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1年9月20日人民日报 第12版

第12版(大地·副刊)
专栏:

慷慨悲歌日
刘白羽
  每年这一天,从我心灵中都升起一阵哀婉凄凉的歌声。
  这是流亡者的歌,抛弃父母,远离家园,受日本法西斯迫害,流浪,流浪,到处流浪……
  我永远不能忘记那黑色的一天,那片亡国灭种灾难的黑云一下压在我的头上。那时我还是一个孩子,我们的老师把大家召集到课堂上,我至今记得他穿的黑色西服,可是,他站在那里一声不响,沉默是最大的痛苦。整个教室一片呜咽。那时,我还是个孩子呀!9月18日,这个仇恨的种子埋得太深太深,这不就是我的《最后的一课》吗?
  后来,卢沟桥开战,使我的家乡也沦陷,我不得不从北平流亡出去。到处是火,到处是杀,血战开始了。我也流浪,流浪,唱着那流亡者之歌流浪了。
  然而,我们中华民族是不亡的民族,是有一种不凡气概的民族,每到危亡关头,她便像巨神一样崛然而起,伟大的灵魂在颤抖,它像巍巍然飞向宇宙的生命浩然长啸,像黄河滂沱万里发出强大的怒吼,像长江涌流而下冲击出神圣的战斗的最强音。我,一个渺小的我,受到了死亡的铸造,从生命搏战的锻炼转变成为另外一个人,我不再唱那支哀婉悲楚的歌。我的流浪的道路,变成战斗的道路,我唱出另外一支雄壮的歌,我觉得这个歌才是体现我的心情的歌:起来!不愿做奴隶的人们!把我们的血肉,筑成我们新的长城;中华民族到了最危险的时候,每个人被迫着发出最后的吼声。起来!起来!起来!我们万众一心,冒着敌人的炮火,前进!冒着敌人的炮火,前进!前进!前进!进!
  这就是我们现在的国歌。
  我在第一次政治协商会议上讨论国歌,成千上万被征集来的歌词,雪片般飞来,可是没有一首能表达我们民族的雄伟神魄的歌。只有有民族神魄的人,才能做有民族神魄的事,最后由毛泽东同志拍板定案,就是这首不但凝聚过去,而且光照未来的国歌,使我们万万千千子孙后代,无论中国成为世界上多么强大的国家,我们也不能忘记那个最危险的时刻。
  当年在抗日战争烽火中,就是这首雄壮的歌成为推动我前进的强大的力量。
  我转战大河上下,大江南北,战!战!九渡黄河,我最难忘记的是站在飒飒天风,高可摩天的长城岭龙泉关;我站在那高山之岭,一眼望去,辽阔而广大的河北平原血雾濛濛,浓烟滚滚,在处处火光中,我听到哭泣和呐喊的声音?
  日本军国主义分子——我现在已经是八十五岁的老人,可是我对你们残酷的烧杀蹂躏升腾而起的深仇大恨,至今还在燃烧,还在燃烧!
  但我不但不恨,而且爱日本人民。我十几岁时读到谷崎润一郎的一篇散文《春琴抄》,我就爱上了日本文学。战后,我参加了访问一衣带水邻国的第一个代表团,从那以后,我结识了不少日本朋友:志贺直哉,谷崎润一郎,龟井胜一郎,中岛健藏,川端康成,井上靖。写过《川端康成不灭之美》的我,不爱日本人民吗?我觉得他们善良,宽厚,现在他们都死了。今天,当我心灵中又响起那哀婉的歌,我只能对他们在天之灵祈祷。
  可是,猛然之间我又想起了在我们两国尚未建交,我第一次来到东京,让我非常刺目,痛心疾首的是电线杆子上的赤红的血手印。
  我知道日本军国主义的幽魂还在刺痛着世界人民的良心。
  我沉思了,我默想了。我记得在抗日战争道路上,我看见多少如霜的白骨,我看见多少红血成河。
  经历过当年生死的人啊,你们的灵魂没有飞散,你们也许早已悄然逝去,你们也许活到今天:日本军国主义的罪恶史是千千万万年也不能抹杀的呀!
  今天,天晴气朗,日月光辉。
  不过,每年这一天,在心灵里唱的歌都跟往年不同,因为展望世界到处风云变幻、烈火熊熊,人的生命像玻璃碎片一样纷飞,人的岁月像流水一样横流。靖国神社里烟雾缭绕,罪犯幽魂,神气复活。世界啊!你让我活到这样老年,为了让我多一天蒙受痛苦,多少年前的耻辱、悲痛、仇恨,刺痛着我的心。我唱着心灵里的歌声,我流下了眼泪……
  2001年9月18日(附图片)
原载《讽刺与幽默》


第12版(大地·副刊)
专栏:

不顺的旅顺
李如志
  我对旅顺心仪已久,当我踏上它的土地,又有无限的苦涩与忧伤。隔着车窗望去,青山绿水,蔚蓝的天空,碧绿的大海,景色确实美极了。我眼望着美景,心中却翻腾着甲午战争的狼烟,日俄战争的腥风血雨。
  旅顺是天然军事良港,位于辽东半岛南端,扼渤海海峡咽喉,自古乃京津门户,战略地位极为重要,因此一直是外强窥视的一块肥肉。
  游一次旅顺就受一次爱国主义教育,万忠墓、日俄监狱、东鸡冠山堡垒等等,记载着日俄侵略者的种种罪恶,但愿中国人能以史为鉴雪耻图强,不让历史的悲剧重演。
  在万忠墓纪念馆,我们可以从说明中看到血迹斑斑的记载:1894年9月19日,日本海军首先在黄海袭击了清政府护航舰队赴朝鲜的运兵船。10月20日,日军在偷袭之后渡过鸭绿江,派遣三万多人,从庄河花园口登岸向旅大进犯,11月8日围攻旅顺口。当时驻守旅顺的清军将领袭照屿偕妻带妾,逃往天津。唯有正定总兵徐邦道等率部于火石岭与日军血战,终因孤军无援,突围北上。11月21日,日军占领旅顺口。清政府经营十六年的旅顺沦于敌手。22日,日军占领东鸡冠山后,黄昏窜入城内,进行了三昼夜血腥大屠杀,上至白发苍苍的老人,下至几个月的婴儿,不分男女均遭毒手。此时旅顺变成了人间地狱,两万无辜同胞幸存无几。这座万忠墓是1895年2月,人们含着悲愤的心情把殉难同胞的尸体集中到岭南花沟进行火化建造起来的。当我看了这些悲惨的记载,使我想起了中国的一句俗语:亡国之奴,不如丧家之犬。日本人凭什么侵我领土,杀我同胞,还不是由于清政府的腐败无能,国贫民弱吗?就是因为国家贫弱,日俄列强才能在中国领土和领海上进行战争,外强才能在我们的国土上建造他们的监狱,来关押中国人。
  白玉山上有一座白玉塔,乃日本人修建,原名“表忠塔”。日俄战争结束后,战胜沙俄的日本海军大将东乡平八郎和陆军大将乃木合谋倡议,为那些因效忠建塔,其造型为蜡烛,立于白玉山巅,以示其“长明不熄”之意,现改名白玉塔,是日本和沙俄侵华的历史佐证。
  爬上塔顶,青山碧海,蓝天白云,远乡近城,尽收眼底。俯瞰军港,湾水碧透,战舰威武,一幅富国强兵的画图。遥想当年甲午海战,形成鲜明又刻骨铭心的对照,同样在这座四季风平浪静,好似内湖,天蓝水碧,波澜不惊的海港,竟写下如此迥异的历史。
  李鸿章等搞洋务运动,花去白银无数,建成北洋水师,称旅顺为“北洋第一军港”,吹嘘为“固若金汤”的北方保障。当日军袭来,中国将士虽有徐邦道、邓世昌等人的拼死效命,但终不堪一击,十六年经营的北洋舰队全军覆没。
  旅顺经历了日俄侵占的畸形历史,经受了无数的屈辱和蹂躏,这里曾是日本帝国主义侵略中国的大本营,日本关东军司令部所在地,这里也曾演出过一出复辟帝制,由日本人扶植建立伪满洲国的闹剧。旅顺经历了太多的磨难,是百年中国的一个缩影。
  当然不顺的旅顺已成为过去,现在的旅顺很昌盛,很美丽也很灿烂。海光山色,港湾渔村,浴场岛屿,尤其值得一提的是在世界上也称奇的蝮蛇王国——蛇岛,都向世界展示了独特的美。
  但愿旅顺能够如她的名字一样,永远一帆风顺。


第12版(大地·副刊)
专栏:大地书讯

大地书讯
  ▲在鲁迅诞辰一百二十周年即将到来之际,由著名画家裘沙诠注鲁迅《文化偏至论》一文的《新诠详注文化偏至论》一书,已由山东文艺出版社出版。《文化偏至论》是青年鲁迅在马克思“人的解放”这一伟大理想的启迪下,写成的一篇重要论文,是奠定鲁迅思想体系的一篇纲领性文献。裘沙的这部诠注以古代学者诠注圣贤经典的形式,对鲁迅这篇经典著作逐字逐句作了注释和诠解。(刘津)
  ▲郭保林的散文集《阅读大西北》已由山东友谊出版社出版。(力文)
  ▲郭冬的长篇报告文学《走出老房子——当代中国教育报告》已由河南文艺出版社出版。该书对素质教育的现状和未来做了深入探讨。(文一)
  ▲《苗得雨散文集》已由远方出版社出版。(文清)
  ▲《津门杂文选·第六集》已由百花文艺出版社出版。(天河)


第12版(大地·副刊)
专栏:路边拾翠

学箫记
张晓鸿
  每见邻家小孩号啕着被拖上钢琴凳,就想起小时候经常被捉去听音乐会的情景。就是在一次音乐会上,我初次结识了洞箫。
  那是在响亮的进行曲结束后,我似睡非睡。突然间,一声幽幽的初唱滑进我心里。是什么声音啊?我向台上望去,撤去了满台喧闹和金属铿锵,一个人,一张椅,在舞台的中央,仿佛所有的星光都为她降临。她留着齐耳的短发,着一袭雪白的中式绸衫,两眼若喜若愁地不知望向远处的什么地方。而箫声如水,层层地环住了她。她微垂着颈,妩媚的唇,她舞蹈着雪白的手指,这一切使她如水中的莲花缓缓地、缓缓地绽放。我一时呆住了,直到箫声散去,吹箫人含笑谢幕,我才如梦初醒。从这以后,我就不知道有什么乐器能超过这竹子的精灵。也从那一刻起,我决定学箫。
  我的老师毕业于中央音乐学院的箫笛专业。傲气的老师见面先说:“我不收学费,你要是有天分,我就教,可是如果你听完我吹的曲子,什么也说不出来,我劝你别学。”然后他将箫举到唇边,我被这美妙的声音环抱了。我低头捂住了眼睛。一曲即终,老师在等,我笑着吟出:“月落乌啼霜满天,江枫渔火对愁眠。”“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老师立刻接口吟出后两句。他闪现着赞赏的目光,说:“你的感觉太棒了,这曲《秋江赋》正是根据这首诗改编的。”“可是,”他又说,“你一个女孩子怎么想学洞箫呢?你为什么不学琵琶、扬琴?”我的脸红了,我不敢告诉他,在我的心里、眼里,唯有洞箫,才能使一个女人真正地美丽起来,箫里的书卷气,箫里的洒落,于妩媚中去尽脂粉,像月光娘娘的脸,神秘却光明,是我渴望的,做女人的极致啊!
  我迈上了艰难的学箫之路,老师也是第一次遇到我这样毫无音乐常识的学生。有一次,老师的一个音乐朋友也在,老师教我吹那首著名的《知音》。简谱摆在面前,我吹了一段,卡住了,一急之下指着那个“嗦”问:“老师,这个‘五’怎么吹不出来?‘六’和‘七’都吹得好好的。”老师的朋友正喝了一口水,一下子全笑喷出来。他指着我向老师说:“这就是你的学生啊?”那一瞬间,我羞愧得恨不得扒个地缝钻下去。老师正色答道:“是啊,她是一个很特别的学生,可以说根本没有什么乐理基础,可是她吹出来的音色很美,因为她的气息和心都会感知音乐,这往往是专门搞音乐的人最麻木的。”
  我强忍着,没有让眼泪掉下来。箫让我知道,在它的世界里,在美的世界里,是不分专业和业余的,只要你有动听的心,有温柔的气息,你就尊贵如君王。
  有一阵子,我渴望进步,吹箫吹到头晕。老师笑我:“你怎么能恶狠狠地吹箫呢?这样的话,你还不如先不要学了吧。”我同意了,学箫的事就暂时搁了下来。一天,我在一个禅宗故事里看到这样一句话:“践地唯恐地痛,”我震惊了。如果一个人,当他的脚踏上大地时,他会考虑到粗糙、坚厚的大地会不会痛,那是怎样温柔的心境啊!我由此想到,也许只有这样温柔的心,才是接近箫的心吧。
  那天夜里,当月光娘娘洒下第一层银纱的时候,我拿起洞箫,用我体验到的温柔,均匀了呼吸,吹出第一声……
  我的眼泪不能控制地流下来,为着这样美的声音,如雏鸟试啼,乳泉出谷,代表了这世界一切优美、羞涩的初音。我纵情、自由地吹着,在我的眼前,泉水淌入溪流,溪流汇入江河,江河入海;雏鸟扑翅,它们羽翼渐丰,旋万里江山。一切事物都依他自身的旋律,循序蓬勃。我知道这就是一切的谜底。我终于学成了箫,也在箫声里,完美了我的心性。


第12版(大地·副刊)
专栏:金台随感

“捐献文化”
黄璋尊
  两个老人创办了三十六间希望学校,报纸上用了醒目的题目和大号字体,很吸引人。读了报道内容,受到深深感动。
  两个老人,一个是广东的韦丘,一个是香港的何铭思,都七十八岁了。半个世纪前,他们一起在粤北打游击,而今韦丘是著名诗人,何铭思在新华社香港分社离休。两个老战友志同道合都要“为逝去的年代留下纪念,为改革开放的今天做些有价值的事情”,一合计,决定在战斗过、在战友流血牺牲的粤北革命老区兴办一批希望学校。韦丘诗人出力,何铭思用自己积蓄建立个“铭源基金”,从1995年起韦丘奔波跋涉于粤北的山山水水村村寨寨……
  就这样,一间一间学校好像雨后春笋般在山野村寨出现,每间学校校门都镶嵌着两个老人题字的对联:“铭记革命源流,培育后代精英”。也镶着两位老人的深挚爱心。
  捐资办学校和社会公益,在一些发达的国家被视为善举,越来越成为一种社会时尚。即使在世界头号富国,那里的教育之类也不是由政府全包,社会民间捐助占了很大比例。如1991年民间捐助是一千一百六十八亿美元,到1996年上升到一千五百零七亿美元,许多大中小学、博物馆等都是通过募捐建立的。一些名流大学和私立学校,如哈佛、哥伦比亚、普林斯顿等,每年预算数千万美元绝大部分都来自捐献。网景公司总裁巴克斯代尔和妻子一次给密西西比大学捐献就是一亿美元。这种热心捐献大大促进国家文化教育和各种公益事业。
  社会捐献活动也冲击着“为子孙计”的传统观念,逐渐改变着人们对私人财产的态度,把爱从狭隘的家庭投向社会。“赚钱不为子女为社会”。不少有钱的人去世前立下财产捐献遗嘱。这在国外已不是新闻。
  社会学家、政治思想家把这种捐献活动称之为一种独特的社会文化现象,简谓“捐献文化”,予以很高的评说和推崇,呼吁全人类都来参与这种活动。诚然,作为一种文化,其形成过程并非一年两年,而是伴随着物质文明、精神文明的发展而逐渐出现的。我们提倡“两个文明”共同发展,也会不断催进这种“捐献文化”的发展。经常有媒体报道某某人捐献多少钱建希望小学的消息,这就透示了“捐献文化”已在我国初步出现。在这方面,香港做得就不错,商界、娱乐文化界都有许多感人的捐献义举。如梅艳芳、吕良伟、王菲等都曾慷慨捐助内地创办希望小学。商界巨富李嘉诚则连续捐献巨资创建汕头大学、潮州医院……这些捐献活动在我们的生活天空里闪耀着精神文明的光芒。
  韦丘、何铭思两老人创办三十六间希望学校,是可以称得上为希望工程建立丰功卓绩的。没有满腔的爱,没有对国家民族前途的无限关怀那是无法做到的事情。有了这份爱心才会有钱出钱有力出力。我深为他们身体力行倡导“捐献文化”而感动!


第12版(大地·副刊)
专栏:心香一瓣

文化交流的使者
李景端
  在盛夏的济南,原民盟中央常委、山东大学前校长吴富恒那跳动了九十载的心脏,停止了。老人身体一向很好,只因不慎跌了一跤就致不治,这突如其来的噩耗,使人更添伤感与怀念。
  在人们的眼里,吴富恒无疑是位德高望重的教育家。他1935年毕业于北京师范大学英文系,1942年获美国哈佛大学教育学硕士学位,次年回国后先在云南大学执教。抗战胜利后,他除了在烟台担任过一段时间的英文报副主编以外,一辈子都在教书育人。无论是当教授、系主任,还是当教务长、校长,他都以自己的知识和心血,哺育了一代又一代的青年学子,为我国教育事业的发展,做出了有目共睹的贡献。
  不过,在我的心目中,吴富恒更称得上是一位致力中外文化交流的热心使者。
  当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提出实行改革开放以后,吴富恒就敏锐地意识到,加强中外文化交流是对外开放的必然趋势。早在1978年,他就约请了冯亦代、董乐山、施咸荣、董衡巽等英语界学者,商讨如何开展美国文学的介绍与研究。在他的发起下,1979年秋天在烟台召开了新中国成立后的首次美国文学研讨会,并成立了“全国美国文学研究会”,吴富恒当选首任会长。这是我国最早成立的别国文学研究社团,当时在海内外学术界颇受关注。正是在吴富恒的热心推动下,对于美国文学尤其是以往所知甚少的当代美国文学,在翻译出版、信息交流、学术评论等方面都大大加强了,还创办了由吴富恒担任主编的《美国文学》杂志。这些学术活动,自然也引起了美国有关方面的重视。美国驻华大使馆文化处根据出席烟台会议人员的名单,主动向他们寄赠中文本《交流》杂志;美国国会图书馆把中文《美国文学》列为馆藏刊物;美国哈桑教授来济南举办了文学讲座;弗兰德教授则专程到厦门参加了美国文学研究会的第四次年会;与此同时,冯亦代、毕朔望、施咸荣等一批美国文学研究学者,也应邀先后访问了美国,中美间的文学交流日益活跃起来了。二十多年过去了,今天我们高兴地看到,美国文学一流的和有代表性的作品,基本上都有中译本;我国学者对美国文学历史的演变,以及对各种思潮、流派和趋势的研究,都取得了丰硕的成果。回顾这些喜人的局面,人们不能不想到作为“全国美国文学研究会”创始人的吴富恒所起的开拓作用,同时也更加怀念这位不倦地致力于发展中外文化交流的使者。
  不少人也许还不知道,吴富恒不但是位教育家、英美文学专家,而且还是一位诗论家。他对诗歌写作特别是诗歌翻译还颇有研究。他强调译诗要注重格律与隐喻的组合,重视即景生情,情景对应,为此还出版了《译诗琐言》和《诗与真实》两本书。由此更足见他学识的渊博。吴富恒走了,但他的人品和精神,将永远受到后人的怀念。


第12版(大地·副刊)
专栏:

水巷
  咿呀的桨声
  把小镇摇醒
  浣衣女赤脚走过小桥
  槌声惊住又溅起
  一片蛙鸣
  小酒馆和茶楼里
  微醉的故事品出
  茴香豆的味道
  一年四季
  声声江南丝竹
  阵阵吴侬软语
宗鄂画并诗(附图片)


第12版(大地·副刊)
专栏:笔墨山水

猛洞河水意
马力
  我在王村住过一夜。门对酉水,大小江舟泊岸卧波,为淡洁月光轻笼。天亮时,宽阔江面犹浮一层乳雾,缓缓上飘,洇润远方秀峦和近水古镇如一幅画。青石板狭窄街道在板门小店间层层高上去,长可五里。低檐厚壁的楼宅还留下一点汉代酉阳县治的遗风。这座酉水东岸的小小码头,上通川黔,下达鄂沪,真不负“蜀楚通津”之谓。刻这四字的古碑原在岸口一带,遭水淹,不复可睹,可惜了。
  王村像是桃花源。一本书上说,王姓人因避秦乱来楚,沿沅江进入酉水,寻至此,结庐羁息。山花自开自落,一晃,多少代就过去了。
  来王村要漂猛洞河。猛洞河为酉水支流,是从桑植县上河溪泻出来的,二百里长。最可游而赏之的河景在灵溪一段。灵溪又叫司河,这个名字大约是从彭氏土司王族那里来的。五溪蛮酋雄踞王村八百年。镇上的溪州铜柱,铭文三千言,久录着千年前的历史。放舟河上,如同在岁月的长流中漂浮,犹可遥听震响山野的钲歌鼓角。
  哈妮宫是起漂的地方。其实河岸上没有“宫”。土家族人把少女叫做“哈妮”,那缕梦似的笑靥,盈盈地飘入我的浮想了。一片瀑布下,建起一座码头,几只橡皮舟泊滩待客。
  酉水为湘人而流。灵溪又清又缓,手触着漾碧的涟漪,如同抚摩滑软的肌肤,柔嫩的感觉会由指尖直入心里。下到谷底,真叫深!两岸玉嶂须仰视方能眺其巅。我稳稳地坐在舟子上,静缓的流水可以给我宁恬的心态,我和它同处幽狭的涧谷,能用平视的眼光端详它,如与一位谦谨的贤者默晤。凝望不倦的清流日夜涤除高山的污垢,不为其势所屈,我就涌起深深的敬意。谁言柔水无骨?倨傲的山纵不知止,何能高出云端呢?悠悠流云,从容自闲,那是飘在天上的水呀!
  风景多在水岸。重峦复涧,十分清秀。“溪边桃李花如雾”的四月天虽刚过去,披覆苍苔的钟乳、摇动翠筠的坡冈、漫出凉飙的古洞、泉瀑飞泻的岩崖,皆可动人。湛绿流水同白色河石相配起来,美境近诗,真可动笔一画。年轻艄公衣服扎于腰间,裤脚高挽,立于舟尾,手持一根青皮长篙。平缓处,悠然划水,激濑飞湍卷来,稳稳插篙于水涡。篙子负力,霎时就成一道弯弧。艄公目光不乱,全无惊慌。奔竞之舟也就被一片白浪送过滩去。左岸平阔处,有洗衣炊食妇女,必隔着清清的水影朗声相与谈笑。每至危滩曲隈,舟子乘流如箭疾下,我最觉有趣。一个上了岁数的人坐到舟中,不会感到自己老了。我是在北方打过鱼的,对于驱船弄水早已熟习,到这里一漂,始知南国之水真是独有它的灵性。林鸟的娇啭,在谷底一声声响起来,恰给吹漾于河面的清风添入袅袅的谐音。岸上猿的清啼,或是山中樵子的歌调,最宜旁衬这野水洞溪的幽趣。行至落水坑,左侧崖上悬垂瀑布,不是一股,而是散成的数道,贴紧苍润的山壁长发似的披拂下来,在溪面激起一片轻烟般的白雾。真是“飞瀑正拖千嶂雨”呀!艄公问去不去淋一下瀑,我说:去!他飞快点几下篙,舟子一转,就钻进狂瀑中了。梦雨湿衣,随来的感觉不坏,仿若游鱼在潭,有相忘之乐。人以这样的方式同水亲近,只想唱歌,只想笑喊!心,飘向河浪。
  舟临梦思峡。梦思峡,真是一个浪漫的名字!想出这三个字的,应该是一位诗人。危岩峭崿郁葱葱的,映在一湾透明的绿光里,风过,影子抖闪成一团墨影。崖上藤痕苔纹苍古如一幅雕画,耕桑樵牧人家似应活在这里面。身入山之阿,灼灼的丛艳就来映人的眼帘。我宛似见到肩披薜荔之衣,腰系松萝之带,含睇巧笑的神女从杳杳霜岚中浮升。我笔不能翩舞墨花,亦咏不出才人之赋,枯对眼前光景,只好放声一叹。当年走巴渝,过蚕丛蜀道,我不是也只能把李太白“危乎高哉”四字复诵一遍吗?峡中常有巨礁横水。假定余逸情,无妨选一块做钓矶,闲傍沙洲青蓼,念些古今的诗文。明人许宽“映霞不作朝云态,曛日微含薄霭情”,清人孔宪道“花香不见宫人面,风动还疑笑语来”,吟哦,都能应景兼以寄情。
  漂了三十多里,仿佛已过万重山。终抵游程的尽处。舟子虽拢了岸,心却不肯歇泊。好像正清耳于管弦,倏忽煞尾。此种景况,在我今世的行走生涯中,怕也不会多遇吧!及至登车往张家界去,刚才的猛洞河之漂,恍如成了一段云水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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