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版(副刊)
专栏：
孔繁森之歌（节选）
商泽军耿立
序歌
平原说她失去了儿子
高原说她失去了儿子
母亲说她失去了儿子
祖国说她失去了儿子
公元一九九四年
十一月二十九日
一个普通的日子
天上飘着雪花
在中国，克拉玛依山区
一块大卵石
使一个生命在森寒的雪中窒息
这个年仅五十岁
还有许多事要做的生命
这个上有九旬老母
下有病妻弱女
最需要服侍需要温暖的生命
这个身留钱款八元六角
却想着阿里高原的明天
为世界屋脊留下璀璨绝笔的生命
这个和雷锋一样穿过军装
这个和焦裕禄一样活在基层
生如春花灿烂
死如彗星壮美的生命
我不信——
这个生命
被一块卵石窒息了
如果有教堂，这块
卵石应该去忏悔
如果有法庭，在公正的天平下
这块卵石应该被量刑
然而，这是一块
没有生命没有温热的
丑恶的卵石
没有眼泪
没有哭声
风说，原谅它吧
雨说，原谅它吧
高原的雪莲与平原的
麦穗说，原谅它吧
就像原谅一条溪
一段水
就像原谅一个
懵懂的做错事的幼小生命
不！这块卵石
即使抽它百次，斫它千次
即使卵石碎了，成了灰粒
即使灰粒碎了，成了粉末
即使它变成分子
没有踪影
即使它死上百次千次，也难
将一个纯粹的生命救赎
石头躺下了，它有它的家族
它要让它的家族站起
站成喜马拉雅
站成冈底斯
站成昆仑
站成泰山
站成一座赤金的丰碑
从碑座到碑顶
从黄昏到黎明
让时光将一个金色的名字
一点一点
熔铸而成
孔繁森
别
孔繁森第二次进藏，母亲已是８８岁高龄，他对母亲说，他要出远门了，母亲唤着他的奶名：小三，不去不行吗？
离家的那天，送行的人们赶到孔繁森住处，然而孔繁森却迟迟不提出发之事，一位细心的老领导说：咱们出去一会儿，让繁森再跟母亲说几句话。
就在人们走出并带上房门的一刹，孔繁森“扑通”一声双膝跪在母亲面前，他哽咽着说：
“娘，我走了，得过一段时间才能回来看你。”
娘，我走了
走得挺远挺远
隔着好多的河
没有桥，尽是路
——小三，不去不行吗？
——不行啊，娘
咱吃的是公家的饭
这衣裳是公家的
这人也是公家的
——那就去吧，
公家的事误了不行
多带些衣裳、干粮
这是素朴的母子的对话
诗人并未增删
最素朴的东西
往往是诗
就像一穗玉米
一棵高粱
它们是那么素朴地生长在土上
又是那么撩起人的遐想
娘，我走了
走得挺远挺远
隔着好多的河
没有桥
那边神秘的地方
离家很远
繁森要到西藏去了
他瞒着年迈的母亲
二千年前的孔子，也是
繁森的先人，孔子说
父母在，不远游
游必有方
是谁说——
儿行千里母担忧
是谁说——
恨忠孝自古不两全
母亲年老了
她不能再用针
为繁森的远行缝补
餐风饮露的衣衫
历史上，多少的母亲
在临行时，为儿子斟下
满满的壮行酒
然而，繁森的母亲老了
她不能为儿子斟酒
也不能像岳飞之母
刺下：精忠报国
这是一个年老的母亲
目不识丁
她常年活在
鲁西平原一个叫五里墩的村庄
挂满苞米的村庄
有着红辣椒的村庄
繁森要走了
他瞒着他的母亲
他“扑通”跪下了
他说什么
他怎么说
眼泪已汹涌而出
无情未必就是豪杰
弹泪的男子
未必就是懦夫
确实，真正的男子
流血也还流泪
是谁说——
从血管里淌出的都是水
血是热的
水是柔的
一个真正的男子
他有热的一面
也有柔的风骨
当他面对着丑恶、卑污
当他面对着不义、争斗
他是火、是血
是出手的利剑
把丑从对方的喉间取走
娘，我走了
走得很远很远
隔着好多的河
没有桥，尽是路
以后还乡，也许
常在梦中——
走过村头的杨树
走过一家一家的土墙
那时，月白风清
没有了狗叫
也没有了鸡鸣
一下一下的叩门
像小时放学归家
想娘、盼娘
然而，这常常是梦
等他辗转醒来，高原上
的月亮，定在空中
睁着眼睛
娘，我走了
走得很远很远
隔着好多的河
没有桥，尽是路……
哺养明天
１９９２年，孔繁森在地震灾区察看灾情，他看到一座倒塌的房屋前，三个脏兮兮的孩子相拥而哭，他们成了孤儿，孔繁森把孩子揽在怀里：
“孩子，莫哭。党就是你们的亲人，一定会让你们有饭吃，有衣穿，有房子住，还要送你们上学。”
孔繁森把三个孩子
接到拉萨
他用热水为他们洗澡
就是这样
一个市长三个孩子
组成一个家庭，开始运转在
世界最高的屋脊
早晨，市长爷爷
为孩子们做好饭菜
晚上，洗脸，洗脚，铺床
孩子是顽皮的
梦中寻到的厕所
天明厕所却建在了床上
孔繁森说
——明天是孩子们的
操心孩子就是操心明天
哺养孩子就是哺养明天
孔繁森说
——明天我们都会老去
培养孩子就像耘地
种瓜得瓜，种豆得豆
千万不要种下蒺藜
孔繁森离开拉萨了
孩子们一天天长大
他们常在门口
等着市长爷爷
直到暮色落下……
清贫赋
孔繁森殉职后，人们在整理遗物时，看到几件令人心碎的东西，一是他仅有的钱款：八元六角；二是他的“绝笔”——去世前４天写下的发展阿里经济的几条建议。
一尘不染，两袖清风，视名利安危淡似狮泉河水；二离桑梓，独恋雪域，置民族团结重如冈底斯山。
清贫，意味着坚守
也意味着放弃
它坚守信仰、精神
它放弃奢华
灯红酒绿
清贫，在现世
正变得稀有
在信仰失重的时代
它像濒于灭绝的
天鹅一样高贵
高贵这个词多么好
它不是一些无知的人
泼在它上面的那些污水
人们不敢奢谈高贵
人们放弃追求高贵
谁最高贵？
肮脏的猪不高贵，为了
一抔酒糟
它们撕扑着抢，抢后就
昏昏欲睡
天鹅高贵，为着蓝天一声
长唳，面对现代污染
宁可玉碎，决不后退
位高不一定就高贵
富贵也不等同高贵
身无分文心忧天下
富不淫贫不移
威武不屈这就是高贵
文天祥高贵秋瑾高贵
方志敏高贵江竹筠高贵
许云峰高贵
歌乐山带着镣铐的烈士高贵
狱中的方志敏
他在纸上抒写着《清贫》
他用形象塑造着高贵
——不错，共产党员是
清贫的
我宁愿坚守着这清贫
孔繁森是清贫的
他的钱款只有八元六角
就像国民党兵
从方志敏身上仅仅搜出
两块大洋
这么大的官这么少的钱
他们又捏遍了方志敏的衣角
孔繁森是清贫的
清贫的是外表的服饰
清贫的是餐桌上的饭食
孔繁森最富有
他富有死后的哭声
从高原到平原
从拉萨到聊城
他富有死后的送葬
黄河为他送葬
长江为他送葬
五里墩的人步行几十里
年逾九旬的将军坐着轮椅
来为一个人送葬
人们从山地来
人们从河边来
人们采来绿叶
人们为生前最清贫的
一个共产党人送葬
（这首长诗的《亲情》一章曾在本报１９９５年１０月７日第六版《文学作品》上选载）
第12版(副刊)
专栏：
这是骧跃装饰公司为中国藏学研究中心精心设计制作的一幅壁画。它以西藏圣山圣湖为题材，手法细腻、绘制精良，生动地表现了雪域高原特有的圣洁风情。 朱芗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