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8年8月20日人民日报 第12版

第12版(副刊)
专栏:

  战洪亲人必胜
  刘白羽
  这些天,我们的整个心都倾注在电视荧屏上。
  一个一个镜头令我为之震颤。
  一个一个镜头令我为之惊骇。
  那滔滔的长江洪峰,如迅雷,如疾电,狂涛直泻,奔流而下,像是宇宙洪荒时期,四极崩裂,天水倾盆,这是多么大的险恶,多么大的灾难。
  我看见千里江堤上,那严防死守的百万大军,在泥泞中,在烈日下,在暴雨中,在急流里,背着沙袋,抢救险情。我忍不住肃然站立起来。我看到那飘动的红旗,我听到党的呼唤,战斗已到紧急关头,决心背水一战。人同横暴的大自然进行厮力搏斗。
  在这震天动地的剧烈战斗中,我发现了充溢着一种激动人心的血肉之情。
  我看到一个战士从大水围困中抢救出来,捧在手上的一个小小的生命。
  我看到一个老母亲在万马丛中,嘶声呼唤,急急惶惶到处寻找哪一个把她救到船上,谁知飓风一下又把她掀到恶浪浊流之中,就在这紧急万分时刻,一只手把她又抱上浮舟,她终于找到了那个队伍,那个战士,她痛哭失声,紧紧拥抱。
  我看到一个白发苍苍的老母亲冒着四十摄氏度的高温,提了一筒稀饭,给这个人嘴里倒上一口,给那个人口中倒上一口。他们满身泥水,满身污水,咽下这口甘霖,头也不回立刻又向那凶猛洪水、眼看决堤的险境跑去。有人劝问这老母亲:你这样大年纪,为什么这样不顾死活?
  这时,我从杂乱喧嚣的天崩地裂,洪水的咆哮,打木桩的锤声、人的呐喊声中听到一个比一切声音都震撼人心的声音——老母亲指了那些密密麻麻、拼命抢险的人说:
  “这不都是我的孩子吗?”
  这温柔、慈祥的话语使我一下潸然泪下。
  这是什么?
  这是亲人啊!
  是的,大自然以暴力横流狂泻,就要冲溃大堤,淹没大地,夺去人的生命,就在这危难关头,艰难时刻,人,用自己的生命,用自己的鲜血,必欲强制着这大自然的暴力;正是在这生死决战中,生发了至深的爱,至深的情,正是这种情与爱凝聚起战天斗地的强大威力。
  这千军万马,来自四面八方,是陌生的人,是生疏的人,但一种神圣的使命,使他们成为亲人,这至亲骨肉的力量,就是比宇宙还强大的无限的力量。
  刚好是五十年前,1948年,我随军从鄂西到湘西南下作战,也正是这样的夏天,因此,我懂得什么是四十摄氏度的高温,那是火,多少人在烫烈的火焚下,昏厥倒地;我懂得什么是暴雨的肆虐;什么是泥泞的跋涉,我从沙市过江,暴涨的江水,急速漂流。我站在堤沿上,江水就浸在我的脚下。渡江后,我们连夜乘船浮水解放常德,从此我同常德人,常德人和我建立了亲密的关系。因此我懂得什么是亲人之爱,亲人之情,可是现在他们正在比那时更强暴的洪峰中战斗,我老了不能去与他们一道厮搏,但我的心像风一样时时刻刻飞到他们那里。在沙市江沿那一刻,我看着脚下的江水,我突然产生了一种畏惧,如果这里决堤,江水就会蜂拥而下,整个大武汉顿成泽国,不知会有多少人困饿死亡。
  现在我们是强大的社会主义国家了。
  现在我们的人是社会主义新人了。
  人必胜天,人定胜天。
  我的心在战悸,但我的信念坚定。
  这种亲人之情,就是中华民族魂魄的凝聚,就是社会主义革命精神的凝聚,我现在深感当年讨论建设三峡工程时我投的那一张赞成票是多么庄严,多么神圣了。只要我们抓紧科教兴国,团结奋斗,巧夺天工,克敌制胜,母亲长江总是爱我们的,我们总是爱母亲长江的,这种骨血之情,必定换来一个长江的美丽的远景。
  1998.8.11


第12版(副刊)
专栏:大地漫笔

  谁诱惑谁?
  周云武
  最近,乡下老家的两位农民,谈到他们的两次遭遇。一位农民说,他家人口增加,住房紧,向乡国土站申请三间住宅基地建房,申请书春天递上去的,到秋天还没批。跑过无数次,每次国土站的干部都说还要先到实地察看察看,再研究研究,可就是工作太忙,没工夫下去。后来,这位农民终于有所领悟,便备上烟酒,配上乡下土特产,晚上到那位干部家里,请他明天到实地“察看察看”。干部果然次日有空了,到农民家里的酒桌上“察看”了一番,批了。农民兄弟终于明白,所谓“察看”、“研究”、“工作太忙”之类,不过是作为诱饵的高级托词罢了,其实是等待“意思”到位。
  另一位农民家里本来不大宽裕,含辛茹苦供养女儿上学,女儿也颇争气,终于达到了大学录取分数线。农民却又担心录取出故障,便请见过世面的朋友带他到省城,找到某大学前来录取新生的招生干部。这干部也还直爽,对农民说:“按照我们学校的要求,您的女儿可取可不取。”农民不懂这话的含意,忙请教朋友,经朋友点拨,才明白:有“红包”,则可取;无“红包”,可不取。
  早在建国前夕,面对即将到来的胜利,毛泽东同志就谆谆教导我们:要警惕糖衣炮弹。果然,刚解放不久,有的人就被“糖弹”击中了。这两位农民的遭遇告诉我们,如今有的人竟然期望不断有“糖衣炮弹”向他们发射过来。不过,如此下去,越要越多,则越陷越深,终将落得个身败名裂。


第12版(副刊)
专栏:

  黄昏时候
  罗定英
  我对乡村的黄昏情有独钟。每当办案归来,看见小村融入晚霞的余晖和农家的炊烟构织出一幅色彩斑斓的动人图案的时候,总会情不自禁地收拢脚步,忘情地置身于黄昏之中……
  我是在小村长大的,那山、那水、那林、那路,在我记忆的画页里留下许多美妙的梦。
  梦中,我看见扛着犁耙的乡亲,咿咿呀呀哼哼起远古就开始传唱的山歌,朝自己的小屋走去,留下一串串山歌的余韵和着晚霞的变幻,装点着山野的黄昏。
  纵横交错的田畴小路上,牧童信由牛儿牵缰回村来。
  河中,戏水的孩子们一个个都赤条条,摆开阵势在打水仗。败了的一群,朝浅滩逃,直往洗衣的人缝里钻;胜者击水而来,溅湿了村姑的衣衫。于是,妇女们挥起巴掌和棒槌。一时间,孩童们又结成了“统一战线”,合作进攻他们的“盟敌”。妇女们于嘻嘻哈哈中,忘情了,生出了许多童心……
  当晚霞收起了最后一丝余光,炊烟先是抱成一团,继而又袅袅升腾。我脑际闪过“夕阳无限好”的诗句。说黄昏是一天的结束,她分明是一天的精华!
  是啊,村民向往清新的朝霞,更希冀安宁的黄昏,为人们送去一个个安居乐业,和睦温馨的黄昏,不正是我这个山乡法官的追求么?


第12版(副刊)
专栏:

  画魂·诗魂
  ——记李俊琪和《中国历代诗家图卷》
  蒋巍
  夜深沉,大都市入睡了。
  李俊琪还在睁着眼睛做梦,提着画笔,立在画案前凝然不动,灼灼的眼瞳里掣动着多少悲歌慷慨的画面。
  烽烟蔽空,大江浩荡,战舸如云。曹孟德手抚长髯,傲然横槊而歌曰:“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
  月光山水之间,垂柳婆娑,石径逶迤,李太白长眉秀目,醉意陶然,举杯踉跄,拔剑起舞:“花间一壶酒,独酌无相亲。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
  烈烈秋风,萧瑟山野。一位枯瘦的老者拄杖蹒跚,一生颠沛流离的杜甫,见了多少“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的惨景。
  由大汉盛唐而宋元明清。赤壁。江天寥廓,远山如黛,苏东坡飘然入画。他美髯飘飘,登高望远,豪情顿生:“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故垒西边,人道是、三国周郎赤壁……”
  恍然间,中原大地铁骑滚滚,岳家军的旗帜长驱北上。战马上,血透征袍的岳飞发出惊天地泣鬼神的怒吼:“靖康耻,犹未雪;臣子恨,何时灭?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
  “死去原知万事空,但悲不见九州同”的陆放翁,“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的辛弃疾,“人比黄花瘦”的李清照,“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的文天祥……
  呕心沥血,笔笔透纸。生命与历代英魂共存。两米高的宣纸,画中人如真人般大小。没有那么大的画室和画案,好吧,上墙!春来秋去,李俊琪站在画案上面壁挥洒,画心画情画民族绵延不绝的英才与雄魂,每人的气质情绪动势都精心研磨,每件服饰摆设都悉心考证。
  黑龙江画院一级美术师李俊琪闯进了一条波澜壮阔的长河,从数千年难以数计的诗圣诗仙诗雄诗鬼诗怪的千古绝唱中,他窥见一道与日月同辉的灵光,那便是中华民族不屈不绝的魂魄。地覆天翻不能摧其浩荡之气,山崩海枯不能折其高洁之节。中国素称诗之国,一部诗史就是中国最奇伟最壮丽的文化史思想史忧患史。李俊琪用画笔唤来千古诗魂,集结于浩浩长卷,向人们展示他们嵯峨的身影、永远的丰采和浩然英风!他厚积十载,面壁三年,巨卷长舒,风云际会。全卷高两米,长一百七十米,远自屈原李杜,近至秋瑾柳亚子,凡五百一十一位中华诗文巨子,雄视阔步,汇聚于长卷。
  只有拥有长江黄河的国度才会产生这样的艺术构想;只有向世界贡献了最多的诗人的民族才会产生这样的画卷。(附图片)
  《中国历代诗家图卷》(局部)


第12版(副刊)
专栏:多味斋

  一品锅
  邓云乡
  说到大席,在清代是接官的官席。官席最方便而且实惠的是“一品锅”,在《老残游记》中有精彩的描写。这段上初一时看《老残游记》就记得十分熟,什么“酒色过度的鸭子,怒发冲冠的海参……”描绘活龙活现,和我小时候记忆中的“一品锅”完全一样,所以印象更为深刻,迄今仍能作详细说明。
  先说形状,“一品锅”像中号面盆一样大、一样深,而且是直上直下,所以容积比面盆更大。是铜质的,内挂锡镴里,有时不挂。简单说,即一个大铜锅。两边有大环,可以提起放在灶上煮,锅下有一大镂空圆铜架子,前有一口,手可伸进伸出,放进一酒灯。吃时点燃烧酒,可以保温,锅上有盖,亦有环,可以盖上掀开,十分方便。“一品锅”和火锅(暖锅南方叫法)形状、加温法、用法全不相同。
  “一品锅”所以号“一品”,是为接官取“官高一品”的专语而命名的。庚子时西太后、光绪逃到怀来,知县吴永在后来写的《庚子西狩丛谈》中记,最初接到通知,即一横单,上开“皇太后、皇上,满汉全席一桌,庆王、礼王、端王,各一品锅,肃王、那王、澜公爷……各一品锅……”可见当时“一品锅”之重要了。旧时各大小官吏晋京、赴省无论走旱路、水路,一天只走百八十里,住店打尖,一天三顿饭是少不了的。在大路各县的地方官,每天要为过往的大官准备住宿吃饭,酒席十分困难,便饭也不易。天冷天热,及时供应,冬天怕凉,夏天怕坏了,要及时加温,最方便就是“一品锅”,都是烧熟的东西,全放在锅中,端上端下,放在哪里都可以。一点烧酒灯,火力很旺,加温很快。接待过往官吏,十分便利。所以清代各地官场中“一品锅”很普通。
  “一品锅”以鸭子为主,一只煮熟的肥鸭,配一只小猪蹄或肘子、一只肚子,都是烧熟的,八只虎皮蛋,即鸡蛋煮熟,油锅炸过,然后再配发好的刺参、玉兰片、火腿片,下面用黄芽菜芯子垫底。这样一大锅,不要说一个人吃不了,三五个人也吃不了,当时跟官的人很多,吃剩下自然有人吃。大官过境,地方官供应,有的是孝敬上官,即送席请上官吃,有的则是大官跟随的人开销钱,或大官开赏。地方官一般不会白花钱。而北京附近的地方官,如良乡知县,涿州知州,天天有不止一个的大官过境,这支应接待任务就十分繁忙,每天都要准备“一品锅”及大小席面了。
  我小时在乡下,已到了民国二十年以后,也不像清朝时候那样接官了。但是家中有“一品锅”,每年家中在大年初一只装一次,端到前面客房中给父亲吃,只由我陪着。我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只单独陪他吃这一顿饭。我最怕陪他吃这一顿饭,只是个礼,实际吃不了什么,有时只吃个虎皮蛋就算了。因为我小时肥肉太油的东西都不吃。只是虽然吃过“一品锅”,而父亲和我一天官也没有做过,不要说一品,连“从九品”、“未入流”都够不上。后来到了北京,就再没有吃过“一品锅”,也没有看过这玩艺了。只是读《老残游记》时,我发出会心的微笑。可惜几十年来,没有一个人问我“一品锅”是什么玩艺儿。回忆山镇坐席,不打自招,细细坦白了。或能为历史风俗稍留一点资料乎?


第12版(副刊)
专栏:

  向您致敬 监利
  毕东海
  我是在新闻联播里知道你名字的监利
  在荧屏显示的弯曲的长江线上
  你的眸子一闪一闪
  向我透出焦灼的目光
  我知道你在历史最高水位浸泡多日
  身上已落下多处伤痕
  你像柔弱的胳膊
  将举起千钧重物一样
  监利在北方一个安谧的书房里
  我清晰地听见你骨骼嘎巴作响的声音
  我仿佛看见气急败坏的洪水
  再一次黑压压穷凶极恶地
  咆哮着砸向你的荆江大堤
  而你
  坚如磐石的十万军民
  面对张牙舞爪的洪魔
  高昂着头颅紧攥着拳头
  拒不交出南方花园般的南方
  向您致敬监利
  我是那样想远远地握住你的手
  你的满是泥土满是雨水的手
  你的满是力量满是希望的手
  我想做你的一块石头一垛沙袋
  让生命砌筑进你威严的堤坝
  和你荆江大堤十万军民一起
  去征服洪水的疯狂


第12版(副刊)
专栏:

  汛期
  冰洁
  被泥沙和雨水刮破的江河
  浑浊的颜色流溢
  大水揪紧房舍和田野
  撞痛亿万颗心的滔天巨浪
  令张张血红的脸和憔悴的面孔
  满眼都是汛情和泪水
  无论是出现新洪峰还是退水
  都容易发生险情
  每一根神经
  都必须保持高度警惕
  即使洪峰夹击严防死守
  才能确保险段万无一失
  保障人民的安宁和幸福
  是首要任务
  甘愿献出生命和热血
  以抗洪堤岸的形象出现
  或者是一面志愿者的红旗
  在风浪中奔腾跳跃
  任凭巨浪扑向胸膛
  一定要夺取抗洪斗争的最后胜利


第12版(副刊)
专栏:

  将军的心愿
  李满龙
  滔滔长江,惊涛拍岸;
  浩淼洞庭,浊浪排空。
  他,刚刚排除一处江堤大险的湖南省军区参谋长罗学平少将,一身戎装,一身汗水,伫立东洞庭湖岸,面对惊涛浊浪,心潮澎湃……他曾两度带领数千部队将士来东洞庭湖抗洪抢险,他有两次生日都在长江大堤上悄悄溜过,今年的“八一”建军节也是在抗洪抢险的战斗中度过的。他与将士们战洞庭斗洪魔的身影,已通过电视荧屏,向全中国乃至全世界展示了部队将士英勇无畏的风采,也给军人自己的节日奉献了一份厚礼。
  当问他此时此刻有何感触时,他说:希望明年不要再来抗洪了!
  他知道,洞庭湖吞吐长江,纳湘资沅澧四水。湖区有一千万人口一千万亩肥沃耕地,洞庭湖不仅是湖南人民的“生命湖”,也是调蓄长江洪水的“安全阀”。每年汛期要承纳长江百分之三十至百分之四十的洪水,用那博大的胸怀缓解万里长江的恣意奔涌,带给长江中下游以安宁。
  洞庭湖,母亲湖。温柔孕育万众,忍辱搏击洪魔。只因多年泥沙淤积,水面减小,堤防脆弱,难于抵挡高洪恶浪。已是十年九汛的洞庭湖,建国四十年来有三十六年发生了不同程度的洪涝灾害。九十年代以来,平均三年有两次大水灾,损失也越来越大。如不尽快根治洞庭湖,灾害损失巨大,抗洪投入会更大。
  他认为,与其每年投入大量人力物力进行抗洪救灾,不如一次性大投入加固堤防整治洪道。正如朱总理五年前考察时曾大声疾呼:“不要等大水淹了洞庭湖再来治理洞庭湖。”今年朱总理又和温副总理视察湖南并提出了治理洞庭湖的思路,集中财力物力连续干上几年,加强堤防建设,进行洪道整治。将军说,祈求长江不倒灌或企望洞庭湖不涨水是不现实的,但希望洞庭湖五千八百一十二公里防洪大堤,都能固若金汤,是可以做到的。


第12版(副刊)
专栏:乐凯之光

  草原恋
  特木尔巴根 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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