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1年11月3日人民日报 第8版

第8版(大地·作品)
专栏:

为了绿树如海
——三北纪行
常莉
  三北工程是我国政府组织实施的第一个国家重点生态建设项目,开创了我国生态工程的先河。经过二十三年的不断探索,三北防护林体系建设走出了一条符合三北地区实际和我国国情的生态建设道路,成为我国生态建设的一面旗帜,为我国的生态建设探索积累了十分有益的经验,被誉为世界生态工程之最、改造大自然的伟大壮举。
  ——摘自国家林业局长周生贤的报告
  半壁江山的生态问题
  从北京到银川一个半小时的航程,俯瞰这片中国北方的大地,许多地方是一片裸露的黄色,没有绿意。从银川到兰州,汽车一直是行驶在戈壁公路上。这里是地广人稀的地方,除了经过的不多的几个城镇村庄有树木之外,大戈壁上连骆驼刺都很少看到。
  我经过的这一望无际的大戈壁滩,就是三北防护林工程的一部分。三北防护林体系工程是改革开放之初、百废待兴的1978年开始实施的国家重点生态建设工程。
  三北防护林工程的总部设在三北地区的宁夏回族自治区银川市。曾是全国造林先进县陕西靖边县县长、在三北局工作了十四年的三北局局长郭涛说:“三北工程意义重大。我是三北人,这里的生态条件恶劣,从我记事起和从我的祖辈那里听到的,解放前这里经常闹旱灾、风沙,民国三十八年的旱灾,死了许多人,灾害死的人超过了战争。五十年代的沙尘暴,沙尘刮得伸手不见五指,三北地区的人民长期生活在风沙线上。三北工程是第一次把改善中国的生态环境作为国家的基本建设工程,是人类历史上最伟大的工程。三北工程包括西北、华北、东北十三个省、自治区、直辖市的五百五十一个县,分布着我国的八大沙漠、四大沙地和广阔的戈壁,约占全国风沙化土地面积的百分之九十,总面积四百零六点九万平方公里,占国土面积的百分之四十二点四,三北工程到2050年结束,分三个阶段,八期工程,共需造林五点三四亿亩,使三北地区的森林覆盖率由百分之五点零五提高到百分之十四点九五,风沙危害得到有效控制,生态环境和人民群众的生产生活条件从根本上得到改善。三北工程是解决中国半壁江山的生态问题。”
  二十三年过去了。如果说,二十三年前中国的生态环境的严峻形势只是少数专家学者和生活在风沙线上的人们的切肤之痛,大多数国人对生态的认识还比较薄弱,到了今天,北方的扬沙和沙尘暴天气,南方的洪水,江河断流、水土流失等灾害的发生,使我们明确地看到了中国要建设和持续发展必须改善仍然十分严峻的生态现状。
  “牛玉琴的精神石光银的路”
  汽车沿着无定河的一条纤细的支流颠簸前行,沙地里这清清的一道水在内蒙古乌审旗这样的地方真是难得一见。两旁是粗壮高大的旱柳,浓荫如盖。附近的村庄和庄稼想必都是得它之利。车不停地颠簸着,一直开进了毛乌素沙地腹地。
  没见到殷玉珍,先看到了连绵不断起伏的沙丘和她在沙丘中种的树和草,还有她修的这条十公里的路。司机师傅说,这条路比他一年前来时好走多了,路结实多了,显然是殷玉珍在这条沙路下面又垫了一层沙蒿。上次走这条路,车总是陷进沙子里,人要不时地下来推车。在沙漠里修路,要先用推沙机推出一条路,再垫上沙蒿,沙土盖住了路,就再垫上一层沙蒿,这样路才结实,车才不会陷进沙子里。如果没有这条路,我们要见到殷玉珍将比现在困难得多。在这十里路上尽我的目力之所及,散落地种着这些天来我在沙漠中常见的几种沙生植物:柠条、沙柳、羊柴、紫穗槐,还有杨树。在7月如火的骄阳下,沙地被烤得烫脚,而它们的根深深地扎入大地,顽强地生长着,给裸露的沙漠披上绿装。就是这些沙生植物和树,把大风一吹就漫天沙尘的大面积的流动和半流动沙丘固定住了。汽车在这条沙路上停了两次,我们上到高处的沙丘,为了看殷玉珍在更远处种的树。
  被沙漠的太阳晒得脸庞黝黑的殷玉珍站在家门口迎接我们,笑脸上洒满了阳光,她的身后是新盖的三间砖房。房子前面栽着果树,这是沙漠里唯一的一户人家。屋子里整洁干净,沙发前的长条桌上摆着的是她在沙地里种的大西瓜和哈密瓜。为了盖这三间房,她和丈夫白万祥从沙漠外运砖运土,三年才把料备齐。新房的不远处,还有她十多年前刚嫁到这里时的“家”:这是在沙地里挖的一个坑,上面盖了树枝,高出地面只有一尺,只有弯着腰才能进去。那时新婚的满以为可以过上崭新生活的殷玉珍,在漫漫黄沙杳无人迹的大沙漠里哭得天昏地暗。然而,嫁到内蒙古乌审旗的殷玉珍毕竟是从全国造林先进地区榆林出来的女儿,哭过之后,她说服丈夫种树治沙。这年冬天,他们一家人硬是用葵花秆扎起一条长四千米的防风屏障,第二年春天,又开渠六千多米,种柳树五千多株,然而一场大风过后就什么也没有了。失败教会了她治沙的办法:先种沙蒿固沙,然后种上沙柳、羊柴、紫穗槐,冬去春来,荒漠上有了点点绿色。一家人开始种树,把羊卖了买树苗……十多年过去了,殷玉珍没向国家要一分钱,治沙三万余亩,这三万余亩地里有数不清的沙柳、紫穗槐、羊柴、花棒,还有三十多万棵杨树。去年旗里和乡里帮助她家打了两眼井,她在治理过的沙地里种上了庄稼、果树、西瓜和哈密瓜。她说,修这条路她花了三万元钱,就是要把种的东西卖出去。她把去年二十万元的年收入又投入到治沙中去了。乌审旗的林业局长说,乌审旗如果有二百个殷玉珍,旗里所有需要治理的沙地就都可以披上绿装。
  全国著名的治沙模范牛玉琴承包的沙地与殷玉珍的沙地只隔一道沙梁,她们一个住在内蒙古,一个住在陕西,但她们又都是陕西靖边县的女儿。她们共同治理的都是毛乌素沙地。殷玉珍说,她开始治沙种树,就是回到娘家,去买牛玉琴的树苗。通过电影《一棵树》,许多人知道了牛玉琴和她感人的事迹和坎坷的经历,知道了她和丈夫张加旺得风气之先,相信党的农村政策不会变,是最早开始个人承包荒山荒沙的人;也是在一无资金、二无技术的情况下,最早向沙漠挑战的人。牛玉琴的丈夫病逝,牛玉琴在艰难困苦中继续治沙,以自己微薄的力量,治沙四万亩。我们去牛玉琴家,她让儿子拿出满满一大提包奖状和证书,这些都是对她治沙植树的褒扬,从联合国直到县里的都有。
  陕西三边高原定边县的石光银是个能人,他的治沙股份公司远近闻名。五十多岁的石光银精力充沛,他热情地带我们看他新承包的沙地,爬上高高的沙梁在灼热的沙地上蹲下来给我讲解和演示他的障蔽治沙法:怎样种蒿,小树苗才不会被风沙埋住。起伏的沙地里有杨树、松树、柳树,还有各种灌木和草混栽在一起,是三北局倡导的乔灌草结合的治沙模式。我们还参观了公司开发的一系列沙产业:中草药基地、种苗基地、养羊场和养牛场。在石光银的办公室,他拿出来新开发的沙生植物食品,真空包装的碧绿的沙葱和沙芥蓝,他说,要把这些真正绿色的毫无污染的沙生产品卖到北京的超市。
  石光银的治沙公司成立于八十年代中期。1985年政府鼓励农民承包治沙,他做出惊人之举,贴出海报:“为了响应政府承包荒沙的号召,我和长茂滩林场签订了治理五万亩荒沙的合同,凡愿与我合作者,请积极报名参加。”石光银十八岁就当村支书兼大队长,那时他就带领同心干大队的社员们治沙造林一万亩,那是全乡第一块沙漠绿洲。石光银说,他从小就在骆驼背上长大,在沙窝里滚,在沙梁上爬。弟兄姐妹九人,父亲一辈子搬了九次家,饱受风沙之苦。有一次,放羊赶上了沙尘暴,大风把他刮走,三天以后父亲在内蒙古找到了他,可邻家一个赵姓的六岁男孩,被风刮走再也没有找到。石光银说,“不管有没有回报,我都要治沙。”
  治沙公司得到了贫困农户的响应,先后有五个乡八个村连同内蒙古来的一百二十七户农民加入了他的治沙公司。石光银带领着他们,采取公司总承包、各联户分包、限期完成的方式,公司统一规划、统一调苗、统一实施、先易后难、先近后远、难度大的大兵团作战等行之有效的办法,治理了荒沙十三点六万亩,沙区植被覆盖度达到百分之九十二。昔日茫茫荒漠今天变成了大片绿洲。沙区也由绿变富,联户们开始人均收入不到二百元,粮食不足一百五十公斤,发展到人均收入一千八百元,粮食九百五十公斤。
  牛玉琴、石光银、殷玉珍这样的三北防护林建设中的治沙模范带动了一大批人,因此,国家林业局特别倡导“牛玉琴的精神石光银的路”,现在承包千亩万亩荒沙的治沙大户越来越多了。再加上大面积的封育和飞播造林等先进技术和措施,三北防护林建设二十年后,我们终于看到了这样令人欣喜的报告:“辽宁、吉林、黑龙江、宁夏四省区沙漠化土地年逆转四百八十平方公里,重点治理的毛乌素、科尔沁两大沙地森林覆盖率分别达到百分之二十九点一和百分之二十点四,结束了沙进人退的历史,已进入了改造利用沙漠的新阶段。”
  当你站在陕西三边高原,望着远远的一片绿树像长城一样把毛乌素沙地远远地挡在了天边,护卫着这边大片的城镇和乡村,你就真正体会到了什么是人进沙退;当我们想到还有许多牛玉琴、殷玉珍、石光银们仍在沙漠腹地苦战不止,为三北的生态环境继续做出卓越的努力,我们就会在觉得任重道远的同时对他们英勇的行为充满敬意。
  种树人的期待
  这里是黑龙江省的拜泉县,全县的三百六十一万亩农田被画成了一万零六百二十九个方格,方格的每一条线都是五行绿叶婆娑、高大挺拔的杨树,它们行列整齐,像训练有素的士兵,横看、竖看、斜看,都是一条线。在丘陵地区,山顶上是成片的已经成林的油松、樟子松,山坡的沟沟壑壑里种着灌木和柳树。站在高处看拜泉,山川如画,你会以为自己到了林区。这样的画不是一挥而就的,要有毅力,还要有不懈的激情。
  带领拜泉人画这幅画的是拜泉县县委书记王树清。
  还没到拜泉就听说了许多王树清和他的树的故事。到了拜泉听到的就更多了。王树清对种树情有独钟,从七十年代当乡党委书记的时候就开始种树,后来任拜泉镇党委书记、副县长、县委书记,一直抓住植树造林不放。王树清有三件宝:铲子、钎子、胶鞋,冬天再加一件军大衣。人们都说,不怕王树清看,就怕王树清站,他站在哪棵树下,这棵树就一定有问题。乡干部们对我说:“在王树清面前没人敢糊弄,他是专家,他比你懂。什么地方的树怎么样,他了如指掌。哪儿需要种树、哪儿需要修水库,他心中有一张蓝图。咱眼里没活,但他能看出活来。”“1987年他包上升乡团结村,冬天五点钟天没亮就满山走;他在拜泉镇当党委书记,一年骑坏两辆自行车。”“他是县委书记的权限,干支部书记的活,立华村的树死了,他步行七十里到县林业局探询原因。”“农历过年,他要走一圈看有没有为了要挂灯笼掰树杈的。”“去北京从来坐火车,办完事就回来,下车不回家,直奔乡里。”“到林场买树苗,他到现场看,树苗什么标准、多少钱,卸树苗他一直看着。连场长都感动了。”在拜泉,农田防护林加上成片的树林,全县三百六十一万亩土地,到处有树,却没有一个专职护林员,但是我没看到一个树桩。为什么能达到这样的管护水平?因为拜泉的树都有档案,有责任制,还有乡规民约,随便砍树要受到重罚。“树是高压线,谁碰谁触电”,这句话是拜泉人所共知的。
  为什么要种树,搞生态农业?王树清书记讲了拜泉的历史:拜泉是世界三大黑土带之一,是“榛柴岗、艾蒿塘,不上粪也打粮”的丰腴之地,全国著名的产粮大县,1958年荣获周总理签发的“全国社会主义农业先进县”的奖状。和全国许多地方一样,由于人口增长,把不该开的地也开了,毁林毁草,广种薄收,大风、干旱、洪水等自然灾害时常发生。到了七十年代末八十年代初,坡耕地侵蚀沟二万七千多条,表土流失六厘米。“这样下去,二百年后拜泉将无地可耕。”王树清说,“过去是走了一条与大自然对抗的道路,现在要与大自然交朋友。要有巩固的生态农业基础,种树是主旋律。未来水资源缺乏,要搞万亩喷灌、百库千塘。什么叫山清水秀?上面有树下面有水。人民日报去年说,黑土地二十年后将消失,黑土地在拜泉不会消失。”
  我们已经看到了拜泉生态农业的成效。1998年大水,拜泉也经受住了考验,土地再不像过去那样被冲得遍地沟壑。今年东北、华北大旱,许多地方的玉米叶子都旱得蜷缩着,但拜泉却有旱情没旱象,油绿的玉米叶子伸展着,显然长得比别的地方高一截。充分体现出了森林的生态优势。
  “我的文章没有做完。”王树清说,拜泉要创造下一个五十年的奇迹。要改“杨家将”为经济林,用苍松翠柏装饰林网梯田,到那时,一万零六百二十九个方格全是四季常绿的树种。我看到拜泉已经在实施这个计划,已经成材的杨树旁,松树的小苗绿绿的,这是拜泉农田防护林的“接班林”。谈到以后生态农业的规划,五十多岁的王树清书记热切向往得像是年轻人在念抒情诗:“像写书一样,我已经进入了意境,谁也没有办法打断我的思路,我退下来就看树,我死了,谁动我的树我就让他头疼。”
  国家林业局和省林业厅的同志都说过这样的话:拜泉县的生态农业是一流的,如果全国的农田防护林都像拜泉一样,三北防护林工程就成功了。拜泉的生态农业工程为什么有那么高的标准?黑龙江省委书记徐有芳的一段讲话很有道理。他说:“生态农业县的发展必须有一个好的带头人。一个好的带头人,他的思想、他的决心能够带领大家改变山河、建设我们美好的家园。”二十年来拜泉的各级领导都抓住生态农业不放。拜泉的生态农业是与王树清的名字紧紧连在一起的。王树清的执着和对事业的满腔热情,给拜泉的干部们做出了榜样。县委书记每天四五点钟起床,拜泉的乡干部们也都早早起来去工作,不敢守土无责;二十年来王树清种树管树的事迹成了老百姓的口碑,渐渐地生态农业就化为拜泉这块土地上的人们的共识。
  三北局长郭涛说:“三北工程国家是倡导者,政府是组织者,农民是建设者。”这样有力的组织者还有辽宁省。今年辽宁省召开了全省林业工作会议,省长薄熙来提出:要把辽宁建成森林大省。在原有计划的基础上,植树总量增加一倍。“倍增工程”不是一纸空文和会议上的口号,有具体的指标和每年的任务。全省上上下下感到了沉重的压力,也有了工作的动力和活力。
  我们来到辽宁省北部、科尔沁沙地南缘、全国防风治沙的重点县彰武县阿尔乡镇。阿尔乡是沈阳的南大门,距沈阳的直线距离只有一百多公里。这个大门守不住,风沙就会威胁沈阳城。县林业局长赵建平说,彰武县大多是流动半流动沙丘,七十年代,风沙一起,道路就会被埋住,本地的人都会迷路。彰武县多年来一直在植树造林,但今年是历史上造林面积最大、面积最实、力度最大、工作最细、投入最多的一年。今年与过去不同的是各级政府高度重视,过去是林业部门找政府,现在是政府来主动找林业局。县林业局机关人员全部下乡,由于参谋、检查、指导到位,今年是五十年不遇的严重春旱,全县造林成活率达到百分之八十五以上,实现了倍增计划和超常规跨越式发展的目标。赵建平指给我们看大片的今年才种的生机勃勃的杨树,告诉我们这些树已经浇四遍水了,有个别的地方浇了五遍。赵建平局长不止一次地说到了四个字:“抓住机遇。”他谈到了辽宁省建森林大省的决心,还有现在积极的政策和灵活的机制,上下求实的工作环境,这都是发展林业的最佳时机,他们要抓住这样的时机,把工作抓实抓紧。
  三北之行,一个月的时间。我们在甘肃、宁夏、内蒙古、陕西、黑龙江、辽宁等省的沙漠干旱地区,看到许许多多的三北人,他们在资金投入严重不足、技术管理条件十分落后、气候恶劣的环境里,为三北第一阶段工程做出了巨大的贡献:从五十年代开始治沙、在腾格里沙漠成功护卫我国第一条沙漠铁路包兰线近半个世纪、获“联合国环境保护五百佳”的宁夏中卫固沙林场;在嘉峪关外茫茫大漠中的古阳关,有一个小小的阳关林场,凭祁连山的一泓雪水滋养,他们种的优质葡萄远销西安、广州;古丝绸之路上的兰州市,他们行之有效的政策和管理机制,不仅使历史上记载的“万木葱茏”的南北两山恢复了郁郁葱葱,又开始了植树绿化二十公里机场路的工程;他们中的代表还有带领妇女治理库布其沙漠的内蒙古达拉特旗副旗长王果香;封山种树十七年的辽宁省彰武县的杨海青……
  三北防护林工程二十年,取得了巨大的成果,也积累了宝贵的经验。三北第二阶段四期工程在即,工程任务将更加艰巨。国家林业局长周生贤说,三北防护林工程是我国林业建设的六大重点工程之一,要以体制创新和科技创新为动力,采取有力措施,保证四期工程建设的总目标如期实现。在有效地保护好工程区内现有的二千七百八十七万公顷森林资源的基础上,完成造林九百五十万公顷,以防沙治沙为重点,基本扭转三北地区生态恶化的势头,重点地区建立起比较完备的生态环境预防、监测和保护体系,建成一批比较完备的区域性防护林体系。
  在今后的五十年里,随着三北第二阶段工程等林业六大重点工程的全面展开,三北地区这中国的半壁江山将与辽阔的中华大地一起,绿树如海,天蓝水清。我们将拥有一个不仅是富饶的同时也是美丽如画的家园。
(附图片)
  (题图:黑龙江省拜泉县三北防护林。刘晓玲摄)


第8版(大地·作品)
专栏:作家论苑

谱写大自然的诗篇
刘先平 
  大自然赋予我生命,我爱大自然如生命。
  大自然原本就是文学的母题之一。翻开中外古今文学史,你都会发现很多描写大自然的名家、名篇。随着社会经济的发展,人与自然的矛盾不断升级,迫使人类开始重新认识与大自然的关系。人类终于发现所居住的大地,只不过是个小小的星球,是惟一家园、惟一的保护区;继之才非常不情愿地承认:万物之灵的人只是大自然万物中的一员。简而言之:是人类属于大自然,必须迅速从“大自然属于人类”的传统误区中走出!这一发现,可称为人类认识史上最重要的发现之一。因而,大自然文学出现了崭新的面貌,成了关照人类本身生存、发展,追求人与自然和谐,共荣共存的文学——产生了现代意义上的大自然文学。大自然文学在全世界得到了新的发展和繁荣。二十世纪八十年代中期,在美国文学中成了重要流派的大自然文学,就是一个很好的实例。
  我之迷恋于大自然,起始于孩提时代,故乡巢湖的美丽多彩给予我最初的启蒙、熏陶。但最为重要的是在二十世纪七十年代初,一批从事动物科学研究的科学家,将我领出了“大自然属于人类”的误区;于是我寻找一切机会,参加艰难的野外考察,或独自在山野跋涉,探索野生生物世界的奥妙。
  世界各国五彩缤纷的大自然文学,使我原来的愿望逐渐鲜明和强烈:用自己的双脚去认识大自然,亲身体验中国大自然的特殊风韵和底蕴。
  考察大自然,然后把考察、探险的所得写出来,给读者一个真实的奇妙的自然世界,这比结构一个充满惊险离奇的故事困难得多。因为在大自然中探索,并非每天都会发生充满刺激的事件,或有新鲜稀奇的发现,更多的是只有自己才知道的长途跋涉的艰辛、危险中的颤栗、难耐的孤寂。
  1981年,我离开了黄山的生活基地,走向四川、云南、福建、贵州、新疆、青海、西藏、海南、广西……大漠戈壁、雪山冰川、江河湖海……去探索祖国大自然的神秘,将我在考察和探险中的亲身感受、传闻、奇遇,结构成一篇篇真实的故事,努力展现隐藏在森林或大漠深处的野生生物世界。正是在迈开双脚丈量大地时,我逐渐领悟到生态平衡的意义,实际上是和大自然相处,融入自然,相互对话和交流的过程。通往沙漠深处的红柳,滂沱大雨中扑入胸膛的小鸟,青藏高原的花甸,天鹅湖畔的麝鼠城堡,南海红树中的蛇鳗,从雨林中伸出的野象长鼻,进入箱式峡谷寻找黑叶猴王国……发现过程的艰辛,有蕴藏在平常中的特殊魅力。


第8版(大地·作品)
专栏:

难得夕阳无限好
 赵浩生
  听惯了“人生七十古来稀”的口头禅,迎接着“八十”的到来,实在使人感到亦喜亦愧。喜在自己蠢活了八十个年头,愧在年届八十一无所成。
  这八十年来,我究竟干了些什么,勉强值得一提的,也许就是写了些东西。借用新闻界一位前辈的词句就是“一任文章白了少年头”。为了迎接八十的到来,我也决心写点儿东西,秀才人情聊以自慰。
  我一向喜欢看回忆录这类的作品,特别是许多历史人物的回忆录。
  我虽然爱看回忆录,鼓励别人写回忆录,但等到自己写回忆录时,却感到谈何容易。第一个问题是有没有写的必要,第二个问题是读者会不会感兴趣。我曾就教于一位朋友,他给我说了一个故事:
  有两个退休的老头儿,闲来无事,计划结伴做一次长途旅行。他们租了一部汽车,从A城到B城,长途漫漫,为了解除旅途的寂寞,老头儿甲提议他们轮流开车,轮流讲自己一生的故事。老头甲先开始,一边讲一边开车。他越讲越激动,时而开怀大笑,时而泣不成声。他一口气讲了几个钟头,直到声嘶力竭,停车稍息换班时,他发现身边的老头儿乙居然酣睡如泥,老头儿甲大失所望。轮到老头儿乙开车时,老头儿甲告诉他,老头儿乙不必讲故事,他也要大睡一觉。
  朋友给我讲这个故事的意思显然是不赞成我写,他认为一个人自己的回忆,别人未必感兴趣。他的故事像一盆冷水浇顶,虽没有熄灭我写回忆录的热情,但也提醒我落笔一定要小心,在正式落笔之前要经过一番心理上的酝酿。
  我首先考虑的是这本书的实名。1999年我回国参加中华人民共和国建国五十周年大庆,曾摘取李后主的名句“四十年来家国”以《五十年来家国》为题写了一篇长文发表在《人民日报》和香港《大公报》上,又以此为题接受北京电视台的采访,在国庆节前夕播出。这一次,作为这本回忆录的书名,我又在此基础上加上三十年,定名为《八十年来家国》。
  八十年,对于我自己来说是一段悠悠岁月,但在历史的长河中不过是白驹过隙。以历史作背景看,这八十年的确是一个翻天覆地、充满变革的大时代,我自己也是这个大时代中的一个小人物。我曾在这个充满变革的大时代中颠沛流离,也有幸置身于许多历史性的场面中充当一名目击者、参与者和记录者。
  这是一本回忆录,我自己是主角,是自己写自己,一不小心就可能流入自吹自擂。为了避免这个毛病,我给自己定下一个原则,就是力求真实、平实,实话实说。涉及别人时,我的原则是以春秋责备贤者的态度去臧否人物,绝不失其温柔敦厚。
  写这本书的确有点儿像朋友所讲的故事中的老头儿甲在回忆往事,有时高兴得开怀大笑,有时悲伤得泣不成声。所不同的是,这本书中充满了我做记者时所耳闻目睹的名人逸事和幕后新闻,应当不会使人昏昏欲睡,其中的个人经历,我不敢说是可足为训,但至少是他山之石,可供读者参考。
  回忆这悠长的八十年,也使我因此得以自省而有所感悟,我感到一个人的一生就像是一个冒险故事。我这一生的每个转折都有冒险的成分,而每一次冒险都导向一个柳暗花明的新天地。如今八十年过去,回忆前尘,令我欣慰的是我的一再冒险,令我遗憾的是冒险得还不够。倘若时光倒流,可以让我从头再来,我一定要做更多、更大的冒险,这样我就可以了无遗憾地写一部辉煌的回忆录。
  我虽然自叹自己年届八十一事无成,但仍觉得幸运之神对我不薄。我尚清楚地记得中年之后我最大的悲哀恐怕是今生今世再不能回到中国这个我生长过的地方了。我不能想象在垂垂之年因思乡怀故而在感情上可能受到的煎熬。1973年,在我年过五十,去国二十四年之后,我竟然又回到了我的故乡。从那时起,到我握笔的此刻,已经过去了二十七年,以每年三次计,回国已有八十次之多。这是我整个生命的三分之一,是最值得记忆的珍贵岁月。
  我在1985年出版过一本《赵浩生新闻作品选》,在《作者的话》一文中我曾这样写道:
  我从1948年出国到1973年第一次还乡,在这四分之一的世纪中经历过不少酸甜苦辣;但这些经历只是一个人在海外求生发展的遭遇,出国的人都有点儿类似的经验,说来也许并无动人之处。从1973年首次还乡到现在,回国二十多次的经历中,不但充满个人的悲欢离合,更目睹到一个伟大的、与我血肉相连的祖国的新生和变化,其中充满动人心弦的感受和可歌可泣的场面。
  作为一个中国人,我曾和祖国十几亿同胞在这些经历中哭过、笑过;作为一个海外游子,我更有些特别的观察和感受;作为一个改行教书但并未忘情于写作的退职记者,我曾把这些感受记录发表……这段十六年前所写的话,正是我在这篇“序言”中所要说的话。
  悠悠八十载,从出生到成长,从国内到国外。男儿有鸿鹄之志,但树高千丈,落叶一定要归根。如今我蠢度了八十个春秋,精神体力还可以使我不断飘然往返于太平洋两岸,借用曹禺先生送我的一幅墨宝佳句——“一点浩然气,快哉万里风”。我自己的感受是:“难得夕阳无限好,何须惆怅近黄昏”。但愿《八十年来家国》只是我的回忆录的首卷。来日方长,还有更美好的日子可待,还有更精彩的文章可写!
  (本文为《八十年来家国——赵浩生回忆录》序言,本报略有删节。)


第8版(大地·作品)
专栏:

山居图 饶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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