听到。物不平则鸣,长江难道有什么抑郁于是到这里肆意地发泄,以致演奏绝世仅有的交响乐吗?
  同样是水,西湖的水宛如明镜,垂柳荡漾,画舫踟蹰,波不起涛不扬,宁静如窈窕恬适的淑女。长江上游的水,沾上钢花染上荷香汩汩地从大佛的脚下流过,快乐得像个孩子。当他们拼命地挤进夔门,泻入巫江,却成了一匹放荡不羁的烈马。经过谷迭峰回千折百曲的磨砺,终于走入荡荡平野,浩浩淼淼地奔向东海。在我们渴得难受时,一瓢水对我们是多么的亲切。当面对浩瀚的巫江时,水又是多么的可怕,人们可以驾驭水的时候,水则为利,而当水将覆舟的时候,水则为害。巫江千百年来除了载舟覆舟以外,险顽不可雕也。时至今日,人们即将在这奇险的江上筑起三峡大坝,可见越是大无用的东西终究会有大用场呢。
  大坝建成了,必然会产生更多的神话。千百年以后,后人航行在三峡平湖之上,一定会像我们说大禹开山疏流一样传说今人的奇迹呢!年年岁岁江水似,岁岁年年人不同。而正是我们这辈人,既有幸看过亿万年亘古流淌的巫江,又能看到将起沧桑变化的三峡,也算是承前启后的人物吧!——这样想着,便想得远了,忽而想象十二神女勇斗江妖的鏖战,忽而想象楚怀王巡游高唐于朝云暮雨之中巧遇巫山之女的韵事;忽而想象大禹举斧开山山崩地裂恶水齐天的疏流壮举;忽而想象李白轻舟过万重山陆游击舷唱大江歌的情景;忽而想象白云高处的栈道上吭唷吭唷的拉纤人和悬在悬崖峭壁上的置棺者……凉风徐来,吹走了一切想象,才意识到在这上不着天下不着地,前不巴村后不挨店,四周墨黑洪荒苍凉野蛮的峡谷里,只有这只船在挣扎着,搏击着,逆流而上着,顿生出与过去隔离与尘世绝缘的感觉和一连串的颤栗来,潜生出一种被抛弃的莫名的酸楚。到底是什么驱使人们忙碌地奔波呢?再高贵再卑贱的人,他们都在世间有着自己的位置,就如大江在世上存在着小河也在世间存在着一样。今日可以在此,明日也许就会在千里万里之外的彼处。每当所处特异便会产生良多的感慨。天上一颗星,地上一口丁,可是星坠蛮荒丁落巫江,苍凉之感油然而生矣。
  苍凉其实是一种悲壮是一种激越,使你更清醒地看破人生的本质和巫江的底蕴。你也许会想到人生便是长江,磨砺正在巫峡;也许会想到执瓢饮河不过满腹,万事俱轻飘然化仙;也许会想到应驾长风当如斯江扬千里帆破万里浪。看过了听倦了想累了,便倚在船舷上真正地进入无何有之乡了。


第8版(大地·作品)
专栏:

  龙岗镇工业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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