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5年8月22日人民日报 第12版

第12版(副刊)
专栏:

  “文化消费”漫议
艾斐
人们创造生活,同时也消费生活。人们对生活的创造和消费主要有两个方面的内容:一曰物质,一曰文化。
改革开放以来,我们的经济建设得到了蓬勃发展,人们的物质生活水平较前大大提高了。这无疑是一件十分令人快慰、令人欣庆的事。但正是在这个过程中,一些人的物欲不适当地膨胀起来,乃至占满了生活和心灵的空间,取代了文化的位置,并因此而致其以奢糜的衣食,酿造着意识和行为的愚昧与野蛮,在时髦的装束之下比衬出精神的贫乏与空虚。显然,这不是健康的生活,这不是积极的人生。
文化消费,虽然包含文化享受、文化娱乐的意蕴,但在更本质、更主要和更深层的意义上,它则是一种以文化为工具,对人进行的智慧的启迪和道德的教化、知识的吸取和思想的升华、才能的提高和人格的铸炼。
正因为如此,文化消费的主体和本质,应当是也必须是尽可能通过美的形式,使人在歆怡和愉悦中接受知识和教育,受到感染和激励,实现升华和飞跃,而决不仅仅是消遣和享乐,尤其不是无聊无谓、低级庸俗的消遣和享乐。把文化消费仅仅看成是茶余饭后的消遣和享乐,仅仅看成是“玩”和“嬉”,甚至看成是恣逸放荡和寻欢作乐,那就纯乎是一种误会和曲解了。
一个时期以来,我们的文化消费确曾发生过某种误导与偏差。不仅出现了重物质消费、轻文化消费的现象,而且还出现了伪文化消费现象。如,过分地追求过高的吃、喝、穿、戴,互相攀比和竞相效尤超前性的物质消费,甚至还出现了享乐主义和奢糜之风。又如,堂而皇之地把一部分在本质上属于非文化消费的东西,也误认为是文化消费,并以之附庸风雅,以为自己真的是什么身跻儒丛、胸怀经纶的“文化者”了。像什么欢宴、跳舞、旅游,乃至山吃海喝、海侃神聊、祈神弄鬼、淫佚奢华之类,都被冠以“文化”的光环,被有的人振振有词地称作是什么“文化现象”、“文化生活”、“文化消费”。这实在与本来意义上的文化风马牛不相及。
其所以出现这种现象,一方面固然由于文化概念和文化范畴的不断泛化,什么酒文化、食文化、鬼文化、性文化之类被越炒越热,但另一方面主要还是由于有的人缺乏文化知识和文明意识所致。真正的文化者们,那是决不会以此为“文化”的。也就是说,即使是在改革开放的大潮中,在市场经济的条件下,我们也仍应坚持正确的文化消费方向和导向,使文化消费更多地从“衣食型”、“娱乐型”、“消遣型”和“浮糜型”,转向知识型、科技型、审美型和奋勉型,使文化消费有效地成为学习、工作、科研和思辩的充满轻松感和愉悦性的补充和延伸;使文化消费真正成为人们在广阔的生活空间中,以活泼自由的形式达到武装自我、提高自我、完善自我和激励自我之目的的有效方式与途径,从而通过提高文化消费的层次与质量、加大文化消费中的知识含量与精神含量,而赋予文化消费以高尚的内容、健康的情趣、积极的意义和奋发的精神。
对于这一点,许多发达国家和中等发达国家乃至一些发展中国家,是早就具有自觉意识的了。他们广建图书馆、博物馆、科技馆和展览馆,注重启迪和激励人们的求知欲、上进心、艺术趣味和审美能力,明确而具体地在社会机制和法规中融入对国民文化消费的导向性要求与倡扬等等。相比之下,在我们有些地方,这些年经济发展了,科技馆、阅览室、博物馆之类却并未见有多大发展,而暴涨式发展起来的,却是大大小小、豪华气派的、卡拉OK厅、新潮时装店、桑拿浴室、台球馆、娱乐城、游艺村,乃至赌场、“鬼城”、“阴曹地府”、“三陪乐园”等。我们原有的文化名人故居和一些纪念馆、图书馆、博物馆,不仅旧貌依然,而且门可罗雀。此种发展态势,从某种意义上说,既是对人们文化消费的疏淡和误导,又是时下文化消费一定程度地走向偏悖和失却本义的例证。这不能不引起我们的思索。


第12版(副刊)
专栏:

  我家那窗棂
岳安民
这些年,我们村同全国许多村镇一样,几乎家家都盖了新楼房,唯独我家,那旧瓦房又低、又矮、又破,倔犟地挤在新楼群中。我离家30多年了,每次回去,村上老少都动员我拆旧盖新。可我舍不得那旧瓦房,因为从我懂事起,西院的老奶奶和大娘,指着那断了格的窗棂和被砸了个洞的门扇,一遍又一遍给我讲过那悲伤的往事……
1943年元宵节那天,我就出生在这座旧瓦房里。生不逢时,那正是日寇肆虐中原的岁月。当年初冬,日寇在我们县实行大扫荡。有一天,敌人闯进距我们村五里路的人和寨,凡抓住青壮年一律杀掉,还把人头悬在寨门上示众,没跑掉的“花姑娘”,则被敌人抓住发泄兽欲,甚至折腾死,惨不忍睹,令人发指。
各村的农民们闻讯后惊恐万状,四散逃难。父亲领着五岁的大哥和三岁的二哥,母亲抱着仅十个月的我,逃往西山。
不久,鬼子也闯进我们村。我家西邻的老奶奶没来得及逃走,藏在柴草堆里,从柴草缝隙中,把鬼子的兽行看得一清二楚。她看到,鬼子们恶狼般挨家挨户砸门扭锁,抢劫财物。几个鬼子冲进我家,用枪托把窗棂格子砸断,一看房内有半袋粮,便咣咣砸门,把门扇砸了个洞将半袋口粮和衣物全抢了去。鬼子们在村中央点起大火,拿不走的财物全部烧掉,又把抢来的牛、羊、猪、鸡宰杀了烧着吃。
扫荡过后,全村狼藉。父亲、母亲领着我们兄弟回到家里。门窗残缺,夜不避寒,衣食无着。母亲忍着病痛,带着我们兄弟挖野菜、讨饭。没想到,此时老天偏又降下大雪。母亲病累冻饿交加,离开了人世。
乡亲们帮忙做了副薄棺材,出殡时,我趴在棺材上哭着找奶吃,情景凄凉,悲惨,全村男女老少泣不成声。埋罢母亲,我们兄弟三人冻饿难忍,哭成一片。父亲把二哥送给一家亲戚带走。我皮包骨头,生存无望,他含泪把我扔进房后雪地里。婴儿微弱的啼哭声惊动了西院的大娘,她把我抱回自己的家,顾不上自家的孩子,而将乳头塞进我嘴里。我靠吃“百家奶”,才保住了小生命。后来,姨母把我领去代养,数年之后父亲才将我接回。
从我懂事时起,西院的老奶奶和大娘,常常指着断了格子的窗棂和破了洞的门扇,给我讲“老日”(河南人称日本鬼子)的残暴和我家辛酸的往事。国耻家仇,深深印在我的心灵里。虽然,我也曾动过改建旧房的念头,无奈,几十年的风雨冲刷,旧房更破,而我心灵上的伤痕却总也消不去。也许是我太固执了吧,但我仍想把这窗棂与门扇保留下去,教育子孙后代……


第12版(副刊)
专栏:五光十色

  苦丁新绿
蔡常维
樵夫说:村中有古树。他说树叶子特别,一片干叶能泡出一碗茶,汤色绿中微黄,清澈明亮,鲜艳夺目。初抿一口,苦因因,凉丝丝;细品二口,顿觉味醇甘爽,生津止渴;一碗喝罢,入筋入骨,五内透畅,真有点飘飘欲仙的感觉呢!
顺着樵夫指的方向,我上山岗,下深谷,来到村头,一眼就望见这个宝物。这是一棵罕见的常绿乔木,树高20米,树直径0.6米,树冠覆盖面积180多平方米,树干通直,树皮呈深褐色,叶缘呈锯齿状,叶柄粗短圆形,无槽沟,叶长15至20厘米,叶宽5至6厘米,每一片都散发着蓝天的光色和气息、显得清雅优美,独具风采。
该村青年民兵黄伟招告诉我,此活宝叫苦丁茶树,全村有60多棵老茶树,但他家祖传的这棵是“大哥大”,每年采收干茶30公斤以上,收入超万元。1988年10月初,中国茶树品种资源审定委员会副主任、著名茶学专家、湖南农学院教授陈兴琰,来到村中实地考察后兴奋地指出:“这棵老龄茶树已逾500年,堪称苦丁茶树王。广东大埔岌头村的古茶林是我国众多的资源宝库中一种极其宝贵的植物资源,当地应该大力开发大自然恩赐的这笔遗产。”
苦丁茶,原产于“万承东南三苦丁村”,即广西大新县龙门乡苦丁村。壮语的“茶丁”,即苦之意,加上原产地叫苦丁,故称“苦丁茶”。据《广西万承苦丁茶》一书记载:苦丁茶为我国稀有的名贵茶种,早在元、明期间,就被指定为朝廷“贡茶”。不过,苦丁茶的命运并不美妙。由于树源不多、产量有限,为避免纳贡招来杀身之祸,村民忍痛把茶树砍去,从此芳踪隐匿,无处寻觅。1988年冬,中国苦丁茶资源调查组跑遍广西全境,仅在浦北县发现一棵古茶树。相比之下,广东大埔岌头村这片古茶林更显得神奇和珍贵。从苦丁和岌头两村同有黄姓这一“遗迹”,猜想当年苦丁茶并没有被一砍了之,很可能有相应的措施,其中似乎隐藏有“被人南移”的动人故事。
然而,岌头村的年轻人没有兴趣去考证苦丁茶的曲折来历,他们把研究课题放在繁育种植与开发利用上。全村58户人家,家家种植苦丁茶,总面积达300多亩,年产量5000公斤左右,仅此项人均年收入2500元。1994年9月,岌头村苦丁茶在“全国林业名、特、优、新产品博览会”上,荣获金奖。
有了新一代苦丁茶作伴壮威,岌头村那片古茶林使劲地抽枝吐绿,一棵棵飞扬着鲜活的面容,显示自己“苦尽甘来甜更甜”的神采。


第12版(副刊)
专栏:

  守柳人
黄咏梅
“龙城柳,神所守”,这守柳的人,不正站在我仰视的目光中吗?青衫的气息渗漏仆仆风尘,背手远眺,紧蹙双眉。这“百越文身地”仍旧令你愁肠百结吗?柳宗元。
千多年前,刚与友人折柳送别贬于此地,弃舟登岸的你,抬头的刹那,又是依依杨柳,是迎你,还是又送你?你的贬谪,使历史的一夜黯淡又悔恨;你的贬谪,却又辉煌了一座南荒小城的文化。该是迎你,还是送你呢?柳柳州,你从这柳中登岸,就再也告别不了这一排排依恋。微风拂过,荡起深深的情缘,你注定是要做这守柳人了呀!
我的脚步,陌生又轻盈地踏进柳侯祠的那一刻,你正在午憩吗?“梦里不知身是客”,你谪寓他乡的愁结,早已在你的忧国忧民中消融了。你释放奴仆、开垦荒地、引水灌溉、举办学堂……你政绩都书下来了,都塑下来了。在这一个秋日的午后,我,一个女孩盈着泪读透了你的忧愤与爱憎。你就这样,守着柳,在47岁的那一年含辛含愤而去的吗?也许因了你到来,龙城人更加一凿一凿地以时光作刻刀,塑出了这一天比一天美丽的柳州。
千年柳江南,千年柳江北。你静静地注视着两岸,在你穿越千年的目光里,龙城人的脚步是那样匆忙那样忧患那样坚定,紧踏着时代的转盘,生怕一不小心打破你举着的灯笼,生怕一不小心碰折你种植的绿柳。“柳州柳刺史,种柳柳江边”。滔滔柳江水,淘尽了古时柳蔓牵衣话别的缠绵,一叶小舟一页风帆消失在天际,当年的艄公只把摆渡唱成了一坛浓醇醉心的陈酒。汽笛一声一声地荡开了远古的钟声,惊破了那手执册书灯下苦读吟诵的静谧,柳柳州苦苦寻觅的目光,应是一种千年等待的惊喜。
龙城柳,在柳城人的一点一滴地浇灌下,站成了柔曼而不失坚韧;站成了多情而不失阳刚。微风过处,垂柳轻轻起舞。游人观处,垂柳依依挽留。洪水袭来,垂柳照样挺直了身姿。此刻,我的手,伸向了随手可及的柳蔓。龙城的守柳人,折柳的手,紧握了千古的等待,不断地送不断地迎……


第12版(副刊)
专栏:

孤山香雪静无尘
胡守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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