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6年2月8日人民日报 第11版

第11版(文学作品)
专栏:

  人民日报文艺部和《大地》月刊
一九九五年度报告文学获奖篇目
由人民日报文艺部和《大地》月刊社联合举办的一九九五年度报告文学评奖,经评委会投票决定,已评出获奖作品十八篇。现将获奖篇目公布如下。颁奖会将于稍后在北京举行。
一等奖(三名)
沂蒙丝绸路北国许晨人民日报二月七日
南海之珠 谢金雄人民日报七月二十五日
延河之子 杨泉《大地》第四期
二等奖(五名)
忠诚无悔 张克明人民日报七月一日
梅江浩荡舞彩虹 程贤章廖红球黄静远 人民日报七月十八日
时间酿造的芬芳 杨宇心黄国光 人民日报十二月二十六日
谁是中国的上帝 李鸣生 《大地》第二期
中国商人 张胜友 《大地》第四期
三等奖(十名)
如歌的高原 夏林 人民日报八月二十九日
女娲的传人 张石 人民日报九月九日
乌鲁木齐纪事 凌愉 人民日报九月二十六日
徐州再唱大风歌 周梅森 人民日报十月七日
生命的咏叹 阮振铭 人民日报十月二十一日
江河万古不系船 杨羽仪 人民日报十二月十六日
周恩来与蒙哥马利 陈扬勇 《大地》第二期
敦煌——哭泣的生命线 阿计 《大地》第五期
陈云的遗产 李彦春 《大地》第六期
脊梁 马役军 《大地》第八期


第11版(文学作品)
专栏:

  跨越太行山
陈建祖

共和国307国道从东海之滨美丽的城市青岛开始,穿越鲁冀平原,数度横跃黄河,然后如牛负重般喘息着艰难地爬上黄土高原,一路逶迤向西北重镇银川延伸。这是全国规划“5纵7横”的公路网络中具有重要战略地位横贯东西的一“横”。举世闻名的太行山,犹如一颗激越的音符镶嵌在这条国道弹奏的五线谱里,使得任何优秀的指挥大师和乐队,演奏至此时,都不禁要激动得战栗起来。《战国策》里曾描述了太行山行路的艰难:“夫骥之齿至矣,服盐车而上太行,蹄申膝折,尾湛腑溃,漉汁洒地,白汗交流,中阪迁延,负辕不能上。”
弹指一挥间,两千年历史转眼就成为过眼烟云。时间老人的巨手定位于公元1995年10月1日。这一天是共和国第46个生日,而对于3000万三晋父老来说,这一天更具纪念意味的是穿越太行山腹地的太原—旧关(山西与河北交界处)的高速公路东西两段胜利通车。太行山交通史上具有划时代意义的一页骤然翻开。
太行山的仲秋。层林尽染,姹紫嫣红。没有通常嘉庆日子里的“万里无云,艳阳高照”,甚至有点凝重的氛围。苍天有眼,她知道3000万山西人民为修这条高速公路付出了多么巨大的代价。微微闪烁着光斑的墨蓝的路面像绸缎般平滑,随着地形而抖动蜿蜒。豆白色的防护栏,橙红色的反光道钉,绿色的各种交通标准牌,乳白色的行车线,宛如待嫁的新娘,太旧高速公路装点得分外妩媚而典雅。
中午时分,一股浩大的车流从高原城市太原出发,一路向东淌来。车轮亲吻着簇新的路面,无声而急切;两侧的山峰土峁像蒙太奇镜头匆匆向后掠过。大有当年李太白“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的意境。车流在太行山腹地旧关戛然而止。
巨大的绿色横匾上7个醒目的白色大字:“山西人民欢迎您”。太行山向全国全世界展开臂膀,显示山西人民的淳朴和豪情。
简洁而富于诗意的激情的庆典仪式正在进行。各方人士各界代表的讲话在山谷里发出幽远的回声。旌旗猎猎。威风锣鼓激越跳荡,如山呼海啸般击打着人们火热的胸膛。省委书记胡富国富有感召力的声音热浪般滚碾过每个人的心头。他意犹未尽,举起手猛地拍向右侧的一个人的肩头。“干得好啊!”
这位被省委书记猛拍了一掌的人就是本文的主人公——山西省交通厅副厅长、太旧高速公路常务副总指挥刘俊谦。

1994年6月15日,太旧高速公路建设指挥部成立,刘俊谦受命出任常务副总指挥。那天,他站在太行山的一处制高点上,鸟瞰着正在施工中的工地。这是个典型的北方中年汉子,多年的南征北战和岁月的风尘,犹如雕刀在他的面颊上刻下了刚毅、苍凉、深沉。
工地上人来车往,奔腾不息。但一切显示出零乱和无序的状态。资金的严重匮乏和指挥中枢的不健全使前一年就开工的这条高速公路建设远没有进入快车道。此刻刘俊谦目光穿梭在工地上,思绪却在回溯……
山西在祖国960万平方公里的版图上,有着独特的位置和价值。如果说,中国是条巨龙的话,山西正处于巨龙的腹部。《读史方舆纪要》概括山西地势为:“山西之形势,最为完固……其东,则太行为之屏障,其西,则大河为之襟带。”这种表里山河的独具性,使其在漫长的封建农耕文化中形成了自给自足的自然经济形态。而这种缺乏张力和弹性的形态尽管在历史上曾赋予山西“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较为安定的生存结构,但地域的环境限制着人们的思维空间和活力,趋稳定的结构亦使其在日新月异的变革中日益显现出滞后性。尤其是改革开放以来,山西作为能源重化工大省,由于因袭的重负和交通、基础设施的“瓶颈”效应,传统的优势正逐渐被消解和稀释。与沿海发达地区经济和观念的差距也日益在加剧。这是山西以至中西部内陆区域任何一个有识之士难以回避的严峻现实。
现实如同历史一样,的确残酷得有点不近情理。真的勇士敢于直面这种挑战,敢于上演具有悲剧意味的崇高的历史剧目。山西省自1988年以来就开始探索寻求打开东大门,与6条国道主干线连接的多种方案和可能。向东去!向东去!与京津塘,与东部沿海经济发达地区缩短地理上和心理上的距离,把山西的优势淋漓尽致地发挥出来,尽快走上富裕而繁荣的现代化坦途,一直是山西高层决策者和基层民众的共识。多少次全方位的论证,多少次与外商的艰辛谈判。走向的测定,地质结构的勘探,资金的筹措,环保的分析,效益的预测,质量和工程量的计算,施工单位的组织。犹如一场规模空前的战役,一切都是未知数,充满了风险和机遇。
作为当时的山西省公路局局长,刘俊谦当然知晓这一切。他知道肩上担子分量的沉重。省委书记胡富国在省人大八届二次会议上的誓言犹在耳际:“就是卖了省委办公大楼,也要把太旧高速公路修好。”他也知道领导为何在工程时开时停的关键时刻调任他为常务副总指挥的。是无言的信赖,是激励鞭策,可也为他提供了纵横驰骋的舞台。
刘俊谦手里展开一张字条,上面铺满一组组数据:高速公路全长144公里,穿越太行山脉就有122公里;地质构造极为复杂,有奥陶纪的石灰岩,有二迭纪的泥页岩,风化岩等;路基土石方达2465万立方米,特大桥4座,大中桥69座,小桥涵462道,互通式立交桥7座,分离式立交桥13座,通道94座,天桥14座,防护工程71万立方米……资金不能突破30亿人民币,1995年10月1日东西两段90公里通车,1996年10月1日全线通车。这一组组数据犹如太行山一座座山峰横亘在刘俊谦的眼前,有点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夕阳已枕着西部山陲,余晖晕染出一片壮丽的红霞。刘俊谦想起去世多年的父亲。这位晋察冀边区的老交通曾任晋北交通局局长。他潜移默化的言传身教对刘俊谦的影响是至为深刻的,毋宁说决定了刘俊谦一生的选择和价值取向。冥冥中,他感到父亲那双犀利的目光正盯着自己。他想起自己1968年从交通部呼市交校毕业后参与公路建设20多年来的风风雨雨。他的热血沸腾了,他知道一生中最悲壮的篇章就在脚下这片土地上。他向刚刚组建的指挥部所在地急驶而去。他要开始战斗!

位于阳泉市东南角太旧高速公路建设指挥部的会议室。巨大的高速公路模拟沙盘周围或坐或站聚满了从前线急如星火赶来的各路指挥员们。激烈的争论此起彼伏,空气显得凝重甚至冻结,浓烈缭绕的烟草雾霭笼罩着人们的脸庞和思索。刘俊谦站在沙盘前,手中的木棒随着时而声色俱厉时而和风细语的语言指点着眼前的山岭丘壑。对他来说,作出这一重大决策内心也是痛苦而矛盾的:将已定好的标段划细划小!这意味着施工单位原有工程量的削减和经济效益的损失,就连多年跟随刘俊谦的部下也公开持反对意见。但这一决策刘俊谦是经过深思熟虑的,他更看重的是划细标段意味着技术含量和人力物力在单位面积里绝对量的成倍增加和投入,意味着确保这条高速公路能如期建成,他心里瞄准的目标是:全国一流。他把此举当作保证质量和工期的切入点。
上任两个月来,各项工作已逐渐纳入紧张有序的轨道。精悍的指挥中枢在短时间里完成结集,全国30多个施工单位的近5万大军正陆续到达指定位置,省级五大班子在前沿阵地召开现场会,全省3000万父老乡亲的心被如火如荼的宣传攻势点燃。特别是8月份以来,山西素有“拚命三郎”之称的杜五安调任交通厅长兼太旧高速公路建设总指挥。杜五安具有丰富的作战经验和举重若轻处变不惊的大将风度,刘俊谦也被任命为副厅长,党组成员,在杜五安的直接领导下负责前线各项战斗的举措和运作。
刘俊谦铿锵顿挫的声音在寂静的会议室里震响:“这条高速公路的重要性毋庸置疑!太旧路上无小事!在太旧路上即使出点小的问题,我们都无颜面对山西3000万父老!如果有大的闪失,我们将成为历史的罪人!我们还不如活着碰死!”这掷地有声的警语撞击着每个人的心扉。当年跟随刘俊谦出征津巴布韦承建国际公路的小李想起在南部非洲那段艰苦岁月。那时也面临陌生的自然环境、语言不通、设备不到位、国际劳务合同的制约诸多困难因素,刘俊谦作为项目经理发出了“完不成任务就跳太平洋”的誓言,硬凭着这股虽九死而不悔的精神为国家创汇500万美元,利润1500万人民币。小李心里想:刘俊谦那股锲而不舍的狠劲又拚上了。
多少天过去,事实证明划细标段是个正确果断的决策,它为太旧路的高标准建设和如期通车打下一个坚实的楔子。
浩繁的路基工程在英雄们的脚下一米一米成型、延伸。一座座山头被整体铲掉,一条条深沟在隆隆的压路机声中被填平夯实。弯曲的鸡爪形地貌一寸寸地抻直。刘俊谦和他的主要助手殚精竭虑地奔波在各个工地各项工作中。
“轰轰轰”,随着一股股直冲云霄的烟柱,16座已做好的桥台顷刻间灰飞烟灭化为乌有。本来施工单位是用符合规范的片石砌筑桥台的。但刘俊谦把他在国外承包工程时应用的国际通行的菲迪克条款引进到太旧高速公路建设中,对每个环节每道工序实行严格的监理。当监理人员反映这16座桥台不符合用料石砌筑的高标准要求时,刘俊谦亲往现场勘察,果断下令:炸掉!价值20多万元人民币的桥台被炸掉了,飞溅的碎石激起千层浪。刘俊谦“拉下脸来做人”的高度原则性使所有施工单位慑服,不敢掉以轻心。东西两段通车前,交通部组织北京、山东、黑龙江、甘肃、河南等省市的专家用世界先进仪器对太旧路的18个项目,诸如道路的几何参数,路面回弹弯沉,平整度,路面纵横磨擦系数的检测,认定总合格率为98.2%,工程质量属全国一流,而工程量是京石线、京津塘线的3倍。专家们写下这样的评语:“地质复杂全国少见,领导重视全国少见,工程质量之好在近几年全国路建工程中也是少见的。”
1994年10月22日,第一场冬雪过早地覆盖了正在鏖战中的太旧高速公路建设工地。正在病中住院治疗的杜五安致信刘俊谦和指挥部全体同志,强调采取必要措施一定要确保冬季施工的质量。刘俊谦伫立在窗前,望着漫天飞雪,心里默诵着公元206年时魏武帝曹操著名的诗篇《苦寒行》“北上太行山,艰哉何巍巍!羊肠坂诘屈,车轮为之摧。树木何萧瑟,北风声正悲!……”刘俊谦内心也涌起一股悲壮的历史感。他体味着1800年前那位伟大的诗人政治家率领千军万马在风雪弥漫中翻越太行山时的苍凉心境,同时也在苦苦思索着目前所处的两难境地:高速度和高质量之间究竟怎样找到一个最佳结合点?怎样在保证质量的前提下充分利用冬季这个漫长的时间?五年工期三年完,离东西两段通车只有不到一年的时间,而千头万绪才刚刚开始,必须实行超常规的想象和构思。他再也坐不住了,唤上司机小刘,冲进飞舞的雪阵之中。
刘俊谦和他的同仁们经过大胆的想象和缜密的论证,做出了利用冬季预制桥涵大梁和储备路面施工材料的重大决策。艰哉何巍巍的太行山终于在英雄们的脚下俯首称臣。1995年7月,东西两段90公里已基本铺油完毕,看来已稳操胜券。但更严峻的危机又在考验筑路的人们:从7月下旬至9月上旬,一场连绵雨整整下了40天,这是本世纪以来从未遇过的大雨。这场雨对刚刚筑就的东西两段路基是个严酷的挑战,这场雨把刘俊谦的心都下碎了。刘俊谦几个月来刚刚指挥完旧关段路基大会战、大同局段大会战,眼下交通工程大会战正处在紧要的关键时刻,可这场该死的雨……如果路基横移,如果山体滑坡,如果路基多处塌陷沉降,整个工程将前功尽弃。这不,柏井50万立方米的山石大滑坡已经出现。在柏井滑坡现场,刘俊谦和他的助手们都已赶到。经过紧张的研究,决定在全线采取几项措施:削坡清危,挂网铆喷,压浆加固,加大护坡比。助手们又分头执行任务去了。刘俊谦抹一把头上脸上的雨水,蹲在地上用手机焦急地询问各段的路况。
至今回想起那场连绵大雨,刘俊谦都摇着头说:“想起来都后怕!不潇洒,相当不潇洒!但也有好处,我们毕竟经受住了天公不邀而至的这场考验,证明我们修的路固若金汤啊!”

在远古的神话里,有个叫夸父的英雄,为了实现理想——追逐太阳,由西而东一路兼程。他一口喝干了黄河里的水,道渴而死,身躯轰然倒下时就成了今日莽莽苍苍的太行山脉,他的柱杖则化作这郁郁葱葱的漫山桃林。
神话是破译民族精神密码的最好诠释,也是一个民族本土文化的强有力的支撑点。夸父逐日所蕴藉着的崇高的悲剧意味表明人类为了寻找精神家园所达到的至上的哲学境界。悲剧对生命的净化和升华,使我们这个伟大民族得以在漫长的文明史上创造过眩目的辉煌,尽管付出的代价亦是足以惊天地泣鬼神的。
1995年10月1日太旧路东西两段通车的庆典仪式已如期结束了。在一处山凹里相对平坦的地段,大鹏展翅般造型的主收费站展现着3000万勤劳勇敢的山西人民改革开放和艰苦奋斗的风姿,一柄直插云霄的铝合金利刃上,邹家华副总理题写的“三晋第一路”在落日澄明的余晖中闪着耀眼的光辉。刘俊谦一个人站在那里,他似乎进入一种梦幻般的遐想。
是的!此时此刻,他的感慨和遐想是思接千载神游八极的。他的脑际闪过了一组组图景:
在资金最紧张的关头,山西人民勒紧腰带,从并不富裕的收入中捐出2.5亿元人民币,捐款1000元以上的干部职工就有6万人。按国家政策征地拆迁费需9亿元资金,如今只花2.4亿元,且提前完成了拆迁和安置。
寿阳县荣家垴村42户村民全部移居他乡。当世代相传的家园变为一片废墟时,全村人都哭了。70多岁的赵富仁大喝一声:“荣家垴的男人们拿出点骨气来!太旧高速公路是咱省的经济大动脉,拆几间房子有啥可伤心的!”多好的人民啊!
彭传直,这位教授级高工一辈子战斗在山西的公路建设上。他不顾年老体弱,终年奔波在太旧公路建设工地上,终因积劳成疾,临终的遗嘱里要求把他的骨灰撒在太旧高速公路上,撒在经他修改方案后为国家节省150万元的南燕竹大桥上。
刘玉庭把妻子催他回家春播的几次来信压在褥子下,连一句遗言也没留下就在太旧路上走完他37年的人生旅程;郑振江为了保护价值23万元的压道机而光荣殉职,临终最后一句话是:“本来能保住车,可惜……”;李建华、王飞彪、杜西才……都把年轻的热血永远洒在了这条路上!
一年间,中央、部里许多领导专程到太旧高速公路视察,胡富国书记、孙文盛省长领着省级五大班子两次现场办公,省委书记胡富国一年间18次上路视察慰问,杜五安升任副省长后继续兼任厅长、总指挥……而刘俊谦,这位1995年4月30日被省委授予“优秀领导干部”光荣称号的前线指挥员也累得眼底出血,血粘稠,鼻中膈严重弯曲并有囊肿,脉搏最少时每分钟只跳41次。
刘俊谦在黄昏中伫立了很久很久。某种很尖锐的感觉穿透他的胸膛。暮霭已很浓了。高速公路上各种颜色的标牌、道钉、轮廓线交织成一幅斑斓耀眼的彩色构图。他被眼前这如诗如画的图景所陶醉。他感到激动后有一股极度的疲惫正向他袭来。夜风中他打了个激凌。他多想找个安静的地方睡他几天几夜,但他心里明白这是不可能的:太旧路中段的鏖战正酣,大同—运城高速公路的勘测已经开始,中西部要走出大山走出高地的序幕刚刚拉开,新的更重要的使命在等待着他。
他知道,他的一生宿命般地与道路结下了不解之缘,在纵横交错的群山万壑之上,他的足迹注定要踏遍这片高原,一如生命之炬耀照苍穹……


第11版(文学作品)
专栏:

  白园怀古
程树榛
阳春三月,应友人之约,前往古都洛阳参观游览,这座历史名城的旖旎风光,一下子便把我倾倒了。牡丹园内的国色天香,令人流连忘返;龙门石窟的奇绝壮美,让人惊叹不已;古墓博物馆浓厚的历史文化氛围,似把我们带进几千年悠久的历史画廊。但是,最使我铭记难忘的,还是唐代大诗人白居易长眠的“白园”。
白园位于洛阳龙门东北端的山峰上。此峰形若琵琶,故又名琵琶峰。苍松翠柏、碧柳修竹簇拥的白冢,就眠卧在“琵琶”的端首,刚好暗合了诗人名作《琵琶行》的意蕴。
走进园门,便见丛竹夹道,悬瀑飞洒,怪石嶙峋,曲径通幽,别有一番天地;拾级而上,又见古木参天,虬枝伟干,浓荫蔽日,流泉泻于山涧,叮叮咚咚,嘈嘈切切,俨如琵琶奏出的优美乐曲,令人陡生怀古之想,似置身于当年浔阳江头。
由山峰拾级而行,穿羊肠小道,过曲径弯泉;几番山穷水尽,又几番柳暗花明,我们来到了白园的墓体区,诗人的遗体就安葬于此。只见一座半圆形墓冢周围,苍松环立、翠柏成行;在天鹅绒似的草坪上,奇花异草,竞相开放,娇艳夺目;蜂蝶翻飞其上,游人流连其中,俨然花圃也!
紧靠墓冢的为诗廊区,是一座随地势出进、高下的长廊建筑。这里集中陈列了当代书法家、画家书写的诗词碑刻、描绘的诗意瓷砖壁画。其中除了赞颂白居易文功政绩的诗词外,皆为诗人的传世名篇,如《琵琶行》、《古原草送别》、《宫词》等。读着这些脍炙人口的诗句,我更加感佩这位开一代诗风的伟大诗人的不朽艺术魅力。联想到充斥当今诗坛的那些晦涩难解、诘屈聱牙的诗作,真觉得是愧对古人!丢掉自己民族的优秀文化传统,而拾西方人早已扔弃的牙慧,还有比这更没出息的吗?
尽情地观赏了诗廊之后,我们几个文坛后辈在廊前的石桌旁围桌而坐,一边儿休息,一边儿恭听洛阳文友介绍诗人生平中那些不寻常的经历和他在洛阳居住数十年的感人事迹。
原来白居易在他27岁的时候,便从襄州(今襄阳)迁居洛阳。此后,他除了在苏、杭等地任职、贬谪九江期间暂离一段时日外,其余时间都在这座古城居住,前后凡30余年。诗人特别喜欢洛阳,不仅写了很多歌颂洛阳的诗文,而且更关心洛阳人民的疾苦,千方百计为洛阳人谋福利。其中有一件事当时几乎家喻户晓,千古传颂,至今还令洛阳人感念不忘。
白居易在洛阳香山居住时,亲眼看到龙门潭的南面,有一天然险滩,名曰“八节滩”和“九峭石”,此处水激坡陡、险象环生,常常阻碍着船只上下行驶;触石遇险者,也时有发生。因此,为安全计行,船放筏的舟民,每当从此经过,都要脱掉衣服,赤裸着身子,在水中推船拉筏;即使是寒冬腊月,也莫不如此,其悲苦之状,目不忍睹。诗人每见及此,总是寝食不安,心潮难平。他曾有诗记述此情状:“大寒之夜,裸洗水中,饥冻有声,闻于终夜……”因此,他决心治理这条水路,为百姓排愁解忧。但是,兴办此工程,需要数万银两,从哪凑取呢?这却令诗人发愁了。他虽然为官数十年,却一向清廉自守,不贪分文,即使在杭州刺史这样“肥缺”的任上,他也从不中饱私囊;而在离任时,却将剩余的俸银,全部留在官库里,使其继任者用以补缺达50年之久,一时传为美谈。而后,改任中书舍人,也相当于今天的省部级干部了,虽“财源茂盛”,他仍洁身自好,不改初衷。时唐肃宗曾命他代表朝廷宣喻大将田布拜魏博节度史,田布为酬谢他,以500匹缣帛为赠,他却拒受。
为治理八节滩,他不惜把自己的家产全部卖掉,其中包括他的好友、同代诗人元稹赠给他的银马鞍和玉带;甚至连新制的绫袍也搭进去了。杯水车薪,当然无济于事。于是,他只好抛却一贯的清高,以自己的声望和资历,动员、号召当地士绅解囊相助。一些士绅和官吏为结交他这个名士,往自己脸上贴金,多少也拿出些银两;加上舟民和百姓的自愿捐助,七拼八凑,终于办成了这件造福子孙万代的大好事。当工程完工,舟船顺利通过险滩的当天,诗人忍不住击节歌赞:“心中别有欢喜事,开得龙门八节滩。”喜悦之情,跃然纸上……
听罢这一感人肺腑的故事,回头再仰望巍立在墓前的丰碑和那长长的诗廊,我不禁想到:长眠在白园的这位文化巨人,死去的只是他的躯体,而他那崇高的人品和文品,却是永垂不朽的。


第11版(文学作品)
专栏:

  “圣水”泽大地
柏原
忽聚田不是诗人,当他回首往事时,胸中却总是荡漾着绵绵诗情。
忽聚田是水利专家,今年七十四岁啦!他五十年代初响应党的号召,积极报名由省城西安来到陕北,建设革命圣地,一干就是整整四十年。当时同他一批来的三十位同事,有的已经辞世,有的离开了这里,只有他一人还坚守在工作岗位上。
五十年代,他年当而立,精力充沛、热情似火。到陕北第二天,就把新婚的妻子丢在一家大车店里,带领勘测组朝干旱最严重的志丹、吴旗、安塞进发了。他们背着仪器,赶着牲口,翻山越岭一路跑下去,白天勘测,晚上设计,一口气不歇地苦干半年,勘测设计出大小工程一百三十二处。接着扭回头,亲自组织施工,完成了十余座引水渠工程。当一道道清清的山泉水引入那从未浇过水的干渴的土地,他的名字就在灌区群众中传颂开来。六十年代初,他在没有任何参考资料的情况下,指挥万名民工苦战两年,完成了蜿蜒五十多公里的延惠渠工程,当延河水引入东川数百万亩良田时,山川里回荡着人民的颂扬声。忽聚田和宏伟的延惠渠工程,成了延安人民的自豪和骄傲。在成绩面前他没有止步,而是郑重地向党组织递交了一份入党申请书,接着又不声不响地埋头工作。为了解决山区灌溉水源问题,他又边测绘,边施工,一口气完成了延安县“八一”水库、丁庄水库、安塞平桥水库和蟠龙孙台水库几项大工程。
延安人民牢记着他和他的同事们的功绩。今天,当你走到延安随便哪一个村庄,向那些上了岁数的人们打问起修水利的忽工,人们会告诉你许多关于他富于传奇色彩的故事:“没见过把公家事那么当事的人。打坝时,他没明没黑在坝梁上巡回检查,生怕有一个烟头、一根柴棍儿漏进坝里影响质量。”“没见过生活那么清苦的人,饭量大,忙起工作来一天只吃一顿饭;长年累月总见他抽‘羊群’烟,可民工病了,他却用自己的钱买东西赶到床头探望。”“忽工一辈子经手那么多工程,没见人家沾公家一分钱的便宜,至今家里仍是一无所有。”
四十年,弹指一挥间,但一万多个日日夜夜,对于一个人来说,也是漫漫长途。当忽聚田不知疲倦地迈开双腿奔波在水利建设工地,无情的岁月和他所忠诚的事业,却不知不觉地耗尽了他的精力,也损害了他的健康。大约从六十五岁开始,他那真正称得上“踏遍青山”的腿,弯曲若两张“弓”;膝关节僵硬得仿佛锈死了一般,生活勉强能自理。但他毕竟是翻越过圣地千山万水的汉子,病魔未能使他屈服,他已经为自己找到了新的目标,开始了更加艰辛的跋涉——整天整夜地伏在炕桌上写呀写呀
腿不能动了,他要把四十年从事山区水利建设的经验从理论上总结出来,留给后辈的同行。他深知,陕北山区水利事业,需要几代人,几十代人的努力!遗憾的是这事业刚刚开始,一代人就老了!于是,他夜以继日地咬紧牙关不停地写呀,写呀!作为陕北水利事业的开拓者之一,四十年的实践,他觉得值得总结的经验和教训实在太多,但搞了几十年实际工作,突然要坐下来撰写论文,手中的笔又显得实在太沉重,加之腿疾的折磨,他是用生命的全部热情,全部爱来写《论陕北山区水利建设》这部著作的。为了对党和人民做出新的贡献,他那衰老的生命,又开始充满了青春的活力,他仿佛又变得像五十年代一样年轻,一样精力充沛、激情似火。
是的,忽聚田不是诗人,可他修成的水渠、水坝,他牵来的“圣水”正在滋润着陕北大地。那是他写出的人生最好的最动人的诗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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