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8年7月24日人民日报 第12版

第12版(大地周刊·周末副刊)
专栏:金台随感

  寇老西儿罢宴
  李克因
  无论从史还是从戏看,敕封莱国公的寇准都够得上“贤者”之称。作为北宋名相,遭受辽国侵略时,他是坚决的主战派,力促宋真宗到前方督战,迫使辽国中止进攻,举行和议,订立“澶渊之盟”。后来还有“金牌调寇,夜审潘洪”的故事,在民间口碑不错。可知这位老家陕西渭南、史称寇莱公的大吏贤而且明了。但十全十美又是不可能的。这里演的就是他一个不甚光彩但终究还算光彩的故事,所据资料很硬整。《宋史·寇准列传》上说,此公少年富贵,性豪侈,喜剧饮,每宴宾客,多阖扉脱骖,家未尝燃油灯,虽庖厨所在,必燃炬烛。可理解为这位被尊称“寇莱公”的大臣发迹甚早,生活奢侈,喜欢大吃大喝,请客特喜
  摆谱,连厨房泔水池旁也不燃油灯,而是点更为贵重的蜡烛。
  后来,戏剧家以此为由头编了一出完整的戏。表的是寇宰相那夜做寿大宴宾客,府门大开,烛火通明,乘车骑马携重礼来府拜寿的官员络绎于途。席上山珍海味,厅中珠宝玉玩,役使人员来往如梭,自不必说。不料仆人陈山忙中把宰相一件心爱的玉器摔碎,登时怕得要死。曾服侍过寇准母亲的老仆刘大妈便说:别紧张,这事我来解决,还得好好说他一顿。于是她老在走廊上故意滑跌一跤,放声大哭起来。寇准忙问:老人家咋啦?摔着哪啦?哭啥?刘大妈便高唱:“是这廊上淌满的蜡烛油把我滑倒的呀!想当年老太爷过世早,老太太日里帮人缝连洗浆,夜里教你读书,哪里有钱买油点灯!可怜呐,老
  太太冒着严寒酷暑上山采松香,代油点个亮,唯恐你学业有荒。到如今这堂前红烛通宵明亮,照不见你当年受苦的亲娘。”
  戏既开演了,老大妈也已开说了,自不能到此为止,还得历数他的奢侈浪费等情。据此,乃归结云:“怪不得人称你是豪华宰相!”算是上到了纲线。戏干说干唱就枯燥,需有道具点缀穿插其间,方见意趣。刘大妈不失时机取画一轴,乃是老夫人当年所做深夜课子图。于是寇准大彻大悟,大悔大恸。适又有贵客到,礼单呈上时,他断然喝道:“罢!”高唱:“辞宾客停歌舞罢宴停觞!”
  盛宴罢得干脆漂亮,人们也就原谅他的不是,并为他鼓掌致贺。我于是发个奇想:如果今天某大吏为了什么因由(或自己过生日或儿子娶媳妇,或借机用公款招待啥朋友之类)在大酒店盛宴待客,红包纷集,酒宴待开,奇迹猛然出现。那主人大喝:“罢!送客!诸位请原谅啦!”
  果然有之,我想肯定会爆出一条值得大炒特炒反复炒的大新闻,并对遏制此类风气大有作用。不过,那前提,恐怕得有刘大妈那样的“棒喝”者,先得给他上上课,而且他还得良心未泯。
  马得 画(附图片)


第12版(大地周刊·周末副刊)
专栏:作家刊简

  钱钟书、周而复谈历史小说
  一、钱钟书致周而复
  而复学兄文几:
  忽奉手札,并惠赐钜著三种[注],惊喜交并。如许撼九州垂千古之大题目,必须扛九鼎扫千军之大手笔,可谓函盖相称矣。弟虽老眼安障,诵读半废,当从容以此为娱目醒心之编也。贱躯四年前大病以来,衰疾相因,诸患集身,尤苦心力剧减,稍一构思,便通宵鱼目长开,已成剩朽。五十五载前沪西共学,今则足下尚才藻横溢,愚则性灵如废井石田矣,可叹可叹!先此报谢。
  即颂
  暑安
  钟书上杨绛同叩
  1990年7月10日
  [注]:钜著三种指《长城万里图》前三卷:《南京的陷落》、《长江还在奔腾》、《逆流与暗流》。
  二、周而复致钱钟书
  钟书先生大鉴:
  久未聆教,仰慕之怀,无时或释,正盼拜读《管锥续篇》,昨奉大札,始悉大驾四年前大病后,诵读半废,稍一构思,便通宵失眠,甚为悬念。未识曾否就医,设法诊治,妙手回春,谅可占勿药之喜。脑力劳动者,倘每日保持适当运动量,晚间少思考,使神经松弛,则有利于入睡。兹奉上花旗参一盒与安神液两盒,祈笑纳,试服之,对于防止衰老与失眠不无裨益也。拙作《长城万里图》,经之营之,忽焉十余载;若论构思,则早在半世纪以前。抗日战争关系中华民族生死存亡之大事,奋战八载,终于获胜,一雪百年来帝国主义者入侵之耻辱,于今已四十五秋,而无一全面反映与描绘此一艰苦历程之作品,实为极大憾事!故不揣谫陋,不惜一切,勉力为之。承蒙过誉,感愧交并。贱躯健康亦不佳,脑血管硬化,有时缺氧,供血不足也。现已输液服药治疗,略有好转。但愿有生之年,努力完篇,以报厚望。
  匆此,并颂
  痊安
  而复
  1990年7月21日
  三、钱钟书致周而复
  而复学兄文几:
  价来,奉惠帖并厚赐花旗珍参,感刻之至。贱躯据北京医院李辅仁大夫言,与人参洋参介不相宜,故三年来日服其方,只用太子参玄参等物。弟又患前列腺,夜起四五次,更眠不安席。故人情重,良药相遗,宝藏以备不时之需,谢谢。历史小说虚虚实实,最难恰到好处,弟尝戏改《红楼梦》中联语为此体说法云:“假作真时真不假,无生有处有非无。”足下深知个中三昧,当不以为河汉也。羊城刊拙选,前五册皆无足观,第六册中尚有杂文数首不经见者,俟寄到时呈政。
  专复,即叩
  暑安
  钟书上杨绛同候
  1990年7月23日
  四、周而复致钱钟书
  钟书先生:
  大札与尊著《论学文选》第六卷,敬悉。细阅总目已出五卷,其中思辨、人事、创作赏析诸论,泰半未曾拜读,并非无足观者,鄙意大有可观,希一读为快。如蒙寄赠,至为感荷。历史小说,诚如所云,最难恰到好处,所改《红楼梦》中联语,一语道破其中奥秘,深获我心。不仅真假有无可作如是观,甚至可以张冠李戴,如《三国演义》中第四十六回,用奇谋孔明借箭,此事史书中所指并非孔明,乃孙权也。第二回张翼德怒鞭督邮,史书所载亦非张翼德,实系刘备。但作者为概括所造典型人物,移花接木,似无不可,岂能以此而讥作者不知史实。拙作亦有类似问题,重大事件应符合史实,但若干细节中人物与事件、时间、地点等,无需完全本诸史实,如曾发生者或可能发生者,即放手撰写,不必拘于史实也。小说,并非历史,在不违背历史真实基础上,不妨予作者以构思之天地,否则作者之笔安能驰骋?未识尊意以为然否。
  匆复,并颂
  文安
  而复
  1990年8月5日


第12版(大地周刊·周末副刊)
专栏:

  紫荆,紫荆
  ——纪念香港回归一周年
  李肇星
  多么端庄,
  多么宁静。
  紫荆花,
  你是豪歌的倩影。
  多么坦荡,
  多么生动。
  紫荆花,
  你是真诚的心声。
  黄土地上孕育,
  黄土地上衍生。
  紫荆花,
  祝贺你绽放的欢腾。
  细雨的滋润,
  神州的认同。
  紫荆花,
  绚丽似锦是你的前程!


第12版(大地周刊·周末副刊)
专栏:乐凯之光

  静谧(摄影)
  刘力萍


第12版(大地周刊·周末副刊)
专栏:

  老舍在泉城的踪迹
  杨栋
  夏日泉城,天光如海,看了趵突泉,看了大明湖,友人又说:作家老舍先生在济南住过四年,我们去看看他的旧居吧。对于老舍,我是很崇敬的,我曾邮购过一套《老舍文集》,他的《骆驼祥子》,他的《月牙儿》久负盛名。朋友们说,如果天假以年,他的《正红旗下》能写完,更该是中国文坛的精品了。
  骑着自行车在济南街上走。一座座高层大楼正竞相崛起,想老舍当年一定住的是小房子,在这现代都市的茫茫“楼海”中,是个多么不打眼的地方呢?朋友说:老舍当年住的是“南新街58号”,是一个独家的小院子。我们左拐右拐地进了一条小巷,终于找到了那个蓝色的小门牌,大门被房东刚用水泥抹过,院子里两棵小树绿影婆娑,几盆小花在微微的风里顾影自怜,庭院静谧,一蝉鸣树。我们像走进一家古朴的农家小院里了。读老舍文章知道老舍是很爱他在济南的这个“家”的,那时他刚从国外回来,受聘于齐鲁大学,教“小说作法”、“世界名著研究”。想他刚刚结束了异国生涯,过上安定的日子,济南又是名胜之地,心里该是多么的惬意!“四面荷花三面柳,一城山色半城湖。”他心里一定像东坡当年在望湖楼那样,有些“我本无家更何往?故乡无此好湖山”的感慨了。他说:“济南的秋天是诗境的,设若你的幻想中有个中古的老城,有睡着的大城楼,有狭窄的古石路,有宽厚的石城墙,环城流着一道清溪,倒映着山影,岸上蹲着红袍绿裤的小妞儿。你的幻想中要是这么个境界,那便是个济南。”况且,1931年7月,他与妻子结婚,环境好,心境好,他的创作进入了一个高峰期。他在济南住了四年,写成了《大明湖》、《猫城记》、《离婚》、《牛天赐传》和收在《赶集》中的十几个短篇小说。他自己在《吊济南》一文中说:“在那里,我努力地创作,快活地休息……四年虽短,但是一气住下来,……便显明地在这一生里自成一段落,深深地印划在心中,时短情长,济南就成了我的第二故乡。”
  他的长女也生在这里,也许是为了纪念,他为女儿取名为“舒济”。他在这里生活确实是快乐的,从他的文章中可以读到,他在济南有许多好友,在小院中养了花草,并养了一只叫“球”的小猫。他是个热爱生活和热爱美的人,身边有娇妻爱女,院中有鸟语花香,闲时以小猫为友,夜里有好书作伴,他真正感到是身在福中了。他在一张“全家福”照片上题诗曰:“爸笑妈随女扯书,一家三口乐安居,济南山水充名士,篮里猫球盆里鱼。”这个小院在他眼里真是一处世外桃源了……
  这是一个简朴的小院,正面是四间平房,东、西各有偏房,有些像北京的四合院。我们随现在的房主走进正屋,房主介绍屋子仍保持过去的格局,中间两间是客厅,两边是卧室和书房。隔墙用了木板雕花隔扇,显得古色古香。新主人姓徐,是二轻局退休干部,这房子是他和别人买的。徐老很风雅,中堂挂了书法家周坚夫写的对联:“碧海六鳌瞻气象,青天一鹤见精神”。老舍住着时,中堂是挂着桑子中先生的一张油画,名为《大明湖之秋》,他说那画“湖边只有几株秋柳,湖中只有一只游艇,水作灰蓝色,柳叶儿半黄,湖外,他画上了千佛山;湖光山色,联成一幅秋图,明朗,素净”。可见老舍是多么喜欢济南!这个小院正是作家们心目中向往的住所,无丝竹之乱,有天伦之乐。遗憾的是现在济南市高楼林立,摩天遏云,堂、馆处处,弦歌不辍,一代文学大师旧居却连块标志的牌子也没有。这里其实也该是泉城的一景呵!
  “心静渐知春似海,花深每觉影生香。何时买得田千顷,遍种梧桐与海棠。”这是老舍在济南写的诗,但时局不许他过自己喜爱的书斋生活,1935年初秋他就被战火赶出这个小院了,此后一直没有回来。


第12版(大地周刊·周末副刊)
专栏:笔墨山水

  北国小江南
  刘水清 曲延纯
  位于黄海之滨的海阳市招虎山主峰后侧,有一条绵延似带的大夼(kuǎng),当地人称作大庄夼。夼内土肥水绿,林密竹秀,素有“北国小江南”的美誉。
  我们去游夼那天,正赶上个难得的好天。昨夜一场小雨,把山川洗濯得眉清目秀。夼中河流,卵石纵横,千姿百态。人们自然懒得去动它,它也就那么兀自打磨,洗尽铅华和粉黛,不食人间烟火。
  河之岸山之麓,弥眼俱绿,除了竹还是竹,绿汪汪,水灵灵,齐展展,英气逼人。有淡竹、毛竹、刚竹、桂竹、实竹、白箍竹,洋洋洒洒五百余亩。众所周知,海阳是淡竹自然分布区的北界。这里的年平均气温、年平均水量与淡竹集中产地浙江、福建相比,显然低得多。这不仅让人诧异,这南国的灵秀缘何渗到了剽悍的北国?给我们领路的薛大爷说:“夼内经年流水潺潺,滋润了这片竹林;两面夹山,南可挡黄海之潮,北可拒渤海之风,保护着这片竹林;民风纯厚,山中林木,各自逍遥,广植不毁,成全了这片竹林。”老人大概念过私塾,言谈斯文,颇为精练。他是护林五老中的“后生”。这五老最大的八十七岁,最小的六十七岁,精神矍铄,气宇不凡。但见有一山中老者,白发虬髯,还在播种施肥。问其贵庚,却道九十又六。与我们同来的几位小伙子,个个汗流浃背,气喘吁吁,见那老者背不驼腰不弓,面色朗润,不禁肃然起敬。
  我们一行四五人顺小道走进竹林,密密匝匝,层层叠叠,光线影影绰绰地泻下,就像一片悄语,一阵阴凉,很漫长,很温柔,让人分不出是黄昏还是白昼。在这座幽深的“竹馆”里,整天都很安静,鸟儿穿梭其中,像点点火花,片片帆影,在绿海琼波里,轻松自如地游弋,很少喧哗。间或有几声清脆的“布谷”,幽幽的仿佛从远古传来。我在这里有一种远离尘嚣的感觉。在这儿的人们都屏声静气不敢说话,深怕惊扰了什么——惊扰了什么呢?我从孩提时代起,就记得森林里有某种东西在活动——某种我们不理解的东西。这也许正是人与自然的默契吧?这里太静谧了,静谧得就像晒在屋檐下白亮的蛛网,又像少女笼着轻纱的梦。唯一打破这一岑寂的是这里的山泉。蓦地这里一道,那里一泓,轻轻溅溅,一路欢唱,调皮地蹦过一道道沟坎儿,在苔痕斑驳的石板上打着滚儿款款摆动。更令人称奇的是,有一棵五百年的木瓜树,枝杈纠结扭曲,就像热恋中的情人,紧密地搂抱在一起,难分难舍。难怪,在这密竹包围、水环山合的去处,即使再冰冷的伴侣,也能把爱之火点燃。竹林之外,还散见各种奇花异木:有来自东北的日本落叶松、红松,来自江南的柳杉、水杉。登到山的高处,可以找到原始森林残存下的桦木、漆树、榛子等稀有树种。
  至于说到林中鸟儿,更是应有尽有:斑鸠、黄鹂、喜鹊、鹧鸪,约略上万只。据护林人员讲,到了晚上,全都静悄悄地栖息林中,逐之不散。有时这些林中的歌手,也会做一些狂妄的举动。它们时常毫不客气地把果农的红富士,当成一顿美味佳肴,狂饮大嚼,当仁不让;但倘让温婉祥和的村姑看到了,也仅皱皱眉头,嘬嘬嘴唇,柔弱的嗔怪声细若春草。因为她们已把鸟儿当成自己的邻居,相敬如宾,从不愿大动干戈,伤了和气。
  游罢大庄夼,感慨良多。这里民风纯正,风景尤美,凡来者无不叹为观止,难以忘怀。究其实,人与自然的高度统一,常造人间美景。人是自然的儿子,自然是人类的摇篮,人与自然息息相通,相濡以沫,同是邻居。


第12版(大地周刊·周末副刊)
专栏:多味斋

  手擀面
  胡松涛
  都市生活中,几天不吃手擀面,就觉得缺少些什么,肚子也不舒服,精神厌厌的,只要两碗面条下肚,便觉得精神充实,有强烈的满足感和幸福感。朋友们说我奢侈,笑我“热爱面条”,他们到我家,也常常点名要吃手擀面。妻就下厨房,和面,擀,切。为吃面条,家里专门备了面板,擀面杖,煮面用的锅以及吃面用的大碗。朋友们吃了面,都说好,明明吃饱了,仍舍不得放下碗。
  其实,在中原乡村,手擀面是再普通不过的家常饭。家中来了客人,如果用手擀面招待,人家脸上也许不表现什么,心里肯定是不高兴的。村庄里,许多男人也会手擀面的,而对于女人来说,手擀面与做针线活一样,是必备的基本功。我的家乡流传着这样一个笑话:婆婆让新过门的儿媳妇做饭,新媳妇不会,又不好意思说,只得硬着头皮和面,一瓢面,兑一瓢水,新媳妇就喊:“娘,面稀了。”婆婆说:“稀了兑面。”过了一会儿,新媳妇又喊:“娘,面又硬了。”婆婆说:“硬了兑水。”过了一会儿,新媳妇又喊:“娘,面又稀了。”一会儿兑水,一会儿兑面,面盆就盛不下了。“娘,面盆盛不下了。”婆婆仍和颜悦色地说:“让你男人给你换个大面盆。”正在猪圈干活的男人听了,脸上挂不住,给母亲陪着笑脸说:“娘,你看,猪圈正圈着我呢……”和面是擀面的第一道程序,连面都和不好,更不要说擀面条了。
  中原人家以面条为家常饭,因此不少民谚民俗与面条有关。比如骂一个人笨,就说他“笨得连面条也不会擀”,说什么东西软,就形容说“软得跟面条似的”,歇后语说“擀面杖吹火——一窍不通”。家里添了新丁请客,就叫“吃面条”,大人小孩过生日,一碗“长寿面”是必不可少的。给死者上坟,送去的食物中也有面条。还有一则民谣唱道:
  摇渡船,摆大哥,大哥船上讨老婆。讨个老婆能唬咱,擀面擀得薄,切面切得细,下到锅里团团转,盛到碗里荷花瓣,吃到肚里真舒坦。爹娘喜欢,大哥叫,“心肝!”
  这位面条擀得好的媳妇博得一家人的欢喜。这很不容易。面和得不硬不软,擀得厚薄均匀,切得宽窄一致,煮面时火候掌握得好,口感好,这都不是一日之功。
  我常常想,面条,这真是一种美妙的食物!它算是人类进步的一个重要标志吧。如果人类不懂得用火,不懂得用火熟食,如果人类不认识小麦,不能大面积种植小麦,如果人类不懂得用石磨把麦粒磨成面粉,如果人类不会制作陶罐铁锅,不懂得煮饭,如果人类不懂得木工技艺,不会制作面板擀面杖,我们怎么能吃上手擀面呢!
  第一个擀面条的人,那是一个天才。稻谷去壳为米,食来全不费功夫。可是要把麦子变成面条,其间,复杂而伟大的演变,非天才者、通神者不可为也!我相信第一个擀面条的人,那是一位心灵手巧的女子,她一定是一位热爱生活,懂得生活的人。她摆弄着神话般的小麦面,看着纤纤素手下麦面与水的奇妙融合。面团在她手中被反复揉得发着亮光,她看见了面团上印着她美丽的指纹。面团随她的心意在她手中千变万化。鬼使神差,她将面团擀成了面页,又是神使鬼差,她将面页切成了面条,一种美妙的食品诞生了。更妙的是,面条与筷子是天生的搭档,用筷子吃面条才显出默契。面条在使用筷子的地区迅速流行。
  手擀面还有抽象的意味包含其中,那是意味深长的。比如水与面相遇,成不了面团,要人和,面和好了,仍成不了面条,要人用力用心去做。做的过程,是人的参与,是感情的投入,是对麦子的再创作,是麦子生命的升华。如果说,麦子与水是天地赐予人类的,和面、擀面、切面、煮面则是“人为”的。可见,面条是天、地、人“和”的尤物。
  面条呀,可稀可稠,能稀能稠,这才是居家过日子的食物哩。
  忽然想起宗璞先生在一篇文章中说,她父亲冯友兰先生病了,“母亲用里肌肉和猪肝做汤,自己擀面条,擀薄切细,下在汤里。有人见了说,就是吃冯太太做的面,病也能好。”她又遗憾地说:“父亲暮年,常想吃手擀面,我学着做了几次,总不成功,也就不想努力了。”我也替宗璞先生遗憾,如果我认识她,我一定会偕妻子为老先生做一顿又一顿手擀面的。
  冯友兰先生是河南南阳人,有巨著《中国哲学史新编》七册,享年九十五岁。
  我说不清河南人怎么那么爱吃面条。我也不明白我弯弯曲曲的肠子为什么总需要细细软软的面条来温暖和安慰。胃肠也思乡吗?
  游子像风筝,面条就是牵着风筝的那线,那手。


第12版(大地周刊·周末副刊)
专栏:谐趣园

  这下咱们真的无家可归了……
  (漫画)王景峰


第12版(大地周刊·周末副刊)
专栏:

  鼓浪屿琴声
  黄秉荣
  鼓浪屿听不见车轮辘辘
  只听到悦耳的琴声
  安静吗?好静
  却又引动海内外人们谛听
  琴声,从窗口飘出
  越过石砌的墙头
  在日光岩上萦绕三匝
  落入大海,溅起碧波
  呼唤知音
  琴声是沟通海峡的春雨
  唤来信鸽传带心语
  化为相思树上绚丽的花朵
  家家披绿,户户琴音
  抚琴者从无名到有名
  榕树的每条根须都是琴键
  整个小岛就是一架神州之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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