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5年4月15日人民日报 第10版

第10版(文学作品)
专栏:

  镌刻在群山与蓝天上的苍莽人生[报告文学]
——记为航天事业献身的共产党员王振华
刘虔
他有一个寓意着我们民族历史追求与企盼的名字:振华。
他的一连串的桂冠更显示了一连串的奋斗与奉献:被誉为神剑之魂的航天专家;填补国内空白的某新型航天型号产品总设计师;066基地(中国三江航天集团)科技委主任;湖北省劳动模范;全国“五一”劳动奖章和航天奖获得者;全国科技先进工作者……
虽然一年前,他离开了我们,但他的存在,他的活力,他那59个春秋建造的生命,如同他生前朝夕相伴的这雄峙于鄂西大地的苍莽群山一样,凝重,质朴,深厚,鲜为人知却垂世长存。他的奋斗所涵盖的精神和启示的生活,依然存续在这浩瀚如海的大山里,依然如冲出峡谷的激流,在他身后的事业中和战友们的心灵里勃发着最悲壮的伟力……
鹰的价值在飞翔。人的价值是什么?那一年,王振华毅然决然从繁华的长安大街走进鄂西僻远的穷山沟,就是为了履行一个神圣的使命。
1976年春节假日里的长安街,阳光带着几分忧伤与凄迷,把上天渺茫的热情泼洒在行人身上。王振华和他的好友相邀走在节日的大街上。那特有节日氛围似乎并不能拴住他内心奔涌的思绪。望着熙熙攘攘的人流,他突然向朋友问道:
“假如哪个强国冷不丁向这里扔导弹,我们怎么办?”
朋友被这闪电式的提问怔住了。
片刻沉默后,是王振华的自语自答:
“国家落后,无力抵御,只好挨打受欺呀!”
王振华的担忧并非空穴来风。作为国防科技工作者,作为共产党员,这是他的良知与责任使然,更是历史的苦难在拷问。此时的共和国热病缠身已近十个年头。苦闷与困惑窒息着每一个人。“国家在受难,何时是尽头?”王振华同所有正直的人们一样,把焦虑与希望埋在了心灵最深处。
但他更渴望行动!
三个月后,王振华做出了他一生中最为重要的决定,离开生活工作了十几年的北京某研究院,到地处鄂西山沟的三线基地066去!这个决定似乎也为当时被狂热的政治动乱困惑着的人们提供了另一种困惑:
“到那个山沟里去,何苦呢?”有人惋惜。
“怕是另有所求吧?”有人不解。
“我决定去,就是想在那里实实在在干点事!”
王振华平静地回答着,毫无惊人之色。
了解王振华的人都感佩于他的这个选择的神圣。这也是他面对困境,为了事业,超脱命运之手的困缚所作的神圣飞翔,是他毕生追求的结晶。这个1935年诞生在冀中平原的贫苦农民的儿子,一来到人世,便同祖国一起承受了日寇铁蹄的蹂躏:他亲眼目睹过两个叔叔被鬼子熏死在地道里的惨状。苦难与仇恨,启迪了他最初的人生。隐隐约约,他似乎听到了历史的呼唤,内心也似乎响起某种渺茫的回应。1955年,新中国把他从一个依靠父母节衣缩食读完私塾的农家子弟培养成为留苏预备生的时候,他的人生之梦便倏地熔铸成明晰而崇高的追求:“我自愿为祖国为人民为党而留学。我要求从事军事工业的学习。”写在留苏预备生登记表上的这个理想,滋养了他的一生。1962年,苦读六年的王振华从国外负笈归来,走进国防部北京某研究院,参与我国从第一个到第三个自行研制的某航天型号的方案论证及设计工作。但历史似乎注定要使年轻的共和国和她的最忠诚的建设者们经历一次炼狱的磨难。1966年开始的那场浩劫,使王振华同他的战友们在经历过狂热的自暴自虐之后又被统统流放到北方一个军垦农场围海造田。想到报国无门,生命像谎花一样开着,他的内心极为痛苦,但也极为坚定:“那时,什么都丢了,唯有书没有丢,几箱子书,我一直精心保存着。”1972年周恩来总理针对国际风云变幻,提出研制新型航天型号产品的任务,王振华和他的同事才又回到自己的岗位,承担了这项维系国家安全的论证工作。但由于种种原因,他们的论证最终还是被搁置起来。然而,王振华认定这个产品对国家不可或缺,便独自坚持着,继续研究方案。人们回忆说:“那时,他的办公室里的灯光总是熄得很晚很晚。”那亮在深夜有些疲惫的灯光,把他的同样疲惫却极度兴奋的身子投射在仍被政治热浪灼烤着的研究院的窗棂上,无疑是给苦斗的祖国留下了一帧最动人的奉献者的剪影。而在此时,远在鄂西山地的066基地的人们也正为实现同一设想的产品而殚精竭虑,为精良之才的匮缺苦恼。1976年春天,他们派人来京调研,巧遇独自奋战中的王振华:“到我们这里来吧!”王振华喜不自禁:“太好了,这正是我想做的呀!”何况到了那里还能解决妻子儿女长期分居异地这个后顾之忧呢!说走就走。这年6月,王振华踏上南下的列车,终于来到鄂西山地,开始了他一生中最为艰辛也最为辉煌的奋斗……
雄鹰找到了天空。王振华获得了飞翔。他以他清贫中的苦斗生活证明:“凡是行为善良与高尚的人,定能因之而担当患难。”
这就是他的天空了。那时的066,一切都在草创中。基地的“智力工厂”——设计所就临时安在一条叫江天沟的山沟里。有人这样描绘过这里的环境:“在这里,除了他和他的战友的几副大脑外,几乎再也找不到一丝现代化的痕迹。几栋旧厂房,一座废仓库和几排干打垒淹没在茅草丛中。从未听过火车叫的野兔山鸡时而在七弯八拐的砂石路上悠然闲逛,目中无人的野猪趁着月色微明大胆地走到屋脚拱土掘食……”这种蛮荒的色彩更为他们的生活平添了种种不便:吃菜要到十几里外的县城去买。为了改善一下生活,没有别的办法,紧张工作之余,这些拿惯了笔杆的人还得自己种菜养猪。当时王振华的妻子带着4个孩子刚从农村来到基地,全家6口人,就靠王振华每月62元工资维持生活,日子就像穿了紧身衣,捉襟见肘,有时到了星期天还得上山砍柴。谁也不知道,那种清贫的苦涩在那个历史被扭曲的年代,是怎样从最琐碎的小事上去折磨一个最具科学智慧的人的意志与事业的,但至今人们还记得王振华的这样一件被幽默浸泡得发沉的辛酸故事。那时他家没有一件像样的家具,一只炒菜用的铁锅连盖也没有。妻子叨咕着:“给做个盖吧!”王振华点点头:“做盖还不容易?!”到了星期天,他找来几块木板一拼,上面横加一根棍子一钉,就成了。妻子一看,说:“这也算盖?”王振华嘿嘿一笑:“哪有时间呀,凑合着用吧,总比没有强。”
这种尴尬的生活也许最能检验一个人的价值观。如果人们只能为生存和繁衍而活着,那该是一种很深的痛苦。但是,当有了事业的追求,有了对更高生活目标的企盼,心灵的力量便足以战胜一时物质的匮乏,从而开掘出最深厚的创造的动力。王振华和他的战友们就是这样。是的,这就是他飞翔的天空。就从这里开始。就从这里登顶。就在这里给祖国回报一片赤诚,给世界创下一个奇迹:因有王振华和他的战友们的存在,鄂西山地的这个荒山沟,便成了共和国铸造护身神剑这一尖端技术的摇篮!
为了尽快打开局面,为了完成新型号航天产品技术可行性论证及总体设计方案,王振华像一架开足了马力的机器,拚命运转着。连续三年的春节,他都在计算机房里度过。那时基地只有一台笨得足有一间小房子那么大的老式计算机,运转速度慢,有时一个数据算出来得等半个多小时。因为机房放不下桌子,计算机每出一个数据,他和战友们只得趴在地板上分析结果。饿了,吃几块饼干;困了,裹着大衣在地板上睡一会儿。春节的鞭炮声没能惊动他的苦思冥想,合家吃团圆饭没能见到他的身影。妻子说:“他把家当旅馆,比旅馆还旅馆。可我不怪他,他也太忙了!”他那脱俗的人格力量,使他远离许多日常生活的烦恼,将个人恩怨得失置之度外,毫不吝惜地在事业上倾注自己的精力。为此,他竟吞下了因之失去自己最心爱的女儿的苦果。那是1982年春天。他所主持的某航天型号研制方案论证工作正紧锣密鼓地进行着。一天下班后,一位同事来家里串门,两人又研究起方案论证的工作来。10岁的小女儿王红正放学回家,手里抓了一把在野外采集的麻桑果吃,同事提醒王振华说:“这果子有毒,不能让孩子吃!”可王振华一心想着方案,并不在意,几天后女儿在野外又吃了许多麻桑果,夜里毒性发作,猝然身亡。王振华心如刀绞,泪流满面,一边安慰失声痛哭的妻子,一边对赶到医院探望的同事说:“我没事。你们赶快回去,好多事还等着做呢!”
这“等着做”的紧迫感,对王振华无疑是严酷的,但也凝聚着使命的神圣。在他看来,人与生活的关系中,始终存在着一种足以压倒一切苦难的东西,那就是对明天的憧憬,对未来的追求和对社会赋予的责任的把握,这是最能抵御一切压抑与重负的!
痛苦过去后,支撑他的正是新的不倦奋斗。人们看到,那吸吮着血水、汗水和泪水成长起来的生命树上,终于结出累累硕果:
他主笔的近10万字新型航天型号产品技术可行性论证及总体方案获得上级通过;
国务院、中央军委批准确立这个型号产品的研制,并列入国家重点项目;
新型航天型号产品试验成功;
完善后的产品以更精确更威猛的性能成为共和国手中神剑。
数年铸一剑,艰苦谁心知?
王振华只是深情地说了一句:
“周总理的遗愿总算实现了!”
在人生的舞台上,他以赤诚之心、卫国之志,指挥演奏了一场堪称国内首创、航天之最的交响诗,那华彩的乐章动人心弦,催人遐想。
这是一栋坐落在向阳山坡上被风雨剥蚀时光磨损既显苍老又很矍铄的红砖平房。平房里一间普普通通的屋子。四五十平方米的空间,被会议桌、椅凳和置放文件与资料的立柜挤满了。但阳光是充溢的。阳光透过窗户照射进来,一种平和与光明的温馨弥漫室内,平添了许多庄严的回味。而那四周的白墙,白墙上齐整地挂着的激励人们上进追求事业成功的各式格言和名句,更显出这间屋子特有的风格:尊贵与神圣。人们告诉我,这就是基地设计所会议室,是王振华召开会议的地方。这里的思想含量和技术含量无疑是最高的,因为在研制神剑的过程中,那些最重大最关键的举措,几乎都在这里决定。是的,这是一间真正的精神之屋,那些富丽堂皇的殿宇无与比拟。
“每次开会,王总就坐在这个位置上。”
有人指着会议桌一端的一把椅子说。
话音未落,仿佛王总就已提着他的那个黑色提包——里面总放着计算器和笔记本,来到这里,坐在人们中间,像往日那样,用他浑厚的男中音,宣布着许多或深刻或尖锐的思想和主张:
“要把最好的型号产品给国家。”
“我们的勇气来自对国家的责任。”
“不唯书,不唯上,一切靠科学的数据说话。”
“世界是可知的。有墙就有门,努力寻找就是了。”
“不要怕问题。科学试验只有在问题充分暴露时,才知道怎么去解决。”
“在科学面前,人人平等,包括总设计师在内,有了错马上就改过来,没有什么羞羞答答的,容不得半点虚荣。”
这熟悉的声音,带着他的体温他的热忱,在小屋回荡,扩散,空气里似有火焰在迸发。人们清楚地记得,就是在这里,他以新的气象概率修正的大胆设想,解决了大气干扰造成的弹道偏差的难题;也是在这里,他提出用一种无毒能源取代过去采用的有毒能源;还是在这里,他高兴地放弃过自己的方案,因为经过试验,别的同志的方案比他的更好……这里是他的舞台。作为总设计师,王振华就像一位出色的乐队指挥家,把命系国威的新型航天型号产品的设计与研制指挥得威武雄壮。他的许多新思路、新观念、新技术方案,通过他的有力指挥,统统变成了华彩动人的乐章,那是实实在在的突破许多传统束缚的国内首创、航天之最。而战友们的智慧和潜能,更是在他的指挥棒下集合起来,生发开去,以最自由的方式爆发出最深刻的活力,从而融汇成一片和谐的光辉。独木变成森林。小溪流成大河。荒地被垦殖。暗礁被淹没。云开雾散后,长风浩荡,便是卫国神剑的冲天腾飞……
王振华深知,一个乐队的兴旺须有众多技艺高超的乐手。因此,他总是用最大的热情关注着年轻人的成长,用他的心拥抱一个最有活力最富希望的世界,团结和培养了一大批青年专家。1982年,少年大学生小刘毕业即到基地,在他身边工作,后又考取研究生,毕业前给他来信想回基地,同时希望帮助解决在农村当民办教师的爱人的户口问题。王振华深知小刘聪明能干,很有才华,便立即复信说:“欢迎你回来和全所同志一道为祖国和人民做出贡献。”小刘如期而归,努力磨练自己,很快成长起来,30岁成为高级工程师,去年他32岁,被国防科工委任命为副总设计师。今年39岁的高级工程师小蔡原在外省工作,爱人在基地,都想调回上海老家。当王振华了解到小蔡学的专业正是基地最需要的,便三番五次上门做工作,将他调来基地并委以重任。小蔡怕承担不了,王振华多次找他谈心,恳切地说:“你学的是这个专业,干好是有基础的。我们这方面的研究还是0,希望你来打破0的纪录。人,最关键的是要有信心,不怕自己。”一席话说得小蔡心动气足,高高兴兴走马上任。小蔡不仅实现了0的突破,还在自己的研究领域搬来了一座“大山”,成为这方面的权威。原是汽车司机的小熊,更有一段传奇的佳话。那年王振华离京南下时,是小熊开着车把他从山外接到基地的。王振华了解到小熊正在学习电大课程,发现小伙子聪颖肯学,十分高兴,便鼓励他自学专业技术,指点他的学习途径。从此小熊有了入门导师,学习不止,攀登不止,终于自学成才,成为技术专家、高级工程师。
王振华甘为人梯,青年技术骨干从生力军变成了主力军,这大野之空,群山之上,便有了自己璀璨的星河……
祖国的事业,是他心中最高的星辰。为了神剑的腾飞,他支付了全部心血,奉献了自己的一切,在最美丽的星座上获得生命的永恒。
使命,赋予人生以庄严的意义,但也常使生命变得沉重起来。1984年,正当王振华扑下身子急如星火般地追赶时间,一个接一个攻克难关,不觉之中,他已染上了肝病。医生在他的诊断书上写着:乙肝,建议住院治疗。一说要住院,他就犯难了:“工作丢不开呀!”医生再次催促,他拿了几瓶药就走了,照常上班、加班。从此,病魔就追随着他生命的行程。一次又一次修改设计方案。一次又一次为了求得最佳效果去经历那些口干舌燥、流汗熬夜、殚精竭虑的时光。无论怎样荆棘丛生,无论怎样风袭雨浸,他总能从放在肩上的那个庄严使命的沉重里获取行动的理由与力量,度过种种险阻与难关。1991年底,体检发现,王振华的肝病发生癌变。当医院背着他把病情通知组织上要他住院时,他才感到病魔真的已深入生命的“腹地”,到了必须正视的地步了。但一到医院,他又犹豫起来,对前来探望的基地主任说:“做手术?如果下不来手术台怎么办?人总有一死,倒不如拚着干几年,拿下‘型号’算了。”他想到的,还是那个庄严的沉重。手术过后,伤口刚刚愈合,王振华又回到基地。这是1992年春天。基地领导执意要他休息,他还是放心不下正在进行的对新型航天型号产品的技术攻关,况且许多技术上的难题的解决也离不开他的指导,他还是那样提着他的那个黑提包往返奔忙,在噪音震耳的实验室同技术人员一道测试分析。大家心疼他太劳累,劝他:“王总,你刚做完手术,可不能这样干!”他微微一笑:“没事,没事!”同事们深知,只要新型号产品的质量达不到精良的程度,他是决不会放下的。在他看来,事业与责任,就是他灵魂的家园,仿佛只有在这里,他才能最真切地拥有生命的最高价值和最深刻的温馨。因此,从1992年初到1993年底,他又连续三次同战友们一道远征大西北,在一片荒凉的旷野上进行新型号产品的试验。每次试验前,同志们都劝他:“这次不去了吧!”“不行,我离不开试验,再说,要我躺在家里也躺不下。与其在家里受罪,不如到试验场,还能做点事!”尽管基地想尽一切办法为他创造较好的生活条件,但自然环境的恶劣却是无法克服的,空气中的含氧量仅及内地的4/5,呼吸的困难对他就是一种折磨,更令人难以承受的是试验的风险构成的精神上的压力。大家都谅讶他的镇定,他的从容与刚毅。后来,他曾这样对一位朋友吐露过他的心曲:“按理,一般人得了我这样的病也就退休了,因为当初说我活不了多长时间了……但大家对我的工作寄予了很大的希望,我不能辜负。再说,国家急需这个型号,有没有大不一样;基地要生存,要发展,也需要这个型号。可不能因为我的病影响了型号的研制。半途而废,那是不得了的呀……”
责任,还是责任,在支撑着他的生命!
1993年11月,王振华第二次躺在医院的无影灯下。手术前,他问大夫:“麻药对大脑有影响吗?”“不会的。”“不,有影响就不要打了!”此时,他心中惦着的依然是他日后的工作。
医生走出手术室,无奈地摇摇头:“扩散了!”
手术后不到一个月,他回到了基地,在家休息。自觉稍好一点,又禁不住往设计所跑,看看这,问问那,谈工作,就是不谈自己。一天,老伴拗不过他,陪着他又沿山路朝设计所踽踽前行,发觉他走得更慢更吃力:“老王,你今天怎么啦?”他喘着气说:“我怕是走不动了!”回到家,便抱着女儿刚买来的吉他轻轻地弹唱起来,那是一支他最喜爱的《渴望》里的插曲:“有过多少往事,仿佛就在昨天,有过多少朋友,仿佛就在眼前,如今举杯祝愿,好人一生平安……”那苍凉的韵律在室内低回,仿佛这就是他那悲壮的人生历史正穿过长长的时间巷道,从遥远的地方传来又送到更遥远的地方去。生命就在此刻。生活就在此刻。一种难以名状的震撼撞击着他的心。泪水莹莹,在他的眼眶里转动,饱含着这位精通专业且多才多艺的最刚强的男子汉心中炽热的柔情,饱含着对生活的渴望,对祖国事业的忠贞,还有对亲人对战友对人生的许许多多未曾践行的许诺……
1994年1月16日,是王振华再次去医院检查的日子。他预感到自己或许再也不能回到他为之奋斗了18个年头的基地了。头一天上午,他对基地领导说:“通知开个会吧,我有些话要和大家说说。”“你身体不好,就不讲了吧!”“不行,有些话不讲,我放心不下。”这天下午,面对他所熟悉的56位副主任设计师以上的技术干部和管理人员整整讲了48分钟,不用提纲,却出口成章,把他烂熟于心的对于经验的总结、事业的思考,做了纲领性的交待。人们看到,他的颧骨高了,眼窝深陷,声音却依然那么有穿透力。此去之后,基地领导到医院看他。他连说话的气力也没有,还一个劲地谈工作。基地领导说:“老王,今天我们别谈工作,你有什么其他的事,个人的家庭的,跟我们说说,我们一定想办法……”不等基地领导说完,他接着说:“没有,没有。还是型号试验要抓紧,预研也不能放松,今年很关键……”老伴在一旁哭成了泪人:“振华,你这个样子就别再挂念型号的事了。”他把目光投向窗外,断断续续地说:“等病好了,我还要再……去试验场!只要有一次试不好,我就……没法交待呵!”
1994年3月1日10时40分,一颗燃烧的心熄灭了!
在基地举行的隆重的追悼大会上,那众多的写满哀思的花圈挽联中,有一幅是这样的:
“你虽然远去。
但不会倒下。
在祖国的天空里,
你用生命构筑的星座永放光芒!”
面对他的名字,高尚的人们洒下了热泪……


第10版(文学作品)
专栏:

  人民日报报告文学奖
“口子杯”评奖揭晓
由人民日报文艺部和《大地》杂志社举办的报告文学评奖活动1993年5月已进行过一次。最近得到安徽口子酒集团等单位的支持,进行1993—1994年度的评奖,经过编辑部初评组遴选,并由有关方面领导和专家组成的评委会评定,共评出一、二、三等奖共25名。现将评奖结果公布如下(名单以发表时间先后为序)。有关颁奖事宜将另行通知。
一等奖(5名)
《大亚湾的诱惑》(程贤章、廖红球)1993.3.4《人民日报》
《师殇》(阿计、代木想)1994.2期《大地》
《金柯桥之光》(袁亚平)1994.4.21《人民日报》
《三峡库区最新报告》(川夫)1994.7期《大地》
《我以我血荐轩辕》(李延国)1994.10.21《人民日报》
二等奖(8名)
《关东第一店》(乔迈)1993.5.6《人民日报》
《青山遮不住》(叶扬)1993.8期《大地》
《新会之路》(余松岩)1993.9.2《人民日报》
《给星球留下印迹的人们》(郝北上)1993.9.23《人民日报》
《大动脉》(莫伸)1994.3.25《人民日报》
《跃上桃花岭》(苏开美、胡志斌)1994.4期《大地》
《天元之路》(郭传火)1993.9.8《人民日报》
《钢铁丰碑》(梁诗溟、余永跃)1994.11期《大地》
三等奖(12名)
《丽珠之光》(洪三泰)1993.1.29《人民日报》
《军魂壮歌》(徐剑、王缓平)1993.7.29《人民日报》
《在冠军领奖台上》(张志孝、单亚林)1993.10期《大地》
《改革好运来》(陈诚、吉仁、紫光)1993.12.9《人民日报》
《外向闯将郭照相》(卢阔民)1993.12期《大地》
《在没有航标的商海上》(段心强)1994.1.27《人民日报》
《中原逐鹿》(张秋实)1994.5.19《人民日报》
《生命的辉煌》(吴虎、邵长城)1994.6.2《人民日报》
《托起明天的太阳》(朱建华)1994.7.14《人民日报》
《把一切献给人民》(杨道金)1994.11期《大地》
《长勺人的后代》(刘汉太)1994.12.12《人民日报》
《大地之子》(张鲜棠、蔚晓云)1994.12期《大地》
人民日报文艺部《大地》杂志社
1995年4月15日


第10版(文学作品)
专栏:

  泗城之路
汪沉
在辽阔的皖北平原上,有一座被古城河环绕的小县城——泗城。悠悠古城河,流过千年沧桑岁月,也牵过百年繁华梦想,直到20世纪90年代的今天,曾长年生活在“污泥浊水”之中的泗城人民,有一天从梦里醒来,终于惊喜地发现:眼前这座古老的家园,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小城变了,几年前还曾是“风过三尺土、雨过一街泥”的废城一座,转眼间,竟以焕然一新的丰姿,迎着时代的春风站了起来!就在这座新城的一个角落里,有两间“农家小院式”的破茅草屋。顶是麦秸盖的,墙是泥巴垒的,室内除了几件陈旧的桌、凳、床、柜之外,别无它物!这是谁的家?竟然如此寒酸!
这茅草屋的主人不是别人。他便是全国建设系统先进工作者、安徽省“十佳”精神文明先进个人、受省纪委表彰的22名勤政廉政优秀党员领导干部之一、今年52岁的县政协副主席兼城建局长高献英同志!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笔者也难以相信,这位呼风唤雨的城建局长,在他任职期间,把这座小城打扮得面貌一新,而他自己却在这如此简陋的破茅草屋里,住了整整20多年!
泗城,历史上曾有过“水乡之城”的美称。“十字”形交穿于西关桥下的石染河和古汴河,曾是古泗州纵牵南北、横连西东的两条黄金水道。至今,泗城60岁以上的老人,仍记得当年“环城墙头彩云绕,护城河里白帆飘”的秀丽景象。但这两条血脉之河,因逐年淤塞,载不动岁月的沉重,逐渐由活水变死水,死水变污水……
从此,这座灾难深重的古城,如同一条瘫痪的老船,被时代搁浅在这偏僻的角落!落后的经济,拖住了城市建设的后腿,而破烂的城区又牵制了经济腾飞的翅膀!
时代发展突飞猛进,泗城上上下下都清醒地认识到:要想把泗城经济搞上去,首先应从城市建设起步!
作为一名贫困县的城建局长,高献英完全可以当他清闲的官。钉是铁打的,路是钱铺的,搞城建没有钱就玩不转。而每年财政拨给他的城建费只有20万,这对百废待兴百业待举的泗城来说,又能做成什么文章?
可高献英是个闲不住的人,每次看见“穿着靴子、卷着裤子、捂着鼻子”的泗城父老乡亲,在“污水横流”的街头跋涉,或从“尘土漫卷”的路边前行时,他的心头总有一股酸楚在涌动!
南城河上有座三米宽的小石桥,因中间桥礅塌陷,变得中间低两头高,被两岸群众叫作“难关桥”!西城河边有条五百米长的倾斜道,由于半边塌到河底下,过往的百姓称之为“天险道!”多年来,从这“危桥”和“险道”上滑下去的人,栽下去的车,不计其数。高献英再看不下去了。没有钱,就通过关系从厂家借来水泥、石片,然后领着手下,起早摸黑在河边爬上爬下了几个月后,“难关桥”变成了20米宽的大石桥,“天险道”河岸也垒起一道500米长6米深的挡土墙。
泗城处在两条重要交通干道纵横穿城而过的十字中心。南北向的泗州路和东西向的中城街,就是104国道和601省道的穿城段。这是两条要道,也是两条长街,更是泗城沟通外面世界的两条经济命脉。可几年前,这两条“命脉”却经常处于“淤血”状态。由于街面狭窄破落,路面凹凸不平,只要某一处发生堵塞,整个泗城的交通就顿时陷入瘫痪之中!车撞人,人撞车的流血事故时有发生。要拓宽街道,是一个需要兴师动众的“大规模战争”。这一笔“大投入”从何而来?高献英和其他局领导经过反复研究,决定改革城建体制,根据“谁投资,谁受益”的原则,把过去由城建部门单一开发,转变为全社会联户投资、群体开发。先后吸纳各行各业集体资金和社会闲散资金打通了东南西北“卡脖子”关,把两条要道从原来18米宽的沙石路,拓宽成40米宽20公里长的水泥路。城区也由过去3.7平方公里扩展到今天10.5平方公里!
于是,高献英成了小城里的大忙人。在单位,每天第一个上班的是他,最后一个下班的也是他。他怎么能不忙呢?过去集资修路到处求人,有的单位领导一见高献英迎门而来,连忙躲了起来。如今倒过来了,各企事业单位要盖楼修路,都纷纷上门找他了。就连西关大队想把村里一条臭水沟铺成水泥路面,也要跑来请高局长去现场指导……
城市建设千难万难,最难的恐怕还是拆迁。尤其是那些原来有个好市面,开个餐馆、摆个小摊什么的,一年能挣个三五八千的,一拆走也就断了财路,于是,拆与被拆间的矛盾冲突,也就很难免了。高献英不知苦口婆心地做过多少工作,挨过多少骂,甚至被打过,终于搬走了拦路虎。
常言道:无私才能无畏。高献英如想要一套新居,可以说是唾手可得,可他没有要。1993年他的茅草屋被拆迁了。房管部门想趁机给他改善一下生活环境,特意为他准备一处条件优越的新居。还是被他拒绝。坚持搬进另一处曾作仓库的旧平房里。当然,由于平时在一些原则问题上太认真,甚至“六亲不认”,也得罪过不少人,许多亲友也因此敬而远之。但他在泗城4.5万父老乡亲面前,做到了问心无愧!
1994年7月,在安徽省精神文明评选活动中,高献英以14万张选票当选为省“十佳”、精神文明先进个人,这天,当胸戴红花的高献英从省城参加表彰大会载誉归来之时,县长、县委书记和成千上万的泗城人民,沿着40米宽的泗州路两侧,排成五里长的人墙,敲锣打鼓鞭炮齐鸣夹道迎接这位人民公仆的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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