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6年5月6日人民日报 第12版

第12版(副刊)
专栏:

  金黄风格
武勤英
金黄不像个搞艺术的人。从发型到衣着,更像他所从事的职业——教师。
金黄赶上了“老三届”那一拨儿,在东北兵团当过多年“农民”,放过羊,牧过马,赶过大车……直到1983年,他才又回到北京。在中央美院当教授的父亲影响下,重新拾起少年时代的画家梦。
1989年,35岁的他终于享受到接受正规美术教育的机会——就读于中央美术学院专业证书班。第一次背起相机,是毕业实习外出采风时。出乎意料的是,一旦他发现镜头里的世界比现实的更美、更神奇时,就再也抑制不住对这门艺术的喜爱,毅然决定用相机和胶片作画。
是美术赋予他观察世界的独特视角。一堵残墙,一棵老树,他都能营造出一种回味无穷的韵味和情致。1994年,他应某杂志之约,为著名指挥家李德伦拍照。指挥棒扬起的背景是中央乐团残墙破壁下的排练厅。照片洗出来后,李德伦十分喜爱自己工作着的这幅肖像。然而正式发表时,那画外音极强的人物背景被挖掉了。金黄为不被人理解而懊丧。
1991年,“天鹅杯”首届中国时装摄影艺术大赛一等奖被金黄夺走。奖品是一台价值5000多元的尼康相机。当时,金黄是个穷教书匠,而摄影的耗资对他来说简直是不堪重负的。他不得不忍痛将得奖的相机卖掉,用此换回了几十个彩卷和一张火车票,一脚踏进了西部奇路:青海、甘肃、四川……直到把身上最后一点钱用完。
如果没有那次旅行,也许我们就看不到他工作室里那张油画般的自然风光图;如果没有那次冒险,也许我们会觉得那是假景,是画家的虚构。浪迹天涯的摄影家在那遥远神秘的地方,为捕捉一个最佳镜头可以不吃不喝等上一天,这就是金黄。


第12版(副刊)
专栏:我喜欢的书

  老学人的心境
——书趣文丛第二辑品读
王建辉
一段时间以来在做一点翻译的工作,头脑被异国文字弄得发麻,顾不上也未曾读过什么新出的书。间或有几位书友来闲谈,说1995—1996年是一个书话年,有好多种关于书的书出版,煞是热闹。一日与辽宁教育出版社俞晓群通电话,知道书趣文丛又出了新品种,便催他尽快寄赠。不日书到,一气翻阅一饱眼福,总算解了半年不读闲书的饥渴。
这是第二辑,比起第一辑来除了印制更讲究些外,内容上也整齐一些,都是老学人的作品。自然生了一种感谢,因为编者把散见在我不可能都见到的一些报刊上的读书妙文随笔佳作汇为十册,林林总总,足以给我一回精神的会餐以及意料之外的一些惊奇。像谢兴尧《堪隐斋随笔》收40年代所写北大旧事文。
文章是很耐读的,以我之见乃是学者随笔、杂家路数。作者多数是杂家(恕我妄言),而且有好几位或自称杂家(如舒芜代自序),或视自作文为“业余”的自娱,只有三两位做专门学问的专门家,可写起读书随笔来取的是杂家路数。我较为喜欢和看重学者随笔,尤其是老学人的随笔,因为学者随笔既有学者的渊博和儒雅,知识丰富学问精深自不必说,而且是本色文章,刊落浮华,文境更佳,使得文可读,神可传。
从这套文丛里可以得到许多启发。朱健书的开篇是有关“免于愚昧无知的自由”的话题,这是晏阳初的宏言谠论。吴小如记述游国恩一生治学的口号:“要搞寿世之作,不要写酬世之文。”王佐良说,做学问要有最高标准,简单说就是卓越与为公。我想,读书人仅得此数句,书便不算白读。
谈文说史,由书及人,不可谓不是这套书的诱人处。这不仅是说这套书有近半数篇幅的文字是有关文史的札记(毋宁说是一千册一万册的浓缩),一半的篇幅是写人怀人论人之作;更主要地是说书的作者多为老人,诉说了老人们对于人生的真切感悟,也就是人间情怀。谢兴尧既已视所写文字“为人生旅途之一站也”,金性尧在书的后记里更说:“人到晚年,对于人间友谊的积留,缘分的惜护,有甚于金钱。”舒芜则引述台静农集的一副对联引出感慨:让我们各自在“人生实难,大道多歧”之中走得好一点。吴小如的书最后一篇是《老年人的悲哀》,语重心长地呼唤对于老人的理解。确然,夕阳余照,薄暮时分,老一辈人总是期望年轻人能够理解他们。如朱健文里说代沟并非天堑,一苇便可通消息。这套文集既是老一辈人的心曲,这十册书也是互通心曲的一苇。人至老境,其言也善,而借了随笔这种老人文体,更能抒尽只有他们才能体验到的人生的真谛。


第12版(副刊)
专栏:文化广角

  实话涞水
张雨生
涞水地域狭长,东部伸进华北大平原,西部藏在太行深山里。从县城去山区乡镇,汽车穿山越涧,跑了150多公里。旧时代,西部马帮绕山缘水,进趟县城,来回大概得十来天吧。
偏僻,封闭,奇特的地貌,造就了一方胜地,这便是名声日高的三坡。三坡之奇在于“野”,今人称野三坡。辟为旅游区后,颇吸引北京的城里人。近两年,我几次路过三坡,都没功夫下车。去年深秋的一次,小车坏在这里,机缘留我同县武装部长等人,夜宿三坡镇。第二天,部长相邀看看景点,我说去最近的一处。过拒马河,山梁上竖着“苗寨”两个大字,坡上散落着几座竹楼。着苗服的小姑娘,热情地献歌献舞。我很奇怪,三坡怎么会有苗寨?细问本地人,才知道这是景点造假,专为吸引游客。我听了,一笑了之。再让去看别的景点,兴味索然,婉言谢绝了。
景点造假,古迹造假,目前很时兴。有人反对,我不一概反对。不是迷信的,恐怖的,荒诞的,可以让其存在。能博得游人一笑,能增加门票收入,也是好事。只是这类造假,要造得高明,造得有文化,不能乱造一气。与当地的风物、民俗、世情,乃至传说,和谐地统一起来,才会增强审美价值,认识价值。三坡的自然景观是一流的,人文景观也应该是一流的。
一次读史,得知祖冲之为涞水人。祖冲之的年代,县治在今涞水北。我再到这里,便想寻觅这位先贤的足迹,感应大家的灵气。但是,武装部的同志告诉我说,祖冲之的祖居在哪个乡里,现在还不知道,没有纪念馆,也没有纪念碑。这让人扫兴。涞水能写入中国通史,乃至世界史的,只有祖冲之一人吧。这位南朝时代的大科学家,在数学、天文、机械诸多领域,都有过杰出的贡献。他计算出的圆周率的密率,比欧洲早1000多年。莫斯科有他的塑像,月亮上有用他的名字命名的山峰。可是,在他的故乡,无馆可供参观,无碑可供凭吊。我想,倘若这方水土,出过什么胖美人、瘦美女,或者什么名妓,别说建馆立碑,恐怕电视剧早拍摄了好些集。时尚如此,是很叫人感叹的啊!
听说,涞水已将一所中学命名为祖冲之中学,这是极好的事。少搞些景点造假,多张扬先人之杰,会有价值得多。涞水出过祖冲之,有着野三坡,真正的人杰地灵,贫困县的帽子完全可以很快摘掉。


第12版(副刊)
专栏:金台随感

  登云三傍
刘征
红尘中的芸芸众生要想平步青云,眨眼间腰缠万贯,名扬天下,真是难于上青天。别发愁,头脑灵活的人早已找到那登云的天梯,屡试屡验,立竿见影。那诀窍只在一个字:傍。你看那藤萝,软塌塌地爬在地上,站不起来。可是一旦攀附大树就能爬上云霄,甚至吃掉大树,独占天庭。再看那狐狸,只能算是山林中的小丑。可是一旦靠近老虎身边,就沾上了虎威,令百兽震恐。动植物都离不开这“傍”。“傍”到了人类手里,与上帝赐予的灵气相结合,自然花样翻新,妙用无穷。
要言之,“傍”有三。
一曰傍大款。行此道者多是妙龄的漂亮姐,漂亮姐中的极少数不想凭本领自立,凭贡献自尊,只想作藤萝凭攀附换取豪华的享受,一有机遇就抛出香喷喷的钓饵。大款者,腰包鼓胀得出奇之谓也。一旦傍上大款,大把的钞票可以信手挥洒,如同出离尘海而登上仙境,其乐无穷。一本万利,何乐不为?至于什么高尚的人格、真纯的爱情,那捞什子值几个钱?有了钱什么买不到?
可是也有不如意处。大款只是钱多,其他条件未必优胜。或面目可憎,或性情暴戾,或老迈龙钟,或广有妻室。也罢,为了钱,忍啦!更有甚者,大款手里也有一付钓钩,更厉害的钓钩。钓取到美色,玩腻了一脚踢开。你不能忍气吞声,就给你点颜色看看。大款与傍姐之争,吃亏的总是傍姐。而傍姐白白眼说:“算什么?再傍一个就是了。”
二曰傍名人。行此道者多为求浮名若渴之士。名人原是师友或亲朋,自然要傍,即便素昧平生,八竿子打不着,也要千方百计往上贴。只要贴上点边,便可施展障眼法,欺世盗名。照像则贴靠身边,题名则紧依左右,偶然得一两句客套的夸奖,则笔之于文,到处宣扬。久而久之,自然可收“我的朋友胡适之”之效。对于那些至关重要的大名人,还要下一番大功夫。或劳名人之所劳,或急名人之所急,或投名人之所好。使名人感到,尽力尽心,胜于子侄,送情送物,恰所渴求。得臻此境,与名人的关系自然更加亲密,进而利用之,左右之,驾驭之,无不如意。妙在羚羊挂角,无迹可寻。
还有一个绝招,就是骂。骂者笃信“不破不立”的哲学,择取“压”在自己头上的、名头很大的名人从而骂之。要全盘否定,骂得体无完肤。如同项羽当着坚壁不战的刘邦要拿他的老爸熬汤吃,目的在激怒对方应战。如果名人跳起来反驳,哪怕只回骂一句话也是伟大的胜利。名人真的有疮疤可揭吗?提出这个问题您就外行了。即使是玉肌冰肤也要给他抹上些污垢。经争论,也许证明名人是清白的,但这没关系,骂者仍然会大大获益。敢于骂名人,足见高名人一头;如果赢得名人回骂,更足见身价不凡。如同猪羊蠢物,一经献祭大成宝殿,也就沾上圣气了。
三曰傍权势。这是诸傍中至高无尚、最最最的一傍。运用得好,老鼠可以化为猛虎,草蛇可以化为飞龙,不但己身平步青云,而且鸡犬升天,泽及后世。当然也冒很大的风险,一或不慎,犯了逆鳞或者遭了暗算,就会跌进十八层地狱。一部二十五史,就是一部攀龙附凤和烹龙炮凤的历史。那傍的手法千变万化,千奇百怪,真是罄竹难书。但是可惜得很,小可是草莽中人,石头缝里蹦出来的,侯门深似海,耳闻也很少。对这一门大学问不敢妄加评说,恕不唠叨。好在行此道者都是绝顶的聪明人,智商高得吓人,可以无师自通,福至心灵。但看那些傍权势的大师,何曾上过什么登云大学,何曾得过登云学博士学位?
说到这里得赶紧说明。“傍”含贬义。正当的恋爱结婚,不排斥大款;佳士的发现和提携,离不开名人;好干部的重用和提升,自然要依靠上级。凡此种种,不在“傍”列。
〈补记〉此文写罢,读报得知,有些贪官污吏傍大款,权钱交易,腐化堕落,令人发指。我把傍大款的专利只给了少数女性,只字未提官场蛀虫的广大神通,怠慢了老爷,委屈了小姐,鞭打九牛,仅触一毛,过莫大焉。缀数语,聊作小补。


第12版(副刊)
专栏:

天 路(摄影)金 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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