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5年4月22日人民日报 第7版

第7版(国际副刊)
专栏:

  一位美国女教师的声援
陈鲁直
我没见过这位美国妇女,但又仿佛见过似的。那是1939年的初春时节,日本军阀发动的全面的侵华战争已近两年,在美国纽约市布朗克斯区的一所初级中学里,一位30来岁的英语女教员登台呼吁抗议日本侵略中国,得到全校2000多师生的响应。
布朗克斯区是美国名作家爱仑坡住过的地方,是纽约市著名的大学区,这所以赫尔曼·里德尔命名的初级中学在当时也赫赫有名。全校学生约2600人,校长爱德华·兰德尔·麦盖尔是一位具有开拓精神的教育家,在学校实行学生自治:全校为一个市,设市议会、市长、市法院,议员、议长、市长均由学生从学生推选的候选人中普选产生,法官也从学生中选任,这一做法在美国也是少有的。最近去美国开会,竟见到了当年当选为该校“市长”的尤金·利伯帝先生,那时他不过14岁,但回忆起当时的情况,他仍记忆犹新。
那位女教师,人称吉利丝博士,是一位很受学生爱戴的学者。经利伯帝先生一描述,这位身材颀长、剪着短发、戴着眼镜,为人正直、办事认真的女士的形象便栩栩如生地立在我的眼前了。
利伯帝先生向我出示了那份他保存至今的1939年3月29日校报《里德尔新闻》。这是一张略小于普通报纸的对开校报,头版头条通栏标题为:“吉利丝博士呼吁为中国人民采取联合行动”,报道了3月21日她在全校第九届学生年会上的讲演。据报道,她揭露了日本侵略军在中国的战争暴行,谴责日本军阀不分年龄、性别滥杀无辜,使妇女儿童沦为战争的主要牺牲者。她还批评美国政府助纣为虐,向日本出售战争物资,特别是飞机。她用数字说明日本54.5%的进口战争物资来自美国。她当场散发了由她起草的致罗斯福总统的一封信,呼吁停止向日本运送军火,否则美国人民要对苦难的中国人民的死亡负责。
可以想象,当时有千千万万的美国人和其它国家人民同情中国,但是这位普通女教师的行动尤其令人感动,实属难得。作为一个中国人,我当时正在上海读初中,曾参加少年剧团演出慰问坚守过四行仓库的谢晋元团长领导的八百壮士,没想到在太平洋的彼岸还有这样一位可以作为师长的美国妇女也在为我们大声疾呼。
利伯帝先生当时不但在场,而且响应了吉利丝博士的号召,在信上签了名。这封信会后便寄给了罗斯福总统。他说有很多学生都签了名,真是有什么样的先生就有什么样的学生。利伯帝先生后来参加了对日作战,并最先参加了对日本的占领。这位当年的“市长”虽然仍住在布朗克斯区,但已不知老师的去向。她如健在,应是90岁的老人了。
在同一页校报上,我发现有校长麦盖尔先生对该校学生服务团的讲演,他说:“人格不是一件能穿的东西,打扮得整整洁洁也不能表现它。那是一种只能发自内心的东西,反映在你的性格里。”我想这可能就是他办教育的信条吧。他能让吉利丝博士在全校大会上发出那样的正义呼声,不也正显示了他本人的人格吗?


第7版(国际副刊)
专栏:海外风情

  “阿罗哈”精神
张玉钟
洒过一阵细雨,夏威夷的阳光更加明丽柔和,我们兴致勃勃地驱车游览。
豪华的巴士沿着宽阔的公路欢快地奔驰着。很巧,同车的还有一个来自台湾台南的旅游团,导游也是个华人,风趣而幽默,说一口纯正的汉语,他提着小喇叭说:“今天车上坐着的一部分是中国大陆人,一部分是中国台湾人,同是炎黄子孙,咱们今天首先在这里实现了中国的统一。”全车立即报以热烈的掌声。接着他教我们放声高呼“阿罗哈”。他说:“在夏威夷,‘阿罗哈’代表着你好、再见、爱情、亲切、仁慈和容忍等等。在这里也代表着台湾和大陆的大团结。”大家笑着同声高呼“阿—罗—哈”,还轮流唱起中国大陆和台湾的流行歌曲。车上一片欢腾。
在夏威夷几天,经常听到“阿罗哈”这个富有魅力的辞藻,不禁引起我浓厚的兴趣,循着探究这个词所蕴含的丰富的历史内容,我深深地被这种象征人类各种族凝聚力的可贵而伟大的精神感动着。
也许世界上再也难找到像夏威夷这样神秘而美丽的地方了,当我漫步在著名的威基基沙滩上,望着前方湛蓝湛蓝的海面和一群群自由浪漫的男女游客时,我自然想起马克·吐温关于夏威夷的描述:“世界上没有一个地方像这里一样,对我具有这样深沉和强烈的魅力。没有一处地方能这样怀恋地活在我的心中,在半生的时间中,始终魂牵梦绕。”
正因为夏威夷如此奇特,夏威夷的开发历史也就蒙上厚厚的神奇色彩。据考证,人类最先发现这个群岛,并在上面安家的是波利尼西亚人,时间约在公元750年左右,当时他们是乘坐独木舟,经过几千英里的长途航行而来到这里的。这在今天现代人看来,简直不可思议。我们乘坐的是大型波音飞机,从韩国金浦机场起飞到达夏威夷整8个小时;从夏威夷飞到洛杉矶又4小时多,而1200年前的独木舟居然能战胜遥遥长途中的惊涛骇浪,几乎可说是创下空前绝后的奇迹。
但也许由于奇迹来得不易,夏威夷在此后的1000年中发展极为缓慢,直到1778年,一个名字叫詹姆斯·库克的船长,作为第一个踏上夏威夷土地的欧洲人,才给这里带来了新鲜的信息。接着又有第一批传教士登陆。
再后来,尤其是到了19世纪,世界各地其他种族的劳工源源不断来到这里,按照先后次序,他们是华人、日本人、葡萄牙人、波多黎各人、朝鲜人、西班牙人、菲律宾人,以及其他少数人种,于是这里组成一个世界上从来没有的多种族混居的社会,有40多种语言和方言,衍生了60余种不同的混血儿,而且在美国50个州中,这是唯一的一个州主要种族的祖先是亚洲人,而不是欧洲人。令人惊叹的是,如此混杂的居民,他们却能和睦相处和相互尊敬,在共同开发建设夏威夷群岛的同时,创造出一种大家都能自觉接受并规范自身行为的“阿罗哈”精神。
当然,导游告诉我们“阿罗哈”精神不时也会遭到各种因素的破坏,但全岛居民间的融洽气氛却始终得以保持。他以日裔人为例说,在1941年日军轰炸珍珠港事件后,日本人后裔也曾受到严重怀疑,甚至还有几百人被关进了拘留营。但是,当地的日裔人却以实际行动表现出对美国的忠诚和对夏威夷的热爱,他们购买的战争公债多,免费献血很积极,当允许日裔人当兵的命令下达后,全部由日裔人组成的第100步兵营和第422团的作战部队,开赴意大利和法国,作战也很英勇。这样,日裔人和其他各种族的人,又在“阿罗哈”精神的大旗下走在一起。我到达夏威夷不久,也就发现了一个有趣的现象,我们一下飞机,就被带到珍珠港游览,首先观看的是日军偷袭的历史纪录片,每天都不知重复播放多少次,但我们在这里却到处看到日本人。导游说,夏威夷现在真是成了日本人的天下,山上的别墅群日本人占去大半,许多大公司、大商场都是日本人办的,来旅游度假的那就更多了,但大家都在平等竞争和宽恕容忍的氛围中友好相处,这不能不说是“阿罗哈”精神在发挥着“润滑剂”的作用。


第7版(国际副刊)
专栏:

  胜利碑前的断想
冯惠明
彼得堡是一座极富魅力的世界文化名城。这座城市的主人们有理由为其拥有闻名于世的古典宫廷建筑和绘画塑像艺术珍藏而感到自豪。不过,他们还拥有更为令人骄傲的声誉。50年前这里曾经历过震撼世界的列宁格勒保卫战。从1941年9月到1944年8月,这座城市被德国法西斯军队整整包围了900天。希特勒先后动员了几十万军队,多次撤换统帅,发起一次又一次疯狂的进攻,但始终未能成为这座城市的征服者。
这次我们有机会领略关于那次战争的一些真实的景物。位于这座城市南端的胜利广场上,有一座列宁格勒保卫战纪念馆。纪念馆由地上和地下两部分组成。地上的主建筑是一座高达40多米的胜利纪念碑,它高峻、挺拔,远远望去就像一柄刺向苍穹的利剑,它象征着这座城市的军民面对敌人坚强不屈、气冲霄汉的钢铁意志;纪念碑的左右前方,各有一组工人、农民、知识分子和战士形象的雕塑群,每尊人物都握着武器,怒视远方,显示了人民同仇敌忾、浴血奋战的英雄气概。纪念碑后有一条通向博物馆的地下通道,沿石阶而下,原来底层是一个不大的圆形广场,广场四周是一圈环绕的立壁。立壁灰黑色浮雕是粗线条的战斗场景,整个画面生动壮观、气势磅礴。令人惊奇的是,浮雕墙不是一个完整的圆圈,保留着一个长约七八米的缺口。俄罗斯朋友告诉我们,这个环形立壁,象征着德国法西斯军队的包围圈,而那个缺口象征着列宁格勒军民突破敌人的封锁,使法西斯的包围始终未能合拢。就是这一缺口,对当年列宁格勒军民来说,具有生死存亡的意义。缺口的具体地理位置,是指列宁格勒市东方濒临拉多加湖的狭长地带,这条地带上的铁路和公路穿过森林,把湖边码头和城市连接起来,另一端则是通过湖面的船只运输,把交通运输线同苏联腹地连起来。这条运输通道实际上是一条保障城市上百万人战斗、生存的生命线。就是这条钢铁运输线将后援部队、武器弹药、食品补给源源不断运入英雄城市的。地下博物馆的玻璃柜中陈列着列宁格勒城市保卫战的详细文字记载,展示了当时战士们用过的枪支,戴过的钢盔,用过的水壶,墙上悬挂着被战火燃熏过的军旗,以及许多军功章和锦旗。
博物馆的工作人员还为大家播放了一部十多分钟的小型电影。电影画面真实地记录了当年被围困的城市居民生活的片断:在敌人的飞机和大炮的狂轰滥炸下,一座座楼房变为废墟,街道上到处是断壁残垣;城市处在断水断电断粮的恶劣环境中,人们怀着悲愤默默掩埋了亲友和同伴的尸体后继续战斗。当时死于敌人炮火和死于寒冷饥饿的人达20多万。列宁格勒人是多么顽强和坚韧啊!我们看到这样的画面:一批又一批的男人和女人开往抵抗德寇的前沿阵地,挖战壕、筑工事,向法西斯匪徒们射出复仇的炮火和子弹……
那场战争已经过去半个多世纪了,回顾起来,就像发生在昨天。人们之所以如此珍惜今天的和平,就因为它付出的代价实在是太大太大了。


第7版(国际副刊)
专栏:

  苏格兰乐坛的东方面孔
肖勇
BBC苏格兰交响乐团,前不久正式聘请中国的谭盾为驻团作曲家兼副指挥。BBC苏格兰交响乐团与BBC伦敦交响乐团、BBC威尔士交响乐团,均在英国广播公司旗下,谭盾是第一位跻身这个“音乐家族”指挥台的东方人。
“与其说是东方开放了,不如说是西方开放了”,谭盾履新之际感慨道。近年他与BBC苏格兰交响乐团有过几次愉快的艺术交往,其作品由该团演出后,西欧听众反响热烈。因此,当乐团需要物色外籍专家时,马上就想到了这位有着东方文化背景和现代创作意识的年轻作曲家。
湖南长沙郊外有个小村庄,周围长着一大片白色的丝茅,故得名丝茅冲。从这里走出的谭盾,自幼受楚文化传统的熏陶。在他看来,“屈原是人和神对话、人与鬼唱和的象征”。1985年他自中央音乐学院毕业后,赴美国哥伦比亚大学深造,1993年获音乐博士学位。在当今国际舞台上,谭盾坚持扎根自己最熟悉的文化土壤,创作富有个性的作品。他在留学期间完成的《九歌》(歌剧)、《声音的形状》、《乐队剧场》、《陶土乐》、《纸乐》、《水乐》等,体现了老庄的哲学和中国“五行”的传统观念。自1989年以来,他先后获美国巴托克作曲比赛第一名、新西兰国际作曲家奖、日本桑托里委约创作大奖等荣誉,并得到海外音乐界人士的高度评价。日本作曲家武满彻称,“在他的音乐中我们听到了人类灵魂的声音。”已故的约翰·凯奇曾谈到,“在西方音乐中很少听到音乐作为一种自然之声,因此,在我们的音乐中只能听到人类和自己的对话。而明显存在于谭盾音乐中的,却是我们置身于其中又久未闻之的自然之声。”
成立于1935年的BBC苏格兰交响乐团,将谭盾视为东西方音乐文化交流的媒介者。按照合同,谭盾每年要为BBC创作一部交响乐,指挥若干台20世纪作品音乐会,参与乐团的节目策划。“这是一个很好的机会,我将尽力把中国当代优秀音乐艺术成果介绍给欧美听众。”
有消息说,今年2月,谭盾在布鲁克林音乐厅推出新歌剧《鬼戏》。剧中没有中心人物,但有祭司、群巫,作曲家通过人与自然的对话、石头与水的对话、光与音乐的对话,表达了对美的独特见解和追求。
(附图片)
谭盾正伏在钢琴上阅谱。


第7版(国际副刊)
专栏:

  莫斯科一瞥
郭天禄
有人说莫斯科在沉沦,有人说这座名城正经受阵痛。不管怎么评论,莫斯科确实在变。然而,变化中的莫斯科人并没有完全丢掉自己的传统。
    地铁里的年轻人
莫斯科的地铁四通八达、壮观而便捷。棕红色的花岗岩石柱在灯光下给人一肃穆庄重之感。但是,这个莫斯科人引以为豪的巨型工程如今也露出衰微破败的征兆,一是比过去脏乱,二是偷抢频仍。
通向站台的坡式电梯很长。大胆开放的伴侣们在电梯上竟也旁若无人地接吻拥抱,也有人利用短暂的片刻翻阅报纸。我身后站着一位身穿牛仔服的年轻人,随着列车的晃动不时调整着阅读角度。不懂俄语的我用英语问这位年轻人,“到克里姆林宫还有几站下车?”“我也去那儿,请跟我一块下车。”青年人头也不抬地答道。
走下列车,我们犯难了,不知哪条出口通往克里姆林宫。青年人看到我们的窘境,走上前主动带我们出站。我心里直犯嘀咕,莫不是为要钱吧。听说外国人在莫斯科遭敲诈的事多不胜数。出站后,青年人指出我们要去的方向,告诉必须走过街通道,然后又匆匆转身再下地铁向别的出口走去。望着淹没在人流中的青年人的身影,我们面面相觑。不知谁说了一句“莫斯科的雷锋”,引起大家一番感慨。
    看芭蕾“天鹅湖”
莫斯科的芭蕾舞团享誉世界,虽不少名角奔西方,演出水平仍是世界一流的,依然吸引着成千上万的莫斯科人。
在莫斯科停留期间,我们观看了在克里姆林宫礼堂上演的“天鹅湖”。门票不算贵,前区要7000卢布(约合当时的2.5美元),后区票2000卢布。如临时购买,黑市一张票5美元。
礼堂坐落在克里姆林宫院内,经安检方可进入。剧场内装饰典雅,音响、照明、座椅都是一流的。进入剧场的成年男子多数西服革履、衣冠楚楚,女士虽非珠光宝气,但也打扮颇为得体,充分体现了莫斯科人尊重艺术、厚爱艺术的传统。
大幕开启,场内顿时肃静。男女主角每跳完一支独舞,观众立即报以掌声,而且总有一人高呼“布拉乌”。我问邻座,缘何不用俄语“哈勒硕”而用法语“布拉乌”。答曰:19世纪末法语在俄国非常流行,达官显贵往往以讲法语为荣,这种风气自然就带入了剧场。整个演出中没有人随意走动,更不消说吃东西扔纸屑或狂呼乱叫。尤其令人惊异的是那些孩子们,看得亦是如痴如醉。我前排的两个七八岁左右的男孩自始至终安然端坐,演出结束后跑向舞台向女主角献上一束鲜花。望着眼前的情景,我们这些芭蕾外行们也深受感染,为演员们感到庆幸,因为他们有真正的知音,尤其有从小在崇尚艺术的氛围中熏陶成长的小知音群。
   列宁山观景台
莫斯科近郊有一片高地,名曰列宁山。高地上有一长约百米宽十多米的平台,人称观景台。站在此处眺望,莫斯科全城尽收眼底。
昔日观景台是恋人们经常光顾的地方,新婚夫妇也往往从这里走向新生活,在众人的祝福声中留下珍贵的婚照。今日此地依然是新婚夫妇举行婚礼的地方,但商风也吹到了这片干净的圣土。众多商摊一字排开,出售着各种纪念品。平台外侧停靠着许多大型旅游车,马戏团的马匹也被牵来招徕生意。
现在年轻人的婚礼一般在教堂举行,然后来观景台留影。我问一对新人婚礼要花费多少,新郎挺干脆地回答百万卢布吧。据了解,多数人的婚事都需父母资助。
节假日之后观景台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偶见老年夫妇伫立此地久久不去,是缅怀往昔幸福时光,还是回忆那难忘的岁月?
站在观景台上,心中一阵感慨油然而生,这片诞生世界巨人的国土,这片涌现过文坛巨匠、艺苑大师、科技泰斗的热土,这片多少年一直吸引世人的地方,将会变成什么样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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