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6年4月10日人民日报 第11版

第11版(文学作品)
专栏:

  老荫茶的回味
王敦贤
近些年来,大巴山搞各种开发,听说老荫茶也被重新开发了,略加包装便卖到了数十元一斤。怎么可能呢?我总不相信。前些时候,南江县的故友来成都时送了一包给我。打开来,只见全是柔柔的、茸茸的芽尖,已不是我记忆深处的老荫茶了。“这就是老荫茶!”见我疑惑,故友用肯定的语调对我说。我急切地烧水冲泡,果然,热气蒸腾中,一股浓浓的旧情一下子透进了肺腑……
五十年代中期,我生活在大巴山区一个叫做下两河口的场镇上。每年盛夏,乡下禾桶一响,开镰收谷,街上家家户户的门前屋檐下便次第摆出了一张张小方桌。桌上,无一例外地都置有一个瓦缸和一摞洁净的土陶碗。
每天早饭后,小方桌上的瓦缸便被各家的主妇注满颜色嫣红、热气腾腾的茶水。整条街上便飘散着一种透人心脾的淡淡苦香。这茶,便是老荫茶。
老荫茶是一种野生的独特茶种,不属于青茶、绿茶、红茶中的任何一类。它不需要加工制作,也无需精心保存,暮春或初夏,从这种茶树上砍下叶片绵密的细枝,一束束绑扎起来,随便往干燥通风的地方一丢便成。取用时,只需将灰尘淘洗干净,往注满水的铁锅或大茶壶里丢进一束,水烧开后,再煮三五分钟,然后任其冷却。煮好的老荫茶,其色泽颇类红茶,但比红茶更为澄澈亮丽。因性凉,有清热解暑、消烦止渴的功效,故而一般都在夏季饮用。
大锅煮,大缸装,大碗舀。天热焦渴之际,咕嘟嘟一大碗灌将下去,立时便烦渴尽消,神清气爽。这当是豪客豪饮的茶!
整整一个夏季,街上的居民们都喝老荫茶。自家喝,当然用不着大缸大碗,只消早饭后熬上一壶,凉在那里,全家一天也就够了。街沿上摆着的大缸大碗,是专为从乡下上街来交公粮的农民弟兄准备的。我不知道这规矩始于何时,只知道从我记事起,直到一九六○年我离家去了县城,每逢夏季,场镇上年年如此,直到公粮全部进了国家粮库。
人最多,茶备得最多的时候自然是赶场天了。那时候,下两河口三天一场,逢三、六、九场期,街上各家的主妇一大早便把茶缸茶碗摆了出来。无论是交粮的还是赶场的,人人都可随意取用。而且,一旦茶缸快见底了,这户人家便有人立即续满,直到人去场空,天黑。
那时候啊,那时候的街景还历历在目:送粮队伍从条条山路上往街上汇流,每个人背上一个大背篼,手中一根打杵棒。箍着钢尖的杵棒在青石板街面上一路拖着、点着,在“当当叮叮”的音韵中,谐谑笑骂声此起彼伏。走累了的送粮人往街边哨凳上一放背篼,“嗨——哎!”一声响亮的吆喝,一边揩汗,一边从小方桌上拿起一个碗来,向瓦缸里满满舀起一碗老荫茶,仰着头,咕嘟嘟灌将下去,随即一抹嘴巴,“嗨——”,徐徐地吐出一口舒心的长气。这时,若是这家的主人恰好在门口,饮茶人便会说一声:“主人家,道谢茶水啰!”主人家呢,则一定会说:“一口茶水,道啥子谢哟!”饮茶人便为之道出理由:“冷水要人挑,热茶要人烧嘛,道谢,道谢!”一面就背起背篼,提起杵棒,“叮叮当当”地追赶前面同村的熟人去了……
在老荫茶的气息中怀念着关于老荫茶的旧事,不由感慨:杯中的老荫茶,红颜依旧,苦香如故,而旧时的街景却已离我远去,永不复见了!也是此刻我才知道,多年来我对老荫茶的怀念,其实更多的是怀念那街边屋檐下,它在人与人之间产生的那种亲和力,怀念那时围绕着它的那种氛围。


第11版(文学作品)
专栏:

  山水有情
——中国农村电气化试点县见闻
元辉
一步好棋
看中国地图,淡黄和暗黄色块覆盖了版图的绝大部分。那是山地。同是山,不同的人从不同的角度,可以看出不同的意味、不同的情趣、不同的境界。你可以说,它是中国的劣势。山,几乎成了贫穷落后的同义语。可在有心人眼中,中国的优势也在这里。山是水之源,水之母。山多,往往意味着水力丰富,尤其是在那些雨量充沛的山区。据专家们测算:我国可开发的水力资源达3.78亿千瓦。这些水力资源基本上都在多山地区。
水力如此充足,可我们从旧中国继承下来的电力基础却很可怜。建国以后建了不少电站,但供求差距过大,从60年代起就开始缺电。到了80年代,由于现代化重新起步,进程加快,更发展为全国性缺电。农村缺电更甚。在多达两亿多人口的农村山区,时至80年代初,人们还在水碾子和驴拉磨声中唱着古老的歌谣,在油灯松枝照明和柴火木炭炙烤下做着烟熏火燎的农家之梦。
不是人们不想改变这难堪的局面。当思想解放之风开始向僵化的思维方式和经济体制挑战的时候,岷山脚下的一位地方官——四川灌县县委书记讲了他也许早就想讲的心里话:如果允许他们自建、自管、自用小水电,在不同季节实行浮动电价,丰水期低价售电。那么,灌县县城及其周围的群众,一年中就有4个月可以用电做饭,大量的薪柴和煤炭就可节省下来了。
1982年9月22日,正在四川视察的邓小平同志,从汇报中听到了这位县委书记的开窍之言,立即抓住不放,指示由中央、国务院给个政策,先在四川、湖南搞小水电建设试点。成功了,就推广。他强调指出:“这就是搞活,就是解放思想。”
同年年底,胡耀邦同志从福建、四川考察小水电归来,提出在水力资源比较丰富、办电又有一定基础的地区选择100个县搞农村电气化试点,并很快形成中央的正式政策。
电力专家出身、时任水电部领导的李鹏同志在就“七五”期间建设100个农村电气化试点县答新华社记者问中,概述了这一决策的背景、依据和方针政策。农业要发展,离不开电。要调动地方和群众办电的积极性,小水电、小火电、风力小电站一起上。那位灌县县委书记的“自建、自管、自用”的“三自”梦想,在李鹏同志的谈话中,被作为中央的方针,明确肯定下来了。
几个“小”中,人们最钟情的还是小水电。它不存在污染问题,又不需要大量投资。山水长流,哪里流成足够的落差,哪里就可建电站。它可以成梯级开发,一水之赐,用之不竭。
时光流转,“七五”结帐:第一批试点县先后达到验收标准。比原定的100个县还多出了9个——有些县已迫不及待,赶着办电潮头自发地上马了。
1991年,从水电部分出来的水利部再接再厉,确定“八五”期间再搞200个县的电气化试点。到1995年年底,第二批208个试点县(超额8个)已通过验收。“九五”期间的第三批300个试点县又已敲定。水利部给它起了个实实在在的好记的名称:“农村水电123扶贫工程”。
要在农村扶贫,要使农民奔小康,抓小水电算是抓住了牛鼻子。对整个国家的现代化布局来说,也可说是走出了带战略意义的一步好棋。
当我沿着那些水电扶贫者的足迹,在四个省的十个试点县走了一趟之后,我充分感受到搞小水电的意义。
背水一战
四川射洪,是武则天时代敢于犯颜直谏的杰出诗人陈子昂的故乡。
射洪县的领导为射洪百姓所做好事中,最得人心的要数拦截涪江,兴建螺丝池水电站了。
这个电站建成以前缺电的窘状和种种苦涩,如今已成了忆旧的笑料。但射洪人却记忆犹新:每年一到农忙季节,政府便不得不压工保农,把紧张的电力让给农村;农村所有的电动加工活儿也都得在农忙前搞完,进入五月,加工机便一概贴上了封条;年关前为保证农民打米磨面等生活用电,过一个喜庆的春节,也只好让城镇停电,以至城镇晚上常是一片漆黑,学生都得自备煤油灯或蜡烛。县府专设的主管计划用电、节约用电、安全用电的“三电”办公室每季度都须开会讨论如何分电。县长亲自主持,往往为分电争吵不休。
粥少僧多,争也无奈。近百万人口的大县人均只有80多度,较初级电气化所要求的人均200度用电的标准,差一半还多。所缺电量只好求助于国家大网。大网电也紧张。县领导和电力部门只好照中国人有所求托时的老习俗,带着礼品到大电网主管部门去讨电。可怜状一言难尽。
螺丝池电站就是在这种背景下上马的。
前期工作准备就绪,正待开工时,在成都开会的遂宁市(辖射洪)市委书记打回电话:“你们那个螺丝池工程要停下来!”主要理由是:政策有变,要缩紧银根,工程资金难到位。晴天一声霹雳!螺丝池工地人心惶惶。
震动最大的是县领导班子。他们承受的压力当然比谁都重。他们清楚:射洪没有什么像样的矿产资源。最大的资源便是水力。水力资源若不充分开发出来,工农业和生活用电还得捉襟见肘。离大网又远,远水难解近渴。几经掂量,他们才将宝押在螺丝池上。能不能摘掉“农业大县、工业小县、财政穷县”的帽子,很大程度上就凭这一宝见分晓了。上面的压力和可能承担的抗命责任当然非同小可,但是,近百万人要求脱贫的巨大压力更使他们以可敬佩的魄力作出了抉择:痛下决心,背水一战,自筹资金,哪怕砸锅卖铁,也要把电站建起来!
五年奋战,集发电、航运、防洪、灌溉、旅游于一体的螺丝池电航工程终于拿下来。装机容量3万多千瓦,年发电量两亿多度的新电站,使射洪的工农业生产和生活面貌一改旧观。人们晚上驱车进入川中丘陵地带,看到沿途家家户户电灯齐明,便知道进入射洪县境了。如今要说拉闸停电,射洪人会认为那是一种过时的担心,因为丰水季节还多余1亿多度电输送到大网。以螺丝池电站为支柱组建起来、兼搞多种经营的明珠电力股份有限公司,已跻身“四川省电力行业十强企业”。那么,压在百万人心头的那顶穷帽子是不是已经摘掉了呢?我只引用几个数字:电气化试点期间,工业年产值增长1.58倍;乡镇企业年产值增长13倍;人均国民收入增长近一倍;农民人均纯收入增长一倍多;全县80%的耕地实现保灌;50%可自流灌溉;工农业比重由2∶8变成7.3∶2.7;财政收入以每年600万—1000万元的速度递增。
脱贫口诀
在湖北保康县流传一个口诀:“山区要想变,首先得办电。有了电,富一片。”这口诀是怎样从茫昧中梳理出来,成为全县人民共识的呢?
保康过去是个出了名的穷县。由于它毗连神农架,大山阻隔。解放前,人们讥笑它派知县都没人愿去。有民谣为证:“宁肯河口(指老河口)捡破烂,不去保康当知县。”解放后,很长一段时间内,它还是穷。其县城的寒酸面貌也有谚云:“一只灯泡照全城,一只喇叭响全城,一只香烟绕全城。”也许因为它太穷了,康乐的梦想又太渺茫,才像给孩子起个吉祥名字一样,给它起名“保康”。
何以保“康”?令历任县领导伤尽了脑筋。
转机出在县西南的马桥。
那是传说关公跑过马的地方。跑马的遗迹已渺不可寻。把关圣的传说说腻了的保康人,终于想到:那桥下的粉青河比传说中桥上的蹄印要实在得多。襄樊地区8个县,其他县都不缺粮,唯独保康缺。人家不缺粮,是因为有化肥厂。保康没有。要建化肥厂,首先得有电,这才想到向粉青河的落差索取水电。县委书记亲自去地委申请,人家说:“你们粮食都不够吃,哪来财力搞水电”!县委书记却把话倒过来说:“办电,不就是为了解决吃饭问题吗?”便等,便磨。地委书记终于恩准:“这件事我拍板了,拨5万块钱给保康。”
就凭这5万元的“药引子”,买回来炸药,搭起了帐篷,靠东借西凑筹集的800多万资金,春节前破土动工。动员大会上县委书记慷慨陈辞:“少喝一点酒,少吃一点肉,少放一挂鞭炮,少走几家亲戚,把钱省下来!我们保康人要有点志气,卖裤头也要把马桥电站建起来!”
从此,“马桥精神”传遍了保康。在以后兴建的每个电站工地上,人们都会引用这慷慨陈辞。当然,它能够使人振奋起来,不仅仅是志气的感应。如果看不到实利,人们的热情和锐气也是不会持久的,这个马桥二级电站也就不会像人们昵称的“母鸡”,“孵出”那么多新电站了。哪些实利?主人首先讲到磷矿的开发。
保康最有开采价值的是磷矿,远景储量达10亿吨以上,居全国第四。可以前没电,开采只能是小打小闹。有了电,十几条输电线路架进了矿山,矿点猛增,大大小小160多个磷矿,年产矿石80万吨。30多个村子靠开采磷矿富了起来。深加工的磷化工企业也应运而起。到1994年,50多家19种系列磷化产品年创产值6400多万元,利税600多万元,占全县财政收入的23%。
小水电除了巨大的经济效益外,还带来多种物质和文明的效应。马桥附近有个地方名叫深溪滩,好几处河水水深齐腰。谷里的百姓去马桥赶集,只好脱下裤子盘在上身,只穿个裤头,背着苞谷、木炭和山货蹚水过河。女人呢?只好由男人背着,背过那些浅滩急流。数九寒天,年年如此。男人的腿都冻裂了,冻疮痂落,落下一腿紫茄子颜色。涨大水便只好翻大山去马桥了。20世纪的化外之民!因为修马桥三级电站需要运送各种材料,便在那儿修了一条简易公路,在河上架了一座桥,给当地群众带来诸多方便。从此老百姓再不必冬夏蹚水,冻疮不发,皮肤也显得光滑了。这就是保康县领导为什么要下那么大决心,投巨款兴建电站的原因。
我也理解了保康特有的一种现象:凡在水电建设上劳苦功多的领导,选举中得票数均居前列;历届县领导班子成员中,搞水电的也最多。
这样的选情也好理解。是从这片贫困土地上释放的电力,把山民的心吸附到那些脚踏实地、政绩昭昭者的身上来的。对那些善于举一反三的当政者来说,这也是一个明明白白的启示性信息:为老百姓办实事。
功臣夙愿
吉林省安图县位于长白山主峰白头山下。
说起长白山,人们便会想到海内外皆知的吉林“三宝”:人参、鹿茸和貂皮。这当然也是安图的特产。但在今天的安图人眼里,长白山的经济品位,已大大突破了出产“三宝”的传统观念。安图人祖祖辈辈为获取“三宝”胼手胝足,穷尽山林,终于悟出:长白山更重要、更关系到山里人命运的经济价值,是它所蕴藏的丰富的四季长流的水能。
十几年的工夫,安图人已经从县境长白山的大小皱褶里,释放出年产量1亿多度的电。到1996年,装机容量6万千瓦的两江电站全部投产后,年发电量将猛增到3亿多度!
机灵的外商也敏感到安图的这个划时代变化,闻风而来。
我到达安图的第一天,县水电局副局长金圣杰同志向我介绍安图小水电的发展情况。谈话当中,他手中的大哥大不时有人呼叫,显然对方急于找他。谈了半个多小时,他只好向我道歉:“一家韩国公司想和我们合资,改造扩大我们水电局办的一个金属硅厂。那家公司老板已到达延吉,我得赶去和他谈判。”说着便匆匆结束了我的采访,走了。
水电局副书记金学龙同志在一旁解释:韩国老板看中了我们的电力充足,电价低廉。硅产品将来由他们销到韩国、日本。眼下国际市场行情看好。双方都有利。
看中这儿电力电价的当然不仅仅是外商。国内一些大企业也接踵而来。当地一些原来靠国家大电网供电的企业也想改换门庭,用县属小电网的电。县属企业金刚砂厂,是一家靠国家电网供电的耗电大户,一年需电2000万度。现在改用小电网的电,每度电两毛。厂党委书记对我说:只要转电网,我们就活了。光电费,一年就能节省160万元。
那天,在去白头山天池的路上,我一路看了好几个电站。在每一个电站上,我都听到在县城时主人就屡屡提及的一个名字:时光远。
在两江水利枢纽工程工地,我见到了这位已年近花甲、身任副指挥长兼总工程师的下放干部。
接受我的采访时,这位安图水电事业的头号功臣开头就说:“我有三次机会离开这个山乡,回到长春或去其他大中城市,可到底还是决心留下。”为什么?他以一个水电工作者的专业知识和宏大抱负作了一个跨洲对比:加拿大的魁北克省和我们的长白山区所处纬度相近,水资源条件都很优越。60年代前,魁北克还很封闭,经济也相当落后。从60年代起,魁北克人靠发展水电加速了工业化进程,促进了对外开放,成为全球闻名的能源大户和世界第三制铝中心。人家能做到,我们为什么不能?!
也许,这个反问就是他决定留下的内在动力。
当然,人生途中任何重大的决定,都钩连着刻骨铭心的感情丝绪。当地人告诉我:在他下放的两江口,他只要在镇子上走一走,乡亲们就会亲亲热热围上来,往他手里塞几个鸡蛋,几棵蔬菜,几捧刚刚买来或待卖的山货。或者给他递个信儿:他长期积劳落下的萎缩性胃炎有什么偏方好治,哪里可以买到好药。那完全是一种投桃报李的情义的透露。那“桃”,便是他为之呕心沥血的10几个水电站和数不胜数的利民举措。
聪明选择
湘西慈利,是我的故乡,是我童年时代就着桐油灯和煤油灯光启蒙之地。湖南四大水系之一的澧水和澧水最大支流溇水贯穿县境,理论水能蕴藏量达80多万千瓦。但时至70年代,它仍仅仅在理论上存在。对于父老乡亲来说,它与光和热似乎毫不相干。要转化成热,唯有砍柴烧火一途。每一次探家启程之前,记忆之丝便牵扯起一串串亲切而又灰暗的镜头重现脑海。80年代那次秋后探家,得知故里已经通电,我从乡人口中得知这电力最早之源是来自赵家垭水库。
水库位于澧水支流零溪河上。溪水自县境南部高山峡谷流出,在赵家垭钻进一个巨大的溶洞,成为暗河。70年代末期为解决零溪河流域的灌溉问题,政府动员全县人民自带粮食大兵团上马,封堵溶洞洞口,形成一个狭长的水库。容水达6000多万方。如今洞口已连同坝体没入水下,只剩下一堵桔黄色绝壁露出水面。慈利最初的电源——电气化试点期间竣工的赵家垭一级电站,便在那潜水坝后的溶洞之内。
沿着人工开凿的一条斜洞,我步下700多个潮湿的台阶。残断的钟乳石随处可见,表明电站位置之幽深。等下到斜洞尽头,距地面已145米。在那里,溶洞拱成一个大厅,电站厂房摩崖而起。潜水坝就近在咫尺。75米的水头推动着4台机组轧轧轰鸣。把水坝和电站建在这儿,实在是一个聪明的选择。它既充分利用了暗河的落差,又节省了通常建造大坝所需的大量人力和物力。
赵家垭名噪水电界,且受到李鹏同志赞赏,更由于它的另一个聪明的选择。
慈利县的水电站大多是径流式电站,枯水期供电不足。除了城关一座火电厂之外,便靠赵家垭水库蓄丰补枯,保证全县的电力供应。可零溪河上游积雨面积小,水库来水量不足。形势所迫,慈利人便出奇招:跨流域引水。
县境南部有条渠溶溪,是沅水的支脉,与零溪河隔岭分流。在渠溶溪上筑坝蓄水,再建一座58米扬程的抽水站和一条穿山隧道,丰水季节利用用电低谷时的余电抽水过岭,注入赵家垭水库,枯水期再通过水库下方的三个梯级电站发电。每耗一度电所抽之水,可发4度电。每年抽水1600多万方,耗发两抵,净赚电1000多万度。
站在出水洞口,看到本来南流之水北向滋润半壁乡土,我不禁对故乡的水电建设者肃然起敬。它是中国第一个具有年内调节性能的跨流域抽水蓄能工程。正是从这水库和它所胎生的溶洞电站起步,慈利开始了她的电气化历程。如今,她已拥有装机容量达6万多千瓦的上百个电站。所有的村均已享受到通电之惠。
1995年岁末,在北京的军事博物馆举办了一个“中国农村水电暨电气化县建设十年成就展”。占满了几个大厅的展板,勾画出中国人实现强国富民之梦的一段不平凡历程。人和山水两不相负的累累实例,使我想到宋朝爱国大词人辛弃疾的两句词:“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辛弃疾是因为恢复河山的壮志难酬而不得不从青山中找安慰。现代中国有志于振兴中华的小水电建设者则可说是适逢其时。他们从万壑之中把潜蓄的电力大能量解放出来了。有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建设思路,在他们手上具体化为生动的图景。
十年奋战,全国农村小水电发电量从265亿千瓦时增长到680亿千瓦时,9300万人告别了无电的历史,也告别了贫穷。凡是实现电气化的地方,工农业产值均成倍甚至几倍的增长,人们的生活水平大幅度提高。
这个展览不仅吸引了国家领导人和广大观众,几十个国家的友人也闻风而来参观。他们的国家大多面临着和中国同样的发展任务,对中国走出的这步好棋,自然会产生浓厚的兴趣。如今,我国的小水电已走向世界。小水电项目已成为我国对外援助的一张王牌;中国牌的小水电设备已在40多个国家占领了市场。
西子湖畔建起了国际小水电培训中心。联合国开发计划署郑重作出的这个决定,表明从中国群山万壑之中摸索出来的这条发展经验,已经获得世界性效应。当一批批不同肤色的受训者在那里学习东方大国的小水电技术和建设经验时,他们当会意识到:搞现代化,并非一切都得面向西方。


第11版(文学作品)
专栏:

  长忆河源
韩小蕙
长相忆,忆河源。却道为何?
我乃一土生土长北京女子,与河源素昧平生。不久以前,还只知道“河源河源,大河的源头”,却不知在我国广东省,还真有一个河源市。只可惜它地处偏远,坐落在梅州和惠州之间的寥寂地域,坐着汽车颠儿颠得开大半天,越走越觉得地老天荒了,才能远远望见地平线上,果真还有这么一座小城市——难怪它属于富庶的广东省的贫困地区,此话绝对打实,没有见人哭穷的虚伪。交通不便是很严重的问题,使经济腾飞不起来,使知名度提不高,使人有劲儿没有精气神儿;而没有了精气神儿,没有了知名度,经济便更难腾飞。如此形成恶性循环,河源就还是“大河的源头”,而不是现代化的广州,也没有变成正走向后现代的深圳。
然而,当我在这片热土上走了一圈之后,却发现河源很有她的另一种优势:河源有水!她的财宝是水———“河之源,水之源”,此说凿凿。
河源的水原名新丰江,是从上北方向新丰县的重山密林中泉涌而成的。说是泉涌,不夸张,涓涓细流,淙淙小溪而已,有的水流步入其中,浅浅的还没不了脚踝。可是我也曾在长江的源头追溯过,同样是这些貌不惊人的小溪,竟齐心合力汇成了那样一条伟大的江。新丰江当然不好跟长江相提并论,不过当我伫立在巨大、宏伟、空旷、集天地力度为一体的新丰江水电站大坝上,看着“腾!——腾!”的蛟龙从脚下呼啸掠过,同样感受到了自然界之精华——水——大水——连天之水——所形成的伟力给予我们人类的强烈震撼!这是真正排山倒海的感受。这感受,我以前在长江葛洲坝发电厂领略过,后来在黄河刘家峡水电站领略过,如今已不觉惊奇,惊奇的倒是纤纤秀秀的广东,竟还能奔涌出这样一条粗壮的充满了阳刚之气的大江!
乘船向上游驶去,才渐渐恢复了身在粤中的感觉。原来世事皆像易安居士的词,既有“生当做人杰,死亦为鬼雄”的阳刚的一面,又有“梧桐更兼细雨,到黄昏点点滴滴”的阴柔的一面,奇只奇在新丰江大坝当空一拦,就截然把豪迈的下游和纤秀的上游分开了。连名字也不同了,不再叫男性的“新丰江”,而叫作淑女一般的“万绿湖”。至此,这柔媚的广东西子的面纱,也才慢慢揭开了。
万绿湖的确如她美丽无比的名字,万般皆绿品,无处不见碧。遥看远山,山正梳妆,“扈江离与辟芷兮”;近处观树,树亦打扮,“纫秋兰以为佩”。仰首望长天,天也青青,“倒转青天做湖底”;俯身痴问水,水也青青,“烟波淡荡摇空碧”。人在身在心在,宛如进入了一个巨大无垠的宝石盆景,远树是浅绿的岫玉,近壑是碧郁的绿松石,脚下的水呢,则是墨绿墨绿的翡翠,一齐发射着夺目的光芒,可真是绿透了一方天地,美煞了半个河源!
如此说来,这就是你长忆河源的原因所在吗?
不,不不!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一方水土靠的也是一方人,因此我最留意乃至珍惜的,还是这里的人文环境——万绿湖,河源人,你们交的是怎样的一张答卷呢?
迄今为止,万绿湖还一直是一位天真纯洁的处女,完美无瑕地保持着最天然的本色。于是乎这条洁净的水流,静静地流向香港,供应着600万港人的饮用水。为此,河源人作出了巨大的牺牲,从50年代修建大坝至今,日历已缓慢地撕去1.5万多张,当年的小苗苗已长成参天大树,当年尺高的孩子已快要做祖父母,移民的问题却还没有解决完!
我们在广州碰到一位女处长。40多岁,人瘦瘦的,着一身合体的深蓝色西服,腰身挺得笔直,说起话来分寸有度,一副精明强干的样子。殊不料,这就是河源当年那尺高的孩子!一说起背井离乡的父老乡亲,一提及她曲折的人生经历,她的眼圈儿就红了。“你们知道当年我们有多难!”她只说了这么一句,就说不下去了。
沉默了大半天,女处长才又说:“现在水库周围,还有几万人没有安置妥呢。迁到高山上去的,守着大河吃不到水;小孩子要出来念书,每天要走几十里山路;为了防止污染,不让建工厂,经济发展不起来;出来打工的,人家嫌文化水平太低……为了这条河,河源人可是吃了大苦头了!”
我们听了,心里紧巴巴地难受!我立即升腾起一个顽强的念头,就是作为一名记者,我有责任把这一切告诉世人、特别是香港人——“为了你们能生活得好,河源人民、祖国人民,作出了多么大的牺牲啊!若是他们不想如此奉献了呢,也许河源的经济马上就能腾飞起来,河源人马上就能富得流油!人生一世,谁不愿生活得好呢?谁没有权利向往富足的生活呢?所以呀,饮水当思源,别忘河源人!”
水呀!——还是得靠山吃山,靠水吃水。盘古开天地以来,人类逐水而居;祖祖辈辈代代年年,新丰江养育了河源人,所以这条大河说来说去,怎么也是河源的福分。“我们只有依靠这唯一的财富,开发万绿湖的旅游资源,是时候了!”
眼下的北国,正是雪锁冰封。大风又起兮,野狼一般地在窗外肆虐,撕扯着荒秃的树枝,发出“呜——嗷!”的嚣叫,腾起一片暴土狼烟。我就更加思念起绝色的广东西子万绿湖,胸中荡漾着融融的春意,我不由自主把眼光越过黄河,越过长江,越过粤中那一片热土,然后,在河源停下来,久久!在千里万里之外的北京,在红色的天安门前,让我高声地为河源和她的人民,祈祷——祝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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