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9年5月7日人民日报 第12版

第12版(周末副刊)
专栏:金台随感

  “安全着陆”
  丁晓平
  “老书生,白屋中,说黄虞,道古风。许多后辈高科中,门前仆从雄如虎,陌上旌旗去似龙。一朝势落成春梦,倒不如蓬门僻巷,教几个小小蒙童。”江泽民总书记曾在一次会议上,把郑板桥的这首《道情》推荐给“那些功名利禄思想重的人读一读”。他说:任何人总有退出历史舞台的那一天,借用一句话,要“安全着陆”、“软着陆”。功名利禄的思想太重了没有什么好处,使自己不得自由。人总要有一种高尚的灵魂。江总书记的这番话真可谓修身立业的“金玉良言”。
  在经历了人生漫长的跋涉之后,人们都将面临离退休的人生转折。离退休之后,奋斗的事业戛然而止,“干革命”变成了“过日子”,社交活动少了、生活平淡了,难免会顿生许多失落感、孤独感,这也是可以理解的。但有些领导干部在这个转折点上往往就不能“安全着陆”,在离退休前违纪违法,以至晚节不保,身败名裂。
  为什么这些人不能“安全着陆”呢?综合分析这些人腐败堕落的思想轨迹,我们不难发现主要有以下几种心态:一是不平衡心态。工作了几十年,为党为国作出了一定的贡献,看到比自己成绩少、资历浅、年龄小的人在大把大把地花钱赚钱,总觉得自己付出的太多,得到的太少,心理失去了平衡,就产生了临走“捞一把”的念头。二是补偿心态。“干了一辈子革命工作,也该享受享受了”,于是就“今朝有酒今朝醉”,在即将退休时搞一点“补偿消费”,以至走向堕落。三是过期作废心态。一些人受社会上“有权不用,过期作废”等歪歪理的影响,感到自己一旦退了下去就无权无势,就会“人走茶凉”谁也靠不上,不如趁手中权力还没“过期”,从中捞上一把,为日后作些打算。就是在这样的心态作祟下,一些一辈子谨小慎微、老老实实、严于律己、勤政廉洁的干部,在离退休的时候,由于一念之差,而毁了自己一生的清白、一生的荣誉、一生的功劳,葬送了自己本应幸福的晚年,败坏了党风和社会风气,令人既痛心又惋惜,真是“一失足成千古恨”,个中教训,发人深省。
  人的一生,就像一架航班的起落,有了一个好的起飞,就应该有一个好的降落。在经历了风风雨雨、坎坎坷坷的航程之后,结果在着陆的一刹那因为自己操纵错误,而造成机毁人亡,其损失和遗憾都是巨大的。因此,领导干部到了退休的年龄,一定要调整好自己的心态,要战胜自己,要敢于忘掉过去,防止被别人利用。要做到这一点,窃以为最重要的就是要做到“清心寡欲”。古人说“无欲则刚”,讲的就是这个道理。
  “天意怜幽草,人间重晚晴。”即将面临离退休的领导干部,要严格自律,活到老学到老改造到老,时时不忘自己是党和人民培养起来的,时时不忘校正自己的人生观、价值观,不为名利所累所惑所迷,以纯洁的思想道德和坚定的理想信念,为党为民“站好最后一班岗”,做到行为端正,清清白白,问心无愧,才能真正实现江总书记说的“安全着陆”,才能安度晚年,永葆青春。


第12版(周末副刊)
专栏:五味谭

  该怎样描述银河
  王小妮
  在十字路口等红灯的时候,听见两个少年对着马路呼喊:酷暴了!被广东孩子称为“酷”到“暴”的,是一辆飞驰而过的豆绿色跑车。我随着他们的叫喊看,那跑车甲壳虫一样远去,“酷暴”消失了。
  在被“奔腾”的电脑鞭子催促的年代里,有许多新词春笋那样出现。走到今天的人,怎么可能向停留在十年前的人解释“奔腾”除了“群马驰骋”之外的抽象含义。
  北方的农民经常说:一个萝卜顶一个坑。按这条朴素的道理,新生的词汇一定挤掉了某些陈旧的词汇,使它黯然死去。
  一个戴着牙齿校正器的中学生,口齿不清地问我:什么是银河?当时,我们走在街上,夜空里正停着大朵桔黄色的云彩。云彩的亮色来自这座自誉为不夜城的霓虹灯。我向中学生形容银河:它横在我们的头顶,大河一样宽而明亮。晴朗的夜晚里,感觉它离地面的距离很近,好像能向上触摸到。中学生始终没有听进去。他点头,神色很不确定。
  中学生的母亲说:费事跟他说那个,没什么用,他们有他们的童年。然后,我们过人行天桥。她给我讲了校正牙齿的重要。我说,凭什么孩子要把那么一团铁丝咬在嘴里?她说:这铁丝很贵呀。
  这位尽责任的母亲拿出五千元钱,买了一种很酷的刑罚,她儿子要用一年的时间吃铁丝。
  现在,只有我一个人了。我试图在我自己的印象中复原那条记忆中的银河。我发现:复原一种不复存在的东西的艰难。
  在我见到萤火虫之前,几个孩子都给我形容过那些移动发光的小虫子。他们甚至为我钻到灌木丛里表演滑过的光亮。一直到我亲眼看见萤火虫,它才在我脑子里活了。我自己看见的那一刻,真的十分神奇和意外。我坚持我见到的那只萤火虫更好。
  许多的东西可以见到,却不可以形容。所以,春夏秋冬都坐在楼房里读书本的孩子,他们的全部记忆里没有银河。这个词已经预先被时代销掉。凭着银河的大明亮和大横亘,删除它,不可能像按一个删除键那样容易。但是,如此重大的事情,也被地球上的孩子们轻松快捷地完成了。
  如果由我做学生语文课本的改革,我将分别请出山里的孩子、世纪老人、天文台的科学家描述他印象中的银河。让那些将被严厉束缚的孩子们,在思想里飞起来。可惜现在的书本恰好最忽略了想象。实物的消失,想象的枯萎,我们周围的孩子被三十二开的教科书和十四英寸的电脑屏幕所限定。在优美的星空日渐消失以后,该怎么样向孩子们描述遥远虚无的银河?


第12版(周末副刊)
专栏:

  五四八十年偶感
  柯灵
  人间直道路堂堂
  呐喊彷徨古战场
  英雄老去音容在
  横眉俯首气轩昂


第12版(周末副刊)
专栏:茶楼

  会“肥”
  刘锦智
  言及开会的问题,人们多着眼于会的多与少,其实还有会的肥与瘦,即开会人借开会获得的好处的差别。
  正如会的多少一样,会的肥瘦也只有比较后才能鉴别。这至少有三种比较鉴别法:一、看召开会议的部门单位。概言之,召开会议的部门单位经济状况好,比较有钱,如政府经济管理部门、效益好的企业集团、私营个体企业等,其召开的会就“肥”些,而经济条件差、钱较少的部门单位,如党团及社团组织等,其召开的会议就“瘦”些。二、看会议的名称。大抵说,各种庆典会、聚餐会、产品发布会等很“肥”,而各类工作会、报告会、学习培训会等则较“瘦”。三、看会议召开的地点。一般而言,到外地尤其是到著名旅游胜地乃至到国外去开的会肯定较“肥”,反之,在本地本部门本单位内开的会一般较“瘦”。这当然也不能绝对化,有时“瘦”的也很“肥”。
  会既然有肥与瘦之别,那就难免有人挑肥弃瘦。据说有些官员出席基层会议就很计较“肥瘦”:这会好处多、油水大,就争相参加,否则就不屑一顾了。一位在企业工作的朋友近日说到这样一件事:一次,他受领导委派去请上级主管部门某领导出席本企业召开的一次会议,这位领导当面问会议怎么开,还有些什么活动?大概嫌会议“瘦”了,就说自己可能去不了。正好这时又有家企业请这位领导参加他们的会议,送上请柬时,附上一个大信封,这位领导并不忌讳什么,抽出信封里的一沓儿钞票后,对来人说你们企业的会我肯定要参加云云。
  社会上早有此类传闻:说是某些人靠赶会,尤其是逢年过节的赶会就能广收钱物,因此发家致富的也不在少数。当然,这类传闻过去好像未见真凭实据。但近日读到一则社会新闻。据2月27日《文汇报》报道,京城抓住了一个“会虫儿”,这位中年人叫王小京,他在某四星级饭店的一个餐厅干会计时发现,一些单位经常在酒店里举办发布会,有的会还挺“肥”,参加会议的人不但有吃喝,还能领到可观的礼品,于是自1993年起,他频频出入一些高档宾馆饭店“听会”,粗略一算,竟有二百次,吃喝不算,还获取总价值达十几万元的财物。据王小京交待,像他这样“听会”的“会虫儿”不止一个,大家“资源共享”。
  由此看来,目前纠正不正的会风,已不能停留在控制会议的多上面了,还必须解决某些会议过“肥”的问题。


第12版(周末副刊)
专栏:大象书话

  马相伯的《一日一谈》
  姜德明
  编者的话
  从今日起,“大象书话”与读者见面。该专栏由大地副刊与大象出版社合办,所刊文章将结集由大象出版社出版。该专栏文章希望谈书的掌故、书的版本、书与作者读者间各种各样的故事,字数千字左右为宜,文风轻松活泼,内容新颖准确。写出书的沧桑、书的韵味,写出读书、藏书人,写书人的奇遇和感觉,这便是开设“大象书话”专栏的初衷,并期望来稿。
  1999年5月7日
  1935年,马相伯在天津《益世报》上连载他的《一日一谈》。那年他已九十七岁,住在上海,笔记者是王瑞霖。这是一组很适宜副刊连载的随笔小品,无论国际时事和国内经济、文化问题,莫不有所涉及,更主要的则是老人回忆亲历的清末掌故轶闻。笔记者保存了老人口述的语气,轻松自然,庄谐杂出,并且每篇都记下了老人口述的年月日,以示郑重。1936年初上海复兴书局印行了《一日一谈》的单行本,我保存的是同年6月的再版本。
  马相伯(1840—1939),名马良,字相伯,自幼受天主教洗礼。青年时在李鸿章手下办洋务,任驻日公使参赞、神户领事。后在上海办震旦学院、复旦公学。辛亥后曾任代理北京大学校长。“九一八”后积极从事抗日救亡活动,参加中国民权保障同盟,被人尊称为爱国老人。“一·二八”上海事变,老人写过一副条幅:“哀我江南生灵涂炭,乞我外交条约勿暗送土地人民。”显然这是针对蒋介石政府的投降政策而发的。
  在作者看来,清末的四大名臣曾国藩、胡林翼、左宗棠、李鸿章,其中,李鸿章“对于新政的远见实比曾、左、胡高明。且彼对于一事一物都肯虚心研究,不敢自是。”马相伯常为李讲述西洋哲学问题。有一次李还问一位同乡道员何为“抛物线”?对方打譬喻说:“撒溺就是抛物线。”讲到李鸿章有书生积习时,在《杨谷山孝廉服官秘诀》一文中,谈到杨的经验,凡上书给李中堂时,在公文末尾,总要故意弄出一两句似通非通的话,而李的习惯一定援笔批改,改后,这件公事便可立刻发下施行。若是呈文完美无缺,用不着修改,李就顺手放在一边,不知何时可以批办下来。马相伯对此也是屡试屡验。无疑的,这些有关人物性格的描写,只能从这类掌故随笔中略见一二,正史文本里是看不到的。
  马相伯从日本回国后,李鸿章又派他赴高丽。马回国汇报,并畏难不想返回,向李进言及时拿主意,李曾感叹道:“大清国我都不敢保他有二十年的寿命,何况高丽?”这话果然被他说中。总之,相伯老人在《一日一谈》中月旦人物的篇章颇有可读之处,对李鸿章怀有偏爱恐亦难免。在《借款》一文中,又讲到李鸿章办海军的一段故实。李曾向马发牢骚:“军机处令我兴办海军,只给五百万银子,怎么能办得好!”马便建议向美国商人借款,李同意只借二千五百万两,并派马赴美办理此事。行前马等请李奏明政府,李回答:“难道我一个北洋大臣又兼理通商大臣,连与外国商人商订借款的权柄都没有了吗?”结果比预想的要好,美国银行界可提供五万万两,最后定为五千万两,比在国内商定的多了一倍。不想李回电说:“朝议大哗,舆论沸腾,万难照准。”马相伯进退维谷,只好溜之大吉!他先到了巴黎,回国后李对他说:“政府不想好,又有什么办法呢!”从此,马相伯便回到上海徐家汇,投身文化教育和宗教工作。
  李鸿章在清政府中地位显要,有功有过,在清史研究上也是个有争议的人物。马相伯在李鸿章身边工作多年,提供的资料有一定的价值。当然,《一日一谈》里并不是只谈李鸿章,也谈及袁世凯、丁汝昌、张之洞、郑孝胥、蔡孑民、胡适等人。至于马相伯的著作,尚有《致知浅说》、《拉丁文通》、《灵心小史》、《马相伯先生文集》正续两卷等。


第12版(周末副刊)
专栏:

  小议邮政
  华君武 文并图
  我搬到三里河已经二十一年了,我很感谢邮局,我每天来去邮件都很多,他们为顾客服务都很好,我和邮局不少人都成了朋友。
  今年邮资涨价,国家亏损太大,我想人们还是会谅解的。但在邮政寄递中有些问题上还可议论一下。现在信件也还有丢失情况,因此有的信只好改寄挂号,但挂号太慢,有的北京到上海走了二十多天。有时还有投错的(我就碰到一次),过去的“航空”被取消,我们常说国际接轨,现在到国外的“航空”未取消,而国内的“航空”却取消了。还有“邮政快件”也被取消了,只剩下近年新起的“特快专递”,但一递起码就是二十二元。我还算有点稿费收入的,但寄多了也还感到贵一点。作了几句顺口溜,发点小牢骚:
  平信——怕丢
  挂号——太久
  航空、快件——没有
  特快专递——钱不够(附图片)


第12版(周末副刊)
专栏:多咪斋

  姥姥做的土豆菜
  于天文
  我的故乡在黑龙江省的一个小县城。土豆(学名叫马铃薯)是故乡最高产、最普及的一种蔬菜。小时候,土豆非常便宜。每斤才二三分钱。我们家生活困难,买不起鱼肉禽蛋和精蔬细菜,就把土豆当成主要蔬菜。每年秋天,都要买一千多斤,供过冬食用。
  父母都上班,一家人的伙食就由姥姥操持了。姥姥是一位很能干、很会过日子的劳动妇女。她做的土豆菜种类很多。用的全是“土”法,油很少,几乎不放肉,除了配点白菜以外,也很少搭配其他蔬菜。正因为如此,姥姥做的土豆菜,才保持了土豆的原汁原味,有种特殊的香甜劲儿和可口劲儿。不像现在有些饭店做的土豆菜,不是油炸,就是红烧,要不就是配上各种肉,可以说是现代土豆菜了。这些菜虽然不能说不好吃,但已经没有多少土豆味了。土豆,土豆,就是吃它的那种“土”味,其香甜可口劲儿全在这种“土”味之中。没有这种“土”味,也就没有什么吃头了。
  姥姥做的土豆菜,大体用炒、熘、炖、炝、烀五种方法。炒,主要是炒土豆片和土豆丝,特点是外脆内软、酥嫩相宜。熘,主要是熘土豆片和土豆丁,除了保持炒土豆的特点外,又增加了几分滑润。炖,主要是炖土豆块和土豆片,特点是又沙又面,松烂利口。炝,主要是炝拌土豆丝和土豆丁,特点是凉脆、清淡、爽口。烀,即是烀土豆酱。这是最简单的土豆菜,也是我最爱吃的土豆菜。先将土豆烀熟,捣成泥状,再拌上炸酱,这菜就做成了。别看它做法简单,但口感松软酥面,色泽白里透红,味道鲜美咸香。有时,我还从河里钓几条小鱼给姥姥炸酱,那这道菜的味道就更香了。
  平时每顿饭,姥姥都是做一个土豆菜,但在我十岁生日时却给我做了一桌“土豆席”。也真难为姥姥了,她竟用那么不起眼的土豆,一次做出了八种菜。为了让这桌“土豆席”多少见点荤腥儿,姥姥做菜时用的全是猪油。吃饭时,我连声说:“真好吃,真好吃!”爸爸妈妈看我吃得那么香,眼睛里闪着泪花,不知是高兴,还是悲哀?姥姥却是一脸的兴奋,不时地给我夹菜,说:“好吃,你就多吃点吧!”长大以后,我每年过生日吃的都比这次“土豆席”丰盛十几倍、上百倍,但我总觉得这次最香、最甜,印象最深。
  那时,我爸爸妈妈没有钱给我买糕点、糖果,姥姥还常用烤土豆片、烧土豆给我当零食吃。尤其是冬天,烤土豆片或烧土豆,几乎成了我每天必吃的“点心”。每天晚上,我写作业时,姥姥就会将火炉的炉盖擦干净,在上面为我烤土豆片。可能是怕影响我的学习吧,烤好后,姥姥总是悄悄地放在我写作业的桌子上,不说一句话。在姥姥那慈爱的目光的注视下,我吃着姥姥烤的金黄金黄的土豆片,真是比吃什么糕点都香,比吃什么糖果都甜!至于吃烧土豆,一般都是在我写完作业,有空闲的时候。姥姥拉我坐在火炕上,围在炭火盆旁,一面给我讲故事,一面在火盆里给我烧土豆。土豆烧好后,姥姥总是先用纸擦掉土豆上面的灰和烧糊的土豆皮,用嘴吹得不烫了,才递给我吃。我坐在火盆旁,吃着热腾腾、香喷喷的烧土豆,望着窗外漫天的大雪、呼啸的北风,浑身从里到外都感到暖融融的。
  我的童年,早已逝去;我的姥姥,也去世多年。但姥姥做的土豆菜及它带给我的一切,将永远留在我的记忆里,留在我的生命中。


第12版(周末副刊)
专栏:

  美国小时工
  官伟勋
  “丁零零”!门铃响了。我开门一看,见两位白人女子立在门外。一位神态庄重,一位笑眯眯地闪动着大眼睛。
  庄重的那位,戴无框方形眼镜,皮肤雪白,身材健壮,金发披肩,浅蓝色的眼珠光彩照人,穿白色T恤衫,白短裤,白袜白球鞋。爱笑的那位,黑发高高挽在头顶,插一支粉红色大型花首饰,着粉色无袖薄纱短衫,牛仔裤,光脚穿拖鞋,染着红脚趾甲,笑着的嘴,露着一口整齐雪白的牙齿。二位在门外正神采飞扬地挺着高耸的胸脯盯着我。
  我一看到她们身后草坪外马路边的那辆黑色福特牌小轿车和那打开的储备仓盖,便明白她们是来搞卫生的了,就赶紧请她们进屋。
  当她们往门里拿东西时,我看了一下她们带来的用品:一人提着一支高及腰部的吸尘器,另一人则分别提着塑料筐,大口袋。筐里装着各种塑料瓶装清洁剂,大口袋里装满柔软干净的抹布,另外还有拖把、刮玻璃器、塑料鸡毛掸子等。
  正在办公室画图的女儿已闻声走来。她们互相亲热地“嗨!”了一声,女儿向她们交代了一下清洁项目与要求,二位女士点点头说了声“OK!”就先进了女儿的卧室。
  怎么干,她们已成竹在胸,既不商量,也不犹豫,先分别往玻璃上地板上和瓷砖上喷不同的洗涤剂,然后就用不同的抹布擦。二人各干各的,一句话也不说。擦地板和瓷砖时,双膝跪在地上,擦的很认真很用力,动作熟练麻利而又快速。澡盆马桶楼梯扶手和楼梯栏杆之间,桌子椅子,正面反面侧面,天花板、墙墙角角,以及厨房灶具微波炉洗碗机沙发地毯等等,两个小时一刻不停,很快就打扫得干干净净。房间还是那些房间,家具还是那些家具,经过她们一番紧张地收拾,我立即觉得房间高了,大了,清爽明亮,似乎不是原来的房间了。
  两小时刚到,她们就停止了工作,女儿来大致看了看,付了八十美元的服务费,二位说了一声“Thankyou”,便迅速把带来的用具拿出门装上车,回头喊了声“拜拜”,就发动起黑色福特小轿车,又一溜风驶向另一家搞卫生去了。
  她们的工作方式和干活的劲头,引起我的兴趣。我打听了一下,金发的那位叫罗宾,黑发的叫阿曼达。罗宾是头儿,阿曼达是她的伙计。
  罗宾今年二十七岁,她高中毕业就在一家大型清洁公司工作,一天工作八小时,每周工作五天。服务对象都是大饭店汽车旅馆之类。对服务质量要求都是比较高、比较严的。工资按小时计算,一小时九美元。而公司向客户每小时收二十五美元。之所以只付给她九美元,公司的理由是,她可以享受公司提供的一些福利以及医疗和养老保险等,同时,公司认为公司还教她学到了技术。
  干了五六年之后,罗宾觉得给公司干太亏,而且经过五六年的严格锻炼,她已经熟练地掌握了清洁工作的所有本领,她就辞掉公司的工作,自己开张干起来。
  她通过广告、通过电话,也通过客户对客户,积极介绍自己。由于她一小时只收二十美元,比清洁公司少收五美元,而且干起活来动作快质量好,正所谓“贪贾三之,廉贾五之”,她的客户和收入很快就多起来,以至多得她忙不过来了。于是,她便找到阿曼达。阿曼达是位两个孩子的母亲,家庭妇女,中学毕业后就没工作过,正好想找点事干,增加点收入。所以一拍即合。
  罗宾是很会工作的,她对阿曼达说,我一小时收客户二十美元,但只能给你十二美元,因为是我给了你工作机会,清洁工具也都由我开支提供,而且,我还要教你怎么干。再说,等你完全学会了这一套,你也可以自己开业,像我一样,当老板嘛!阿曼达自然就很愉快地成了“罗宾公司”的一个忠实成员了。
  由于劳动力增加了一倍,客户自然也就相应地增加了一倍,再加上她拥有清洁公司的名义,所以她可以用比市场价格便宜得多的价钱,购买清洁用具,成本也进一步降低了。
  罗宾对自己的工作和打算是十分满意的,她说:“我能挣好多钱呢!我每天干六小时,就是一百二十美元。阿曼达跟我一起也干六小时,我可以从她身上再赚四十八美元,加起来就是一百六十八美元,一个月不就是三四千美元了吗?”她还补充说:“比起去公司上班给人家干,我每天还能多出两个小时照顾家里,你说,这不是一个很好的选择吗?”
  看她对她的清洁工工作如此热爱而且自豪,我很想给她拍个照片留做纪念。但又有些顾虑,她会不会因为是在中国人家中干活而不愿意被拍照呢?不料,我女儿把我的想法对她一讲,她不但没有拒绝,反而去把拖把拿来,说:“我要拄着拖把照!”以表明自己的清洁工身份。她的这一举动,立即使我在脑海里,与在国内常见的一些人,把做家庭小时工看做低人一等的现象,形成鲜明的对照。


第12版(周末副刊)
专栏:

  闻鸡起舞(中国画) 雒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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