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6年10月27日人民日报 第3版

第3版(国际副刊)
专栏:五洲茶亭

服饰文化漫谈
李新烽
“人生归有道,衣食固其端”。随着人类的进步,服装已从“衣人,以其寒也”的岁月发展到以求美为主的当代。著名服装大师皮尔·卡丹曾告诉世人,服装反映人的类型和时代精神。就是说,穿,要穿出你的类型和风采。
服装和人须臾不可分离,与人融为一体,形成整体的形象。所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有时也能从服装上体现出来。生活中就经常发生“以衣取人”、“敬衣不敬人”的现象;古人甚至认为“服之不衷,身之灾也”。这些都说明服装在很大程度上体现着人的类型,是一种不可忽视的文化现象。
服装体现人的类型表现在它是现实生活的反映。它不仅表示人的性别、年龄、职业,而且体现人的社会等级、宗教信仰、民族意识。服饰蕴含着财富的悬殊、身份的尊卑、地位的高低。有时,服饰带有宗教色彩,龙纹饰便有原始图腾崇拜的痕迹。服饰还被视为民族尊严和民族象征。汉武帝时,苏武流亡匈奴20年,自始至终不改华夏之服,民族气节凛然。
服装体现时代精神则表现为服饰的变化同社会环境紧密相连。以裙子为例,其款式变化就反映了社会的开放程度:1900年前后,妇女连衣裙的后面有个鼓起的腰垫;1925年,姑娘的连衣裙较短,形状像个筒;1940年,妇女长长的上衣遮得裙子只露出几厘米;1960年以后超短裙流行。在欧洲,查理王朝时代,西班牙的服装流行;文艺复兴时期,意大利的服饰占统治地位;20世纪后半叶,美国的牛仔服风靡全球。
服装以其千姿百态的美点缀着世界,亦与一定的社会生活方式相联系。现代化的生活使得现代人疲惫不堪、远离自然,人们渴望摆脱工作时紧张、刻板、严肃的气氛,享受轻松、自然、洒脱的生活。于是,职业装、礼服的市场逐步缩小,个性鲜明、随意自在、浪漫潇洒的休闲服应运而生,给社会注入了崇尚真、纯、朴、淡的清新之风,就连英国女王也“喜欢轻松方便的服饰”。
穿衣是一种学问,体现着人的类型和时代精神。当然,也受到身份和场合的限制。对女王如此,对普通人亦然。那么,怎样才能穿出你的类型和风采呢?“在挑选服装时,首先要考虑通过服装来反映你属于哪种类型的人,然后再来挑选合适的服装,并且要注意你所处的时代。”皮尔·卡丹还提醒人们,“千万不要只注意其局部与细节,须知服装是脱离不了形象的”。
穿衣要因人而异,应该让衣服去适应人,而不应该让人去适应衣服。皮尔·卡丹为已故美国总统肯尼迪夫人杰奎琳设计制作的出席总统就职典礼的服装:浅黄色的全毛哔叽大衣配上黑貂皮大衣领和手筒,头戴无边女帽,给人一种简洁明快、朝气蓬勃、端庄优雅的感觉,从而掀起了“杰妮(杰奎琳的昵称)式样”新潮流。卡丹为中国国际航空公司“空姐”设计的制服:款式是从旗袍演变而来的,体现了现代服装的特征,突出了民族性和时代性;颜色是宝石蓝,体现了职业性,更显“蓝天天使”的风采。制服问世八年来,受到交口称赞,成了国航的“活航徽”。
对普通老百姓而言,大多数情况是挑选和购买适合自己的服装。何为挑选的标准呢?一般而言,青年人关心款式,中年人重视做工,老年人喜欢舒适。尽管时装的标准变化莫测,但是“朴素大方、配套和谐、美观舒适是永远活用的服装标准”,“流行的式样”只不过是在“颜色的搭配、布料选择、装饰品的点缀”上稍有“一点变化”而已。
明乎此,追新潮赶时髦者,且不要头脑发热、舍本逐末。须知盲目追求时髦,会扼杀你的个性;而要穿出风采,首先要有自信。这里,关键是要找到自己在生活中的位置,才能穿出自己的类型和风采,穿出自己的形体美和内在美。
穿衣,如同生活一样,切不可失去自我。


第3版(国际副刊)
专栏:域外拾零

涩谷广场的警号
柯蓝
今年,日本东京的夏天比往年显得更热。我们从涩谷地铁口上到涩谷广场时,已是夜幕降临。密集的高楼大厦和两旁的商店,亮起了连片的霓虹灯,却没有带来一丝凉意。那些从四面八方涌来的人流,其拥挤、其气势真如海潮般奔来,它所显示出的热烈、狂躁。是我今年在柏林、在巴黎都未曾见过的,实在令我惊讶不已。人流如此密集的原因,其一是此刻正是上班族下班的时候,他们纷纷涌进餐馆、酒店。其二这里是有名的商业区和游乐区,游客和家庭妇女云集于此。其三是涩谷有个广场,是著名的约会情人见面和初次介绍婚姻的地点。我感到在此特定的条件下,能见到如此骇人的人涌,也许是一个难得的机会。这也正是涩谷不同于世界各国任何地方的特色。
涩谷广场还有一个令人注目的雕塑,那是一只狗的铜雕塑。铜牌上标明“忠义犬”三个字。据告,相传有一主人养了一只犬,每天守候在涩谷地铁路口,等待他的主人回来。不幸有一天他的主人出现意外,再也没有返回,这只狗便一直守在涩谷,不肯离去,最后竟饿死在这广场上。人们感其忠诚和信义,在这广场的一侧,立了一只忠义犬的铜像。后来,人们介绍婚姻男女双方见面,男女朋友或情人约会,也都喜欢选择到涩谷广场上来,也大多到这忠义犬铜像前照相,无非是希望人们的爱情永久、圣洁、坚贞。当我用摄像机录下这忠义犬的铜像时,一方面为之感动,一方面在想,东京这国际化的大都市,在金钱的侵蚀下,人们追求的这种忠义犬式的真诚圣洁的爱情,在今天是否还能存在?恰好我在一张今年6月16日的东京报纸上,读到一则新闻,说的是6月15日正午发生在东京涩谷的一件丑闻。
这一天,一位30岁的女性神田圣子,竟在光天化日之下,全身裸体漫步在涩谷街道。她在涩谷站和广场的附近神南一丁目的十字路口,除身披一件黑色大衣外,一丝不挂地横穿马路,引起了众人围观。此事就发生在我来东京前一个月,直到现在,人们还在议论。国际名城东京的文明,怎么沦丧到如此地步?简直不可思议。在广大舆论的压力下,日本警察在一个星期之后,将这位30岁的神田圣子女士拘捕审讯。据透露,神田圣子之所以裸体散步,是为出版她的裸体画册做广告。她想在光天化日的正午,裸体出现在人流如织的著名的涩谷广场,以引起轰动。这使树有忠义犬的广场蒙上了色情广场的阴影,令人叹息。而经济挤进世界强国的日本,其首都东京居然首创裸体女郎正午散步街头的丑闻记录。日本的精神道德,是否已出现了警号?


第3版(国际副刊)
专栏:

壮哉,狂马
——印第安英雄的丰碑
何洪泽
今年夏天,我去美国西部采访。途中特地开车到南达科他州的黑山。目的并不是去看早已闻名于世的拉斯莫尔山上那四个美国总统头像。令我神往的是离拉斯莫尔山十几英里,虽不那么有名,但规模远大于四总统头像的另一个更宏伟的奇观——狂马石雕。
15年前,我曾到过那里参观。尽管当时整个石雕还未具雏形,但它的规模,它背后的故事给我留下了难以忘怀的印象。一直到今天,一提到南达科他州的黑山,我马上就想知道狂马石雕现在怎么样了?
其实,说它是一个石雕并不准确。它是一座山,整整一座近200米高的山,长度也有200多米。因此,要看这座石雕必须在一英里之外,才能观其全貌。石雕的形象是一个印第安人首领骑在一匹腾飞的奔马上,左手直指前方,好像正指挥着他的部队与敌人战斗。
这个印第安人的首领名字就叫狂马,他是当地印第安人的英雄。上个世纪70年代,当大批白人为了淘金,侵入被印第安人视为圣地的黑山时,狂马带领印第安人奋起保卫自己的领土。他们曾给入侵者沉重的打击,打死过白人的将军。但弓箭难以抵挡枪炮,印第安人陷入困境。1877年9月,当狂马到敌人营地谈判停火时,却被敌人背信弃义刺杀了,年仅34岁。虽然狂马的敌人恨他,怕他,但都不得不称他为“一个最伟大的战士,最勇敢的骑手”。
印第安人没有忘记他们的民族英雄。狂马一直活在他们心中。他们念念不忘要为自己的英雄树立一个永久的丰碑。1939年,一位年长的印第安人首领写信给一个名叫科克扎克的青年雕塑家,请他在黑山为狂马制作一个纪念石雕。他们要让白人知道,印第安人也有自己的民族英雄。
科克扎克是波兰移民的儿子。一岁即成为孤儿,从小受尽苦难。但他顽强奋斗,自学雕塑成材,30来岁时已小有名气。然而他从来没有想到,他的名字和整个后半生是与一个尽其毕生之力都未能完成的巨型雕塑联系在一起的。
科克扎克起先并没有答应这个邀请,因为他正制作大辞典学家韦伯斯特的石雕像。接着他又应征入伍。经过6年的考虑,特别是研究了印第安人的历史和听了关于狂马的故事之后,他被感动了。他决定接受这一任务。多年之后,他在解释自己同意创作狂马石雕的想法时说,美国印第安人所受到的对待,是美国历史上的一个污点。他创作狂马石雕是想为印第安人寻回他们的骄傲,保留他们的文化和遗产。他认为,这将使他的生命更有价值。
1947年5月,科克扎克来到黑山。他和印第安首领共同选定了一个无名山头,作为狂马石雕的地点。他很快设计出了石雕的造型。这个巨型石雕规模之大,是无可比拟的,它是当今世界上最大的石雕。仅狂马的面部就有30米高,比四个总统头像高1/3;他伸直的巨大手臂上可以站4000人;他骑的奔马头部相当于20层楼房高。因此,它的主要工作实际上是爆破、移山,最后才是艺术成型雕凿。
以整座山头创作狂马石雕,表现了科克扎克的艺术家气魄。他所遇到的困难是难以想象的。如此巨大的工程,几乎是完全靠科克扎克自己一个人的力量去干。印第安人没有钱,他也拒绝政府的资助,这是狂马石雕与四个总统头像最大不同之处。周围的环境是原始丛林,连一条路都没有。他要先伐木给自己盖房子,再在丛林中开出一条路来,并修通到山顶的路。仅仅这些准备工作,就花了整整两年时间。
1948年6月,狂马石雕正式开工。印第安人为它举行了隆重的开工仪式。许多印第安首领前来参加,其中包括当年与狂马并肩作战的战友。他们都认为,这是美国印第安人历史上的一个重要日子。他们还相信,随着狂马石雕的完成,他们的英雄将会复活。
石雕开始的日子是极为艰难的。科克扎克要谋生,要攒钱买工具、炸药和设备。然后,他孤身一人上山工作。幸亏他有一个好妻子鲁斯,她原是科克扎克的学生,义无反顾地跟他来到了黑山。他们在黑山相爱、结婚。鲁斯帮他设计图纸、办农场养家、接待参观者。他们就靠参观者的捐助和门票收入维持生活,同时没日没夜、全身心地扑在狂马石雕上。
岁月流逝,山头一点一点被削去。10年、20年、30多年过去了。当我在15年前看到它时,狂马伸直的左臂上方的岩石已经被炸掉。但脸部和奔马还完全看不出来。人们只能从山上画出的轮廓,想象它未来的形状。
这次,我重睹狂马石雕,心情有些难以抑制的兴奋。远看过去,石雕似乎与我上次所见并无多大变化。但仔细辨认,发现它最重要的部分——脸部已经成型了。这确是个非凡的形象:宽额直鼻,双目凝视,气宇轩昂。由于时代所限,狂马并没有留下自己的照片。科克扎克是按照印第安人向他描述的样子,设计狂马的脸形的。他们都相信,这位印第安英雄就是这样的。
与上次来狂马石雕时相比,参观的人已明显增多,还增设了介绍石雕的录像放映室。这说明狂马石雕已受到越来越多人的关注。为保留印第安人的文化,科克扎克在他住的房子旁边,建了一个印第安文化博物馆。十几年前,那只是一间大屋子,展品不多。现在博物馆已经扩展许多,展品琳琅满目,非当年可比的了。在展览大厅内外,还展出了许多科克扎克生前的雕塑作品,以及狂马石雕创作的历史照片。这似乎在告诉人们,狂马石雕既是印第安人的丰碑,也是科克扎克的艺术顶峰。
科克扎克把自己的后半生都献给了狂马石雕。他来到黑山时不到40岁,正值盛年,又是艺术创作的鼎盛时期。但是为了狂马,他再没有任何其他重要的创作。为了狂马,他在这里工作了35年。1982年,他以74岁高龄去世,留下了未完成的旷世之作。他为自己挑选的墓地,就在狂马石雕的山脚下。为的是即使在死后,也要看到石雕的完成。
科克扎克早已预见在有生之年不可能完成这一工程,所以他为整个工程做好了设计规划和施工图纸。它不仅是一个狂马石雕,还包括一个北美最大的印第安博物馆,一个印第安人的大学和医学训练中心。届时,石雕正面是一条笔直的大道,两边将陈列所有著名印第安人首领的石像。现在还难以想象,等全部工程完工以后,它将会是一个怎样辉煌的景观。
科克扎克的未竟事业现在由他的妻子鲁斯和他的10个子女接了过来。48年已经过去了,按工程量计,他们已经搬掉了800多万吨岩石。但这可能还不到整个狂马石雕工程量的一半或1/3。谁也无法预计,狂马石雕什么时候能够完成。可能还要50年,甚至100年。但几乎没有人怀疑,总有一天,这个印第安英雄的丰碑是会昂首挺立在那里的。


第3版(国际副刊)
专栏:

重归索莲托
赵莎
母亲年轻的时候特别爱唱歌。灰朴朴的日子里,她伴着家里那架旧手风琴低声吟唱的情景,是我童年回忆中最闪亮的片断。
“看这海洋多么美丽!多么激动人的心情!
看这大自然的风景,多么使人陶醉!
看这山坡旁的果园,长满黄金般的蜜桔。
到处散发着芳香,到处充满温暖。…………
重归索莲托,你回来吧!”
我也不知道母亲为什么会爱上这首远渡重洋而来的歌。但我记住了这优美轻快又略带伤感的旋律,连同母亲吟唱时深切又忘情的容颜。
20年后1996年夏天的一个炎热午后,火车沿着那不勒斯海湾向南部意大利行进。干净而宁静的索莲托小站就泊在前面,泊在我多年朦胧的想象中。下了车,沿着岩石路上上下下,古朴的城堡、精巧的别墅、金黄灿烂的花朵、浓绿的棕榈,一切都和谐别致地依傍在大山的怀抱中。转过一个弯,忽然一阵强劲的海风飞扬起我的长发,咸咸爽爽间使燥热消失殆尽。我已经站在靠山面海的断崖边了。
接天映日的那一大片蔚蓝,纯净得不可思议,美丽得不近情理。阳光梦境般拨动着金弦,明艳又寂静。
童年的旋律仿佛在刹那间接通了电源,开阔而绚烂地奏响了。回忆里母亲的面容也渐渐浮出,不再是千山之外华发苍颜的模样,而是低声吟唱、默默含笑的脸庞。
站在这个名叫索莲托的城市,我禁不住热泪盈眶。
索莲托背靠法伊托山,凝视着气象万千的地中海,静静中,带着几分与生俱来的神秘。
在希腊文中,索莲托是美人鱼塞壬的意思。传说当年希腊英雄奥德修斯在特洛伊战争结束后,回国途经地中海上的一个岛屿。这岛屿上人首鱼身的美人鱼惯用美妙动听的歌声迷惑过往的航海者,使他们心醉神迷,失去方向,触礁而亡。奥德修斯偏不信邪,他用羊毛堵住同伴们的耳朵,而让同伴把自己捆绑在船桅上。
美人鱼的歌声魅力果然无可抗拒,奥德修斯叫骂哀求挣扎,企图循声而去。直到歌声小了,消失了,茫茫的大海上只剩下白浪滔天了,同伴们才放开奥德修斯。奥德修斯久久回望,久久回味,怅然若失。天长日久,这些美人鱼们化作了礁石,这就是今天的索莲托半岛。因此,索莲托又被称作“美人鱼的故乡”。
动人的传说使索莲托得天独厚的自然风光更添光彩,就仿佛美人鱼那魅力无穷的歌声,吸引了世界各地的游客。
走在索莲托,人会不由自主迷失在空气中那绿色植物的芬芳里。玩具似的小汽车静静地停在白色的门廊边、茂密的果树下和整齐缤纷的花丛前。海风像捉迷藏,顽皮地绕到身后,轻拽裙裾,躲进衣袖。远处白帆点点,海鸥是自由的音符,跳跃在蓝调中。整个索莲托,就是一支金色的旋律,在我的梦里梦外回荡。
我迎着风,定格了一张青春飞扬的像片,我和索莲托在风中融为一体。童年的索莲托!童话的索莲托。
回国回家的第一件事,就是取出这张宝贵的纪念。“索莲托!”我说,热切地看着母亲,仿佛正打开一个久叠的谜底。
“照得蛮好,”母亲仔细地端详着照片,点头:“唔,就是瘦了。”
“这是索莲托呀!《重归索莲托》!”我热烈地喊道。旋律在我心底游丝般绕过来,绕过去。
“先吃点,专门给你煨的汤。”母亲疼爱地拍了拍我的头,进了厨房。剩我一个人站在那里,呆呆的。
时间之潮是怎样在汹涌澎湃?又是怎样夺去生命中许多难以割舍的东西,毫不留情?
“看这海洋多么美丽!多么激动人的心情!……”
那一边,厨房里,竟低低地响起了母亲的声音,词夹着谱,零落、陌生,也渐渐流利、圆转了……妈妈!我在心里抑不住地喊了一声,眼睛顿时湿润。
在刹那间,音乐带来的是整个旧日时光,令人心痛不已,而又温暖、悠长。


第3版(国际副刊)
专栏:

平凡与伟大
——访托尔斯泰庄园故居
冯惠明
我终于来到了莫斯科南面二百公里处的这座小城——图拉,拜访了俄罗斯文学巨擘托尔斯泰的庄园亚斯纳亚·波利亚纳;我终于了却了自己一桩多年未能实现的心愿,圆去了一个沉积已久的梦。
托尔斯泰庄园位于图拉市西南十四公里处,俄语“亚斯纳亚·波利亚纳”的意思是“明媚清新的林中草地”。一踏入庄园,迎面就是一大片森林。它比我想象的要辽阔得多,要美丽得多,它似乎被称为森林公园更合适。一眼望不到边的森林布满了丘陵原野,一条清澈的小溪沿着林中谷地缓缓流淌,溪水在低洼处汇集成碧波荡漾的湖泽。岸边的绿荫倒映水中,风景如画,美不胜收。只有当人们来到丘坡之上的马圈和打谷场前,才会把这里同庄园的概念联系起来。就是这块有着广袤的森林和富饶的水草的地方,养育了俄罗斯一代伟大的文豪——托尔斯泰。
托尔斯泰在自己的庄园里前后生活了近六十个春秋。他生于此,葬于此,他的命运和创作生涯都与这块土地紧密相连。他那传世巨著《战争与和平》、《安娜·卡列尼娜》和其它许多脍炙人口的篇章是在这里写出来的;他作品中的许许多多人物和情景都取材于这里的人和环境。托尔斯泰说过:“没有亚斯纳亚·波利亚纳,我很难想象俄罗斯。”
我参观了托尔斯泰居住的房间,他的极为简朴的工作室,他那个藏有两万多册书籍的图书馆,他为农民子弟办的学校,以及他经常从事劳动的地方,如马圈、果园、牲畜饲养场和菜园。我开始对托尔斯泰有了一个全新的了解:他不仅是一位学识渊博、思想深邃、创作浩繁艰苦的大作家,而且是一位热爱体力劳动,料理农活的行家里手,地道的俄罗斯庄稼汉。他几乎通晓庄园里所有的活计:扶犁、使耙、缝鞋、养马、盖房、栽培果木,甚至学会了给牲畜配种的技术。大文豪和庄稼汉这两个有天壤之别的形象,怎么会这样奇妙地集合在他一人身上呢?
托尔斯泰生活的那个年代正是沙皇俄国社会充满了矛盾和动荡不安的时代。作家思想上追求的社会公正和道德完善与农奴制下的农民被压迫的现实,使他陷入痛苦的思索和探求。他试图在自己的领地内寻找解放农奴的方式。同时他身体力行,最大限度地接近农民,以亲身参加体力劳动实现自我修身。但是最后,他个人所作的种种努力还是失败了。在绝望中,他秘密离家出走,病逝在一个秋风萧瑟的小车站上。
我沿着林中一条小路,去寻找托尔斯泰老人的墓地。我想,作为一位世界著名的大作家,他的墓必定是不同一般的吧,至少他的墓碑要高大些,应有一位文学名人撰写的墓志铭。及至到了作家墓前,我才发现,那是怎样的一座坟墓啊!如果不是同行者提醒,我真的要从它旁边走过去了。那坟冢高仅两尺,呈长方形状,没有墓碑,也没有十字架,更没有雕像,周围只有几棵粗壮高大的老橡树。简简单单、朴朴实实的一座矮小的坟冢,同它前后左右覆盖着青草的普通坟冢一模一样!我肃立在那坟前,心中默然思忖。他生前曾说过,“人不是为了发亮,而是为了纯洁自己。”他果然彻底实践了自己终身的道德追求,死后连一个墓碑也不留。
此刻,我的脑海涌现出当时安葬托尔斯泰老人时的情景:当时的俄国报纸都加了黑框志哀,并都突出了他那全世界都熟识的庄稼汉的肖像:穿着又肥又大的农民衬衫,眼里透出忧郁的目光,脸腮和下巴蓄满了斜长的花白胡子。当运送遗体的火车抵达故乡的车站时,那里已经聚集了好几千人。小车站的夜晚,篝火燃起,火光照亮了夜空。大学生们自动组成人墙,维持自发而来的人群的秩序。人们等待列车的到来,嘴里都轻轻念着他的名字和他的父称“列夫·尼古拉耶维奇”。谁也不说他的姓“托尔斯泰”,因为称呼他的名和父称,更亲切,更尊敬,就像他还活着跟大家在一起似的。火车来了,人群涌动起来。当棺木徐徐放入被当地农民挖掘的墓穴时,几千人同时唱起了“永恒的纪念”。其实,在托尔斯泰安葬的那一刻,全俄罗斯都唱起了“永恒的纪念”。
想到此,我似乎释然了。是啊,一块一两米高的墓碑怎能容的下他那博大精深的思想和他对人类的贡献呢?他那卷帙浩繁的文学作品不就是他永恒的丰碑吗?!现在,他不仅活在俄罗斯人的心里,也活在全世界读过他的作品的人们的心中。


第3版(国际副刊)
专栏:

日内瓦联合国总部草地上的人类征服太空纪念碑 峭岩摄


第3版(国际副刊)
专栏:

在突尼斯一年一度的服装节上的时装表演。王秀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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