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8年6月26日人民日报 第11版

第11版(大地周刊·美术世界)
专栏:艺坛走笔

  绘画作品的价值
  水天中
  绘画作品的“价值”,具有多种涵义,一种是经济学上常说的“体现在商品里的社会必要劳动”,与此相联系的是它的“价格”;另一种是指特定绘画作品对于特定的人群或个人所具有的感情、心理或意识形态意义。和一切事物一样,随着人类产品交换和商品经济的发展,绘画作品的多重“价值”互相联系,互相纠结。这使我们在谈到一幅画的价值时,必须弄清“上下文”,必须弄清讲话者的价值观念、生活经历、人生理想,甚至包括他的社会活动历史。
  中外绘画史上,都有许多关于绘画“价值”的记载。1877年,英国画家惠斯勒展出他的《黑色与金色的夜曲:散落的焰火》,标价二百英镑。当时的二百英镑可以算是一笔巨款了。艺术批评权威罗斯金撰文攻击惠斯勒把一幅“胡涂乱抹”的画抛给观众而索价二百英镑,“简直是有意欺诈,缺乏修养,而且自命不凡!”惠斯勒一怒之下以诽谤罪诉诸法庭。开庭时,法官问原告惠斯勒,画那幅画花了多少时间。惠斯勒回答说一两天。法官说,“一两天的工作难道值二百英镑?”惠斯勒正色回答:“这一两天的工作包含了我一生的劳动!”
  这件事过去不久,《黑色与金色的夜曲:散落的焰火》即以高出原先标价数倍的价格被博物馆收藏。今天,谁想获得这幅作品,即使拿出千倍于原价的钱来,也只能望画兴叹。
  罗斯金对那件作品的批评,反映了他与作者惠斯勒在艺术观念和审美趣味方面的歧异,但他将这种歧异从“价格”的角度捅了出来。对于一个艺术批评家来说,这不能不算是一种失误。而法官则完全是从“社会必要劳动”的角度思考绘画的价值,虽然无可厚非,但他显然是把艺术创作完全等同于一般的社会简单劳动,不足为训。惠斯勒以艺术家的机智回答法官,虽然一语道破玄机,但对于以律令为判断是非准绳的执法者,却是“说了也白说”。
  前不久被炒得纷纷扬扬的油画《毛主席去安源》事件,是发生在我们身边的有关绘画作品价值观念的事件。对于林彪、“四人帮”篡党夺权的阴谋而言,这幅画确实是无价之宝,江青曾经毫无遮拦地吐露过她在“发现”这幅画时的狂喜。正是由于这幅画被江青们看作射向刘少奇的“重磅炮弹”,所以它成为“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中最有“价值”的一件美术作品。
  与此“相映成趣”的是画家侯逸民创作于六十年代初期的油画《刘少奇同志和安源矿工》。在江青一伙的阴谋文艺大行其道的年代,油画《毛主席去安源》被抬上了天,油画《刘少奇同志和安源矿工》被打入十八层地狱。这里表现出来的价值反差,既不是绘画的艺术价值,也不是体现于作品的社会劳动,当然更不是作为商品的货币价值,而是作品在政治运动中的功利意义。
  艺术作品还有“收藏价值”。不同的收藏者有不同的收藏动机,于是千奇百怪、形形色色的物品都成为收藏者追逐的对象。从印错的邮票到老掉牙的火车头,只要它空前绝后,都可能被收藏者视为至宝。油画《毛主席去安源》在拍卖时之所以卖出数百万元的高价,正是反映了这种“物以稀为贵”的收藏估价原则,而与它的艺术价值关系不大。
  当然,在绘画市场上,最值得收藏的是那种集各种“价值”于一身的作品。说到这里,我自然想起了董希文先生的油画作品《开国大典》。这才是油画作品中的革命文物!这才是集政治价值与艺术价值于一身的“铭心绝品”。


第11版(大地周刊·美术世界)
专栏:

  谢云的书法观
  刘曦林
  谢云是一位诗人,更是一位书法家,他把“现代气息”和“古典雅趣”这仿佛对立的两极,化合为书法的笔踪和墨象,充溢着活力。看他那人,鹤发童颜,好像从古文化的时间隧道中走来,毫无隔膜地在现代迪斯科舞厅自如地踏着青春的舞步,难怪他说,这是“青春颜色古人书/书家的歌唱”。
  古人有“游于艺”之说,又有“书为心画”之说,“艺”与“书”原本是人的精神世界自由自在的显示。谢云之观书法即如是。他自六岁随父习书,积半世纪苦功,深入传统书法的规矩尺度之中,自八十年代以来跃出水面,任心灵腾翔自如。他说,那是“我的诗”,“我的《说文解字》”,也即是说,那书法不再是表达他人、古人情感的手段,而是他自己精神生活的载体了。观今日之书坛,以古人之笔墨、结体转述古人陈辞旧语者多,很少像谢云书写“人生非梦”、“马拉多纳星”那样或炽热激情,或静穆幽邃,时时有自己心灵的火花,大概总是不解“心画”为何或者笔底无文之故吧。
  谢云于书,有通古变今之思。他是那么热爱古文字,那么多思古之幽情,但他又那么明确地追求现代感。他在笔致的方圆变化中交织出似画的象,看得出抽象绘画的影响然而又都是字,又都具有笔法的力和美。他甚至尝试用油画笔在油画布上书写,纵横驰骋,别具一格。也许,工具材料的更换使他在激情挥洒中又多了一番慎思,增加了些严谨的构成性。虽然,“现代书法”是个有争议的课题,笔者也不满意于那些超出书法界域却自称为书法的自悖现象,但像谢云这样沿着书法自身的规律去拓展,在必须是书的前提下作亦书亦画亦诗亦歌的实验,那古老的书法艺术自会像他所期望的那样,“在现代人心灵里找到支撑点,走出国界洲界,超越地活在人类的精神世界里”。(附图片)


第11版(大地周刊·美术世界)
专栏:

  彭友善画虎六法
  吴子南
  友善先生中西绘事俱精,人物、花卉皆见长,尤善画虎。
  先生之画虎,除继承中国传统技法,更将西方技法融入,重写生、透视、明暗,走中西合璧之道。先生一生写虎以千计,总结出“写虎六法”:一曰取势生动,取势则活,能动则活,故势之要诀在动;二曰情节入胜,情节必须丰富周致又高度概括,要能引人入胜,耐人寻味;三曰布置得当,无论千变万化,不可有失平衡,故要诀在于一个“平”字;四曰用笔虚灵,无论点、线、面,下笔务求不板结、不软弱、不牵强、不做作;五曰气韵连贯,必须体现作者的精神气质与思想情感,通过笔墨聚化为一股力量,贯穿于全画之中;六曰风格新异,虎威镇山河,是中华民族精神的形象体现,故应以气胜。求新求异并非以怪诞为方,而是在传统与前人的基础上力求有别,力求风格新颖,意境高超。
  友善先生从艺六十余载,艺坛从教半个多世纪,门墙桃李何止三千!先生培育后人从来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他的画虎宝贵经验已写入他著的《画虎艺术》一书中,成为留给后学的一份沉甸甸的精神财富。(附图片)


第11版(大地周刊·美术世界)
专栏:

  追寻古朴的风韵
  张良仁其人木讷,不善言辞,宽脸、细眼、厚唇,面目有兵马俑的韵致。走在大街上,你想不到你对面走来的是一位有造诣的画家。但如果一旦进入他的世界,你会感到,他已经和我们的先人们进行了很长时间的对话和交流。在他的笔端,早就凝入了古朴的风韵。
  二十多年来,张良仁所画古代人物百余幅。其用墨较淡,线条细腻,构图别致,显示出散淡古朴的风格。如《梁楷醉酒图》、《刘伶醉酒图》、《骆宾王咏蝉图》等等都表达了古代文人愤世嫉俗、对酒当歌的情景,体现的是中国古代文人独特的反抗方式和精神特征。张良仁认为“生活、传统、勤奋”缺一不可,闲暇的时候,也去爬爬终南山,听听京剧,是一个充满了生活情趣的人。为了画好古人,他仔细观察周围的人和事,阅读历史、诗词、戏曲、小说,研究现代人的心理,揣摸古代人的性格,屈原、司马迁、李白、苏东坡……都是他经常品读的对象;他还经常研究古代人物画精品和中国历代画论,从中吸取营养,来丰富自己的表现力。
  (黄国柱)(附图片)


第11版(大地周刊·美术世界)
专栏:艺坛风景线

  艺坛风景线
  “杨萱庭书法展”将举行
  书法家、中央文史馆馆员杨萱庭先生从事书法艺术七十余年,其作品在国内外公开展出,并多次出版刊行问世。1983年,他为革命先驱李大钊烈士书写的长达二千三百多字的碑文,笔力遒劲,大气磅礴,受到各界人士高度赞赏。
  年过八旬的杨萱庭先生,治学严谨,尽精微,致广大。他笔下的作品字形巨细并陈,诸体兼备,博采精研,融会贯通,自成一家。“杨萱庭书法展”将于7月7日在中国美术馆开幕。(赵勇田)
  “广东老年书画作品展”在京举行
  为展现岭南书画艺术风采和“老有所为”工作的成果,由中国老年书画研究会、广东老年书画家协会、广东海景企业集团有限公司联合举办的“广东老年书画作品展”6月14日至18日在中国革命博物馆举行。叶选平、马万祺、耿飚等为画展题词,展出的二百余幅作品中包括有关山月、黎雄才、赖少其、陈子毅等名家之作。(彭利铭)
  “四川画家五人画展”在京举行
  由四川省美协、中国美协展览部、成都市美协等单位联合举办的“四川画家朱常棣、罗其鑫、刘仁文、陈承基、梁时民中国画展”近日在中国美术馆举行。
  展出的百余件作品集中展示了画家各自的艺术风貌和他们在深层次艺术审美取向上的不同特点。(彭文)
  王农、张继馨联展举行
  王农、张继馨中国画联展日前在徐悲鸿纪念馆举行。二位画家的近百幅佳作受到美术界人士好评。(美一)


第11版(大地周刊·美术世界)
专栏:艺苑掇英

  史国良:感人的朴素
  史国良,1956年出生,河北大城人。1981年毕业于中央美术学院中国画系研究生班。作品《访状元》入选第六届全国美展优秀作品展,《刻经》荣获第二十三届蒙特卡洛国际艺术节“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大奖”及文化部嘉奖。出版有《史国良作品选》、《史国良速写集》、《水墨人物画技法》、《史国良画集》等。
  史国良的作品多取材于西藏。他曾十余次深入西藏,体验记录当地的风土人情。他的作品风格粗犷,人物造型生动写实,线条肯定而又有速写式的活泼,笔墨畅快,用色浓重,不仅有写意的洒脱空灵,也有重彩的沉稳明丽。史国良偏重描写农村劳动人民的生活场景,表现他们对生活的热爱和乐观的态度,朴素平凡中包含着高尚与真情。史国良坚持写实画风,但在背景或道具的表现方法上,巧妙地采用象征或抽象的手法,使作品不但具有写实派绘画的坚实,也具有抽象派绘画的奇异。史国良已成为当代中国画写实画风的代表之一。(北京华观艺术品公司供稿)(附图片)


第11版(大地周刊·美术世界)
专栏:

  七绝·香港吟(草书) 李杏元
  一家天下两家风,母子团圆话共荣。
  岁末情翻千叠浪,欣看雪后不凋松。


第11版(大地周刊·美术世界)
专栏:

  △天山积雪 周韶华


第11版(大地周刊·美术世界)
专栏:

  周韶华的坐标
  刘骁纯
  对于20世纪的中国水墨画来说,文人画是个绕不过去的问题。要么延续、要么反叛、要么延续兼反叛,但却不能不理睬它。正是基于对文人画的不同态度,便形成了继承文人画传统而借古开今和背离文人画传统而另求生路的两大基本路向。
  回首百年,“文人系统”在“质”上占优势,“非文人系统”则在艺术观念的开拓、艺术生产力的解放、艺术发展的前瞻性上占优势。
  确定老画家周韶华在非文人系统中的地位,绝不是用“非文人系统”去否定“文人系统”,而只是看他在同一系统中做了些什么别人未做或别人不做的事。在周韶华之前,这个系统与“文人系统”的最大区别,在于艺术家进入创造期后几乎无一例外地是从西画入手、寻求水墨艺术的革新,并在中西融合中为水墨艺术提供了新的生机与活力,形成了更鲜明的时代精神和风貌。
  这个系统的艺术家越到创作后期越强调中国的人文精神和文化传统,周韶华便是这种回归趋向积累到一定程度的产物。周韶华的独特性在于他不是从西画入手,而是从中国大传统入手寻求中西融合,从而成为这个系统中的一个转折性人物。
  周韶华之所以能成为转折性人物,在于他理论思考和艺术实践双向努力的系统性。
  周韶华八十年代以来出版了四部著述计一百余万言,其中最有播散力的理论思考一是“隔代遗传”,即“咬破文人画的茧子”,“跳过元明清以近的传统,把借鉴的触角伸向宋代和魏晋六朝以远,驰骋于汉唐秦楚,上溯春秋周殷,直到仰韶文化的活水源头”;二是“横向移植”,即积极借鉴国外的、民间的、姐妹艺术中的一切于己有益的因素;三是“全方位观照”,即“传统与现代契合,东方与西方融会”,“天地人融贯一体,过去、现在、未来相联”。而“全方位观照”的入手处便是广义的中国文化传统。
  他不仅是言者,而且是行者。十八年来,周韶华寻访中国名山大川、文化古迹,而黄河寻源则是他艺术创造的起步。
  周韶华初创了自己的“格式规范”,仅从其近年创作看,至少有以下几点直接获益于大传统:①走出文人画的圈子,他将笔墨第一转化成了结构第一,韵味第一转化成了气势第一,功夫第一转化成了胆识第一。这对文人画特别是清代正统文人画常有的精神柔靡和结构疲软的倾向无疑是一种有力的反拨。②他不仅强调了画面的整体结构,而且从结构的角度更深地把握了笔墨的现代意义,即将笔墨理解为笔痕墨迹相互关系的结构。因此,行笔未必一波三折,直线也可以在关系的咬合中形成佳构。③受荆楚艺术的影响,他创立了以浓重的黑红两色冲突为基调的个人色彩风格,并正在摸索飞动的笔墨格律。
  “以东方融会西方”,是周韶华在“非文人系统”中的独特坐标。从中国艺术的大传统入手,是周韶华在两大水墨系统中的独特坐标。(压题作品为周韶华《长河落日》)(附图片)
△天山积雪 周韶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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