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5年8月5日人民日报 第6版

第6版(文学作品)
专栏:

  人间有岜山
王瀛
沂蒙山脉犹如巨龙横贯古齐国的腹地。作为古都临淄的天然屏障,它曾经护佑过这个万马齐鸣的千乘之国,守护着中国古代这一方文明圣土。二千多年过去了,战车和它的荣光被掩埋于地,而文明在生长。
公元一九七八年十二月,一个历史性的日子里,两个中年汉子匆匆走进沂蒙山苍茫的暮色里。
    青山遮不住
暧暧远人村,依依墟里烟。
博山的暮色是迷人的,但山路上的两个人无心欣赏,脚步也显得有些沉重。
走到一个山坡上,他们停下来打火抽烟,其中一个借机打破了沉默:学一回古人,把治穷的法子用一个字写到手上。
好。另一个立刻响应。
两只长满老茧的大手伸到了一起,让汗水洇湿的手心上写着同一个字:水。
岜山,因为地处沂蒙山之尾而得名。岜山人被这条老龙甩到这座穷山上,吃水要爬二十里山路。岜山人生就的爬山命?
孙启玉和孙奉文记得,每到伏天,人民政府和解放军就会派来送水的车。水是装在橡胶制成的胶皮囊里运来的,卸到村口,300多户人家排成长龙分取救济水。水,带着党的恩情也带着一股浓浓的胶皮子味儿。
那时候,岜山人打个嗝放个屁都是胶皮子味儿。
没有水,地里的庄稼就不好好长。岜山村是博山区有名的“南熊”:缺水、缺粮、缺钱花。
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召开的日子里,孙启玉和孙奉文奉调回村,一个当大队长,一个当支部书记。治穷先治本,两个人想到一起了。
打井队请来了,一测量岜山属无水区。可是村民们硬是围住师傅们不让走。队长冲着他们俩喊,这是科学,你们懂吗?
老三届毕业的孙启玉、孙奉文焉能不懂科学?但是你们喝过有胶皮子味儿的水吗?
老人们瞒着他们俩请来了风水先生,老先生收拾起家伙撂下一句话,龙脉叫挡住了,有水过不来。
怎么“科学”和迷信串通一气胡弄咱岜山人?
孙启玉不信这个邪。当过公社文化站长的他搬出了古人。韩非子曾说:至其所不知,不难师于老马与蚁。说的是管仲行军,以老马识途;隰朋带兵,掘蚁穴而得水。冬天蚁穴朝阳,夏天蚁穴朝阴,蚁穴之下必有水。孙启玉如得天启。
靠着那些“神蚁”的指引,他们终于找到一处理想的井点。打井队又请来了。
五十米,一百米,二百米,三百米,还是不见一点水星子,队长忍不住了,命令停机。许多人跟着灰了心,劳民伤财。
孙启玉心存疑虑,但他不得不孤注一掷。
打到六百米,再不出水,我不姓孙。
出语惊人。钻机又旋转起来了。仪表上显示652米时,泵管子里传出隆隆的巨响,接着一股巨流和着泥沙喷涌而出。
出水了!渴疯了的岜山村民们蜂拥而至。一位七旬老者弃杖而奔,跪,拜,掬起一捧清泉,老泪纵横。岜山的水啊……
孙启玉、孙奉文大概终生都忘不了这第一口井,他们花了整整两年功夫。如果把那些不出水的井的深度也加在一起,他们两年内把岜山最高的山峰自上而下贯穿十次。他们哪里打的是井,而是挖掘一种精神,岜山精神。大自然是公平的,它把优越的条件送给了一部分人,而把精神赋予另一部分人。在后一种意义上,岜山人得天独厚。
有了水,不等于脱了穷;有了精神,不等于拥有了物质。望着那远远近近光秃秃的山丘,启玉和奉文心里明白,空守着这千余亩瘠薄的山田,岜山村永远也刨不出穷根。要想让穷怕了的岜山人富裕起来,只有走工副业的路子。可是搞什么呢?大家心里都没谱。
蓦地,孙启玉想起了那千辛万苦掘出来的水。水,是生命之源,也是财富之源。
经化验,岜山深处的水硬度低,对阳离子染色有特殊作用。经过多方考察论证,他们决定建一座漂染厂。
靠着一片诚心,他们贷到6万元的款。带着乡亲们的嘱托,启玉和奉文背起一大捆山东大煎饼南下上海、江苏去购置设备。
正当他们沉浸在梦想成真的希冀之中时,一纸电文直达上海:工程停工下马,命你二人速回。
上海一家低档旅馆里,两个堂堂男子汉面面相觑,胸有难言的苦楚,泪水在眼眶里来回打转。
那是80年代初期,改革开放的航船刚刚启锚,政治气候乍暖还寒,各项法规制度尚不健全,先行者面临着重重阻力。作为岜山村的领导人,两个年轻的老党员能不感到多方的压力吗?
共同的信念和深厚的友谊把孙启玉和孙奉文的命运连结在一起。许多年来,他们就像两棵相互支撑的大树,泰山压顶之时,暗暗地给对方鼓劲。
开弓就没有回头箭。就是天塌下来也要顶住把厂子建起来。年轻的大队长说。
带领群众共同致富,大方向没错,即便咱们都被开除党籍,也得干下去。年长一岁的支部书记说。
还是靠着那股打井的劲头,漂染厂终于建成了。1981年9月12日,第一批腈纶纱出缸了。专家鉴定,色泽鲜艳,牢固均匀。岜山村第一次有了自己的企业和合格的产品。
漂染厂刚刚上马,孙启玉和孙奉文便双双落马。受一桩错案的牵连,他们分别受到开除党籍、党内严重警告的处分。孙启玉这个铁打的汉子病倒了。
经过一番痛苦的内省,孙启玉坚信自己没有错,全村的党员群众也相信他。他从床上爬起来,拄着拐杖到厂里上班。
直到1986年孙启玉恢复了党籍,他和他的一班人已经为岜山村奠定了坚实的工业基础。1992年,他在政治上得到公正的结论,岜山村已经基本上实现了山村工业化,居住城市化,精神文明化,成为全国有名的富裕文明村。如今,岜山村已经发展成拥有30多个法人企业,集纺织、印染、化纤、化工、钢铁、电力、电子、医疗、医药、建筑、农林、畜禽及第三产业等多业并举、综合发展的大型企业集团。总资产逾10亿元,利税近亿元,村办企业山东万通达集团公司1994年名列全国500佳第7位,山东百强乡镇企业第4名。党和人民也没有忘记他们的儿子,孙启玉光荣当选全国劳动模范,第八届全国人大代表。
青山遮不住,毕竟东流去。
    会当凌绝顶
孔子登东山而小鲁,登泰山而小天下。
泰山为五岳之尊,泰山脚下的人自古就有敢为天下先的气概。管夷吾辅佐齐桓公九合诸侯,称霸天下;齐威王近攻远交,雄踞海内。昔日的辉煌并非湮没不复,对齐国的后人来说,它近在咫尺。
信奉历史唯物主义的孙启玉深知,历史的大潮汹涌澎湃,顺之者昌,逆之者亡。古代齐国之所以由小到大、由弱变强,乃是顺应了那个时代社会大势的缘故。那么,当今的历史潮流是什么?
站在岜山之巅,孙启玉胸中翻腾着国际风云。冷战结束以后,随之而来的必然是国与国之间经济实力的较量和高科技竞争。只有发展第一生产力,进军高科技,才能使岜山村立于不败之地。
不了解孙启玉的人,未免认为此公太不自量,小小岜山村算得了什么,无名小山而已;孙胖子算什么,喝过两瓶墨水的农民。
孙启玉的确算不了什么,但他身上有着先辈们壮怀激烈的豪情;岜山村的确小了点,但它是地图上不能抹去的一个点。而地球上任何一个点都可能成为一个中心。孙启玉如是说。这并非臆想或假说,这是孙启玉反复考证了历史和当今世界经济文化格局之后得出的结论。当年太公望始封于齐时,不过营丘一个铅丸之地,但他因地制宜,发展工商,黄河至东海之民悉附于齐,临淄遂成为古代东方的一个政治文化中心;近现代以来,世界上许多著名的高科技中心,当初都不过是无名小镇。
岜山有没有条件跻身世界高科技之林呢?孙启玉算过一笔帐,岜山村用了两年半时间解决了温饱问题,花了六年时间奠定了工业基础,15年率先步入小康社会。15年干了计划32年的活。保持这样的速度,集中力量主攻高科技项目,他有信心在本世纪之内,使岜山在某个高科技领域达到国际一流。
事实上,孙启玉始终极为重视学习和引进发达国家的先进技术和设备。他的集团公司堪称是不同国度、不同行业的先进设备的联合体。孙启玉十分钦佩曾国藩的“师夷之长技”说,但既要学习就难免要交些学费。
要把岜山变成地球上的一个热点,一个中心,当一名老实的小学生是不够的。东方人的智慧在于长于谋划。《孙子》云,运筹帷幄,决胜千里。
1990年8月,年轻的岜山后生孙启银从鸡西医学院学成归来,这不仅给孙启玉、孙奉文莫大的鼓舞,而且,他为岜山村插上了高科技的翅膀。
孙启银攻读的是心血管专业,在治疗癫痫症方面已经颇有造诣。一夕长谈,他把两个从未进过大学门的“土八路”带到了一个全新的领域。
当今世界上最难治的病是什么?
脑肿瘤。
孙启玉心下一沉,他的父亲就是死于这种当时所谓不治之症的。
治疗脑瘤最先进的技术是什么?
伽玛刀。
什么是伽玛刀?
简单地说,就是一种射线。它可以不开颅割除脑瘤。是目前医学上最先进的技术。
孙启玉和孙奉文被惊得目瞪口呆。世界上竟有这样奇妙的刀?
你看咱们岜山能不能建一座治疗脑肿瘤医院?
能。只要有雄厚的资金。
攀登医学上的奥林匹斯圣山,就是从这一天开始的。
1992年初,国家卫生部、外经贸部首批中外合资综合性医院——中美合资淄博万杰医院在岜山村落成。岜山村总投资2亿元人民币,从筹划、谈判到建成总共花了不到两年的时间。孙启玉说,又打了一口井。
万杰医院坐落在岜山村风景秀丽的谷地上,两座现代化的主体大楼门前,高高飘扬着中美两国的国旗和国际红十字会会旗,宽阔的万杰广场可以同时起降20架紧急救护的直升机。一切都合乎国际惯例。
这是目前世界上唯一拥有两台伽玛刀的医院,也是唯一既有伽玛刀又有X刀的医院。
自1992年9月开诊至今,万杰医院用伽玛刀治疗的成功病例总数列于瑞典卡林利斯卡医院伽玛刀治疗中心之后,居世界第二位。
开诊不到三年时间,万杰医院在运用伽玛刀进行手术的技术方面和治疗癫痫症方面均领先世界同行一步。
国际伽玛刀权威人士杰米·根敦教授两度到万杰医院考察,他感叹道,伽玛刀的希望在中国淄博。
但是,掌握“天下第一刀”的人不一定就是“刀王”。决定成败的不是一两件秘器。你有连环马,我有钩连枪。只有人才是胜负的决定因素。
孙启玉有他的人才战略。
说到高科技人才,孙启银自然是头一个。这个土生土长的岜山秀才,放弃了在大都市工作的机会,毅然投身岜山的事业。而今他不仅参与创办而且直接领导着这个国际一流的医院。1994年5月,他和隋邦森教授一起被邀请代表中国参加第六届国际伽玛刀年会。在这次举世瞩目的学术盛会上,他们宣读的学术论文,得到各国专家的高度评价。
隋邦森教授在中华医学界久负盛名。他从首都来到万杰医院,不是为了优厚的物质待遇,而是在这里看到了中国高科技医学的希望之光。在他的带动下,国内许多著名的学者专家从四面八方到岜山安家落户,变成了地地道道的岜山村民。
百余名医学圣手云集岜山,伽玛刀在他们手中变成了“神刀”。岜山日益成为海内外驰名的肿瘤治疗中心。
齐威王在临淄开设“稷下学宫”,天下贤士数千之众云集于此,孟子、庄子、惠子这些对中国文化影响深远的人物都曾在此游学,从而首开了战国时代百家争鸣的风气。孙启玉欲步其后尘,“万杰”二字便有“万杰云集”的含义。他还要筹建中国第一家村办高等学院——万杰医学院。得人才者得天下,群贤毕至之时,即是岜山腾飞世界之日。
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
    千古桃源梦
1994年5月22日,岜山村迎来了有史以来最尊贵的客人——国家副主席荣毅仁同志。这一天,荣副主席神采奕奕、兴致勃勃地在这片被岜山精神深深浸润并勃发盎然生机的土地上进行了全面而紧张的视察,幼儿园、老年人公寓、万杰医院。视察结束,他抑制不住内心的高兴,挥毫写下了“社会主义好”五个苍劲的大字。
同年,一个老干部考察团来到岜山。在参观了岜山的群星般的企业和完善的福利设施之后,一位80岁的老将军感慨万千,我们为社会主义奋斗了一生,社会主义农村到底应该是个什么样子,我们只能从理论中得知。今天,我们到了岜山,就像是到了梦想中的社会主义新农村……
千古文人桃源梦。
陶渊明一篇《桃花源记》,写尽了人间对美好社会的热忱向往。古往今来,东方西方,多少志士仁人憧憬着、追求着这一理想之境。社会主义在地球上诞生之后,数以亿计的人民用自己的双手建设着最美好的家园。东方巨人毛泽东有诗为证:陶令不知何处去,桃花源里可耕田?是欣赏还是询问?但无论如何,这位冷眼向洋看世界的思想家,决不会认为三山五岭银锄落,即是他为之奋斗终生的“桃花源”中的最佳景色。
19世纪英国著名的慈善家、社会改革家罗伯特·欧文曾经设计过一个拉纳克新村。他的设计堪称是社会主义在地球上诞生之前关于社会主义农村的最详细、最完备的图样。我们把欧文的设计抄录于此,以备查考——
在方形村中有许多公共建筑物,
中央建筑物包括一个公共厨房,若干食堂,
右边另有一座建筑物,一楼作为幼儿园用。
左边的建筑物将用作年龄较大的学校,一楼设有委员会办公室,二楼有图书馆和成人室。
方形村里的空地将辟作若干运动场和游戏场。
每一方形村的三边打算设置住所,主要供已婚夫妇用。
紧接着这一切设施的外面,一边是机器厂房和制作厂房,……中间隔着一片田园。
…………
欧文自信地宣称,他设计的新村,将在某种程度上成为英国和世界各国所有其他新村的典范。的确,从科学性上考究,欧文的设计富有远见,他把城市和乡村嫁植在一起,把工业和农业融合成一体。欧文先生的设计和今天的岜山村有着惊人的相似。
岜山村党委办公大楼相对的是岜山大会堂。它的一楼大厅4000平方米,可容纳1500人。每天早上6∶30至7∶30,岜山村中层以上的干部(车间主任以上)800余人在这里共进早餐,同时交流情况,汇报工作,发现问题,及时解决。或者由一位主管领导安排当日的工作。这种讲究效率的早餐会系岜山人的独创,自建成大会堂至今,一天都没有间断过。
岜山村幼儿园是一个全封闭式的1800平方米的建筑,全村学龄前儿童在这里免费接受教育。毗邻幼儿园的一座样式独特的楼房,那是欧文未曾想到的老年人公寓,岜山村60岁以上的老人们聚居于此,安度晚年。公寓楼呈环形,天井用玻璃覆盖,天井内阳光明媚、鸟语花香,四季如春。卧室配备大彩电,楼上有游艺室、健身房、图书馆。工作人员定期为他们体检,统一制做服装,除此之外他们还享有60元的养老津贴。有趣的是,我们在食堂里发现了一份象形食谱,因为有的老人不识字。
岜山的幼儿园和老年人公寓不应当看作单纯的福利院,它们是生产的重要环节,当岜山村的职工们不再为上有老下有小操心的时候,他们便能够全力以赴地投入工作。
岜山村的学校坐落在万杰广场的一侧。这是全国第一所国家承认学历的村办职工中专,它每年可向村属各企业输送160名中等专业人才。岜山村的孩子从幼儿园到小学实行免费教育,中学实行奖学金制度,考入大中专院校的学生每月还可享受200元的生活补贴。岜山村在教育上是舍得投资的。
万杰广场是个多功能广场,四季运动会在这里举行,平日则是个小型集市,四周的农民和小商贩在这里做生意。
青山叠翠之间分布着一些高层建筑,那是岜山村的居民楼。单身的职工一居室,新婚夫妇二居室,有了孩子就可以搬进三间或四间的套房里。居室周围用不着建花园。岜山秀色宜人,山上山下遍植果木,春到繁花似锦,秋来果香四溢。
工厂和厂房依山而建,全部配备排污系统,你见不到黑烟,听不到噪声,也看不到污水。岜山人比谁都热爱自己的家。
此外,和万杰医院配套的三星级宾馆已经在一个岜山顶上落成,气势非凡,颇像布达拉宫。宾馆下面的地宫城,是载入吉尼斯大全的世界上最长的山洞,洞里冬暖夏凉,它将发展成集疗养、游乐、商店为一体的旅游中心……
在欧文亲绘的拉纳克新村的图纸上,还有刺入苍穹的哥特式建筑,那是教堂,村民们净化灵魂的地方。培养和造就高尚的人性,是欧文创建拉纳克的重要目的。岜山人的心灵是现代东方式的,关于共产主义的朴素理想早已深入每一个岜山人的内心。岜山村党委也以中国古代圣哲的教诲塑造岜山人。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孙启玉要求万杰医院的全体医护,视年长者为父母,视同年者为兄妹,视年幼者为子女。
岜山村宽敞而整洁的大道上极少闲人。职工们都在机器旁或者办公室里忙碌着,创造财富也创造自我价值。偶然遇到工休的职工,他们都诚恳而谦逊。女士们衣着入时而不奢华,像欧文设想的那样,有益健康又合乎美观。岜山人均年收入2500元,这对个人来说,比不上当地腰缠万贯的大款,但在一个从生到老、从生活到教育都福利化的村落里,他们还需要什么呢?
关于岜山村有说不完的话题,许多方面是上个世纪的欧文难以想象的。例如,科学社会主义创始人反复论证的所有制形式和分配制度,在岜山就有其独到之处。岜山村从小农经济到单纯计划经济再到社会主义市场经济,跨了三个台阶。这留待经济学家去研究。岜山村还有许多个全国第一,第一个村级党委,第一个村级人武部,第一个村办农业银行,第一个村办邮政局……
岜山村进入共产主义了吗?这是所有来到岜山参观的人们热衷议论的话题。
还是那个永恒的桃源之梦。拉纳克新村对欧文来说是个可望不可及的梦想,一个世纪之后,东方的共产党人把它建成并超越了它。应该说,岜山村的变迁证明了人类实现某种理想的现实可能性,同时它也向人们昭示了人间永无止境的追求。
    尾声
采访结束,承主人的盛情,我们参观了淄博市的两个名胜,一个是淄水之畔的柳泉,一个是北崮山下的焦裕禄纪念馆。
柳泉是以蒲松龄的号命名的一处风景特异的园林。这里曾是狐鸣鬼唱的荒凉之所,而这位喜人谈鬼、雅爱搜神的“鬼才”,就是在这里写就充满人间情味的《聊斋志异》。
焦裕禄出生在距岜山不远的北崮山。家乡人为了纪念自己的好儿子,建起了这座纪念馆。我意外发现,馆中“焦裕禄式的好干部”一栏,岜山村的两个当家人榜上有名。
知者乐水,仁者乐山。故都的两大名人,一个是幻想家,一个是实践家。我突然想到,孙启玉可能秉承了他们的优长,既重理想,也重实践,他是一个实践哲学家,岜山村就是他亲手写就的博士论文。
太史公为撰写《齐世家》,亲赴临淄考察。他被古都恢宏的人文气象慑服,叹道:洋洋乎,固大国之风也。善哉,斯言。


第6版(文学作品)
专栏:

  太阳城颂(外一首)
李瑛
你可听见
阳光泻下溅起的水声
这里曾是花朵遗忘的地方
这里是太阳城
众多的三角肌和
根根堂堂正正的脊梁以及
一台台聪明的钢铁
托起了太阳
每株新栽的小树
都是骄傲的
每片摇动的叶子
都闪射着希望
这里,与太阳并肩站立的
是透明的厂房、透明的街道、透
明的广场
那里,旋转的、流动的、搅拌的
都是阳光
水泥、石子、钢筋、管道
组成曲曲现代立体声音乐的交响
红土地上,杂草深处,
也许还有鹧鸪啼鸣
旭日却以巨大的膂力
辐射着地平线
唤醒历史和永恒的美学
它以大睁的眼睛
向标语牌上每个金铸的大字
深情地张望
我知道,在它们背后涌动的
是一腔腔古老的血
一份份崭新的渴望和
一个活跃奔突的思想
太阳城
不夜的太阳城
以24K足赤的光芒
辉耀在东方
大亚湾的故事
我从北方来
听讲大亚湾的历史
历史睡着时,大亚湾
一座座漂泊的岛
无处抛锚
那时渔火飘摇里
泪眼汪汪的母亲
用凄苦的故事喂养我们
一声声倾诉不尽的冤苦和叹息
都凝成了死去的石头
今天,历史醒来
一切都袒露在阳光里
再无漂流的船板和失眠的窗口
刺破《大亚湾报》版面的,是
山头高耸入云的高压线的铁塔,是
滨海大道上矗立的宾馆和商城
绿荫里层叠的楼群
如果不是窗前晾着鱼干
谁也不相信那是渔民的住宅
而明天,浪花后面
深水码头上
成排的龙门吊
将邀请五洲宾朋
蜷伏的锚链和缆桩
在倾听远海的风雨
那边,沙滩浴场上
朵朵遮阳伞就要开放了
一个陌生的大城市
一个崭新的大港口
跃动着潋滟光影的
不是幻想,是梦的真实
一切都在改变,不变的
只有碧波上鸥群的环舞
云朵的白和海水的蓝
历史就在这儿挂着
日出月落,在波涛千起的潮汐里
我从北方来
听讲完大亚湾的历史
我变成了一尾快乐的鱼


第6版(文学作品)
专栏:纪念抗日战争胜利50周年三九杯征文

  那座塔和我们的城市
梅洁
在群山和我们的城市之北,有一园墓地。墓地里掩埋着六十具异国烈士的遗骨——“苏蒙烈士纪念塔”高耸云端。二十九米高的塔在高原的云端里叙说那场战争,叙说那段世界史,叙说人类反法西斯胜利的荣誉。永远的叙说。
墓园和塔是张家口市之北的高原人民五十年前修建的,战争刚一胜利就修建了。后来又几经重修。五十年了,凡到草原去的人,大都要在墓地旁边的公路上停下来,然后向墓地走去。然后默默地读“塔”,读塔对面浅蓝色大理石上烈士的名子,读烈士碑——大理石碑正面刻写着全世界人民铭记的那个年份“一九四五”,背面即是碑文,一千三百字的碑文。
我不知道这是不是世界上最长的碑文,但我从这毕竟很长的碑文里,读出了哀悼,读出了悲愤,读出了永远的缅怀和永远的控诉,也同时读懂了侵略与反侵略的殷红的血……
侵略者如此藐视人性和人民的眼泪。一九三五年,塞外张家口和广袤的草原就沦陷了。日本人来了,如蝗如蚁般开始蝼食草原,蝼食塞外。他们把我们的城市挖空了,他们在挖空的城市的山洞里储藏的粮食、白糖就够五十万日军吃十五年!他们在我们城市之北的坝头上,修筑了二百多个钢筋水泥的碉堡,修筑了长达六百多华里的钢筋水泥的战壕,修筑了两层楼房高的山洞指挥所……他们修了十年。十年里,他们把抓来修工事的民工全部秘密杀害。成年累月,尸首在草原湖泊里漂浮、腐烂、沉没……
三千劳工的生命与血……
十六起大型惨案中被杀害的三万一千一百二十四名张家口人民的生命与血……一千一百九十六名抗日烈士的生命与血……
普列耶夫上将率领的苏蒙联军右翼部队狂飙般越过草原。装甲师、摩托旅、炮兵团、骑兵营越过草原。他们从伏尔加河、顿河……赶来,他们在保卫察里津、保卫斯大林格勒战役之后赶来。他们用人类最英勇最悲壮的战斗歼灭了一百五十万德国法西斯之后从欧洲战场赶来,赶来帮助反抗日本法西斯强盗的中华民族。
世界史记下了这个日子:一九四五年八月八日,苏联对日宣战。八月十日,蒙古国对日宣战。
一九四五年八月九日,苏联百万红军和苏联太平洋舰队,在总长四千公里的战线上,从三个方面同时向中国东北的日军发动进攻。同日,中国人民的抗日战争转入全面大反攻……
八月十九日,张垣坝头,英雄们把列阵的日寇连同他们钢铁的碉堡、战壕、指挥部一同炸成碎片,然后摔进高原的峡谷,八百六十余名日军终成炮灰和俘虏。而六十名苏蒙年轻的血也永远流在了我们的高原。
高原的黄土地永远在风里雪里默哀、泣哭……
一九四五年八月二十三日,八路军冀察主力部队攻进了张家口,德王府在人民的炮火中颤抖,统治张家口八年的蒙疆联合自治政府在炮火中土崩瓦解,张家口解放了!张家口成为中国共产党成立以来夺取的第一个大的城市!成为抗战胜利后收复的第一个大的城市!
我们的城市永远是世界反法西斯史和中国共产党史中的一个长句……
呵!苏蒙烈士纪念塔如一枚光荣的徽章,别在我们城市之北的高原的胸襟上,高原声光满目。如同我们草原的马兰花、洪格儿昭拉、伯日其其格一样,装点着我们城市和草原山岳一样的高度。
(作者单位:河北省作家协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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