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1年8月4日人民日报 第8版

第8版(大地·作品)
专栏:

色彩之于建筑与城市
 董其中
  我生活在黄河中游的一个省会城市,这里是典型的黄土高原,森林覆盖率很低,换句话说,大部分地域是裸露的黄土地。
  入冬,我站在自家五层楼阳台上举目眺望,一片灰蒙蒙。突然我发现马路对面三层楼一住家的窗玻璃上,不知什么时候刷上了对称的几块翠绿色,它像一股清泉注入我的心田,顿感愉悦和舒畅。
  我渴望并感受着绿色。
  在我住家附近,有一座四层楼房。一天,我从这楼前走过,抬头一看,这楼满身是和泥土毫无二致的颜色,好像是从泥土里冒出来的。我想,把这座楼浑身涂遍,总得耗去几千公斤涂料吧。这里我要说的是,设色者,到这里来上班的人们,和这土愣愣的颜色朝夕相见,心里是什么滋味?难道还嫌这黄土色不够吗?我想这黄土色的涂料在这里除了对建筑起点保护作用外,不会对建筑起美化作用,更不会给人以任何美感。
  我第一次上庐山距今虽然四十多年了,但有一景观仍印象极深:就是几处郁郁葱葱的山坡上,那一幢幢小楼屋顶的红色镶嵌于万绿丛中,可谓锦上添花。意大利的佛罗伦萨在十五、十六世纪是欧洲最著名的艺术中心,有许多中世纪建筑艺术。从大卫广场看佛罗伦萨,绿树簇拥着建筑,而那一幢五六层建筑物顶则是清一色的枣红色,而墙面则是白色或淡淡的暖灰色,远望过去,金碧辉煌,给人以振奋之感。上述这些,都是建筑师和艺术家的匠心设计。
  去年9月上旬,我去苏州,参观了名闻遐迩的水乡古镇、旅游胜地周庄、同里和民俗文化村,感受到这里建筑的独特风韵和魅力。不少建筑是绿树丛中的白墙青瓦,与大自然和谐地融为一体,形成一道独特的风景。关于这,著名画家吴冠中先生曾有这样的描写:“春水微绿,远山偏青,湿润的堤岸带生褐色,彼此间的色彩融洽和谐,都很谦虚,谁也不欺压谁。白墙黑瓦的江南人家就散落在这宁静和谐的水乡里,显得分外醒目。”吴先生将这水乡风景组成了一幅幅精妙绝伦的画面。我徜徉于绿树和白墙青瓦间,感到无限的清爽和惬意,而品味吴先生这些富有诗意的画作则是一次次的审美升华。
  建筑外观颜色存在如此差异,审美感受又是如此不同。可见建筑除造型、材质外,其颜色是极重要的。它借助于建筑造型、材质、工艺等因素,显示其独特的艺术效果。究竟建筑用什么颜色好?我对此无研究,但我从以上不同感受中却可以悟出以下几点:第一,要弄清建筑的功能,从其功能出发来考虑其外观色彩;第二,要弄清建筑所处的地理位置、环境和气候等条件,以至它的历史文化背景;第三,将某一建筑和建筑群放在整个城市中来考虑,放在大自然的背景下来考虑。离开上述这些而孤立地来谈论色彩是难以明辨好坏的。
  这些年来,人们较多地顾了室内装修,而建筑外观颜色和城市颜色还未提到日程上来考虑。随着国力增强、人民群众物质文化生活水平的提高和改革开放、建设现代化国际大都市的需要,人们在谈论建筑的外观和城市色彩了,而且北京城已定为灰色调。有的城市还提出清理楼顶杂物,以求整洁美观,这都是好兆头。就一个城市来说,它不外建筑(包括房屋、道路、广场、桥梁等)、树木、山河与湖泊、流动的人群与车辆几大块。树木、山河与湖泊这两大块中除山以外,基本上是固有色,其色彩的人为因素不大。而建筑这一大块的色彩人为因素则最大,可做的文章也就大了。如何把这篇文章做好,这是需要市长、城建部门来谋划,建筑师、艺术家及全体市民来参与的一件大事。
  为创建文明城市,让市民生活在优美舒适的环境里,同时,这也是向世界展示的一个窗口。建筑需要得体协调的色彩,城市需要与时代合拍的美化,二十一世纪是整体打造我们的城市、把她装扮得更加美丽的时候了。


第8版(大地·作品)
专栏:作家论苑

朋友
 刘汉俊
  一
朋友,是旧屋墙脚的一坛老酒,寂寞、静默、忠实地守住一角扬尘、蛛网和清辉。从来就无需想起,永远也不会忘记。想起时,打开来,依旧洌人心脾。
  朋友,不是整日价飘舞在你鬓前发际的飞絮,是山间茅庐上伴你默读的滴答雨声。不是和着你的鼓点,应着你的掌声,洒了你一身的鲜花、美酒和镁灯,而是躺在你心底的,心的底片晒出的那张黄得有些残缺的旧照片。
  朋友,是你在愁风苦雨中彳亍时飘过来的一朵伞,是你在暗泣时泊过来的一方绢,是让你的歌声达到最佳音响效果的那位不知名的调音师,是你差点被挤下黑夜的台阶时撑你一把却不知是谁的那个人。
  一切如过眼烟云。朋友是烟消云散后那峥嵘的石峰,壁立千仞,刚直不阿。是那精巧锋利的手术刀,准确地层剥你的肌肤;有时,那闪闪寒光也灼痛你的心。
  一切如镜花水月。朋友是雪融冰释后那真实的留存,拂之不去,抹之犹在。是照亮你生命隧道的长明灯,是辉映你思想星空的一圆朗月。
  站在掌声和鲜花托起的舞台,朋友就是那个抹着泪水悄然隐退,令你踮足翘盼、望穿泪眼也不见衣袂的那个人。
  困在寂黑山巅的孤树上,朋友就是你挣扎在恐怖之海时撕心裂肺地呼喊着的那个名字。
  当你有如风中残烛、烬中余温时,朋友就是那守候你生命最后时光,用泪水托起你远行天国之舟的人。
  朋友是风刀雨剑中那棵不倒的劲草,是沉沉夜幄里那盏点亮你心智的路灯。没有朋友的日子,就像没有星辰的夜晚;没有朋友的人,就像裸露在沙漠上的一只烤鸡。朋友是书,读得你青丝褪尽,明眸昏黄;朋友是门,挡住喧嚣与嘈杂,挡住风雪与黑夜,挡住你漂泊的浪迹,圈就你思维的芳草地,让泼辣辣的绿荫覆盖你的庄园;朋友是犁,拓开蛮荒与贫瘠,荆棘与砺石,引你走出桃花源;朋友是河,锳开亘古荒原和险山顽石,荡涤污秽糟粕和陈枝腐叶,让你感受伟大与崇高;朋友是歌,高山流水韵长音远,回响于峰峦壑涧,云恋雾歇,让你柔肠百转,又荡气回肠。
  二
钱孔里摆不开真情的盛宴,钞票上植不起友谊的大树。
  能同甘,不能共苦,不是朋友;能共苦,不能同甘,也不是朋友。把一粒米掰成两半分享的,肯定是朋友;把一杯酒倒成两杯分喝的,不一定是朋友;诤言逆耳,悬鞭于鞍后的那个人,不一定不是你的朋友;口蜜腹剑,笑里藏刀的那个人,肯定不是你的朋友;在角落里教你如何兜售卑劣、奸诈和诡计,如何炮制诺言、罪恶和灾难的人,更加不是你的朋友。
  审视想和你交朋友的人,内心重于外表,背后重于当面,行动重于言语。不光看现在,还要看过去;不光看对你,还要看他对别人。一个喜欢背后说别人坏话的人,也会在别人面前说你的坏话。交一个挚友,有时就在电闪雷鸣的一刹那,有时却要经历风霜雨雪一百年。
  同高尚者为朋,他是山,你也是一座山,他是海,你也是一面海;同正直者为朋,他是一棵树,你也是一棵伟岸的树,他是一根不折的钢轨,你也是一根锃亮笔直的钢轨;同忠诚者为朋,他是火,你便是炉中炙热的壁,火中燃烧的炭;同勤奋者为朋,你思想的原野永不枯荒,春华秋实年年岁岁;同睿智者为朋,你智慧的灵光会闪现在混沌的夜空;同达观者为朋,你如踩着极顶的天梯,危岭险峰走泥丸。
  真的朋友,是相濡以沫,是肝胆相照,是志同道合,是风雨同舟!是刑场上的婚礼,是雷电下的相思树,是长鸣裂空的南飞雁阵,是前仆后继坠涧不惧的鹿群。
  朋友是你我生命长河里不时招手的雪浪花。是老师,是同学、战友,是父母,是兄弟姐妹,是不曾谋面的电话那头的一个人,是荒僻小站的一个匆匆的夜行人,是一位曾站在郊外黑坑旁为你掌灯的盲人,是让你刻骨铭心的那个人。或者,是一面镜子,一方醒木,一弯曾理过你纷乱岁月的梳。


第8版(大地·作品)
专栏:

我们的吉祥鸟
 关仁山
  凤凰是我们唐山的吉祥鸟。我们梦中的吉祥鸟,常常盘旋在生命的静处,张开美丽的翅膀,默默地扇动着吉祥和慈爱。她是温馨的,灿烂的,是我们生命中的福音。
  记得清明时节扫墓。母亲用红纸扎几个凤凰,说是给老祖宗行祭礼的时候烧掉,说这是飞向先人的吉祥鸟。我跟着母亲站在祖坟前,看着纸凤凰慢慢化为灰烬,眼前只剩下煮熟的猪头肉、苹果,我们给祖宗磕头跪拜时,问祖先看见吉祥鸟了吗?
  传说二十五年前,唐山大地震那年,有人看见凤凰无情地飞走了,她是在唐山上空伤感地盘旋之后飞走的。唐山是凤凰城,古有凤凰栖落大城山山头的传说。地震的前一个晚上,我没有看见飞走凤凰。这时我没见过真凤凰,我却是利用放假期间,给我家的鸡窝搭个棚子。九只母鸡就是不上架,不进窝,我满院子里追鸡。当时并不知道这是地震的前兆。鸡不进窝影响了我的情绪。天气闷热,使人出气都短。我到后院鱼塘里,洗了个澡,看见鱼塘里的鱼,一下一下地向上蹿着。有一条鱼竟然飞过我的头顶,没有一点吉祥的意味。天空没有一颗星星。母亲说灾难到来的时候,有一道蓝色的地光。地震了,我被砖石砸醒了。我听到一种从没听过的撕裂声,哐哐,时间很短,就有墙上的水泥片,生硬地砸在我的身上、脸上。母亲喊着:“坏啦!”母亲护着我的身子,有一块钢砖砸在母亲的右眼旁,马上就流了血。母亲不顾自己,使劲护着我,把我揽在怀里。母亲也拽着我来到窗前,窗子摇晃得厉害,一下子把我们甩倒。轰隆一声,房顶的檩木和砖块就砸了下来。房顶落下的一刹那,我们都被震倒了,多亏有一只箱子放在炕上的东头,房顶直接砸在箱子上,我们被埋住了,但有一个小小的空间。我们都活着。这时,外面就有人喊,是地震啦!这时我对地震有了最刻骨铭心的仇恨。我们的吉祥鸟飞到哪里去了?我还能活吗?母亲在里面鼓励我。邻居纷纷赶来了,就像飞来了吉祥鸟,很快就扒出了我们,我没有受伤,可母亲的腿和眼窝在流血。我们哆嗦着躲在院里的黄瓜架旁,感受着恐惧的余震。母亲抬头望了望天空,像是默默在说:“凤凰,吉祥鸟飞到哪去了?”
  哪里还有吉祥鸟?我跑了,跑过黑黑的裂缝,跑过高低不平的废墟,加入大人们救人的行列。我跟着救活了十几个人,也帮着大人拖出十几具尸体。我的手指流着血,自己都不知道疼。到处是死尸,到处是哭声。我看着破烂的世界,感觉换了一个天地。后来,解放军来了,医疗队来了,运送大饼的飞机来了,我们感受到了人在灾难面前的力量。当时我还是个孩子,干的却都是大人的活,拉水,建简易房,自己学会了木匠和瓦匠。我们家震后的房子是我垒起来的,我们学校的房子都是我们孩子建造起来的。我感觉,我过早地长大了。当时我们班共有五十一个人,等到学校见面的时候,有少一半的同学震亡了,老师点名的时候,没人喊到的空位,这个人就是走了。班长死了,最后是老师代替班长喊了一声:“起立!”我们默默地站立起来,低头向遇难的同学默哀。下课的时候,我们找来了红纸,叠了很多纸凤凰,分别放在遇难同学的桌面上,深深地向他们鞠躬,祈祷他们能在另一个世界里,组成一个新的班集体,有吉祥鸟相伴随。有一天,我看见废墟上摆着一堆纸凤凰。谁叠的呢?后来才知道,是一个白发老人,他是我们班贾志旺的爷爷。贾志旺跟着老师守校,震亡在学校里,他爷爷给他做了一堆纸凤凰,还常常过来,默默地跟孙子说说话。
  我们是看着纸凤凰开始重建家园的。有时候,生命在我理性的视线里藏得很深,那一刻,我们望不到生命的旗帜。这些纸做的吉祥鸟,就好像是我们的生命旗帜。
  凤凰飞走了,在那个漆黑的暗夜里,痛苦地飘落了。我亲眼目睹了唐山人送别孤儿的场面。
  刚刚修复的唐山火车站广场,一千多孤儿默默地站在那里。他们身上都别有一个布条子,登记着姓名。我看见一个孩子手腕上戴着两块手表,就问身边的老师,老师说一块是他妈妈的,另一块是他爸爸的。还有一个孩子脖子上挂着一个缝纫机机头。这可能是他们家的全部家当了。我还看见大一点的孩子怀里抱着刚刚满月的孩子。孩子手腕上的条子是空的。市里的一个老领导,被人搀扶着来给孩子们送行,他摸摸孩子的头,抱抱孩子,亲亲他们的小脸蛋儿,最后颤着声音喊:“你们是唐山的子孙,永远是我们唐山的儿女,眼下我们没条件,先送你们走,等新唐山建成了,我亲自到省城接你们!”说完,他身体一晃,仰天倒地。我眼看着老人倒下去了,直挺挺地倒下去了。后来听人说,他已经身受重伤,内脏出血,他没吭一声,默默地组织抢救孤儿,硬活了一个多月,已经是奇迹了。掩埋他的时候,家人从他的衣兜里找出一只纸凤凰。
  经历灾难的人是不幸的,走出灾难的心灵又是有幸的。我看见了人间的友好,互助的光辉,都像吉祥鸟一样怆然复活。我常常对大地进行诅咒式的祈祷,谁来开拓不幸的救赎之路呢?就不幸而言,没有公道。就颤动而言,大地不会停止。有消息说,我国又进入了地震活跃期。大地,为什么常以无序、恐怖的颤动对待每个生灵呢?我多想游走于裂痕之间,捧起一片新土,将裂痕耐心地对接好,让吉祥鸟在那里自由飞翔。
  谁能永远挽留安宁?不能。就像人不能留住逝去的岁月一样。当我们抚摸一块残砖、一道地缝、一方断壁,觉得是在破译灾难的谜语。有一种说不清楚的情绪滋生。只有爱,人间的大爱,整个弥漫了那个颤动的黑色日子。尽管这样,唐山人依然把凤凰视为吉祥鸟,还建起了凤凰山公园。注视着英武的凤凰雕塑,生活的激情在凤凰的翅膀上延伸,祈祷的意味超越了大地。吉祥鸟,造就生命的瑰丽吧,哪怕给我们一个吉祥的暗示也好。人类破译地震,只是个神秘的余数。从吉祥鸟的飞翔的姿态中,我们看不到大地反省的眼神,所谓的吉祥,只是我们心中的向往,心灵的图腾。可她比什么不珍贵呢?


第8版(大地·作品)
专栏:

送你一片阳光
吕高排
  确切地说,我写作的那间屋子像只闷头闷脑的大葫芦,因为不讨人喜欢,被谁随手扔在过道里。屋子门朝北,东西各一个窗子,我的桌子坐北朝南,南面是一堵实实在在的墙。于是便时常由“面壁写作”联想到“面壁思过”。
  西边的窗户像一位风烛残年的老人,斑驳陆离的石灰泥大片剥落,参差不齐的边缘同墙壁离开了缝隙,摇摇欲坠。稍不小心,松软的尘土就会从裸露的墙壁上掉下来,闹得整个屋子尘土飞扬。冬天为了禁止西北风的随便出入,西边的窗户已被一块木板严严实实地挡住,四周又贴了封条,直到第二年春天才启开,那扇窗子在大多数时间已名存实亡。于是,“葫芦居”里唯一亮堂的场所莫过于东窗台下,遗憾它早已被一个沉重的军号占领。
  我已非常知足。我知道,在这所热闹的军营里,这个还算宁静的小屋已十分难得。
  可是好景不长,东面的旧房很快被推土机夷为平地,紧接着,施工连的官兵噼噼啪啪地打起地基。部队作风雷厉风行,眨巴眼的工夫,三层小楼已扬眉吐气地破土而出。而且丝毫没有罢休的意思,那目标是与蓝天白云为伍。
  这时的葫芦居,已是名副其实,即使在阳光灿烂的夏日也一样昏天黑地。于是那架累得嗡嗡乱叫的电灯棍陪伴我走了黑天过白日。这样的日子久了,便有孤寂和落寞流进心头,赶也赶不走。
  认识施工连的战士是在那年的秋季,一个沉甸甸的收获季节。我的一本小说集子出版,战士们纷纷来到葫芦居向我讨书看,在他们走进小屋的瞬间,这些年轻的战士全像发现了新大陆一样瞪大了眼睛,他们惊异于葫芦居逼仄的环境,他们也惊诧于林立在我案头的许多好书。
  于是我们成了朋友。军人之间原本就亲如兄弟,何况我们朝夕相处。
  然而,世界上美好的东西都是转瞬即逝的。就在那个秋季的一天,我们这些可爱的朋友呆立在葫芦居里一言不发,我知道,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他们即将脱下戎装退伍返乡。想到不久就要到来的惜别,我们这些军营男子汉们禁不住黯然落泪。
  没有什么可以留作纪念,我在新出版的作品上写了许多鼓励的话,一一送给他们,战士们爱不释手地捧着书,激动中写满不安。一连几天,他们围绕在我的左右不知所措,我知道,这些血性汉子正为没有送给我一件合适的礼物而忐忑不宁。
  一次特殊的任务将我们的分别提前了三天。就在老兵退伍的前夕,我接到前往南沙采访的通知。在那间已被高楼遮盖得完全失去阳光的小屋里,战士们先为我饯行。那时,他们心中的那一份烦恼还没有消失。就在我们纷纷举杯的时候,年龄最大的一名战士久久地盯着我书桌对面的墙壁,忽然欣喜地说“有礼物了!”继而,全屋的战士们都欢呼起来。
  那一刻,我丝毫没有想到他们送给我的礼物是那么珍贵。
  一个星期后,我从南沙飞回。在步入葫芦居的一刹那,我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一缕阳光兴高采烈地掠过南面墙壁上一尺见方的窗口,把柔和的乳白色尽兴涂抹在我铺满稿件的桌面上,稿纸在阳光的映照下发出欢快的光晕……
  我禁不住昂起头,将视线透过那精致的窗子投向蓝天。蓝天是这般的明净、深远;我望着太阳,太阳是那么耀眼、温暖,我觉得那是我见到的世界上最美丽的阳光。
  送你一片阳光!
  我一遍遍地默读着施工连战士的留言,心头被一束明净的阳光氤氲着。我想,对于孤独的我,关于沉闷的葫芦居,那一束灿烂、明丽的阳光都是无与伦比、不啻万金的。


第8版(大地·作品)
专栏:七一之歌

草原公仆云布龙
 刘松林
  被誉为草原公仆的原内蒙古自治区政府主席云布龙去年因公殉职……
  有人醉死灯红酒绿的歌厅里
有人死成了狂攫私利的一口唾沫星
你却死在了为各族群众祛除疾苦的
鞍马劳顿的途中
反差令一个形象如此鲜明。霎间
就长成了那棵直盖云霄的虬松
弥漫于天地间的浩然正气
顿时泱泱然贯满心胸
你已是足够的理由:让人们相信
人民公仆的大多数
一些败类不过是党旗的经纬里
抖出的可怜的蠹虫
你已是足够的信心:从每一个宽实的
肩头汗水与灵慧里凸现
新时期的雄韬大略
我们的理想绚丽并且依然鲜红
你的样子其实淳朴得就像一蓬
再普通不过的黄柳
墩实实的个儿水般清澄
怎么看也没有那种“高官”的派头
所以紫脸膛的农民说你是常来
常往的亲戚
犯了愁的市民说你是及时雨般的邻居
噙泪回忆着的同事们说你是同志与兄弟
你的心却是高翔的雄鹰
倾尽心力为草原做着生命的冲刺
一如往常你行色匆匆地走
向百姓的冷暖
你还真诚地对一个时代说
要对得住每一张投给你的选票
把脚跟踏进褪化的荒原
你就波舞成日见其高的牧草
把心劲植入光秃秃的石滩
你就喧响成愈见其绿的满眼碧树
与亲若爹娘的群众一道驱走贫穷
端起富裕时你就是牧民们要张口
呼喊的儿郎云布龙
将真爱与春光捧进他们心坎
民心是长了眼睛的碑
民意是毫厘不差的秤
当一个两袖清风为了草原兴旺
而以身殉职的自治区主席的灵车缓缓而来
长街呜咽苍天恸容
几万人自发地驻足街边肃立
任一个亲人的名字的光波击荡心房
任难遏的无边悲痛
卷起崇敬与爱戴的巨浪
拂动呼唤的风
共产党员云布龙
蹿着火苗的血已流成了激荡不已的诗情
我想我要用笔写下这颗毋须高谈阔论的
人心暖人心人心换人心的
金豆子一般的泪珠


第8版(大地·作品)
专栏:

沈从文的妩媚
卞毓方
  一地的山水都在向一人倾斜,车过桃源,傍沅水曲折上行,你便仿佛一头闯入了沈从文的领地:白浪滩头,鼓棹呐喊的是他的乌篷船,苍崖翠壁,焰焰欲燃的是他的杜鹃花,吊脚楼头,随风播扬的是他热辣而沙哑的情歌,长亭外,老林边,欢啭迎迓的是他以生命放飞的竹雀——如他在《边城》中一咏三叹的竹雀。
  这个人似乎是从石缝突然蹦出来的。若干年前,我在三湘四水滞留过九载,其间,也曾两次云游湘西,记忆中,绝对没有他的存在。他是水面晃漾的波纹,早已随前一阵风黯然消逝;他是岩隙离披的兰芷,早已被荒烟蔓草遮掩。那年月,山林镇日沉默,阳光长作散淡,潭水枯寂凄迷;没有一帆风,因牵挂而怅惘,没有一蓑雨,因追念而泄密。
  而今,千涧万溪都在踊跃汇注沱江;而今,大路小路都在争先投奔凤凰。站在沱江镇也就是凤凰县城的古城墙上闲眺,你会惊讶,泼街的游人,都是映着拂睫的翠色而来,然后又笼着两袖盈盈的清风而去。感受他们(其实也包括你自己)朝圣般的净化,饶你是当代的石崇、王恺、沈万山,能不油然而生嫉妒,嫉妒他那支纤细的笔管究竟流泻出多少沁心的芗泽?并由此激发感慨:与桃花源秦人洞后那似是而非的人造景点相比,这儿才是真正的“别有洞天”。
  不在乎生前曾拥有什么样的高堂华屋,只要这曲巷仍有他的一座旧居就行;不在乎一生动用过多少文房四宝,只要这红尘仍有他的文字飘香就行。沈从文自个儿说过:“‘时间’这个东西十分古怪,一切人一切事都会在时间下被改变。”“我……不相信命运,不承认目前形势,却尊敬时间。我不大对生活上的得失关心,却了然时间对这个世界同我个人的严重意义。”好眼力。也是好定力。难怪,当我在从文旧居仔细端详他在各个生命阶段的相片,发现,镜框里的他一律在冲着你微笑,而且是他生平最为欣赏、最为自负的那种“妩媚的微笑”;不管换成哪一种角度看,他的微笑始终妩媚着你。
  在旧居小卖部买了一册沈先生的文集。随便翻开,目光落在了一句成语“大器晚成”。——究竟是书上写的有,还是我的错觉?——他说为大器,嗯,肯定没错。说晚成,就颇费思量。从文其实是早熟的,中年未尽就已把十辈子的书都写完。从文当然又算得是晚成的,崛起在他被同代人无情抛弃之后,被竞争者彻底遗忘之后。冷落并不可怕,时髦更不足喜,沙漏毁了时间未废,抽刀断水水自长流。早在1934年1月,从文年甫而立、乳虎初啸之际,他就在返乡途中,写给新婚爱妻张兆和的信中断言:“说句公平话,我实在是比某些时下所谓作家高一筹的。我的工作行将超越一切而上。我的作品会比这些人的作品更传得久,播得远。”
  公平自在山川日月。1988年,从文病逝于北京,归葬于老家凤凰。山城之侧,沱江之畔,丹崖之下,一方矗立的皱石作了他的墓碑兼安息地。山是归根山,水是忘情水,石是三生石,倦游归来的沈从文,在这儿画上了他一生的最后一个句号。
  碑的阳面,刻的是他的剖白:
照我思索能理解“我”
照我思索可认识“人”
  碑的阴面,刻的是他一位至亲的敬诔:
不折不从亦慈亦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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