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8年9月18日人民日报 第12版

第12版(大地周刊·周末副刊)
专栏:作家书简

  难忘丁玲谈读书
  ——邓友梅致苗得雨
  得雨:
  意外地在《今晚报》上读到了你《记丁玲在文讲所第二期的辅导谈话》的稿子,想为你请功(只是一时不知向谁去请)。丁玲那次讲话对我们那批人有很大影响,你的记录对当代文学史研究极有价值,很可能是孤品。因为那天丁玲来我们宿舍事先并没通知,来后也没特意集合学员,随随便便,谁碰上谁参加。到场人不多,记笔记的人更少(她反对说点什么学员都记)。经过四十多年风刀霜剑,同学们有的离开人间,有的退出文坛,我等的笔记文稿又麻烦红卫兵、造反派们多次查抄烧抢,早已消失殆尽。你居然保留住这珍贵的记录,文坛何幸,学界何幸!我写这封信并公之于众,就是想为你作证。证明你的记录是真实的。除因口音关系,有个别字听错,其余全部真实。
  记录十分宝贵,不过她当时谈的很零碎,记也难成系统。有些“话出有因”之处,不了解其背景,只从字面很难领会其中奥妙。你说:“因系记录,每个意思会有一些前(言)后语,应全面并有分析体会。”我想大概也是这个意思吧!
  为此,我觉得有些地方作点注释怕是必要的。只举一处为例:
  你记有这么几句话:
  “有人读书,读了后就明白了这书的主题、构思、人物、场面。我这人不同,我不同意这种读书方法。看书要滚到生活里去,书里的情感,与自己的情感贯穿在一起。太清楚的人,太‘理论’的人,往往没意思……
  “我们读书是教条的,按着几条去读,几条读出来了,证据是有了,但里边动人的地方倒忘了。
  “读书是一种享受。读着(此二字你记录为‘斗争’,错了)有一种味道,很高的,可以忘掉一切的味道。享受很久了,在脑子里形成一种愉快的东西,有一天碰到一种思想,构成了一个主题,这些享受都活了。”
  话挺简单,但只从字面读懂,并不能理解真正含意。因为她有的放矢,是针对二期学员的活思想说的。
  咱们二期学员和一期一样,专招革命历史较长、写出过有影响的作品、但没有机会受正规教育的青年作者。他们有较厚实的生活积累,有一定的思想水平,有主动自觉的学习态度,有学以致用的明确目标。初入学时所里怎么教大家怎么学,如饥似渴,颇为满意。但学过一学期后,感到这套教法和学法颇有不足之处了。
  五十年代初的“一边倒,学苏联”,虽没像文化大革命中学老三篇那样要“当做座右铭来读”、“活学活用,急用先学”,却也形成了一套模式。有人把苏联“社会主义现实主义”理论捧为文艺工作者的不二法门,把信奉不信奉这套学说看做革命不革命的分界线。在这个政治性的前提下,不同艺术门类又搬来各自样板。如演戏的,就要照斯坦尼斯拉夫斯基的路子演。有个京剧班要排《群英会·借东风》,新派来的“导演”就要演员写诸葛亮的“角色自传”,替曹操找“内心独白”!科班出身的老伶工一夜之间忽然都变成“丸子”。要写诗,不学马雅可夫斯基也要学莱蒙托夫、普希金,甚至模仿他们的造句(大家不懂俄文,实际上模仿翻译的文字)。有同学开玩笑,模仿“苏式诗”编了个顺口溜:“某某诗来作,看见马雅可,厕所讲卫生,保卫那和平……”
  听课也听出一套程式:以“社会主义现实主义”理论为指导思想,不管讲屈原、曹雪芹,还是讲歌德、但丁,内容都相似:一、时代背景;二、作者生平;三、主题思想;四、故事结构;五、人物塑造……(也就是丁玲说的“主题,构思,人物,场面”)论述辞汇也多是苏联式的套话,再生动的作品经这么一讲也变成一篇政治图解,枯燥无味。
  我们的学习是自学为主。按文学史的顺序读书。读书又分精读和浏览。凡马、恩、列、斯(当时还不包括毛)等革命导师肯定过的作品属“经典作品”,都要精读。这本来是我们喜欢的好事。但要求按课堂上那套程式解读,读完还要按“时代背景,作者生平……”这套规矩写论文,就变成苦差事了。像我这样悟性低的人,有的作品尽管革命导师夸好,可我就看不出兴趣来。导师夸奖歌德,我一读《浮士德》就打盹;导师肯定但丁,我一读《神曲》就犯困!硬着头皮当做“革命任务”读了,读着如同嚼蜡,读完脑子发懵,什么也记不住!
  我们把学习中这些困惑反映给所里,并请他们直接汇报给丁玲。大家明白这套模式是经领导认定的,有政治含意的,作好了被丁玲反驳、挨丁玲批评的准备。
  没想到丁玲竟作了这样的回答!我们说按“主题,构思……”这套顺序来读书,读倒是读明白了,可写作时一点也用不上。她竟说:“有人读书,读了后就明白了这书的主题、构思、人物、场面。我这人不同,我不同意这种读书方法。”
  “我们读书是教条的,按着几条去读,几条读出来了,证据是有了,但里边动人的地方倒忘了!”
  那应该怎么读呢?
  她的主张是:“看书要沉到(书面描写的)生活里去,书里的情感,与自己的情感贯穿在一起。太清楚的人,太‘理论’的人,往往没意思……”
  对读书与创作的关系她说:“读书是一种享受。读着(此二字苗得雨记录为‘斗争’,错了)有一种味道,很高的,可以忘掉一切的味道。享受很久了,在脑子里形成一种愉快的东西,有一天碰到一种思想,构成了一个主题,这些享受都活了。”
  坦白地说,这些观点和主张,在那个时代是“另唱一个调子”。用现在话说有点新潮、前卫!我们这些年轻人听了又震惊又喜悦,耳目一新。我们再读书、写作就可理直气壮地改用我们赞同的方法。但她的话传到别人耳中也引起了另一种反应。1957年丁玲被错划右派后,二期学员全都被召回讲习所集体消毒。有的同学被错划为右派,原因之一就是向别人传达过丁玲这次讲话。
  得雨,我觉得只有了解这些背景材料,再读你的记录,感受才会大不相同,也会对丁玲有更多的理解。顺便说一句,在她晚年,不止一人说她保守,叫她“老左”,我们同学中就没有一人对此表示过同感,就因为我们了解她。因为我们看到的是思想解放、求真求实、热情坦直、快人快语的丁玲,我们看着她为此付出了过重的代价。
  谢谢你保存并发表了这篇记录,今年是我们老所长丁玲同志谢世十二周年,你发这篇记录是最好的纪念。祝好!
  邓友梅
  1998年9月


第12版(大地周刊·周末副刊)
专栏:金台随感

  该讲什么话?
  王永福
  一位省委书记在全省计划生育工作会议上,打破常规,没有按会议材料照本宣科。他说:“省计生委给我拟的讲话稿你们都看见了,让我再念一遍已没有必要。我就用自己的话讲一讲具体意见。”接着,他从下基层调研时了解到的一些具体事例讲计划生育的薄弱环节,有针对性地提出了几点要求。二十几分钟的讲话结束,赢得了长时间的掌声。
  与会者发自内心的掌声,无疑是对领导者深入实际、了解下情,讲“自己的话”的一种敬意和由衷的赞扬。
  要讲“自己的话”,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近些年来,随着官僚主义的潜滋暗长,有的人一当官,立马拿腔作势地讲起官话、打起官腔、摆起官谱来。讲话稿动不动就由秘书代劳,从文件来到文件去,照抄照搬。有的人甚至几句即席发言,也要照稿宣读,不敢脱稿半句。难怪有人讽刺说:“只要会念稿,就能当领导。”
  打官腔、说套话,只是一种现象,它的实质是反映一些干部不读书,不看报,不调查研究,肚子没有货,你让他讲什么?
  记得七十年代中期,笔者到苏州出席农业出版社召开的一次写作研讨会,听当地宣传部的同志讲了个“一问三不知”的故事。说的是建国后一次毛主席到南方途经苏州,向当地领导提了三个问题:一说苏州自古多名士,问历史上出了多少状元?当地领导回答说“不知道”。二说苏州园林甲天下,问这里有园林多少?当地领导回答说“不知道”。最后毛主席提了个简单的问题,问苏州市场上蔬菜多少钱一斤?这位领导依然回答“不知道”。毛主席批评说,你是“一问三不知”。像这样的领导,为官多年,对当地的历史、现状和民情,什么都心中无数,很难想象他能讲“自己的话”,卓有成效地开展工作。
  与腹中空、根底浅,讲套话、放空炮的官僚主义者相反,现在不少领导干部注意充实和提高自己,既注意领会上情,又不忘掌握下情。有的省长在乘坐的火车上,不忘到普通车厢走访乘客,听取意见。一位省委领导走马上任不是坐飞机直达省府,而是乘车沿途走访群众,然后到省信访办公室,了解社情民意。特别是在今年的抗洪抢险斗争中,沿江、沿湖的各级领导,更是不靠“二传手”提供的情况发号施令,而是在第一线安营扎寨,直接掌握险情,边战斗边指挥。你见过谁在抗洪大堤上念讲稿了?连江泽民、李鹏、朱镕基同志都是面对广大官兵、群众讲“自己的话”,所以迎来热烈掌声。
  为官者,多讲“自己的话”,好!


第12版(大地周刊·周末副刊)
专栏:品书札记

  一本有趣的书
  ——读《珊瑚岛历险记》
  叶楠
  谁都有过自己的童年,即便生活环境不尽相同,对每个人来说,童年是幻想的时代。这就像雏鸟一样,当它们睁开眼,一个陌生的世界,在它们眼前展现开来,它们每日都发现有新鲜的事物出现,日月星辰,风雨雷电,其他动物,一片叶子,一个小小的甲虫,对它们来说都是新奇的,都会给它们带来一个一个的惊喜,也给它们带来了许多困惑。它们对出现在眼前的事物,都饶有兴趣,都想结识,都想探知究竟。但是,它们没有飞翔的能力,它们不能去直接探究它们想认识的世界,它们只有在巢中,以幻想去探触认知这个世界,它们日夜都在编织绚丽的梦幻。这对雏鸟来说,是极为重要的。正因为它们幼时强烈地想探知世界的愿望,它们日夜的幻想,才促使它们在某一天,展翅冲天而起,自由翱翔于苍穹之上。
  人类也是如此,幻想是打开知识宝库的钥匙,是创造的动力。没有幻想,就没有司马迁的《史记》、曹雪芹的《红楼梦》、贝多芬的《第九交响曲》,也不会有爱因斯坦的《相对论》、微机和宇宙飞船。
  对于儿童来说,能激发幻想和憧憬的领域是无所不在的,从一座普通的小院落(鲁迅先生的“百草园”)到无穷境的宇宙和浩瀚的海洋。其中海洋怕是孩子们最向往的所在之一了。我是在山区长大的,我起初是从一幅漫画上知道海的。其实,漫画上的海,只是几根歪歪曲曲的曲线,还有一艘轮船,轮船上有一根歪歪扭扭的烟囱,如此而已。可是它无数次出现在我的梦幻中,经过我的想象,涂抹上颜色,而且变化无穷。那时候,我没想到航海后来竟成为我的职业,而且到了老年,对海的依恋之情,丝毫没有减弱,海有永恒的魅力。海之所以迷人,是由于它的博大、瑰丽、神秘、变幻莫测,也由于它的狞厉。这正是具有极强的求知欲、好奇、寻求历险的儿童向往的所在。郭金炎君的儿童文学作品《珊瑚岛历险记》,正是写了、描绘了海洋的迷人之处,而且是透过孩子的眼睛看到的。他写了海洋的秀丽,海洋的雄伟、暴烈,也写了战斗在海洋上的人,他们的珍贵的友谊。这是一本有趣的书,他既有儿童历险的曲折故事,又有绚丽的如画的海洋风光、斑斓多彩的海生物,肯定能给予儿童以海洋知识,开拓儿童智力,激发儿童的想象力,从而引导儿童热爱自然、热爱海洋和我们伟大的祖国。作为一部儿童文学作品,这就够完美的了。它初版后能受到小读者的喜爱,是理所当然的。郭金炎君写过很多受到读者欢迎的散文和小说,如今,又从事儿童文学创作,这是难能可贵的。我预祝、也相信郭金炎君,在今后的儿童文学园地的辛勤耕耘,一定能获得更多的硕果。


第12版(大地周刊·周末副刊)
专栏:笔墨山水

  梅峰大观
  叶文玲
  就像三折瀑是庐山的骄傲,迎客松本是黄山的自豪。
  千岛湖却是样样都不认输,有了如此迷人的水,却也教一棵虬枝如龙、翠冠如伞的极漂亮的松树,端端驻在了水中央。
  不叫它迎客松,还能有别的名字吗?
  人说若是水涨时,驻着这松树的土丘(小岛)连同树根一起淹没,这周遭就只剩下这棵松,这松树就只剩下挺挺树干和洋洋树冠,威武兮兮地立在一片浩荡大水中,立成了一个吉兆,一个神话。
  看到了这棵奇妙无比的迎客松,千岛湖的景点大观就离你不远了。
  千岛湖的游览高潮,就在可以看到迎客松的梅峰观岛。
  梅峰真不愧称梅峰,她的奥妙就在将千岛湖的山韵、水韵、林韵,演绎得淋漓尽致。
  如果说迎客松是她的第一林韵,那一对依依傍生的“连理松”就该是她的第二林韵或和韵了。
  这里美丽的林木真是数不胜数,漫说葱茏林木是如何竞秀,连遍坡盛开的杜鹃,也不甘示弱地燃烧成一道道斑斓的风景。
  走进山门,走过好汉亭,走过松风岭,一上观景台,我们立时走进了千岛湖最美的梦中。
  山林如梦如烟,云是轻纱云是衣,在梅峰,山林也舞出一段云裳羽衣曲。
  小岛如烟如梦,水是罗帐水是帔,薄水若透中凝视碧玉盘浮起的湖岛,分外妩媚无双。
  湖水睡了,林木睡了,小岛睡了,天上的云和湖中的云,也都娇羞地倦寐。
  看得只是痴,看得只是醉。痴醉之际,又一次惴惴了:形象粗陋如我者来伴她的倩影,是否也是粗鲁和冒犯呢?
  看得只是痴,看得只是醉。痴醉之际,仿佛相机啪的一声,都会惊了她的梦……
  那么就轻轻地、轻轻地,只用眼睛去捕捉、只用呼吸去感受……哦,在梅峰看千岛湖,正如张生“惊艳”,也真该学一学张生“待月西厢”,将“呼吸儿屏、将脚步儿轻”呵!
  梦中完全感觉不到时光飞逝,痴痴地,我只能在心里一遍遍地道着十年前就说过的悄悄话:乌篷摇梦到春江,千岛湖,你好!
  千岛湖,你好!你教我迷恋的,不仅是出落天然湖容千岛的壮美,更有那种宛若人间蓬莱世外桃源的宁谧,那种将人世间的喧嚣杂乱都过滤以后的当今难觅的静美。梅峰大观,我再次沐浴了你的宁谧,全身心地感觉了你的壮美和静美。
  依依别离千岛湖时,我只剩下了一个愿望:我愿做只小船,永远停泊在迷人的千岛湖畔。


第12版(大地周刊·周末副刊)
专栏:茶楼

  时间三度
  陈荣
  分分秒秒,月月年年。时间就像流水一样,逝者如斯,昼夜不息。然而细加分析,却发现时间表现出三种形态,这就是长度、宽度和密度。
  一天二十四小时,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在我们这个星球上,无论是什么人,都拥有同样的时间长度。时间老人是那么公平,在“嘀嗒、嘀嗒”的均匀响声里,它不急不慢地走来,不温不火地走去,让大家都享有白天黑夜,也享有春夏秋冬。然而,虽然人们拥有同样的时间长度,但是,对于不同的人来说,时间的宽度却大不一样。在一天二十四小时当中,有的人只有几个小时的有效时间,而另有一些人却拥有十几二十个小时的有效时间。据《周恩来同志的工作日历》记载,人民的好总理周恩来,在那“四害”横行的艰难岁月里,为了抓紧处理党和国家的大事,为了关心人民群众的疾苦,经常每天工作十八个小时,有时夜以继日,竟达二十四个小时。在像周恩来这样的人身上,时间表现出几倍于人的宽度。
  时间还有密度。时间的密度,就是利用时间的质量。同样是一天或者一个小时,有人过得很充实,有人却过得很空虚。充实的人争分夺秒,把时间花在工作、学习和其他有意义的活动上,而空虚的人,一天到晚无所事事,或者沉湎于吃喝玩乐。他们虽然也拥有一天二十四小时,也花去十几二十个小时在工作和生活,但是,他们的生活质量很差,时间利用率很低。因此,只有善于充实同一时间内工作与生活的内容,才能从内涵方面获得时间的密度。
  鲁迅先生曾经说过,时间,每天得到的都是二十四小时,可是一天的时间给勤勉的人带来智慧和力量,给懒散的人只能留下一片悔恨。因此,我们在人生有限的时间里,不仅要拥有时间的长度,而且要拥有时间的宽度和密度。


第12版(大地周刊·周末副刊)
专栏:乐凯之光

  沂蒙顶针
  厉彦林
  铜顶针
  待嫁的闺女,过门的媳妇,
  一不比戒指,
  二不赛耳环,
  戴枚黄铜顶针,
  既实用又耐看。
  田埂地堰,树下碾边,
  扔下锄头喘口气,
  针线笸箩就坐一圈,
  你缝抗夏的单,
  我连御寒的棉。
  心比针眼儿细,
  眼比针尖儿尖,
  月亮爬上西山口,
  一针刺痛黎明的哈欠。
  这手工针线,
  贴身、暖和、耐穿,
  表达实打实的情感。
  即使针线歪歪扭扭,
  也舒心顺眼。
  怪不得闺女出嫁,
  先为自己绣一对鸳鸯枕头,
  一幅喜鹊登枝的窗帘。


第12版(大地周刊·周末副刊)
专栏:

  重新做“人”
  徐鹏飞


第12版(大地周刊·周末副刊)
专栏:乐凯之光

  山村学子(摄影)
  姜天华


第12版(大地周刊·周末副刊)
专栏:多味斋

  小米汤
  杨顺三
  我家住南阳盆地唐河县,是全国有名的养黄牛第一大县,县城西北的桐河“双黄鸭蛋”又为全国所仅有……姑且按下这些不表,单说那金灿灿香喷喷的小米汤。
  五十年代我还是学童时,村上只要有一家熬小米汤,能香半个村子,若是生人路过不打喷嚏便流涎水。不是吹牛夸张。我是喝小米汤长大的,上高小时就在校立灶起伙,熬小米汤是基本功。凭直观看,小米汤无非是米加水煮熟而已,可事实上并非那么简单。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村里人吃的水是从五六丈深的井里吊桶打出来的,井底白沙清泉,水可鉴人。井水冬暖夏凉。冬日刚从井里打出冒着缕缕青烟的水,人们称之为“井温水”,夏天从井里拔出水桶后不落地的水叫“井拔凉”。这种地道的地下深层泉水,在当时既没化肥、农药的浸渗,也无工业粉尘废气的污染,是熬小米汤天然配就的活水。
  小米汤主料小米质地好。金黄油嫩,晶亮光润。小米加工之前叫谷子。种谷子施的全是草木灰垃圾土粪农家肥。谷子春种秋收历经春夏秋三季产量不高,一般亩产百把斤,顶破天也不过一百公斤。
  熬小米汤都用一色老铁锅。小米汤配料比例全凭主妇习惯性经验,用碗或瓢量米不用过秤。小米汤之香全在一个“熬”字,讲究火候。因此农家做小米稀饭叫熬米汤。先是旺火把水烧开,再将淘好的米下锅,待再开锅后,就转文火细熬。若烧的是硬柴就用柴骨余火不要明火,若烧的是秸秆荒草就细续慢添微弱明火。锅内保持轻轻翻动略有冒泡便可。且忌旺火,那会溢锅,溢出来的全是精华,还会烫伤人。情急熬不出香米汤。一直熬到米胀而不烂且米粒分布均匀,锅上面结一层汤黏,然后盖上锅盖焖一刻钟左右,慢火细熬至喷香扑鼻。
  小米汤有营养,一粒米救三荒。米汤是流质软饭,是危重病人的主食和滋补品,尤其是抢救饥饿病人有神效,几小勺米汤黏喂下立时见效,婴儿缺奶都用它替代乳汁。据说小米汤里的丰富营养的发明者是个孝子:从前有一孤儿寡母相依为命,母病卧床。儿子进山打柴换米养活母亲,每次熬小米汤总是给母亲盛稠的而自己喝稀的。过了一些时日,母亲病情依旧,儿子却胖了许多。儿子仔细思忖方有所悟。于是就掉个个儿,自己吃稠的让母亲喝上面稀的。果不其然,时过不久,奇迹出现了,母病好转。自此之后,米汤黏之神功便传了开来。
  我们的“小米加步枪”打败了全副武装的“飞机加大炮”,当年抗日战争和解放战争的主战场大都在长江以北的小米之乡。天物造化了小米,养育了老百姓,老百姓用小米养育了人民子弟兵,当时的军饷发的是小米,部队南征北战行军打仗,每个士兵背挂着一条长长的米袋子。我还隐约记得,就是解放后的一两年里,县、乡干部的薪馈还是小米。干部下乡搞土改帮助工作,腰里掖着条米袋子,挨家挨户轮流搭伙吃饭,每顿饭四两小米外加八分菜金。如今,报刊上说多吃五谷杂粮可减肥健身。为了对付自己“中部崛起”的身体,我几乎天天喝小米汤。但感觉淡涩无味,以前那种感觉不再。我想这是高效化肥和水质差之过。小米的产量上去了,那天赐的原味却下去了。
  我企盼着,科技快快发展,让小米既能高产而味道又能返璞归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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