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6年12月23日人民日报 第12版

第12版(副刊)
专栏:

  落叶与年轮
封威
姐姐的婆婆病故了,我去帮助料理后事。
火化场镶嵌于郊外绿树浓密的地方。一座并不高大的烟囱,如纪念碑一般突兀地立于几座低平的建筑物后面,记得曾有人戏称那是升天之路。
营业室是办理手续的处所。现代人的一生实际上是办手续的一生,有时为自己办手续,有时为别人办手续,每个人都是通过各种手续与这个社会形成联系,不论是生存还是死亡。手续的复杂与繁多令现代人烦恼,因而生出焦躁与冷漠,因而盼望微笑。然而这里似乎不需要微笑。因而见到这里工作人员那庄严冷峻的表情,觉得极其自然极其合情合理。
悲伤只属于成年人,小孩子们不懂事,说说笑笑如同逛公园,在他们看来,爷爷奶奶去世,大概就是随团旅游去了。
营业室的一角用铝合金与玻璃隔出一个小工作间,一桌一椅一老汉,他办理作着书写挽联的业务。自打城里取缔花圈店,改由殡仪馆租借花圈,书写业务陡增。你领来一张表格,填上亡者与生者亲缘关系上的称谓,交给那老汉,他便挥毫制作。挽联是印制出来的半成品,在空白处填上名字就成了。时代在发展,生活节奏在加快,写挽联也容不得四平八稳了。
营业室的另一角,有两个姑娘正在剪插鲜花。据说这里的鲜花比街里花店的要便宜许多。我不知道向亡者献花的礼仪是从哪朝哪代兴起的,我猜想其中必定有着生者认为极其重要的意义,也许是赞颂亡者的人品如鲜花般美丽,也许是祈求上苍让亡者的灵魂到花一样的天国里去,也许是祷祝亡者的生命,如春季里花儿再现于苍原之上般地轮回于人世间。我不相信阿B死后又转世为阿E那种简简单单的轮回说,但我相信更深一层意义的轮回。人的生命结束后,生命的载体被火、风、雨、泥土分解,然后那些微量元素以分散的形式加入到大自然的排列组合之中去,或悬浮于空气之上,或溶解于水流之中,或沉淀于泥土之下,或植物、或动物。人是注定要被彻底分解的。唯一不能被分解的是人的精神,确切说是好人的精神。我想起在报上读过一则《域外珍闻》,一位先生参加朋友的葬礼,没有买花圈,也没买鲜花,而是买了一本书。他在书的扉页上记述了朋友的生平与优秀人品,也写下了自己的怀念之情,然后他将书捐给了这座城市的图书馆,不论哪位读者翻阅这本书,都将从这些文字中认识一位好人。高山岩石都将被时间啃啮得斑斑驳驳,但唯有好人的精神是永远不朽的。
在向遗体告别的仪式上,姐姐的婆婆离休之前所在单位的领导,向前来参加吊唁的人介绍了她的生平,那声音虽平静低沉,却很有撞击心弦的力量,因为在那极其概括的生平里,我听到了一些名词和动词,这些名词和动词与一个伟大的事业相联系着,如“军政大学”、“东北制药厂”、“参加”、“担任”等等。在他们那一代人生命的叶脉里贮藏了革命那棵大树的汁液,他们的简历与革命史的进程保持着相同的节拍。
站立在庄严肃穆中的我,想起了一位伟人的一次著名的演讲,其中有这样几句:“村上的人死了,开个追悼会,用这样的方法寄托我们的哀思,使整个人民团结起来。”我想,应该利用现代化的手段,存储每一位革命者与建设者的生平简历。让我们的后代知道关于道路的故事和细节,知道摁哪个键能调阅革命的档案,知道前辈人的光荣与坎坷,知道自己这片小小的绿叶应该为祖国这棵大树的年轮注解一些什么。
火化落叶的同时,不要烧毁绿叶曾拥有的梦想。


第12版(副刊)
专栏:

  《会宁大会师》出版
兰州军区作者雷献和、姜孝文创作的长篇纪实文学《会宁大会师》近日由甘肃人民出版社出版。
会宁大会师标志着红军长征的胜利结束,在红军长征史乃至中国革命史上都占有重要的地位。《会宁大会师》以红军长征中的七次会师的独特视角,采用纪实文学的体裁和全景式、大场面、大纵深、多角度的表现形式,深刻而全面的记述了第一、二、四方面军会宁会师的壮观场面,生动而形象地再现了红军百折不挠、无坚不摧的历史画面,揭示了党的领导、党的路线的正确,是红军取得长征胜利的重要保证。该书史料扎实,是军区作者献给红军长征胜利60周年和建军70周年的一份厚礼。 (石含)


第12版(副刊)
专栏:金台随感

  “望子成龙”二题
薄荷
儿童读物的文学性
出于我对书的偏爱,我逛书店的时候特别多。近年来,我看到儿童读物是图书市场中销路最好的,为了独生子女的成长,家长们都很舍得花钱进行“智力投资”。随着出版业的发展,儿童读物的种类也确实是越来越多,花样翻新。但是在这种繁荣背后却存在着一些令人担忧的现象。
当大量连环画充斥市场的时候,一些语言优美、文词隽永的儿童书籍不见了。前不久姐姐给孩子买回一套价钱不菲的精装《世界著名童话》,给孩子讲述的时候发现,那短短的文字说明连通顺都谈不上。其他很多画册都存在同样的问题。画面越来越大,文字却越来越少,而且毫不讲究。并不是每一位家长都有很好的自我发挥能力和很好的文学基础的。
现今有一种错误的导向,认为连环画更能被孩子接受,所以大量的书籍被改成连环画的形式出版。其实,四五岁以下的幼儿还弄不懂王子、公主的爱情,女巫魔法之类的故事,而对于七八岁以上的儿童就已经应该不再仅仅依赖于从连环画中吸取“营养”了,应该注意开始培养他们的语言表述能力、文字应用能力。如果过多地留恋于画面,将会对他们今后的生活学习造成困难。比如有的孩子学数学并不困难,但一等到有应用题出现,他们就应付不了了,虽然应用题所用的是最简单的表述方法,仍然给他们带来理解上的困扰,更不用说作文、写信之类的事了。
除了实用方面,再向高的说就是文学素养问题。记得小时候在收音机里听到配乐广播剧《卖火柴的小女孩》时,深受感染,动人的不仅是故事本身,还有那充满感情韵味的讲述,那意境悠远的解说词。同样像《安徒生童话选》这类文学价值很高的世界名著留下来的不应该只是一个故事或一个道理,它应该给孩子们以文学熏陶,创造一种良好的文学氛围,引起孩子们对文学殿堂的崇尚。每当夜晚来临,父母们带着感情地读上一段意境优美、文词生动的故事,伴着孩子们入睡,我相信会给孩子们以良好的影响。从事儿童文学事业的有志之士应该以此为目标,而不只是停留在“小鸡小鸭讲卫生,做个好孩子”的简单层次上。
动画制作之我见
当国外卡通片充斥国内市场的时候,有识之士开始探讨中国动画存在的问题。大多数人认为问题在于“枯燥无味,过于严肃”,但我认为在过多注意题材的同时,也要考虑考虑制作方法上存在的问题。这不仅是金钱投资的问题,也是观念上的问题。国外卡通角色制作得很真实,很人格化,就连米老鼠和唐老鸭都是“人模人样”的,至于《狮子王》里的狮子的一举一动、脸部的喜怒哀乐更是绝对“人性化”,而我们的卡通人物还停留在木偶式的运动上,一蹦一跳,小胳膊小腿,不像个“人”。
说到胳膊腿,我又想到形象设计问题。我看的动画片不多,留下印象的是一部日本的卡通片,好像是叫《圣斗士》。其中的角色高大,肩阔腿长,加上漂亮的衣服,更是威武帅气;脸部设计清俊而有棱角,显得很有个性。而我们的动画角色无论是人是兽,一律小巧灵活,胖乎乎的,毫无个性特征。这并不是孩子们喜爱的形象,完全是大人们心目中好孩子的形象。现在的动画片制作,并非是“大人们不懂孩子的心”,反而是太刻意去追求属于孩子们的东西,却不知道我们的孩子已不像我们想象的那么简单,他们要求的不再是单一的憨态可掬、活泼机灵的儿童形象,他们要属于成人的品质:高大、坚毅、果断、沉稳、有挑战性。
这样的形象设计再配上音响效果,还要注意表现手段。我想卡通片也应该像电影一样,讲究一下“视觉角度”、“特技效果”等问题,注重造成感官效应上的冲击,这样的卡通片不仅会让孩子们爱看,也会让大人们坐到电视机前来的。


第12版(副刊)
专栏:

  英雄本色
王兴会
我从小就敬慕英雄,期望自己长大后也能成为英雄。因为在我心目中,英雄是伟大的,无论走到哪里都可以大放“异彩”。但自从认识“活烈士”李玉安后,这种曾植根在我心目中的“英雄情结”便彻底改变了。
记得那是1990年的一天,我正在团政治处值班,一位地方年轻人领着一位60多岁模样的农村老人来到值班室。我以为他们是到部队来办事的地方老百姓,便开口问:“你们是哪个村的,有什么事要办?”话音刚落,那位年轻人便站起来解释道:“不,我是陪他来看望老团队的!”我听后一愣,忙问:“请问怎么称呼这位老——老领导!”年轻人没有直接回答,却反问道:“你读过魏巍写的《谁是最可爱的人》吗?”“岂止读过,几乎都能背出来。书上写的参加松骨峰战斗的那个连队,就是当年我们团三连。”我的话语充满了得意和炫耀,想“镇”他一下。“他就是三连的老战士、书上说的松骨峰战斗13位烈士之一——李玉安。我是他女婿”,那位年轻人平静地说。
我惊呆了,再三打量眼前这个李玉安:蓝衣灰裤,一双黑条绒布鞋,剃了个南方老人爱剃的和尚头,一副地地道道的农村老头模样。老人见我观察他,便露出笑容冲我点了点头,我也只好神情慌乱地向他点了点头。我实在不敢相信,李玉安还活着,更不敢相信坐在我面前的这个农民模样的老头,竟是我仰慕不已闻名于世的老英雄!我不解地问他:“你为什么不早点来找部队,如果你早点找的话,没准现在也该是军师一级的干部了!”“咳,全连100多号人都牺牲了,我能活下来就不错了,还要让党给我官、给我待遇、给我荣誉,那对得起死去的战友吗?换了你也会像我这样做的。”老人真是貌不惊人语惊人。听他这么一说,一股崇敬心情油然而生,我忙站起来给老英雄倒了一杯水。
后来,团里指定让我负责接待、陪同老英雄。在陪同期间,由于跟老英雄在一起,走到哪里,我都两眼平视,雄赳赳、气昂昂,好像自己也比别人高半截。尤其是战友们向我打听老英雄的事迹时,我更是感到骄傲。老英雄的事迹在各地报刊、电台等新闻媒介宣传后,我更是到处炫耀我和老英雄的合影,那神情比英雄还英雄。那年底,因配合各级新闻单位宣传老英雄工作突出,团里给我记了三等功,当时的我,更是得意洋洋。
次年4月,李玉安再次被我部请回作报告。这时的老英雄已是全国知名的新闻人物。在师部礼堂前,我又见到老英雄。老英雄紧紧地攥住我的手说:“你怎么不在团里工作了?”我说我已调师宣传科工作两个多月了。他听后忙说:“难怪我到团里找了好几次都没找到你呢!”听老英雄这么一说,我浑身热血沸腾,大有一种飘飘然的感觉。我一眼瞥见了老英雄胸前挂的勋章,那是李玉安随中央代表团赴朝访问时,金日成主席亲自授予的“一级国旗勋章”。我捧起勋章久久不放下,而老英雄却显得十分愧疚地说:“出名后,组织给我的荣誉和待遇太高了,早知道这样,我才不露面呢。”接着他拍拍我肩头:“英雄的本色就该普普通通。”听了老人这话,我顿感汗颜。
望着老英雄离去的背影,我发现老人依旧穿着那身蓝衣灰裤,剃个和尚头,与我初见时没什么两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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