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5年4月13日人民日报 第12版

第12版(副刊)
专栏:

  飞掠大漠
肖重声
七月,嘉峪关外的戈壁滩上,没有风雨阻隔,没有云雾遮掩,大客车放胆撒欢,隆隆狂奔,尽力将旅人的视线拉直拉远。
戈壁,这蒙古语中不生草木的地方,平静而安详地敞开胸襟,让我这迟来的朝拜者尽情领略它的坦坦荡荡,以及岁月难以打磨的原始与粗糙。
“酒泉西望玉门道,千山万碛皆白草。”戈壁在唐代诗人岑参眼中,是失血般的肃杀和枯衰。
我不敢相信,戈壁真的就像《大唐西域记》中描绘的那样,天上没有飞鸟的影子,地上没有野兽的足迹。
鸟兽为什么不来光顾?
因为戈壁不能提供生存的食物和饮水,它们也就懒得为戈壁平添生命的气息、声响和色彩。
于是,戈壁就只有岑寂和荒凉,成为几近死亡的瀚海。
好在大客车频频牛吼,偶尔还会响起一声刺耳的喇叭,表明它仍然在戈壁滩上驰驱。
久居闹市,高楼大厦遮挡着视野,波涛漩流冲击着胸襟,难免感到天地狭窄,胸烦气闷。
而今好了——
可以尽情地欣赏深邃湛蓝的长天,不用担心黑呼呼的锅底扣在头顶;
可以自由自在地呼吸清新甜润的空气,不用害怕臭哄哄的烟雾堵塞鼻孔。
我甚至想放开五音不全的喉咙,吼几句野腔野调,托悠悠漠风捎向远处……
毕竟,眼前的戈壁过于空廓、荒凉、萧索,隐隐地,孤独和寂寞悄悄地揉搓着心扉。
我凭窗眺望,迫切渴望这死寂的戈壁滩上,能蓦地刮起一阵狂风,随之,“黄云天半波涛涌,惊飙震荡沙山动”,“瀚海茫茫沙怒卷,人马吹空似蓬转。”
但风沙岂能招之即来?
只见公路两旁片片平缓的沙滩里,人工种植的固沙草密密麻麻,如满天繁星。每株固沙草都像老碗大小的铁钉,稳稳当当钉住了流沙的脚步,挽住了漠风的翅膀。
“风劲草痕白”,这些在和风沙搏斗中已经捐躯的英灵,即使枯死了,却仍然能够昭示人类的希冀。
沙漠中还常常现出一条条又窄又浅的河床,不知是季节性小河的轨迹,还是一场大雨随意而散漫的手笔。
在这些干涸的小河床里,偶尔会冒出一株两株野草,摇曳着一点两点生命的翠绿。它们虽然并不茁壮,却让戈壁旅人的眼睛为之一亮:在这干燥焦枯的沙漠里,只要有水,就会有绿色的希望成活!
大客车似乎不解人意,只顾一路飞奔,驰向远处天地相接的地方。
渐渐地,随着远山的雪影朦朦胧胧地浮空而出,似有一道弯弯曲曲的溪水,缥缥缈缈地朝着公路流来。
我心中不禁一惊:这不是海市蜃楼么?
据说晴空丽日之际,沙漠中常常会有滔滔碧水奔涌而来,迷迷蒙蒙的飞云流雾中,要么耸立着雄伟壮丽的高楼大厦,要么展现出恬静安谧的农家小院,甚至会出现车水马龙的通衢,或者绿波金浪的田园……
今日何日?骄阳当空,碧天如洗,想来正是一睹海市蜃楼的良辰。戈壁推出的这等奇观,想来足可抚慰旅人那孤寂的灵魂。
拭目细瞧,那道溪水已经缓缓地抖去云纱雾缕,傍着公路淙淙地向前流去。柔波细浪,一阵一阵,看去是那样真切爽人。轻吟浅唱,一声一声,听来是如此撩人胸臆。
唔,这不是戈壁化出的虚幻之景,而是远山遣来的一条清格泠泠的溪水啊。
它虽然默默无语,却神奇地唤醒了那些昏睡的旅人,他们纷纷扒在车窗上指指划划。也难怪啊,在茫茫戈壁中长途奔驰,谁人不渴盼流水的倩影?
大客车也随着溪水的脚步,很快便驶进一块小小的绿洲之中。
放眼四顾,周遭是稠密厚实的白杨林带,林带之内是茂盛蓬勃的玉米林,玉米林里是几间错落有致的瓦屋泥墙。
这些树木、庄稼和房屋,在内地也许显得平平常常,不足为奇;但在茫茫戈壁滩中,却显得如此亲切可爱、弥足珍贵,充溢着人间的温馨,弥漫着生命的活力。于是,旅人们不约而同地欢呼起来,迫不及待地摇下车窗,贪婪地品读着这大漠中的桃花源。


第12版(副刊)
专栏:

  敬贺冰心
(汉徘四首)
纪鹏
(一)
耄年译“沙沫”①
人天两隔神貌合
沥血讴新歌
  (二)
沧桑老人语
道尽人世睿哲理
悲凉深邃意  
  (三)
平易述真诚
意境幽深巧喻精
吟咏味无穷   
 (四)
雪松骑士勋
九秩诗杰光照人
中黎世代亲
①指冰心译纪伯伦散文诗名著《沙与沫》。于1982年出版,时年逾八旬。


第12版(副刊)
专栏:大地漫笔

  人走水流话高低
王学龙
民谚云: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别的暂不论,单言仕途,许多人认为此语亦乃至理名言。古往今来,不知多少人怀着如此信念,奋力攀登而不懈。
但是,官场之中何处谓高,不同时代,不同阶级的标准却并不相同。按照马克思主义的观点,官员应是人民的公仆,官愈大,所做“公仆”之事应愈多。再者,为官大小与人生价值的高低并无必然联系。不同的人对此也有不同选择。中国人民解放军名将粟裕,就曾两让司令,惊世骇俗:1944年初,党中央决定成立华中军区,任命粟裕为华中军区司令。可他恳切请求让“德高望重的前辈”张鼎丞同志任司令而自任副职。1948年春,中央调陈毅同志到中原局、中原军区工作,任命粟裕接任华东野战军司令兼政委。粟裕又是再三恳请中央留任陈老总,自己仍任副职。结果中央只好改任他为华东野战军代司令员兼代政治委员。单从官职大小、权力轻重这一面看,粟裕“两让司令”是舍高而趋低,但从全党全军大局看,谁能说粟裕的思想境界不是走向更高处?由此可见,欲为官者应先做人,官品、人品,断不可本末倒置。
其实,人往高处走,走到高处固然不易,立于高处则更难。相对而言,每个人的今日之境,便是昨日之高;明日能否更上一层楼,关键看你从政为官的目的动机是什么,关键在于是否步步走得正,处处立得稳。倘不以党和国家利益为重,不以人民大众幸福为念,反而借权谋私,终会失足而成千古恨。反腐败斗争中落马的市长、局长等已是明证。
实际上,“人往高处走”固可,“水往低处流”亦并非绝对没出息。君不见,大海不低,怎容百川?柱石不低,何托大厦?高耸入云的宝塔,正是因为越往低层越宽阔。
当然,社会主义时代官位越高,职权越大,有可能在更大范围为人民谋福利,在更大的空间追求人生价值的实现,但这决不是绝对的,更何况一个社会也不可能人人同处一个官职层次上。为官的大小,只是人走“高低”的部分人、某个方面的相对标准;人生在世更重要更普遍的“高低”标准,是看你对社会对人民贡献的大小,是看你思想境界的高低。倘若你将有限的生命投入到无限的为人民服务之中了,就是平凡之中见伟大,就是顶天立地的须眉巾帼。诚然,不单仕途中人,三十六行、百岁光阴,都应该既怀搏击长空的凌云壮志,更具沧海一滴的朴实情怀。果如此,即便一辈子身居低位,也无碍“天天向上”。


第12版(副刊)
专栏:

  遥想梨花小城
蔡若秋
在四月的阳光下读一幅油画《梨花小城》——画上是深远的天空和一望无际的麦田,麦田中间凸出一座绿荫小城,城内城外到处点缀着细小的梨花。
如果你有一双欣赏多维空间画的眼睛,你就会透过画面,看到这座古老城池的城墙上厚厚的青苔和城内热闹的市井。
小城四面有高大的城门。南门俯瞰整个县域,北门与广平相望。出东门杨柳道旁是香客熙攘的青杨山麓,过重润桥行四十里便是名冠宋史的大名府;而西门外百里便是名扬天下的成语之乡邯郸。小城像一个孤独守望的老人,站在邯大官道的路口,他守望的东西被历史烟尘湮没了:所谓黎民富庶、兴国定邦,所谓慷慨悲歌、叱咤风云……三月,城内城外绵延几十里满树林子的梨花绽开了,间或有黄灿灿的油菜花、粉红的桃花、杏花,还有迟开的苹果花。
小城便只好因梨而得名。
“长林响梨叶,秋光遍园阜”。故人毛天麒在十里梨林筑高台,登高鸟瞰十里长林,尽享秋天的梨园风光,还给小城人留下了一句可以抒情的诗句。
小城除四门外,为便于购运柴薪,又在城东北角辟一小门,谓之东小门。出东小门入梨园是一条蜿蜒的曲径。白天可悠哉观赏眩目的梨花,夜行则能听到满树的低语。如放开想象大胆看去,就可见树上坐满素衣素带、娇柔无力的小妇人,在月色里戏闹玩耍。
往昔,小城出了个恃才傲物的王北沙,出了个著述立说的崔东壁,出了个皇亲国戚葛丽妃。如今小城圮坍了。城外八景的回栏双日、双井通泉、琉璃古井以及拴马槐、百花坞……也已深埋地下。
后来有人在地下数米深处,发现了沦陷的小城和她的牌坊。人们目光呆滞地看这些石头,看这些曾经辉煌的躯体。只有一块镌刻着“三世二品”的巨石作为小城的光荣和梦想,被陈列在极显眼的地方,让小城人睹之而追思怀想。
历史只是一瞬,小城不应在这一瞬间打瞌睡。
在这幅油画的空白处,胡乱写下这些解读,也许有悖作者的初衷。还是面对画面,看小城拓宽的街道、整齐的法桐、鳞次栉比的高楼、新建的市场、工程宏伟的魏蔡公路、巍峨的电视塔以及代表小城形象的青铜鸭梨雕塑,看到这些就会想起为小城繁荣发展做出贡献的一长串名字来。


第12版(副刊)
专栏:

水乡春色(摄影)姜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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