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1年9月6日人民日报 第12版

第12版(大地·副刊)
专栏:

又见高玉宝
峭岩
  滨海城大连,以夏季的美丽清爽迎接了我。
  一踏上这片土地便燃起见到老朋友高玉宝的欲望。可是,电话里他儿子告诉我,他去石家庄作报告去了。我立刻想到建党八十年这一盛典,正是老高发挥威力的时候,作为共产党一手养育的他,有多少心里话要向党倾吐啊!我知道老高担任着许多中小学校外辅导员的职务,和许多基层连队也有联系,平日里除写作外,大部分时间都为青少年、连队战士作报告了。
  我为什么要急于见到高玉宝呢?是我们二十年前一同到海岛与战士“五同”的缘故吗?是因为都是作家同行的相互吸引吗?在等待高玉宝的时日里,我仔细想过这些,原来在我的脑海里有个“高玉宝情结”,那就是他的出身、他的品质、他的豁达与我的思想有着共鸣。尤其是他的朴实,他的“贫民”意识,他对党、对军队、对人民的忠贞不渝,深深影响着我。虽然,他远在大连我身居北京,他的这些品质像星光火炬,遥遥地辉映着我,感召着我。每当我遇到困难或思想上的不愉快,总是闪过高玉宝的身影。这样的朋友怎么不引起我的渴望呢?
  我和高玉宝见面那天是6月8日,正巧是高玉宝入党的纪念日。老高兴冲冲地说:“今天是我的生日(政治生命),五十二年前的今天是党给了我永恒的政治生命!”我们好高兴一阵。由此他又说起当年入党的往事。
  1948年初,他入伍后第一个月就领到了津贴。拿着沉甸甸的三块大洋,他首先想到苦日子中煎熬的母亲。剩下的钱怎么办?他想,是共产党使他当了兵,过上了舒心的生活。一激动,他找到班长“缴党费”。班长莫名其妙地问他:“你是党员吗?”高玉宝理直气壮地说:“我是啊,谁说我不是共产党员?”他竟和班长吵起来。指导员看出了问题,耐心地开导他,共产党员是经过战斗考验的先进分子,你刚入伍,还要努力才行。高玉宝这才明白,入伍不等于入党。指导员知道高玉宝出身很苦,放过猪,当过小杂工,是棵革命的好苗子,就问高玉宝:“你愿意加入中国共产党吗?如果愿意就写个入党申请书吧!”这可难住了高玉宝,他从小给地主放猪,斗大的字不识半升。说到这里,高玉宝掏出一张名片,另一面印着当年他画的“入党自愿书”,有图有字,几幅图形表示了这样的意思:“我从心眼里要入党”(如图)。“毛毛虫”代表“从”,“心形图”代表“心”,“眼睛”代表“眼”,“梨”代表“里”,“咬”是要的谐音,“鱼”是入的谐音,“钟”代表钟声,“当当——党”!不久,高玉宝以突出的表现,破例正式加入中国共产党,成为党的肌体中的一分子。我手捧着这篇特殊的入党志愿书,热泪一次次涌出眼眶,那上面跃动的是一个战士对党无限忠诚的心啊!
  我的眼光定格在高玉宝黝黑沧桑的脸上,一道道皱纹,深藏着他六十年的戎马生涯,更深藏着他对党、对军队、对人民的一腔赤诚。六十年来,“文革”风雨,商品大潮,不管社会发生怎样的变革与动荡,高玉宝那颗向党的心始终没有动摇过,脚踏实地地当好普通一兵,倾尽心血写自己的小说。在写小说之余,他还默默地做着另一件事:传播革命传统。几十年来,全国有十多个省市三百多个单位聘请他为校外辅导员、名誉校长、编外指导员。屈指一算,他已作了三千多场报告,听过他讲传统的人达三百七十多万。我看到他饱满的精神里激荡着一种情绪,他执着的眼神里闪烁着一种光芒。那就是向上的激情和自信。老高说,每当他作完一场报告就像打了一场胜仗,夜里睡觉特别香,有时会梦见一片青松,一片鲜花,这就是他辛勤播雨的结果啊!
  老高告诉我,就这么一场一场地作报告,可拨动了无数人的心弦,有劳教青年写给他的“悔改书”,有贫困山区的孩子写给他的“我要读好书”的决心书,有边疆战士写给他的感谢信。甚至有同龄老人写给他的鼓励信,支持他走南闯北讲传统,给为市场经济而忙碌的人们提个醒。老高说,我义务作报告,不图名不图利,有这些回声足够了。说这话时,老高把双手摊开,一脸严肃,脖子上一青一紫的,他认真了。看老高外表那轻松乐观的样子,不了解他家境的还以为他的日子很舒心,其实,他的心里压着几块大石头,单位改制后他家有五人下岗,靠每月发给的补助生活。他鼓励孩子下岗不可怕,要学会在市场经济的大海里生存的本领。就在我们谈话时,老高还盘算明天赶回老家看望病危的叔父,让老伴准备一些药物什么的。老高啊,你真是个铁打的东北汉子啊!
  握别时,高玉宝悄悄告诉我,继《高玉宝续集》之后,他又写了《我是一个兵》、《春艳》两部长篇,正在修改润色。脑子里正酝酿《人生》的长篇,这部小说可说是他的一生总结。
(附图片)


第12版(大地·副刊)
专栏:

江边(中国画) 戴畅


第12版(大地·副刊)
专栏:

落叶
罗建军
  校园小路上洒满晚霞的余辉,几片绿黄参半的落叶被风卷起,我的思绪随那轻轻飘落便到了大学时代……
  也是这样一个仲秋的傍晚,我在这条小路上结识了一位老教授。他六十多岁,满头银发,温和的眼神透出几分慈祥。
  他意味深长地告诉我:“秋光里叶的凋零、花的萎蔫,也是人们回忆往事,怀念故人的季节。踩在沙沙作响的落叶上,常常给人以一种牵动,思索……”
  说不清,我是被打动,还是吸引……
  大学刚毕业,在广阔的天地里,年轻的他选择了当教师这个神圣的职业。尽管所在的学院远离繁华的都市,尽管这职业清贫、默默无闻。可他钟爱这讲台,就像钟爱自己的家、爱人和孩子。他说,这里有更深更浓的温情。为这难以割舍的温情,他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倾注着真诚、热血与年华。
  他说,站在洒满春晖的教室,看到一双双神情专注的眼神,就似久旱的幼苗,如饥似渴地吮吸着知识的甘露;从窗口吹来的丝丝春风,带着细细雨丝就像在播撒这知识田野里的种子,迎来缕缕生长的温馨。
  一堂课终了,真像唱完一曲欢快清新的歌儿。学生们像春苗齐刷刷地围上来:灵慧的眼睛里永远蕴含着对知识的期盼。在这里,你没有寂寞,没有消沉,这只是你生长智慧的田园……
  我的心湖被这深深的情怀,荡出一圈圈涟漪。
  每逢树叶飘落的季节,我都身不由己地漫步在这洒满余辉的校园小路上,是想看见他那清癯的身影?是想在那沙沙的落叶间寻找他的足迹?
  我毕业分配留校任教时,他微笑着送给我一本书,封面上是几片淡淡的墨叶,上有“集叶集”三个清晰而又淡雅的字,书的扉叶夹着一片叶子的标本,我轻轻地拿开,露出一行工整的字体:“我是一片落叶,虽然留恋往日的时光,但我更愿尽快地化作泥土,滋润更多的小树,愿这片土地,生长出更多更绿更浓的树!”


第12版(大地·副刊)
专栏:

故乡的水
傅卿德
  一想起故乡的水,竟感到是那么亲切,那么欢乐。我的故乡在美丽富饶的昌潍平原上。一个几百口人的小村庄,宁静而又充满生机。村的周围东有东湾、西有西湾、南有南湾、北有北湾,还有一条漩河从村前流过,更有许许多多叫不出名字的沟沟、汊汊。不必多说,水是非常丰富的。水不仅多而且好,无论多深总能清澈见底。阳光折射出层层涟漪细细碎碎,美轮美奂。每到雨季,沟满河淌,湾、河、沟连成一体,浩浩淼淼,俨然水乡泽国。
  幼年时,经常到河畔沟边拾草剜菜。渴了,掬几捧甘甜爽口的泉水滋心润肺;累了,跳到河里扎几个猛子神清气爽。水中鲫、鲢、鳅、蛤、蚌,应有尽有。因为水多、鱼虾多,鹅鸭也多。在物质生活贫乏的年代,经常有鱼虾打打牙祭,逢年过节还能吃上鹅蛋、鸭蛋。
  每次回乡,总要去看水。近年来,回去一次,水便少了一些。先是西湾干了,再是北湾干了。湾干了,它就被填平,种上了庄稼。为了造地产粮,人们把靠近漩河的责任田逐步向河里推进,使漩河变得越来越窄,直至由窄到无。为了取水浇田,井越打越深,水越抽越少。侥幸的是,北湾和南湾因靠近村庄、人们的生活还用得着它的缘故被保存下来,尽管它越来越窄,越来越浅,已不再是湾,只能勉强称得上是一条沟。意外的是,一次回乡,怀着急迫的心情再去瞻仰她时,竟是不堪入目、臭不可闻的满沟污水。不见了缓缓流过的清清小溪,不见了岸边辛劳洗涤的姐婶,不见了开心戏水的叔侄,更不见了优哉游哉的鱼虾,不禁一股凄凉、一缕悲哀涌上心头。
  为了多产粮食,为了摆脱贫穷,人们改天换地。只三十年的光景,故乡的水从大到小,从小到无,从无到污,付出的代价是昂贵的。如今,浩淼的、灵透的故乡的水只能从记忆中找寻。


第12版(大地·副刊)
专栏:大地漫笔

“黑洞”何其多
  近年来,我国连续发生多起特大恶性伤亡事故,其中引起全国震惊、举世瞩目的就有克拉玛依油田大火案、洛阳大火案、烟台沉船案、石家庄爆炸案、江西一小学爆炸案、重庆沉船案、河南某村庄爆炸案、徐州煤矿爆炸案、广西南丹矿井透水案等等。据国家有关部门统计,仅今年上半年,全国就发生伤亡事故三十五万多次,死亡四万七千人,其中死亡十人以上的特大事故六十四次。
  根据调查,每一次事故后都隐藏着一个个大黑洞。有的“黑洞”并不黑,而是人们熟视无睹的“明洞”,有些群众已反映过多次,
  有些安全管理监督部门也早已发现,还发过“限期整改”或“停业整顿”的文件,有的还被媒体曝过光。但“洞”却没有堵住,终于在人们想不到的时候酿出塌天大祸。
  现在,让人困惑、令人不解的是这些“黑洞”为什么这么多、这么大?
  这是和当地党政领导的官僚主义、主管部门的严重失职以及综合治理的徒具形式分不开的。特别是有些部门,有些领导干部,见钱眼开,把我们党为人民服务的宗旨抛到脑后,背离了“三个代表”的要求,只要有钱,就开绿灯,连违法犯罪也不管,使一些违法犯罪分子胆子越来越大,手段越来越毒辣。这些家伙,为了个人发财,拼命榨取职工的血汗钱,逐渐发展到连他们的死活都不顾。这样,“黑洞”就越来越多,越变越大。
  问题的严重性就在这里,教训也集中在这里。亡羊补牢、犹未为晚,珍惜生命吧!


第12版(大地·副刊)
专栏:

楼上惊闻布谷声
  方今春深,一场沙尘暴从乌鲁木齐过去不久,艳阳出,蓝天现,树已绿,草正青。独坐层楼,开窗纳清新之气,揽镜检两鬓白霜,果然是“春风不染白髭鬍”。也罢,毕竟还有一副岁月难摧金刚脸。
  想起那天沙尘暴,下午忽至,天色顿暗,大树如狂风扭舞,塑袋翻飞疑鸽翔。顷刻天昏地暗,不久阵雨袭来。关窗闭户,白日开灯,室内犹是一派安详,不见树动不觉八级风至,不见地湿不知阵雨冰雹正下,吾庐坚,风雨不动安如山。虽沙尘暴兼冰雹,于我何碍?心不惊,肉不跳,继续看我的书,不予理会。
  然而今日晴景,我心大惊。
  正在读写之间,忽闻清晰鸟鸣,声声入耳,似在近侧。其声“布谷、布谷”,当是布谷鸟无疑,声韵清晰,如闻天籁。始闻,以为是假的,以为是有心人在高音喇叭里播放录音;继之又觉不像,因为叫叫停停,且无音乐伴奏、歌声烘托,非真声难成此天曲。看来,必有一只布谷鸟在沙尘暴之后降临了这座本来不幸的城市,为我们带来了福音!
  果然不错,是她在唱——“布谷、布谷”,久违的福音啊,童年的天籁啊,声声入耳,声声入心,似催促,似提醒,似宽慰,似告知……
  一瞬间,几使人潸然泪下。亲人久别,儿女远归,情人忽至,也不过如此情动心惊。
  布谷鸟?杜鹃妹?
  这么多年来你们到哪儿去了?
  一去多年杳无音讯弃我之日何寂寞?远走他乡不肯来归可知我心伤别离?
  胡地不闻胡笳羌笛,荒城不闻犬吠鸡鸣,异处不闻故语乡音,吾虽聋,悲矣夫!噪杂乎市语,喧闹乎车声,烦躁乎人腔,沉闷乎会议。吾本田家子,今为街巷翁,既不能垂钓,亦不复赏菊。远矣哉,田野春风、麦圃香馨,流水琴音!
  幸尔今来唱“布谷”,意相会,情相领。晴空丽日,恍然如梦。岁月匆匆东流水,欸乃一声山水绿!谢谢你,好布谷。民间鸟鹊最堪怜,愿常驻,莫远行。窗棂、树架,栅上、墙头,处处留身形。夫妇联袂固佳,母女翩飞也行,唱罢春曲唱夏曲,美韵天声满边城。
  留春驻,春在布谷金口中。世人皆爱流行歌,我独怜,布谷声。“布谷、布谷”,入耳入心。平添一缕闲愁,融解十载冰心。布谷鸟,大歌星。
  请你再唱、再唱。
  让我再听、再听。


第12版(大地·副刊)
专栏:金台随感

当老师的感觉
赵振宇
  改行大学任教,转眼一学期了。常碰到朋友问起:感觉如何?“学校太大!”仅主校区就占地四千亩。一学期了,我还没有把整个校区走完。“学校树多!”前不久开了一个全国的学术研讨会,代表们一进入校园,“绿树成荫”的感觉顿时而生,在“火炉”武汉之地,这种感觉好像比其他别的感觉要重得多。凡初来乍到者都要对校园的绿色发一番感叹,于是,关于“绿色”的文章便成了校报经久不衰的话题。
  来到大学感受颇多,但感受最深的要数这里人们的相互称谓和由此反映出的人际关系。
  刚来学校,待人打招呼,自然是按社会上的习惯喊“书记”、“院长”、“主任”和“处长”、“科长”、“经理”等。可没几天就觉得舌头笨拙了——除了我这个“新生”如此称呼外,别人是很少这么叫的。入境问俗,看来我还得补上这一课才是。在大学校园里,人们喊得最多的还是“老师”。
  学校是传道、授业、解惑之地,当教师的自然为多。虽然我刚到校任教,但同学们见到我仍是那么甜甜地喊着“老师好”!这一声称呼意味着什么,它不仅仅是一种对人的礼貌,它更意味着对受称者的一份期盼,它意味着我要担起教书育人的重担。我微微地点点头,这点头之间有多大的分量;我轻轻地挥挥手,这挥手之间是一种责任——我既然接受了它,我就没有理由不把这份工作做好。我这样想,也努力这样去做。教师是一种职业,是一种向人们传授知识,执行教学任务的专门人员,人们俗称“灵魂的工程师”。正因为此,才有了“教师节”。你瞧,转眼就到节日了。
  在教师队伍里,也有教授、副教授、讲师和助教之分,自然还有院士、博士生导师的头衔。但是,在大学的校园里,在教师们的会议上,在同学们的称呼中,都只有相同的两个字:“老师”。称“老师”好,它抹去了文人相轻的界限——不论是学识渊博者,还是刚刚出道者,咱们都是教书育人的同事,都肩负着同一个神圣的职责;称“老师”好,它在模糊之中把竞争的态势明了了——虽然都是同一个称呼,但因为学识、贡献的不同,它在劳动的报偿和在人们心中的分量是不相同的。“不上则下”,是对所有当教师的一个挑战。
  在学校里,除了教师还有不少行政管理人员,自然他们也都有自己的职称和称谓。但是,在校园里,我听得多的,仍然是“老师”。想想也有道理。“三人行,必有我师”、“隔行如隔山”。一个学校工作的好坏,与广大的行政、教务、后勤等方面人员的努力是分不开的;而且,他们中的不少人本身就是那个方面的行家里手。
  凡有人群的地方,就有领导他们的官员,大学也是如此。但是,在这里除了特定场合,人们喊得多的还是“老师”。我琢磨,大概也是有讲究的。学校以教为本,“官本位”淡化,领导和被领导统称“老师”,这自然是重视教育的表现;学校又是重视知识和才干的地方,从教师中提拔领导干部这是普遍现象,于是,在官员的行列里又多了“老师”的成份;大学里当官不离教学,在课堂上,在研究室里,称他们为“老师”,顺理成章。
  当然,报章揭露的学术造假、学术腐败的事例,不是有好多也发生在大学校园吗?在教师的职称评定、职务升迁时,不是也出现过令世人惊诧和叹息的事件吗?校园不是净土。但作为教师,既然选择了这份职业,那就要向“为人师表”努力。


第12版(大地·副刊)
专栏:

秦州胜境麦积山
王玉芳
  仲夏的西北高原,太阳火辣辣的黄土塬横七竖八地都张开了焦渴的裂纹;天色偶尔有些阴郁,雨,多是蒙蒙的细细的,那样子似有似无,比烟稍淡,比雾又略浓了……这梦幻般的雨就像这片土地让人迷幻,充满好奇。羲皇故里———天水,古称秦州,是古“丝绸之路”西出长安的第一重镇。境内古人类遗址、石窟、寺庙连缀成线,串起八千年的文明。麦积山是天水的风景名胜区,被陇山渭水与秦岭西汉水环抱,有“陇上江南”之称。与敦煌莫高窟、大同云冈石窟、洛阳龙门石窟合称我国四大石窟的麦积山石窟就耸立在这群山之中。
  来天水不去麦积山就等于去桂林不游漓江一样遗憾。本想,在这细雨纷纷的天气去麦积山看“麦积烟雨”,这景自古以来就是作为秦州美景而载入史册的,可没想到车出天水不久就万里碧空如洗,向东沿永川河南行就到了四十多公里外的秦岭山区,放眼望去,一座形如圆锥的峰丘直入天际,白云在山顶如丝如絮般缠绕,周遭峰峦层层叠翠,宛如绿波荡漾江流,三尊光洁如玉的大佛抿嘴笑看人间,迎风踏浪而来——麦积山如此俊逸与洒脱,清丽与秀媚。描摹她,我觉得自己的言钝语拙,赞美她更觉似无必要,已有多少诗文高手,为她吟唱过脍炙人口的篇章了!
  《太平广记》载:“麦积山者,北跨清渭,南渐两当,五百里岗峦,麦积处其半。崛起一石块,高百万寻。望之团团,如民间积麦之状,故有此名。其青云之半,峭壁之间,镌石成佛,万龛千室,虽自人力,疑其鬼功。”的确有鬼斧神工之奇,山峰不仅像麦垛,远远望去半山崖上,洞窟密如蜂房,栈道接踵连墙,虽经一千多年历史烟云的蚀刻,仍不失雄奇壮观。石窟,作为独立于塔庙之外的另一种佛事场地,它虽然是宗教文化的艺术表现,但它保留的宗教、绘画、书法、音乐、医药、服饰等都是实物史料。同时它还是集建筑、彩塑、壁画为一体的综合性艺术,被视为世界文化的永恒遗产。
  一百九十多个石窟,吸引着我们顶着太阳,紧贴崖面,在凌空飞架的云梯栈道攀缘上下,让人惊奇的是在这海拔一千七百多米的山峰上,竟保存了自后秦开窟以来近一千六百年间的佛教艺术珍品。七千多尊泥塑和石胎泥塑以其圆塑、壁塑、浮雕、高浮雕,无论是大到十七八米,还是小到不足二十厘米的泥塑都以多姿多彩的艺术形式,承载着古代艺人的雕技,走过漫长的历史隧道,完整地呈现在现代时空;我觉着这里造像少了龙门石窟的那些皇家气派,虽然都是“佛国里的人物”,然而却诉说着“人间的情趣”:身着民族服装的童男童女那小圆帽儿、翘翘辫娇俏稚气,虽然出自一千四百多年前西魏人的手笔,但那朴实的童稚美令人感到亲切,似乎就是这秦岭山区随处可见的农家小童;低头侧目含笑的小沙弥和身旁的佛刚说罢什么开心事,笑得那么甜美,嘴角凹陷的笑纹,不知感动了多少代游人;还有在佛像前依偎着窃窃私语的菩萨与弟子,那含首低垂的杏目,脉脉含情地掀起眼帘,笑靥那么深情,那么会心。在这禁欲主义的佛国里出现如此大胆的一幅人间世象,实在给人一种石破天惊的震动。也许是与泥塑有关,这里不论是佛、菩萨和供养人,体态都清俊秀美,传情动人,那一颦一笑、举手投足都可感泥塑艺人那双灵巧的手在捏弄;在那修长有动感的身形和那服饰垂落的皱褶里流淌出泥土的韵线,显得异常生动、华美。留连在一组组洞窟里,感叹这些精致优美的艺术泥塑,可以说是“以形写神”和神形兼备的古代泥塑代表作,能感受出不同历史时期的各个阶层的人们不同的艺术欣赏情趣和审美标准。难怪雕塑家刘开渠说:“麦积山是我国历代的一个大雕塑馆。”
  论及欣赏雕塑、壁画,我喜欢秀骨清奇的魏晋风采。唐代风神是高楼林立的都市,太雍容华贵,太珠光宝气,那完美的感觉让人迷失自我。你看那西魏坐佛,造型富于装饰性不说,还颇有人情味的女性美比唐代塑像多了几分庄重:袈裟自双肩垂下,如莲花般覆盖在双膝,头顶是花冠似的绾结,细眉小口,双目似开似合……那样子欲言又止,我正看得出神,忽然听导游朗声说,这是魏文后乙弗氏的坐像。魏文帝为防止漠北柔然入侵,采用和亲政策,娶柔然国长公主为悼皇后,废了宠爱的乙弗氏。乙弗氏出家为尼,隐居麦积山。文帝旧情难忘,柔然举兵来犯,怯懦的文帝只好敕令乙弗氏自尽……当听到三十二岁的乙弗氏为天下安宁死而无怨时,心里一颤,一名弱女子的千古壮烈与毫无血性的文帝相形之下,真让须眉汗颜。倒是忠孝两全的太子武都王为纪念母亲,在这麦积山凿窟葬母,称“寂陵”。难怪这佛的面目生动,皮肤那么细腻,窟龛雕刻得如此精美,泥塑的花枝从那残余的雕梁画栋中翘出,尽可能地表白着昔日的瑰丽。洞窟阴暗潮湿,惟乙弗氏的坐像生动、完美,除色彩脱落严重外,其他没有损坏,看来上苍是有意让她传奇的一生留在人们的记忆里。
  斜阳下,走上散花楼凭栏远眺,山峦起伏,郁郁葱葱,近处是层层梯田环绕,远山村落腾起炊烟,在空中袅袅盘旋……不远处的大象山、仙人崖、华盖寺等众多窟龛、飞檐从松间斜出,非一朝一夕能阅读完的。这里没有空旷凄寂的荒漠,没有黄沙漫漫的苍凉,而是松涛阵阵,曲溪潺潺,一派田园风光。对照现代都市里的过眼云烟和泡沫文化,这样一部深邃的民间艺术宝典,藏身在这陇右高原中无愧是人类文化的珍贵遗产。我想这麦积山石窟与其他石窟不同之处就在于它是那样悠闲地立于这山野林间,这份独有的清幽在别的石窟中是感受不到的。如果单从外观上看:个人感觉,久居浩瀚大漠的莫高窟就像是一位潜心修行的老僧,他的博大、厚重,威迫得人无法从容,那份孤高令人难以企及;然而这麦积山则像一位秀外慧中的小尼姑,带有几分清高、儒雅和秀逸的风格。见到她你心里是舒畅,轻松,亲切,似曾相识,她奇俏的身影不说,那木构建筑艺术与泥塑、壁画的融合以及这四周的自然环境所呈现出整体氛围,如在细雨蒙蒙中,坐在窗前品读着的一本书,那种超逸闲适的感觉让人难以割舍。(附图片)


第12版(大地·副刊)
专栏:

访越诗草(三首)
张昆华
  乘车去越南
  从中国的麻栗坡
  流向越南的那条长河
  总是走在前头引路
  还唱出人们早已忘却的歌
  别急。容许打开记忆的锈锁
  记得。我们曾经是这样唱过
  但那时夏天的浪花燃烧似火
  而眼前则是清碧如玉的江波
  是季节的风风雨雨
  改变着河流的颜色
  水有水的性格。心里明白
  能带走什么,该留下什么人未来人
  都是漫长岁月的瞬间过客
  两岸青山虽然久久地沉默
  都是十分耐看的历史画册
  谒胡志明故居
  燕子归回抖落一片紫羽
  夕阳离去洒下满池涟漪
  轻轻!别惊醒胡志明主席
  秋风前来拜谒老人的故居
  葵叶帽虽褪尽了山野的碧绿
  却印记着奠边府的蓝色雨滴
  抗战鞋的纽带仍然绷得很紧
  分不清鞋尖沾着哪座山头的胶泥
  那支老笔抒写过炼狱的诗句
  那根竹杖记录着脉搏的韵律
  那丝银发不再讲述生前的故事
 那个军用水壶装满过去的空气
  高脚屋留着欢愉也留着忧虑
  在楼梯上听见他往日的呼吸
  任何角落都没有隐藏任何秘密
  他的遗嘱已播种在人民的心里
  秋天的布谷鸟
  红河三角洲的一阵阵凉风
  吹动河内主席府的一株株绿树
  枝叶间突然传出一声声鸟啼
  竟然是意想不到的布谷,布谷
  为何在深秋听到早春的歌曲
  布谷鸟是否在回告稻谷已成熟
  见我在仰望询问树上的信使
  一位老华侨却指给我看树下的鸽屋
 红屋顶上有几只洁白的鸽子
  晒翅,梳羽,或唔唔地求爱起舞
  檐下排列着一层层一间间鸽舍
  仿佛是一个个流淌生命的音符
  老华侨说曾见布谷鸟借鸽子窝下蛋
  那鸟儿的后代就是鸽子帮它们孵出
  也许为报答哺育的亲情
  布谷鸟才常回故乡把心声倾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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