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版(文件·报告·回忆录)
专栏：
骁勇无畏一代英豪
——深切缅怀杨得志司令员
郑维山傅崇碧徐信
去年深秋，杨得志同志辞世远行了。我们这些曾在他领导下工作过的老同志，对他的逝世十分悲痛，怀念之情难以言表。
杨得志同志有着身经百战的传奇式经历，他１９４７年７月任晋察冀野战军司令员，当时只有３６岁。后来，野战军一部分先后整编为华北军区第二兵团、第一野战军第十九兵团、中国人民志愿军第十九兵团，杨得志同志一直担任司令员。这段时间，我们亲身经历了他指挥的诸多战役。从解放战争中的清风店大捷、石家庄攻坚，到激战新保安、进军大西北，直至抗美援朝突破临津江、铁原阻击战……，深刻体会到他在筹划指挥上的睿智多谋，领略了他统兵作战的大将风度，感受了他对党和人民事业的赤胆忠心和英勇无畏的革命气概。他是我军不可多得的一位高级将领。
（一）
杨得志同志参加了中央苏区的“五次反围剿”，经历过长征的艰苦考验，对毛泽东军事思想理解很深。到担任兵团司令员时，他运用毛泽东的战略战术已经相当纯熟了。
他机智灵活，善抓战机。１９４７年，解放战争进入了一个重要的转折关头，刘邓大军挺进中原，揭开了我军战略进攻的序幕。
在华北战场我军连续进行了正太、青沧和保北战役，给了国民党军以沉重打击。但由于敌人主力猬集，我一时难以围歼其重兵集团。广大指战员迫切希望打大歼灭战。当年９月，东北我军发动秋季攻势，杨得志同志根据中央和华北军区的指示，为配合东北战场的行动，率晋察冀野战军再出保北，寻机歼敌。他先以一部兵力围攻徐水，伺机诱歼来援之敌。果然，敌人自北平、涿县、霸县分数路向我扑来。杨得志同志即命三纵队阻击敌主力，集中兵力求歼敌一部。此时，石家庄守敌罗历戎率第七师及第十六军一个团北上，企图夹击我军于徐水地区。杨得志同志敏锐地看出，北上之敌孤军深入，是一个十分难得的歼敌机会。他当即和杨成武、耿飚同志研究，决定以部分主力阻击北面之敌，集中六个旅迅速南下，歼灭罗历戎！这是一个非常大胆的决心。在和敌密切接触的情况下，要在２０多小时内从保北绕过敌占领的保定，把主力南调２００多华里，需要承担多大的风险啊！他一面向军区报告，一面指挥部队调头南下。
此时的罗历戎，根本没想到自己成了杨得志的歼击目标，还在做着南北夹击我军的美梦。他以为我军主力都被吸引在保北，此次出援尽可坐收渔翁之利。即使有什么危险，随时可以缩回石家庄老窝，所以毫无戒备。我军星夜兼程，一昼夜奔袭２００余里，出其不意地包围了罗历戎。直到这时他才清醒，一面准备拚死突围，一面向上司求援。但一切都已经晚了，我军以迅雷不及掩耳的行动向敌发起了进攻。部队如猛虎下山般地插入敌阵，把敌人切割成数块。担负阻击的部队也把南援之敌牢牢钉在保北。激战两昼夜，全歼敌人１．３万余人，生俘敌第三军军长罗历戎以下高级军官１０名。这一仗，打得干净利落，敌人从军长到伙夫，一个也没逃脱。更重要的是，从此我军在华北战场完全掌握了主动。这就是我军历史上有名的清风店战役。
这次战役创造了在平原战场大规模歼敌的奇迹，受到党中央的褒奖，成为载入我军史册的模范战例。今天看来，清风店战役我军阻北袭南，与当时华东战场上著名的莱芜战役有异曲同工之妙。只是在一望无际的冀中平原上，要创造并抓住这样的战机，需要多么大的智慧和胆略啊！为此，朱总司令专门赋诗：
南合村中晓日斜，
频呼救命望京华。
为援保定三军灭，
错渡滹沱九月槎。
卸甲咸云归故里，
离营从此不闻笳。
请看塞上深秋月，
朗照边区胜利花。
他周密细致，独具慧眼。解放石家庄是他戎马生涯中的又一杰作。石家庄位于平汉线和陇海线相交之处，是敌联系各战略要地的交通枢纽，战略地位十分重要。蒋介石非常重视石家庄，令守敌苦心经营多年，建立了由钢筋混凝土工事组成的三道坚固防线，组织了严密的火力配系，构筑了内、外沟壕，并在上面架设电网，在当时可谓固若金汤。敌人狂妄地叫嚣，石家庄可以“坐守三年”。攻占这样的大城市，我军还是首例。杨得志根据朱总司令提出的“勇敢加技术”，针对攻城作战中的重点、难点，制定了详细的计划。他集中有限炮兵，重点摧毁发电厂，使敌工事外围的环城电网瞬间变得形同虚设；他总结的对壕作业战法，解决了平原地区大部队攻坚隐蔽接敌的难题，甚至在战前就把战壕和坑道挖到了距敌人工事几十米的地方；他指导部队发扬我军用炸药包实施连续爆破的光荣传统，弥补了当时重火器不足的缺憾；他采用多路围攻、重点突破、穿插分割等一整套攻坚战法，把技术、战术和部队的勇敢精神有机地结合起来，使我们能够以完全劣势的装备，发挥出最大限度的战斗力。战役发起后，仅六天多时间，就拔掉了蒋介石楔在我华北解放区中的这颗钉子。
解放石家庄的经验，很快推广到全国各个战场，加速了解放战争的进程。后来在抗美援朝战争中，杨得志同志又运用他组织工程作业的经验，解决了攻防战役中的一系列关键问题，受到彭德怀司令员的高度赞赏。他总结的攻坚战法也为部队所熟练掌握。五次战役中，担负兵团第一梯队主攻的一八七师等部，就是利用工程作业伪装，预先将部队部署到敌人的鼻子底下。战役一发起，就迅速接敌，一举突破临津江防线，率先从西线打开战役缺口。美军惊呼，共产党中国的军队像是从地下冒出来的！
他勤于思考，敢为人先。杨得志同志一生打过很多仗，和各种不同的敌人都交过手，每次他都能抓住敌人的弱点战而胜之。
１９４９年６月，他率十九兵团在彭德怀同志的领导下，进军解放大西北。盘踞西北的敌人除胡宗南以外，是当时气焰甚凶的青、宁二马（即青海的马步芳、宁夏的马鸿逵）。这两支敌军作战凶狠野蛮，历史上曾偷袭过我军，又一直未受沉重打击，越发骄横无恐。对此，毛主席在给西北我军的电报中专门指出：“……千万不可轻视两马，否则必致吃亏。杨得志等对两马是没有经验的。”他一方面向部队传达了毛主席的指示，一方面仔细研究了青、宁二马的作战特点和惯用战术，着重组织部队进行打骑兵和拚刺刀等训练。扶眉战役后，敌策划在兰州与我决战，企图以青马吸引我军于兰州，以宁马和胡宗南三面包围合击我军。鉴于青马在西北政治上的统治地位，我军正欲集中力量打击它，彭总遂决定顺势发起兰州战役。我军以一部兵力分别钳制宁马和胡宗南部，主力第二、第十九兵团迅速从东、西、南三面包围了兰州，同时，王震同志指挥的第一兵团袭占临夏，直接威胁敌西窜的退路。
１９４９年８月２１日，兰州战役打响。但由于部队轻敌，在实施侦察性攻击时失利。他一方面主动承担责任，一方面组织部队分析原因，迅速消除了思想障碍，找到了对策。经认真准备，总攻发起后，一举攻破敌阵，激战数日，与友邻部队一起越过黄河铁桥，把红旗插上了白塔山。
兰州战役，歼灭了西北地区敌人战斗力最强的青马主力，宣告了西北战场决战的胜利。从此，西北地区的敌人已无组织任何战役的能力。正如毛主席所预料的那样，我军继续完成解放整个西北的任务，基本上只是走路和接管的问题。这些胜利，与参加解放西北的部队完整准确地理解毛主席《解决西北敌军的方针》是分不开的，与彭总的正确领导是分不开的，与杨得志同志敢于斗争，及时实施机动灵活的指挥也是分不开的。
西北进军，他那横戈马上的生涯，又多了一份过关斩将的光荣。
（二）
杨得志同志是从战士一步一步成长起来的我军高级指挥员，特殊的丰富经历使他始终保持着密切联系群众的优良作风。当了兵团司令员后，他仍然待人诚恳，态度谦和，质朴无华。
他作风民主，博纳群言，从不固执己见。每次战役之前，他都十分注意听取各个方面的意见，反复权衡利弊，慎重定下决心。
攻克石家庄时，我军装备很差，又缺少攻坚经验，如何突破敌城防，是一个很大的难题，为此，他深入部队召开军事民主会，广泛听取各级指挥员的意见。他不顾我们的反复劝阻，实施抵近观察，做到了对敌情了如指掌。由于情况熟，作战方案细致，解放石家庄成为“我军夺取大城市之创例”。我们那时都知道，杨得志同志作战有个习惯，他的指挥所非常靠近前沿，经常在敌人的炮火射程之内，为的是便于观察，及时掌握战役的发展情况。聂荣臻同志曾专门打电话提醒他：“靠前指挥我不反对，但一定要注意安全。”作为一个兵团的指挥员，他还十分注意战役作战中的政治工作，每次战役之前都要虚心听取政工人员的意见，并把提高部队的士气作为夺取战役胜利的一个重要因素慎重考虑。他非常尊重政治工作者，先后与罗瑞卿、李志民同志共事，都配合默契，形成了非常团结的领导核心。经历过战争年代的同志都知道，坚强统一的指挥是战役胜利的前提。所以，不但部属对他十分信服，与他一起工作的同志也都感到心情愉快。
他富有主见，沉着冷静，处变不惊。战役中，他轻易不为战场上复杂情况的干扰所动摇，对实现既定决心，有着非凡的胆略和韧劲。
清风店战役之前，我军曾设想过几种打援方案，其中引敌第三军出石家庄予以聚歼是期望中的最佳目标，作战中，我与北面来援之敌形成对峙，石家庄守敌仍按兵不动。他毫不动摇，一面诱敌西进，一面继续猛攻徐水，终于把罗历戎“憋”了出来，创造了一个改变华北战场战略局面的歼敌机会。我们那时都有这种感受，不管形势多么危急，情况多么复杂，杨得志同志都异常镇静，处理问题很有条理，一步一步坚定地贯彻既定决心。每当这时，我们就会被他的风度所感染，心中也有了胜利的把握。
他关心同志，了解部队，深谙统兵驭将的艺术。对部属他很尊重，从不轻易干涉下级的指挥，非常注意发挥下面指挥员的聪明才智。兵团刚组建的时候，三纵离得较远，他不但放手让其指挥员大胆行动，还经常通报情况，对三纵的行动组织策应，使兵团的作战在部队较为分散的情况下始终保持了协调。
他很注意保护下级的积极性。打兰州时，侦察性攻击有的部队没打好，杨得志同志主动承担责任，使大家深受感动。他对部队很爱护，有些部队没想到的事情或是虽然想到但由于种种原因不便提出的问题，他都为我们想到并及时解决了。攻克石家庄时，四纵从东北方向担负主攻，当时炮弹奇缺，每次作战都有限额。我们正为如何在炮火不足的情况下克服敌人的城防设施而苦思冥想，他派人送来了足够用的炮弹，我们感到真是雪中送炭！
抗美援朝五次战役后期，六十三军临危受命，担负阻击敌人的任务。由于连续作战，部队伤亡很大，急需人员补充。但军领导知道兵团的困难，没有提任何要求。他主动打电话告诉六十三军，从兵团直属队中抽调５００名有战斗经验的人员补充给他们，不但解决了该军兵员缺乏的急需，还极大地鼓舞了整个部队的士气。
由于他平易近人，我们都视他为兄长，敢于对他直陈己见，在他的指挥下作战，我们手脚放得开，经受的锻炼多，深感获益匪浅。
（三）
杨得志同志长期负责指挥一个兵团，作为一个战役指挥员，他很有战略头脑，总是站在战略的高度思考和谋划战役，一切从全局利益出发，从不考虑个人得失。
他胸有全局，敢打硬仗，以能啃硬骨头著称。平津战役中，我军迅速包围张家口，切断了北平之敌的退路，傅作义急令三十五军西进增援。而我军此举正是为了把敌三十五军调出北平，以便在城外打掉傅作义这块“心尖宝贝”。
不久，傅作义发现上当，又令三十五军火速东撤。毛主席非常重视截住敌三十五军这步棋，把它看作是滞留傅作义集团于华北就地聚歼的关键，令我兵团不顾一切困难，截住该敌。
当时正值隆冬，塞外高原滴水成冰，从紫荆关到新保安山高路险，仅有几条小路可以通行，大部队行进极为困难。杨得志同志不避艰险，率部队连续强行军六昼夜，途中与兵团其他领导一起带头徒涉冰河，终于将敌阻截于新保安地区，打退了三十五军的突围，顶住了一○四军的接应，使两敌相距仅４公里而不能会合，完成了毛主席在平津战役中“分割包围，各个歼灭”的战略部署。
在行动过程中，曾因情况不通，兵团受到中央和华北军区的批评。他不辩解、不畏难，正确理解上级意图，默默承受各方面的压力，心中只想着实现中央为整个战役确定的战略部署，表现了一个共产党员对党忠心耿耿的优秀品质。
他敢挑重担，为了战略全局，勇于牺牲局部利益。
那是在抗美援朝战争第五次战役结束时，我军刚刚完成第一、二阶段的作战任务，正向“三八线”附近转移。敌人摸到了我军每次进攻只能持续一个星期左右的规律，趁机向我发动了疯狂的反扑。敌人的目的是要把我军反击到平壤附近地区。由于我军对敌人的反扑估计不足，转移计划不够周密，造成了转移初期比较被动的局面。志司首长根据这一情况，要求各部队采取坚决的行动，阻止敌人的进攻。当时我们兵团的正面，是美第一军的主力。该部敌军沿涟川向铁原方向攻击，企图将我战线拦腰切断。敌兵力两倍于我，补给充足。尤其是美骑兵第一师，是美军的王牌部队，成立于美国内南北战争时期，号称没打过败仗，气焰十分嚣张。而我军经两个阶段的作战，兵员减少，弹药奇缺，形势非常严峻。
杨得志同志深知肩上担子的分量：涟川、铁原一线是朝鲜西部地区的重要交通线，铁原又是我囤积物资的主要供应站，一旦被敌人占领，就会割裂我东西线的联系，直接影响我全军的战场形势。他立即按志司意图调整兵力，将部队成梯次部署，准备层层抗击，决心以最大牺牲来换取整个战线的稳定。他告诫我们，大部队的正面顽强阻击后边，是更大的战略性行动。我们能不能完成任务，便是这更大的战略性行动成功的关键。他甚至把兵团直属队都拿了上去，显示了决不让敌人前进一步的坚强决心。
在他的指挥下，担任阻击的六十三军打得很顽强，也打得异常艰苦。有的部队一天要打退敌人数十次进攻，弹药打光了就用刺刀、枪托、石块与敌人搏斗；一些团队伤亡很大，有的营、连基本上丧失了战斗力，阵地失而复得，一天之内就有好几次反复。某团二排打到最后只剩下八个人，仍然抗击了敌人两个营的进攻。
在激烈的战斗中，我军与敌人寸土必争，寸土不让。铁、涟地区的阻击整整进行了十三个日日夜夜，粉碎了敌人把战线推进到朝鲜蜂腰部的企图，为兄弟部队按彭总的部署进行战略调整，将整个战线稳定在“三八线”附近，赢得了宝贵的时间。
这次战役，我们兵团也付出了巨大的代价，部队减员严重，有的连队只剩下一两个人。这不仅说明我们的战士打得多么英勇，也深刻反映出杨得志同志为全局利益勇于牺牲局部的高尚胸怀。彭总视察我们兵团的部队时，激动地说：“给你们补兵，给你们补些老兵，能打仗的老兵！”
五次战役后，我军转入阵地防御作战，不久，杨得志同志调志司任职，协助彭总专门负责作战方面的工作。他不负众望，先后组织了１９５２年秋季战术反击作战和１９５３年夏季的战役反击，取得了举世闻名的“上甘岭战役”和“金城反击战役”的伟大胜利，有力地配合了停战谈判的斗争，打出了中国军队的威风。到１９５４年１１月，杨得志同志又担任了志愿军司令员，肩负起帮助朝鲜人民重建家园、保卫朝鲜人民和平建设的光荣责任。
杨得志同志征战四方，屡建功勋。“白发枕戈眠，黄沙带甲穿。风云经百战，筋力尽三边。”这是他戎马一生的真实写照。
他虽然离开了我们，但那能征善战、骁勇无畏的英姿还时常浮现在我们眼前，他为中国人民的解放事业和世界和平创造的不可磨灭的光辉业绩，使他无愧于毛泽东军事思想哺育出来的一代英豪。
我们将永远怀念他！（附图片）
1952年8月1日，朝鲜内阁副首相崔昌益代表政府授予志愿军副司令杨得志将军一级国旗勋章。 本报资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