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6年2月23日人民日报 第4版

第4版(副刊)
专栏:

  放目阳关
查干(蒙古族)
墩墩山烽燧
半截子瘫痪但仍旧站着
往昔那些想吞日月的虎狼
辉煌总有命数
渥洼池里那声声嘶鸣
将沉睡的汉朝怎叫也叫不醒
盛盛衰衰的那些陶片
无聊也无奈地
都来漠下晒太阳
秋风吹箫
吹的是那一支使天地动容的
《阳关曲》只是一人独聆
那玉玺那皇冠那后宫三千佳丽
均随秋风飘成飞砂
只有祁连山上空的那一片瓦蓝
仍旧是高堂明镜地照耀着


第4版(副刊)
专栏:

  新春漫话新春诗
郭彦全
日月如梭,光阴似箭,转瞬之间,“又是一年芳草绿,春风十里杏花香”,和煦的春风又已吹彻长城内外,大江南北。新春之际,吟诵品味这些新春赞歌,自有一番情趣。
春天是来之不易的。正如毛泽东同志所写:“风雨送春归,飞雪迎春到。”没有风雨、飞雪的洗礼,就不会有春天的到来。所以,即使是一丝一毫春光,也应倍加珍爱。元代诗人刘因《探春》诗写得好:“道边残雪护颓墙,城外柔丝弄浅黄。春色虽微已堪惜,轻寒休近柳梢旁。”冬春交际之时,残雪拥着破墙还在负隅顽抗,作阻止、扼杀春光的最后挣扎,然而春光还是顽强地来到柳丝之上。面对这刚刚到来的春光,敏感的诗人们往往会欢欣鼓舞,赞颂一番。韩愈《早春呈水部张十八员外二首》:“天街小雨润如酥,草色遥看近却无。最是一年春好处,绝胜烟柳满皇都。”杨巨源《城东早春》:“诗家清景在新春,绿柳才黄半未匀。若待上林花似锦,出门俱是看花人。”正是反映了这种初见春光的欣喜之情。草色浅淡,似有若无;绿柳柔柔刚露一半浅黄,还未长匀。把新春描绘得空灵飘逸,朦朦胧胧,若即若离。这种景色,在诗人的笔下,绝对要胜过繁花似锦、万紫千红的盛春。
诗人们喜爱春光,赞美春光,是因新春处处美丽迷人,皆可入诗入画。
您看春江:“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白居易《忆江南》);“竹外桃花三两枝,春江水暖鸭先知”(苏轼《惠崇春江晓景两首》之一)。初春的江水,碧绿如染,清净澄澈,鸭子自由自在地嬉戏其间;岸边江花骄艳如火,桃花鲜红欲燃,竹林青翠欲滴,充满了诗情画意。
您看春花:“绿杨烟外晓寒轻,红杏枝头春意闹”(宋祁《玉楼春》);“桃花一簇开无主,可爱深红与浅红”(杜甫《江畔独步寻花七绝句》,桃花有深红也有浅红,色彩缤纷,可满足您的各种欣赏要求;绿杨、红杏,春光春色,无限明媚,再着一“闹”字,则更是境界全出,使新春更显得有声有色,生机盎然,栩栩如生。
您看春月:“舞低杨柳楼心月,歌尽桃花扇底风”(晏几道《鹧鸪天》);“杏花疏影里,吹笛到天明”(陈与义《临江仙》)。春日月下花前,杨柳丝丝,桃杏依依,清风徐来,笛声悠扬。身处此种美妙的意境之中,此乐何及!此时此刻,不正是“春宵一刻值千金”吗(苏轼《春宵》)”?
您看春风:“沾衣欲湿杏花雨,吹面不寒杨柳风”(僧志安《绝句》);“东风吹绿青溪路,马上轻寒不着人”(萨都剌《春日偶成》)。初春的风是如此的温柔多情,没有暴风骤雨,没有雨横风狂,充满了温馨。
您看春日鸟虫,更是欢快无比,充满生机。名篇佳作,不胜枚举:“两个黄鹂鸣翠柳,一行白鹭上青天”(杜甫《绝句》)。黄鹂婉转地鸣唱于翠柳之上,白鹭翱翔于蔚蓝的青天,景色优美,境界开阔。“几处早莺争暖树,谁家新燕啄春泥”(白居易《钱塘湖春行》);“孔雀行穿鹦鹉树,锦莺飞啄杜鹃花”(杨慎)。“争”、“啄”、“穿”、“行”四字,将初春莺燕、孔雀的忙碌之态,描绘得维妙维肖,如在眼前。
至于被前人誉为“孤篇压全唐”的唐代诗人张若虚的《春江花月夜》,仅题目就足以令人心驰神往,心旌荡漾。全诗将春江月夜下江潮连海、潮涌月生、月下花林的壮丽景色,以及面对春江月夜的奇思遐想、情感纠葛,写得一波三折、缠绵悱恻;清辞丽句,美不胜收!成为古代歌咏赞颂新春良辰美景的顶峰之作。
春日的景色美不胜收,历代咏春名篇不可胜计,这里只能举其一二。今天我们赞美春天,不只是因为春天美丽,更重要的是,春天是播种的季节。“一年之计在于春”,让我们用自己勤劳的双手,再绘神州万里春!


第4版(副刊)
专栏:

  压岁蔸拾遗
彭见明
“三十夜的火,月半夜的灯”,这火与灯,在我们民族最看重的除夕和元宵这两大节日中,是唱主角的。家家户户,那是要尽一切可能,烧最旺的火,点最亮的灯的。一年到头所积累的艰辛和劳苦,对来年的美好憧憬,全融于这黑夜里的闪灼辉煌之中,这光亮最大限度地囊括了人生的希冀和祝福。于是这火光便没有理由不千年万年延续下去。
几乎还在六月炎天,我们就开始留心哪个山坡岭脚残留着砍伐过的树蔸。有了,便荷锄将其挖掘了抬回来。一定要是大树蔸,根须也要尽量保全。让其风干,待到大年三十,便搬到火屋当中,一俟天黑,便点燃起来,名曰:压岁蔸。火苗子顿时从各个树根缝中窜出,火舌伸得老长,发出经久不息的“嗬嗬”声,如人的欢笑,温暖顷刻注满夜空,这火要燃烧整整一个晚上,一年之尾声,在烈烈的火光中结束,以火压岁,作一年的高潮。大人和小孩,所有人,随着压岁蔸的点燃,感觉到新年是真正来了,所有因新年激发的美好情愫便同时被点燃了,哪怕是不曾拥有激情的人家和没有激动的年代,那吉祥的火光,也能让人们忘却一切不快——至少是这一夜吧。
于是这一夜的节目,便全围绕着火展开了——
压岁蔸上方,吊着铜壶或生铁的鼎锅。火舌舔着铜壶,通晚冒着白气,瓮气地唱着夜曲。鼎锅里炖的是风干了的巢萝卜和切得火柴盒大块的腊肉,烂得张口就吞下了肚。这是招待辞年客的。三十夜叫辞年,正月初一以后叫做拜年。压岁蔸点燃之时,热烈的辞年活动就开始了,人们按年龄层次结伴大呼小叫逐家逐户辞年。年轻人象征性地转一圈,就忙他们自己的去了。年长的则要坐下来与主家叙话,这时巢萝卜和腊肉就夹出来了,温在热灰中的铜酒壶里的滚酒就斟上来了,巢萝卜腊肉咽热酒,何等的美味!小孩子不吃腊肉和酒,热爱爆竹,多到屋外有雪或没雪的夜地里放爆竹。辞年的多是男人,女人在家候客。一家家吃喝下去,那火塘边和野地里,就要相继倒下许多辞年客来。但这一晚醉了,是没人指责的。
在我的经历中,也曾有过没有腊肉和酒以及爆竹的除夕。许多人家要为过年米而愁苦奔波,就不敢奢谈酒肉了。但压岁蔸却是要具备的,家家仍伴着大火守岁。后来大树蔸也难寻着了。山上很难见有像样的大树,何以产生树蔸?没有大的,便寻小的。一个不够烧通晚,便烧两个。两个不够,烧三个。火是一定要烧透除夕夜的。《风土纪》中载:“至除夕,达旦不眠,谓之守岁。”不管怎样,岁是要庄严地守下去的。虽眼下没有酒肉,但不等于没有希望。守望什么?当然是守望来年。我们祖祖辈辈都是这么“守”过来的。生活在希望里。没有酒肉爆竹,便在滚灰里埋上红薯、板栗、苞谷、豆子,烧熟后,取出来兑着火笑剥食待客,茶是不缺,水也是沁甜的山溪水,以茶代酒,其乐也融融。有火就好,有火就有盼头。
现在当然是看不到压岁蔸了。在木炭比谷米还贵的时代,便无处寻找大树蔸了。取代“三十夜的火”的是电烤炉和煤球。巢萝卜炖腊肉自然也就不时兴了。人们依赖电视机和五颜六色的糖果、水果以及麻将扑克牌来打发除夕。压岁蔸古朴雄劲的燃烧、巢萝卜炖腊肉的美味、烤红薯和烧板栗的清香,远逝了,再也找不回来了……细想想,电烤炉迟早是要取代压岁蔸的,也没有什么不平之处。人们总是在失去和获取,遗憾和满足中生活。只是质朴劲猛的除夕之火消失了,我们的心灵之火不要疲沓无声才好——这亦是我要时刻提醒自己的。


第4版(副刊)
专栏:大地星光

  寻常百姓
柯岩
人生的路很长,遭遇不幸的或然率极大。不幸的种类又很多,那么,究竟什么是个人生活中最大的不幸呢?难道世上还有连死亡也无法终结的不幸吗?是的,有。
那就是:假如你有一个弱智的孩子。
你有一个弱智的孩子,不会吃,不会喝,不会思考,生活不能自理,无时无刻不需要你全神贯注地料理。偏偏他是你的亲生骨肉,连着精血连着心,无论是由于遗传基因,还是因为后天的事故,你对他都有一种难以诉说的负疚。因此,自打你确认他弱智的那天起,你的天空就开始布满乌云,你的身心就戴上了镣铐。你从此没有了自由,没有了安宁,无论你是在工作、学习,也无论你是在吃饭、睡眠,你的心都同时为他在痛苦中煎熬,在希望与绝望中往返,就像在烈火在寒冰中轮回。不但在你有生之年无时无刻不在为他担忧;甚至怀着深深的恐惧,牵肠挂肚在你生命终止之后,他可怎么活下去……
这样深重的苦难,没有亲临其境的人是无法理解的。也就是说,如果你自己没有一个弱智的孩子,你很难对这样的不幸感同身受。
令我深感惊奇的是:生活居然把一个与弱智儿童毫无瓜葛却全心全意为弱智儿童服务的人送到了我的眼前。他的名字是:李秋存。
李秋存是一个推拿按摩大夫,早在1984年他的事迹就曾在《羊城晚报》上刊载,被誉为“推拿神手”。李秋存与众不同的是:他不但自筹资金,开设了一个小小的义诊医院,而且还和北京红十字会合作,创办了一个秋存弱智儿童康复培训中心。
在他的弱智康复中心,那些孩子爱他爱得不行,只要一见他的身影,甚至仅仅只听到他的脚步声,就嬉笑蹦跳大声欢呼:“李大大!李大大,来了!李大大来……”那份热烈,简直非常人所能消受。这些孩子因为弱智,从来不会弄虚作假,过去,连自己的父母都打,为什么现在这么爱他?我们不得不承认:这是教育的成效,也是爱的回报。
于是,我多少有些困惑地问他:“世上可怜的人多了,为什么你选了他们?”
“因为他们是可怜人中最可怜的。他们是那样无助,又无辜。世上各种不幸多多少少总有点主观因素,而他们却是完全无辜的。”他沉吟了一下,又说:“他们的家长甚至比他们还不幸。”
半晌,他又悠悠地说:“你知道吗?全国这样的孩子有1000多万。”
1000多万!这更是我从不知道的事,好像一个惊雷炸响在我的头顶,我不禁哆嗦了一下,“这是调查来的数字。”他说,“我原来也没想到,这几乎相当于欧洲几个中小国家的人口了。”
“可你的康复中心才几十个床位。……”
“是呵,所以我们必须摸索出一条管理与治疗的路。首先,我想:得树立弱智是可以治疗的信心。”
“是可以治疗的吗?”
“当然,”他说,“不是说每个孩子都可以恢复到正常。在当前的条件下,这未免是痴人说梦。但是,让其中大部分能生活自理,是完全可以做到的。”
我去参观过他的康复中心。开业时,刚来的孩子连哭带叫、乱打乱闹,而半年一年下来,不会说话的会说话了,不会走路的会走路了,大多规规矩矩,衣履整洁,行为礼貌,不但能自己吃饭,自己洗漱,而且还会排排坐、列队行走,大都能唱歌,数快板,说“三句半”,有的甚至还跳起了迪斯科……
也就是说,确实在每个人原有的基础上有所提高。
他们是怎么做到的呢?
“中心”副主任金敏秀说:“首先,是李大夫综合中医的经络学说和现代医学的神经系统研究出一套独特的穴位推拿按摩手法,每天带着几个学生轮流给孩子们治疗。其次,就是老师们的培训教育呗!”这位把自己的多半生已献给了幼教事业的女同志浅浅一笑说,“其实也没什么,无非是同情心、爱心和耐心呗!”
好一个同情心、爱心和耐心!她说得轻巧,可做起来就不是那么简单了。那不但是24小时全天候的优质服务,还是充满无偿奉献精神的慈母心肠。由于大部分孩子刚来时粗野多动,刚开始时,几乎每个老师身上都伤痕累累:抓伤、挠伤、扭伤;青伤、紫伤、鲜血淋漓的伤……可他们仍然矢志不移,千遍万遍地给他们抓屎擦尿,沐浴盥洗,不会吃的一口口慢慢地喂,不会拉的就一个个用手指往外抠大便。千遍万遍地重复同一个词地教说话,教得自己至今嗓子嘶哑;千回万回同一个简单动作,教起立,落坐,教得自己都快成了机器人……
难怪孩子们临毕业时在恳谈会上齐声朗诵:“康复中心是我家,秋存伯伯像爸爸;康复中心是我家,老师爱我我爱她……”时,不但在座的家长涕泪横流;就连来宾中身经百战的将军或惯见人生悲喜的医生护士都为之动容。
“我们共同的梦想是,”李秋存淡淡地说:“随着他们慢慢长大,逐渐教会他们一些简单的劳动……那么,不但他们不会成为社会的负担,而且,也就解放了他们的家长。”“从已经毕业回家的几批孩子看,都没有反复,那就应该继续巩固提高呀!可惜,从事这方面研究的人太少……这实在是,也应该是:高精尖的科研项目啊!”
他的目光中出现了遗憾,遗憾中又充满了希冀。这种目光我在我许多采访对象的眼睛里见过。他们当中有的人是世界知名的科学家,有的是万人敬仰的英雄豪杰。有的呢,只是普普通通的人。因此,我称这种目光为理想之光。并且一见到它,就情不自禁地眼睛潮湿,心里发热。
如今,我在李秋存眼里又见到了这种光芒。
只是,我所有的那些采访对象都走过了一条艰难险阻,坎坷不平的路。
那么,李秋存呢?
我知道李秋存从小爱好文艺,学过音乐,曾在一个地区文工团呆过,因为在感情问题上受到挫折,从此远走他乡,最后成为一名推拿医生。
当我采访他时,他说:“我没受过多少正规教育,可从小读了不少杂书。什么仁人志士传奇,革命回忆录;江湖奇侠传、施公案、济公传;乱七八糟地一脑子,全都混一块儿了……”
哦!谁说文学艺术没有教化之功?只不过有志者追求崇高,卑鄙者汲取卑鄙;苦孩子想侠义;饱暖者思淫欲;小蜜傍大款,嫖客找妓女;投机者学权术,想财的谋暴利……各取所需而已。
“你知道我在区市文工团待过几年。你还别说,那会儿成天强调下基层,劳动锻炼、改造世界观……苦是真苦,可看到老百姓比自己还苦,也就心甘情愿拚命干了。现在想想还真不赖,反正比成天教唆年轻人吃喝玩乐强……”
好一个李秋存,他居然还敢肯定劳动锻炼和改造世界观?又一想,他不怕,他不吃皇粮,又不评职称。他说他的真话,办他的实事,我不禁暗暗点头。他不傻,也没病,套一句时髦的话说吧,你有的只是点“平民情结”。
“我本来就是一个平头百姓么。”
“平民情结”,这是一种素质。一种人生观与价值观的产物。是自尊、自强、自立,身上始终带着寻常百姓中的朴素美德与凛然正气,眼睛始终看着寻常百姓,愿意苦乐与共,胸怀博大又肯服务于社会的人生态度。
哪个社会寻常百姓中有“平民情结”的人多,这个社会必然道德高尚,和谐安定;哪个国家的官吏中有“平民情结”的人多,那个国家必定政治清明,繁荣昌盛。
我还能说什么呢?我还要继续思考。我只能默默祝愿李秋存能永远保持他的“平民情结”,即使他的企业大大发达,他的大楼高高矗立,他真的成为声名赫赫的慈善医疗家,他也不能把自己的人生乐曲改弦易调。
我也希望我们社会里那些“聪明人”,不会再把所有有“平民情结”的人视为异己,骂做“有病”。否则这样的“聪明人”越来越多,那就不仅仅是他们个人短视,而必将导致整个社会弱智了。
我希望……


第4版(副刊)
专栏:

  姥姥家门口唱大戏
刘向东
拉大锯,扯大锯,姥姥家门口唱大戏;接闺女,请女婿,宝贝外甥一块去……
我喜欢这个歌谣,想它,唱它,尤其是在年头岁尾。又到年根儿底下了,将其抄录于纸,反复玩味,恍若童年在姥姥家门口看戏一般。提笔想写点什么时,便又想起鲁迅先生那篇有名的《社戏》来。我想鲁迅先生也一定是很喜欢这个歌谣的,你看,他笔下的赵庄,不就是在“姥姥家门口”么,并且,赵庄请戏,“姥姥家”那个村子是出了钱的。这情景,与我的故乡是多么相像。
我的故乡在京东山区。京东人好京剧、评剧,最好皮影儿。腊月正月,几个村子合伙请戏,或草台班子不请自来,人们统统称之为“大戏”。当然,戏台总是搭在“姥姥家门口”的。
我的姥姥家在一个小镇,二三百户人家,通京、津、唐、承德,也算一方繁荣之地。每唱大戏,姥姥家来人接,一辆独轮车、两只箩筐,载着年货而来,走时一筐倭瓜、木炭之类的杂货,另一筐里坐着个我。
开台唱戏的日子,山野空了,村庄空了,在山野里钻了一年的人们,把腰都挺直了。人们老早就在台下占了地方,站在板凳上,把夕阳扛在肩头。待日落,甭说是戏台下,就是整个镇子也乌黑一片了。你来看戏,我来看戏,你来看我,我来看你,淡化了各自的村庄和姓氏,甚至,忘了自己。
很多人是从几十里以外赶来的,呼朋唤友声,声声好音韵。那些支锅搭灶卖小吃的,那些提篮背篓卖山货的,唱一般的叫卖,有板有眼。那唱一般的叫卖,似乎也只有在唱大戏的日子方有,如同大戏的一部分。
每逢这个时刻,“姥姥们”总是异常激动和慷慨,为那祥和的氛围和古老的平平仄仄,她们把心思扯出老远,她们献出柜里所有的体己和酿了一年的老泪。
看起戏来,最美的要数孩子。大人怕挤着我们,让我们骑在他们脖子上,站在他们肩膀上,远远地看。他们更忘不了带床棉被,等孩子们看困了,把他们裹起来抱着。
其实,看时间长了,大人们也免不了双眼模糊。若见台上“没戏”了,人们便开始活动手脚或舌头,或者趁机打盹儿。而台上呢,见不得的就是这个,总会尽快想出些办法来。记得有一回,“老将军”踱来踱去收了马鞭,接着便传来这样的对白:
“将军何往?”
“台下转转。”
“有何贵干?”
“捡几个烟头儿抽抽。”
“站住站住!我一枪捅出你的倭瓜粥来!”
听着听着,台下人就全乐了。是台上没烟抽了?是嫌吃的不好?或许是,或许不是。总之,加点佐料,大家都觉得有滋味。那滋味,让人久久回味。
我父亲就常常沉浸在那样的回味里。他说他年少时是个戏迷,尤其喜欢走乡串村的皮影儿,总是追着看。有一回,跑了十多里山路,老远听得“冬冬锵锵”地响,看见影窗上人影摇动,边跑边看,边看边跑,掉进了水塘。素不相识的大嫂领他回家烤棉衣,他呢,隔着门缝儿看了半宿。说起看戏的事来,父亲似乎还有些遗憾,为没有记住更多的唱词而叹息。他说你二伯看戏那才叫认真呢,都散场了,人走光了,他一个望着戏台出神,说怎么还不开场呢?凡二伯看过的戏,都印在心上,照片一般。
真让人怀恋啊,那歌谣,那戏,那不咸不淡的乡风。而今,乡亲们有了电视,有了更好看的戏了,而他们总也忘不了那“大戏”,那热闹儿。姥姥说,打开电视才知道,小小屏幕容不下皮影儿。姥姥又说,赶上停电,自个儿唱自个儿的心事,烦了,就想到门外转转,有时坐一坐,大门口石头冰凉。


第4版(副刊)
专栏:

喜迎春(剪纸)刘振彦


第4版(副刊)
专栏:

戏林(中国画) 王拱辰


第4版(副刊)
专栏:

暮归图(中国画) 袁辉


第4版(副刊)
专栏:

地处长白山南麓的鸭绿江畔,与朝鲜隔江相望的北陲重镇集安市北郊,有座仅142户汉族、朝鲜族村民居住的双安村。偏僻和贫困曾使小村人行羊肠路,吃小河水,燃松明,无校舍和医院。沈后某仓库驻防该村后,小村人走上了砂石路,喝上了自来水,并有了电灯、学校及诊所,并成为省级精神文明村。图为春节前夕,村党支部书记李春生与村民慰问官兵的情景。
摄影:崔国春
撰文:刘明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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