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5年8月29日人民日报 第11版

第11版(文学作品)
专栏:

  如歌的高原
夏林
我始终记得进藏时透过飞机舷窗看到的景象。在滑过薄云的机翼下,那溅波状的万仞银峰,汇成凝然不动的冰洋雪海,汹涌起伏于川藏之间,无边无涯,异样沉寂,单调得似乎没有绿色存在的迹象。凝望这给人印象深刻的自然景观,我不由想象着波音飞机即将着陆的地方,不知道我将看到的是一幅怎样的景象,脑际只是叠映着黄宗江的电影《农奴》中的镜头,那漫天白雪在眼前拂之不去,静静飘落。
然而,当我走出民航局的客车,来到“日光城”那阳光过于明亮的街上,当我在行囊里塞上相机和采访本,走过高原的山山水水,方才知道,西藏的生活有如藏女裙摆上的“帮典”,原来是那么富于色彩。
诚然,西藏并没有一步迈入现代化的门坎。在人迹罕至的边境林区,我见过珞巴人家还在使用从雪线附近的山岩上取材凿成的石锅,在羌塘草原游牧的藏民,还要靠烧牛粪取暖。西藏多山,但比登高远眺更能令人视野开阔的,该算是江河溯源了。我曾有幸沿着拉萨河,一直上溯到源头的敏拉雪山,亲眼见到了一条奔腾汹涌、叠翠堆雪的大河,是怎样渐渐分化成上游河谷的辫状水系,又怎样一点点变成脚下浅浅的淙淙涓流,隐没入广袤坦荡的高原草甸。那样的经历,简直就是一次对人类文明进化史的回溯:在拉萨,已经有了能够用电脑预订国际航班的星级宾馆,而在江河源头的班戈草原上,牧民还在按照季节的变化迁徙着牧场;堆龙德庆的农民,仍旧随着藏历的翻掀春耕夏耘,秋收冬藏……在这片哺育过吐蕃部落祖先的丰腴土地上,离拉萨越远,人们的生存状态就离自然越近,许多人还在遵从着白昼黑夜交替的节律,年复一年地日出而作,日入而息。车轮滚滚的青藏公路旁,长毛曳地的“高原之舟”在双双拉犁,脖颈上锈痕斑驳的铜铃,“丁冬,丁冬”地奏响着迟缓的歌,仿佛一个古老民族悠远历史的回声。
然而,时代变了,西藏毕竟不再是中世纪的社会景象了。藏柳如烟的拉萨城区里,小伙子平时还有几个人身着藏装?触目都是线条明快、色泽鲜亮的滑雪衫和羽绒装。姑娘们平时也不再把被老一代人视为财富和身份的象征的金银珠宝统统佩带在额顶胸前,她们脱下了藏式黑氆氇裙,穿上了洒脱的牛仔裤,戴着颇有现代色彩的电子时装表。仅仅根据衣着就可以分辨出藏族人还是汉族人的日子,在古城拉萨已经不复存在。林卡节上,不用留心观察,也能看出有趣的代沟现象:唱腔高亢的古老藏戏吸引的是数着佛珠的老年人,年轻的朋友们则随着《蓝色的多瑙河》轻曼乐曲双双起舞;新婚夫妇的居室里,在父辈通常是敬奉释迦牟尼佛像的藏柜上,摆放着地球仪和蒙着尼龙纱的英语书籍,而在铺着卡垫的藏式长椅上,老阿妈却在静静地呷着青稞酒,沉湎在飞利浦录音机播放的“欧玛尼白埋訇诗”的诵经声里。
从笑语喧哗的拉萨街头,到阒寂无声的喜马拉雅山麓,旅行者总能看到鱼骨天线和五彩经幡一起竖立在藏式屋顶的情景。电视荧屏把大千世界变小了,使藏族同胞心中的天地变大了。世代居住在高原腹地的藏北牧民,电视机为他们敞开了外部世界,使他们终于看见,在逐水草而居的游牧生活之外,还有一个偌大的精彩天地。记得西藏第一座通信卫星地面站在拉萨近郊落成的时候,我曾前往采访,那张以布达拉宫为背景拍摄的卫星地面站抛物状天线的新闻照片,还被美联社当日转发。如今,电视录像转播台已遍布万里高原,一到晚间便亮起来的电视屏幕,不仅把寻常百姓家的孩子们留在屋里,过去习惯于在酥油灯下捻羊毛的老年人,现在也更情愿坐在卡垫上目不转睛地看电视了。就连寺庙的僧侣,晚饭后也爱坐在电视前度过那开心一刻。
藏胞的生活是多彩的,高原的景致更是绚丽的——这绝不是句泛泛的溢美之辞。西藏的美,在于她的雪山碧野的强烈对比:在中国版图上,你再也找不到这样一个人文景观如此独特、海拔落差如此悬殊的省份了。距今3000万年前的喜马拉雅造山运动,塑造出地球之巅大起大落、大开大阖的雄奇地貌,令人心怀都为之豁然,难怪藏民族的牧歌是那么悠长而又嘹亮。驱车高原,不要说沿途那植被垂直谱系的丰富多变,就连路边的民居也随着海拔高度的变化而风格迥异:海拔4000米的高原草场上,散布着一顶顶黑色牦牛毛编织的游牧帐篷;基岩裸露的雅砻河谷,农舍则是一砌到顶的石筑藏楼;而在喜马拉雅山南麓的边镇亚东,却遍布着一幢幢南国风情的木楼,家家的窗口鲜花拥簇……
在人们的印象中,中国面积最大的森林在大小兴安岭,而西藏林木蓄积量为国内之最,却多年来鲜为人知。穿行在遮天蔽日的藏东波密原始森林,有种掉入绿色海洋的感觉。远处是终年不化的皑皑冰峰,雪线下是富于绒质感的绛红色草甸,环湖耸立的却是蓊郁的亚热带冷杉林——这就是藏东南林区湖泊的典型景色。一位欧洲摄影记者在易贡湖边对着那倒映雪山的镜面似的湖水,一口气拍完了制作幻灯片的柯达彩卷,还喜不自禁地对我嚷嚷:“这就是瑞士景色,就是走遍天下也难找的天堂风光!”
不言而喻,在西藏远足并非仅有浪漫情调,高原大部分地域高寒缺氧,环境险峻。我曾登临海拔5300米的珠穆朗玛峰登山营地,采访美国“天涯海角探险队”。不要说那一次车陷冰河的险遇,就是在绒布冰川下一夜宿营捱过的滋味,讲起来也够得上“不堪回首”了。睡在空气稀薄的地球最高峰下,夜不成眠,辗转反侧,只觉得胸口压着块石头般透不过气来。在那顶抵不住冰川风的桔红色尼龙帐篷里,我算是领略了什么是人类生存的极限,真是“高处不胜寒”。
然而,就是在这“生命的禁区”,在寒凛的晨曦中,我却遇到了终生难忘的一幕罕见景象。钻出登山帐篷时,营地还是一片黑蒙蒙的夜,正南方高远的天幕上,黎明已经到来。珠穆朗玛主峰被瑰丽的朝晖燃成暖红色,转瞬间,又随光线幻变成亮灿灿的一座金字塔,仿佛是刚出熔炉的硕大熔金,高空风拉出珠穆朗玛特有的旗云,柔纱一般袅袅东展,缭绕不去……待我手忙脚乱地返回帐篷,拎出相机,还未及揿下快门,这辉煌的一幕竟像幻影一样消失了,取景框里的珠峰,又蜕变成人所熟悉的那幅白色的高峻与冷漠。
险到极点,又美到极致,这就是真实的西藏。
就在我写下这篇琐忆的时候,信手翻开案头第七期《中国记者》,意外地看到了孔繁森生前拍摄的照片。这是几帧精美的摄影作品:羌塘草原的雪顿节上,珠饰灿然的藏女富有雕塑感的面孔;世外仙境般的班公措湖畔,珍稀的斑头雁在翩翩群舞……还有那张显然是用心地拍下的布达拉宫的秋景——深邃的晴空,幽蓝的潭水,金黄色的白杨树冠,把这座举世闻名的宗教建筑映衬得越发谧静和神圣。
这几帧摄影作品,让我很有感触,原来孔繁森还是位摄影爱好者。令人惊讶的,除却颇见功底的摄影技巧外,更是他对雪域生活之美的那种深刻的感悟。即使我这个到过拉萨,又很留意新闻界同行拍摄的拉萨城景的人,都很少见过有谁把布达拉宫的外景拍得如此充满秋韵,甚至颇具工笔画的纤秀。透过拍下这些美如梦境的画面的取景镜头,不难感受到一个热爱生活的人内心世界的另一层面。凝视这些彩照,竟像翻开了一部大书的新的几页,让我进一步读懂了这位万民称颂的领导干部的楷模。其实说起来,这也并不奇怪,大凡痴情于祖国西南边陲的这一片高原,并对雪域艰苦生活充满达观的人,总会发现并有幸享受到这韵味独具的美。只要曾在西藏生活过,抑或哪怕只有过一次短暂的世界屋脊上的游历,那么,他的此生今世,就再难忘却那片旷远而又亲近、苍凉而又温暖的大地。那片有着人世间最高的雪峰、最深的绿谷、最浩瀚的林海、最纯朴的民风的地方,在他和她人生之旅中留下的,一定会是无可替代、终生眷恋的怀想。
因为,在心灵的家园里,那是一块圣洁的土地,一笔远胜过物质财产的情感的珍藏。


第11版(文学作品)
专栏:

  赤子灵蕴
卞毓方
送走最后一批依依惜别的亲友,送不走的是什么?挂断最后一个乡音温存的电话,挂不断的是什么?收拾拢全部随身的行装,收拾不拢的是什么?他问城市,城市无语。城市已在灯火的祝福下悠然梦远,黑酣黑酣的呼吸,渐畅渐匀也渐沉。只不知,只不知它那金黄焦熟的梦里可曾有我,有我?他想。
回想当年去国,走得何等坚决,衡阳雁去无留意。不愿回首,也是因不堪回首。是可叹,人到中年,日至正午,而竟蹉跎,失落,一无所成!适逢国门开放,商潮涌起,他遂把科研情、学术梦,毅然糅作一团,捣烂,浸池,再生出一沓商人的名片,和一张赴美国的签证。
旅美八载,一叶舢板浮沉怒涛,是他最初的体验。浮,借千波万波的挤逐拚命接近期待的目标;沉,叫猝不及防的大浪劈头打落在挫折的深渊。然而,深渊里也可见幸运的光帜,扬自浪峰;然而,浪峰上也可见危机的阴影,伏于波谷。而待他有了原始积累,有了自己的公司,体验,也就幻化作高速路上的竞奔。如果你不巧,如果你恰巧置身其中,定然可以饱览竞争的惊心动魄:一瞥超前,转瞬拉后,交睫胜出,眨眼落败,得失须臾互置,顺逆顷刻易位。曾经,他在数周内暴获巨资,旧金山之唐人街,友人客厅的长沙发上,踌躇满志,一宿笑醒了多少回。曾经,又几乎在旬日内沦为赤贫,踽踽地,踽踽地独行在巴黎的塞纳河畔,心冷如堤下哽咽的寒水。曾经啊,他立在曼哈顿摩天大楼的顶层,长歌,长啸,大喜,大悲,为金钱王国的一风一雨,为物质世界的一啄一饮。再而后,再而后,再而后他的心境大变:迷霞错锦,散作了平野漠漠;崩堤裂岸,归于了波澜不惊;腰缠万贯,却顿悟“富贵于我如浮云”;高掌远蹠,每又叹“是非成败转头空”。人啊,你真是不可理喻,不可捉摸!这期间,有一种类似失恋的空虚在肆虐弥漫,胸中的一团惆怅,拂之不去,抚之愈梗,总是。那么,他每每扪心自问:人世间最实质最本真的,应是什么?如北斗如泰山之万劫不变、亘古长存的,又是什么,什么?
曾记得,纽约客舍,风雨如磐之夜。一则旧日的电讯,唤醒了,唤醒了他对长城的忆念。电讯称,宇航员在太空回眸地球,隐约可辨的人工杰作,只有两处,之一,便是中国的长城。一个20世纪的神话,缘于外层空间,瑰丽,且富于东方色彩,令人怀疑这位宇航员先生也染有嫦娥或吴刚的情结。那是很久、很久的事了。公元前200多年,西方,尚处于耶稣诞生前的沉寂,骄傲的欧洲大陆兀自荒原接天,辽阔的北亚美利加犹是苍鹰和原始部落的天下;而在华夏,在《诗经》、《楚辞》燃烧的光焰里,长城,耸立起一个古老民族的精神脊梁。于今,22个世纪过去了,秦月汉关不再,唐风宋雨不再,长城却依然巍峨屹立,炫示着人类意志力的骄傲。他想起,想起60年代早期,17岁的自己刚刚跨进北大,少年意气,挥斥方遒,一日游八达岭,与长城击掌为誓:“他日若获诺贝尔化学奖,一定筹资兴建长城碑林。”而今,专业已弃,誓言的前提,已不复存在,心愿,却不妨继续坚持。只是得把碑林的宗旨略作修改,将原来设想的“集古今名人咏赞长城的佳句”,改为“集海外游子思念故国的华章”。相信,异日登报一呼,投稿者必然十分踊跃,届时少不了搞个评审委员会,以便优中选优。相信,碑林也必将成为长城襟带上一颗眩目的钻石,百载后,千年后,纵使世界大同环球成为一家,那葵藿倾阳、百川归海的向心力,依然还会踔厉人心。
曾记得,埃及,难忘的尼罗河之游。那一宿,听了一路的涛声波韵,也想了,想了一路的黄河。黄河忆,不由不忆起初中时代的语文,忆起《木兰诗》。“旦辞爷娘去,暮宿黄河边,不闻爷娘唤女声,但闻黄河流水鸣溅溅。”黄河流水鸣溅溅,别是一种呼唤,别是一种嘱托。黄河的抚慰,源于她民族之母的至尊。是她,哺育了黄河文明,然后又涟漪般一圈一圈地往外推,向南扩展到长江、珠江,向北荡漾到松花江、黑龙江。“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如今在域外,在金字塔的尖顶撑起的另一方星空下,只能凭历代诗文来附会遐想了。哦,黄河!远隔重洋,你这让人心心念念的黄帝黄种黄金黄道黄历之黄!临风神驰,你这让人痴痴醉醉的黄花黄杨黄土黄山黄海之黄!
曾记得啊,曾记得,去秋,南太平洋上的一个珊瑚小岛,岛之黄昏。借助潮势,他扔下了七只漂流瓶,向着遥远的赤道,赤道之外的大海大洋,大洋彼岸的故国。选择七,象征着七载漂泊,七只瓶里,选择的又是同一首唐诗:“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20个方块字,20个同胞心灵、炎黄世界特有的乡恋密码。对于他,这20字又是一首温馨的《长相思》。月圆,月缺,花开,花落,多少次他曾忘情微吟。有时是晚宴中途,酒酣耳热之际,忽然投叉停食,独自向窗外的月影凝神;有时是长夜未央,辗转无寐,披衣立在阳台,默默,像一尊雕塑;有时呵,是撂下了越洋传真的电话,仍下意识地摆弄着电话线,神牵着看不见的那一端,那一端。那一端月照着他的祖国。那一端花香着他的根。无论是身在天涯也无论事业之树是如何高逾千尺,予他大地予他雨露予他阳光予他天空予他生命的,曾经,现在,将来,都是他的神州他的赤县他的九州他的华夏他的中华也就是中国。只要太阳的赤旗不降月亮的玉盘不落,那相思,那寸草春晖的游子情怀必将永无尽头。
暌别八载,当他飞抵故国,步下舷梯,刹那,竟有了要张开双臂拥抱蓝天拥抱大地的冲动。生平第一次,他觉出蓝天是这样的深邃;只有如此深邃的背景才能衬托出三山五岳的伟岸。生平第一次,他觉出大地是这样的浑厚;只有如此浑厚的胸脯才能承载起五千年文化的沉雄。而空气,又是这样的清纯芳冽,似乎一吸鼻子,便能吸进一股沛沛然的生命力。他向每一个路人微笑,向每一栋建筑微笑,向每一个脚印微笑。脚印?是的。万物有灵,脚印也有灵。上古有姜嫄,因踏了天帝的足印而孕生后稷,开稼穑之先的后稷。他呢,如今踏在同胞的足印足印上,躁动于腹的,别是一种百战归来的超拔,巨著杀青的轻松,步出沙漠扑向草地的喜悦,雨后复斜阳的绚烂。
然而,无奈的然而,没有听说有谁捡到了他的漂流瓶,在世界的任一角落。它们依然在漂,漂呀漂。也许这就象征着他的命运:回归是短暂的,漂泊才是长久的。自从他选择了海外开拓,就选择了与他乡明月作伴。八年前,他是恨不得连根拔起,像传说中得道飞升的高人,全不留恋脚下的百丈红尘。这次呢,却是要把根留下,留下。不是留下,是扎得更深,更深,以吮吸这方后土的营养和祖宗百代留给后世的灵蕴。
灵蕴,灵运。天地有灵,故土多情。在两周的北京之旅行将结束之际,在即将到来的黎明,他的日程表上,还剩有最后一项活动:去天安门广场,瞻仰每日一度的升旗大典。这是他刻意的精心的安排,也可视作是借国典为自己壮行。异日异域相思,也许会在长城和黄河的巨幅显影上,冉冉升起一杆直插晴空的五星红旗。红旗啊红旗,你鲜明如印章,钤在了山河也钤在了游子的神魂;红旗呵红旗,你高展如火炬,从此又将映亮赤子的多少前尘,前程!


第11版(文学作品)
专栏:

  韶山女店主
高德华
弯弯柏油路在黛绿的林间蜿蜒,我又与韶山冲苍翠的松枝、修竹重逢了。曾经,我肃立在简朴的毛泽东旧居前,缅怀英明的伟人;也曾于朝霞冉冉中攀登巍巍韶峰,眺望伟人家乡秀丽的山水。今日,习习的山风伴我寻访毛家饭店的主人汤瑞仁。
她,曾随母亲背井离乡,在旧中国的风雨中乞讨流浪,16岁嫁到韶山冲一户毛姓人家。这人家与毛泽东旧居仅一塘之隔,两家的门隔池相望。1959年6月26日清晨,伟人毛泽东踏着山林晨露,神采奕奕朝正在池塘边洗衣的她走来,与她和几位近邻交谈、合影,令她终生难忘。她为自己是伟人邻居而自豪,觉着今生为人处世应为伟人争光。每年四季,来韶山参观的人很多很多,她总是把义务接待来韶山观光的游客当作自己的责任,将一桶桶烧好的茶挑至毛主席旧居旁,免费请游客饮用。她从游客一声声“谢谢”的赞扬声中得到了劳动的安慰,也感受到了作为毛主席老家邻居的光荣。
时光飞逝,岁月匆匆,韶山冲沐着时代的春风春雨,焕发出勃勃新姿。小摊、店铺渐渐出现在公路两旁。冰冻汽水、罐装饮料随处有卖,茶不再是解渴的唯一选择。然而饭店少,游客就餐相当拥挤。汤瑞仁想:韶山是伟人的家乡,应该给人宾至如归的好印象。她不顾亲友规劝,购得锅碗瓢盆,雇请两名帮手,在自己居屋旁开办了毛家饭店。自1987年3月开业以来,以烹饪湖南风味及伟人生前喜食的菜肴吸引各地来的游客。
我走进黄墙青瓦,窗明几净的毛家饭店,一眼便认出那正为游客沏茶的老妇便是电视里介绍过的汤瑞仁。她身着白衬衫,蓝绸裙,春风满面,看不出年近花甲。
我和汤瑞仁坐在饭店前的树荫下交谈。她告诉我,毛家饭店的宗旨是接待好来毛主席家乡参观的游客。人家来了,一定要让客人吃饱吃好。
几年来,毛家饭店虽是服务为主,薄利经营,却也收入可观,成为韶山上交税款最多的个体户。同时还获得了“先进个体户”、“三八红旗手”、“文明经营户”等一连串荣誉;还作为全国个体劳动者的优秀代表受到党和国家领导人的接见。有了钱,出了名,她仍像从前那般纯朴向上。陈旧的住宅仍然简陋,一日三餐亦如从前节俭。秋风吹过,她却记得为五保老人送去厚实的冬衣;佳节来临,她没有忘记为贫困的农家准备可口的食物;失学儿童在她的资助下,重入书声朗朗的教室;无钱求医的患者在她的护送下住进了医院。韶山筹备毛泽东诞辰100周年纪念活动,她捐款5000元,外地来韶山捐款的,她免费招待一顿饭菜。
有一次,汤瑞仁去慰问五保户,发现与韶山相邻的山麓有一位孤独的老大娘生活清苦,她一次就将200元钱塞到老人手里。每隔一段时间,她还背着吃的、用的,翻山越岭去看望这位寂寞的老大娘,把人间温情送到风烛残年的老大娘身边。
一个盛夏之夜,汤瑞仁听到小山上有人哭泣,她打着手电寻去。一位湖北姑娘因婚姻不如意,离家出走,来到韶山想在这漆黑的夜里了却生命。汤瑞仁急忙将姑娘劝到家里,把饭菜送给姑娘吃。一连数日,她为姑娘梳头洗衣,以慈母般的关怀唤起了姑娘生活的勇气,感激涕零地踏上了回家的路。
我在秀丽的韶山冲寻访了汤瑞仁,也寻访到一片闪光的精神。这精神与翠绿的山林一同印在我心里,伴我走上新的旅程。


第11版(文学作品)
专栏:

  白洋淀抒怀
高戈
红的荷花,绿的芦苇,
朝霞映照着白洋淀水;
钢枪一支,扁舟一叶,
我来叩访先辈的营垒。
莽苍苍遮天盖地的芦荡啊,
浩淼淼云蒸霞蔚的淀水,
请对我讲,讲那苇丛中的点点星火,
讲啊,讲那滔滔淀底的十万惊雷……
当日寇的狼烟卷入芦荡,
你的儿女怎样结成神勇的雁翎队?
当毛主席在宝塔山把战号吹响,
你的涛声怎样和号声一起滚沸?
纵横交错的苇道啊,你该记得,
雁翎健儿曾埋下多少仇恨的水雷;
当一声芦哨点爆满淀霹雳,
那呼啸的鱼叉怎样戳进豺狼心肺!
挺拔傲立的芦苇啊,你该记得,
健儿们怎样吃芦苇根、盖芦花被;
面对敌寇千重围,多少月黑夜,
健儿们用芦笛把雁翎队歌轻吹。
啊,满淀的浪涛记得清,
健儿们曾献出多少鲜血和智慧;
满淀的鱼群记得清,
狼狈的敌寇丢下多少尸骨和钢盔!
而今多少年,当时的健儿去哪里?
去天南,去地北,英雄的本色未消褪;
那锋利的鱼叉已铸进边防战士的刀尖,
那雄浑的队歌已溶入建设四化的春雷。
先辈们把革命意志留大淀,
把热血给荷花,把朝气给芦苇,
把战斗的呐喊给淀涛啊,
把抗敌的阵地给后辈!
啊,淀涛涌,军号吹,战旗飞,
看今朝,一代雁翎新兵振军威,
捧一把淀涛尽情饮,
把民族的血诚装心扉。


第11版(文学作品)
专栏:纪念抗日战争胜利50周年

  359旅在衡山
陈章麟成新平
“如今的南泥湾,与往年不一般,到处是庄稼,遍地是牛羊……”
唱起了《南泥湾》,谁都会联想起驰名中外的英雄军队359旅。
1945年5月,由司令员王震、政委王首道率领的八路军359旅南下支队,遵照党中央“挺进中南,深入敌后,宣传发动群众,建立抗日根据地”的指示,从延安出发,挺进湖南,把平江等县的日寇全歼之后,经湘潭县到达衡山。在衡山老百姓中,至今流传着他们不少故事。
    天降神兵
双园是个小集镇,历史悠久,这里南临洣水河,北靠仓前山,风光秀丽,集贸繁华,距粤汉铁路不足10公里,是当地百姓对外贸易的理想小口岸。自从日本鬼子侵占这里后,常有鬼子兵来镇上强奸掳抢,弄得镇上鸡犬不宁,民不聊生。当地好几股地痞流氓组成的所谓“抗日自卫队”,由于抗日是假,榨取百姓钱财是真,缺乏基本的军事素质,尽管与鬼子兵交了几次火,每次结果都是惨败而逃,反而苦了百姓。为了不遭受鬼子兵的侮辱,镇上所有的年轻的、漂亮的女人只好整日躲进深山密林避难。
这日,正是端午节后的第三天,又有小股鬼子兵得意洋洋窜到双园镇为非作歹。众百姓又一次惨遭横祸。刚到衡山没几天的八路军南下支队得到这一情报,已是夜幕降临。为了除妖魔、救百姓,当即派出一个加强连的兵力,从驻地步行60多公里火速赶到双园。
来双园的鬼子兵吃喝玩乐后,集中在一家姓肖的客栈里睡大觉。南下支队清一色着装,一人一支卡兵枪和一把大刀,一入双园就干掉了哨兵,然后冲进客栈,一阵刀光剑影之后,把正在熟睡的40多个鬼子兵杀的杀,捆的捆,干脆利落,一个不漏。战斗结束时,东方刚露鱼肚白。为了不惊动百姓,南下支队官兵忍着饥饿,押着俘虏,背着战利品,雄赳赳迎着黎明前的曙光,返回驻地。
翌日清晨,众百姓见不到街上的日本鬼子,一个个深感惊讶。当得知是八路军南下支队消灭了这伙妖魔后,镇上男男女女跪在地上烧香拜佛,大声祈祷说:“多亏了天降神兵,铲除了妖魔!”
南下支队首仗在双园大捷,大大鼓舞了衡山人民的抗日斗志,从此,衡山的抗日烽火燃烧得更加旺盛。
    “比岳家军还硬”
粟木街是个小集镇,是衡山至衡阳必经之地。街侧有块大空坪。镇上有个年逾花甲、绰号叫“老古董”的人,很崇拜民族英雄岳飞和岳飞率领的岳家军,经常眉飞色舞向人们讲岳家军的故事。在老人眼里,岳家军是支铁军。所以每遇到国军连吃败仗,还要钱要款勒索百姓,他骂的第一句话就是“你们是什么军队,当不了岳家军的脚趾头”。
因为多次遭受日本鬼子的掳抢与搜刮,每天天还未全黑,粟木街上大小店铺早已关门闭户,路上再无行人。远处偶尔传来“汪汪”的狗叫声,粟木街更显得凄凉、冷落。
359旅南下支队经过整日的长途行军到达粟木街时已过黄昏。为了不打扰众百姓,宿营全是悄悄地进行,1000多名官兵全部睡在大坪里,连百姓门板也没动一块。第二天,东方刚露鱼肚白,南下支队官兵捆好行装准备出发。这时“老古董”起床去上厕所,他开门一看,只见坪内睡着黑压压的人群。开始他怀疑是两眼发蒙,没看清楚,走近细看,“哎呀,我的天!全是武装整齐的军队。”前几天,他就听说有一支八路军游击队来到衡山一带,神出鬼没地打击日寇。这样不惊扰百姓的队伍定是八路军。于是,他上前向一士兵打问:“你们是什么军队?”士兵笑笑说:“老大爷,我们是八路军。”老人一听,顿时激动万分,忙大声向左右邻居呼喊:“大家快起来呵,我们的救星八路军来了,全睡在坪里!”霎时,一扇扇大门吱呀开了。粟木街上男男女女从四面八方朝大坪涌来。这时,南下支队正雄赳赳开向别处。看呆了的“老古董”一下从沉思中猛醒过来,大声呵:“还站在这里干什么?快给部队送开水!”当“老古董”和邻居拿来开水时,八路军已走出一里多地,晨曦中只看见一行行矫健的背影。人们感动得热泪盈眶,“老古董”口里不断重复一句话:“真是了不起的部队啊!比岳家军还硬。”
(作者单位:湖南衡山县宣传部)


第11版(文学作品)
专栏:

  告读者
为纪念抗日战争胜利50周年而举办的“三九杯”征文,自今年5月开始,历时4个月,共发表应征作品30余篇,到今日截稿。感谢许多抗日老战士和广大作者、读者对我们的热情支持,并感谢深圳三九企业集团对我们的大力帮助。
本次征文,我们将组成评委会,评出一、二、三等奖各若干篇,于9月中旬在报上公布并给予奖励。
 人民日报文艺部
1995年8月2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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