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5年3月7日人民日报 第12版

第12版(副刊)
专栏:茶楼

  与风相识
  江离
风似乎极易理解:始于空气的流动,司空见惯。然而,中国文化的流长却使得风的色彩扑朔迷离了。
当四月之风柔柔地撩拂面颊时,这是春风,又叫清明风;当八月之风染黄了秋禾,这是秋风,又称裂叶风。而西风飒然而至,按照中国易经的理论所示,西方之卦为兑,兑卦象征的人伦是少女,故西风又叫少女风。宋人王之道有诗:宦情薄似贤人酒,诗思清于少女风(《秋兴八首追和杜老诗》)。湿漉漉的东北风携着浓的雨意,合东北之卦,又称少男风。
无风的自然界仿佛失去了呼吸吐纳,失去了动态之美。一芥小草即便阳光浴之,也不怎样的妩媚。然而,一旦风动,那情形便不同了,所谓“光风转蕙泛崇兰”,显出绰约来。白雪轻轻地飘洒,是一种静谧。然而,有风行之,“风回共作婆娑舞,天巧能开顷刻花”(宋·黄庭坚《咏雪奉呈广平公诗》),景致非凡了。小河流水,悠悠吟唱。风使它别开生面:“嵩峰云霞锦绮卷,伊水细浪鳞甲生”(白居易《秋日与张宾客舒著作同游龙门醉中狂歌凡百三十八字》)。
有的时候,风简直与人情感互通:“大风起兮云飞扬”(《史记·高祖本纪》)。其威猛足以令日月为之敛容。“风萧萧兮易水寒”(《战国策·燕策》),风为壮士长歌。“明月别枝惊鹊,清风半夜鸣蝉”(宋·辛弃疾《夜行黄沙道中》),风有田园老翁般的祥和安静……
不过,风还有它的另一面。
按照中国医学的传统理论,在正常情况下,风是自然界六气之一,亦即风、寒、暑、湿、燥、火。在异常的情况下,又是一种致病的因素。
风的人格化常常含义隽永:“松柏有霜操,风泉无俗声”(唐·孟郊《山中送从叔简》),风有了贤士君子的品位。楚国人宋玉写过一篇有名的《风赋》,那种“风”味真是铺张扬厉得可以了。在宋玉笔下,风是有性别的,所谓“雄风”、“雌风”。岂但如此,雄风又是“大王之风”,雌风则是“庶人之风”。他赋予了风阶级性。“风起于青萍之末”,此为宋玉的惊人之笔,常让人浮想联翩。于是,又有了世风、民风、乡风、边风……
一部《诗经·国风》,采十五国风,凡一百六十篇。风在这里代表了民间之音,而和“雅”、“颂”中的贵族之音庙堂之音相区别。
进而,自然之风又演绎为社会之风,成为治世之良鉴。社会之风具有自然之风的某些特点。自然之风在海洋大漠,在山岳峰峦,在婀娜柳浪和澎湃松涛之间。社会之风则在闹市高楼、灯红酒绿,在民间市井、街谈巷议,在邻闾乡曲人居之处。譬如某种时尚,某种审美观,某种价值取向,甚至某种生活方式某种服饰,流传开来,蔚成风气。有一首汉代民谣,写模而仿之成风,让人忍俊不禁:“城中好高髻,四方高一尺;城中好广眉,四方且半额;城中好大袖,四方全疋帛”(《乐府诗集·城中谣》)。画眉之广,宽达半额。作为社会政治、经济、文化中心的城市,对社会风气的导向是很有力量的。
社会之风当然有有益之风,也有有害之风。唯愿是好风,便风催李桃,万紫千红,满园春色。倘若是其它什么风,诸如骄奢之风、贿赂之风,以及种种不良之风,轻者,人为之濡染;重者,风行云卷,推波助澜,也足以毁田坏舍,殃及社会……
与风相识,不无裨益了。


第12版(副刊)
专栏:文化广角

  一把木尺
  陈宝刚
在一个不大的集镇上,我在镇北的一所中学里念初一,爷爷在镇南的一条街上卖尼龙绳。
这是十年以前的事了,那年我12岁。
实行联产承包责任制以前,爷爷是生产队里的饲养员,他一个人喂了十来头牛,整天忙忙碌碌的,反倒不觉得累。后来,地分了,牛也分了;再后来,我家分得的一头老牛也卖了,爷爷便觉寂寞。他常到老牛屋里去看看,然而那里只有斜躺着的几个又厚又大的石槽,麻雀像给人开玩笑似的,在屋檐上得意地扑棱着翅膀。
后来,几个叔叔都成家了,爷爷不愿白吃饭,他就跑到离家有7公里的镇上去卖尼龙绳,隔一天赶一趟集。爷爷那年63岁了,因不会骑自行车,他每天起得很早,把早已打好的包裹一背,就戴着一天星星出村了。
爷爷那时常用来背包裹的是一把木尺。那木尺很厚,不长不短,正好一米。
我从蔺庙小学校考上初一,正好要到那镇北的中学里去。那时我年龄小。傍晚,我爱一个人扒住学校大门的铁栏杆,看夕阳,看外面的行人,这时我总觉怪想家的。
星期六回到家,星期日的下午就不想返校。家里的人勉强我,爷爷就说:“不回去也好,明儿清早我们一路走。”这天夜里,我再三地对爷爷说,要早把我喊醒,学校早晨要上操,去晚了不行。
爷爷夜里不敢睡,他在灯下捻绳子。灯光很弱,在破旧的屋里忽闪忽闪地跳动着。过了一会儿,爷爷便到院子里看一看,他总是凭星星的位置来判断时辰。
要出发了,爷爷把包背上,问我饿不饿,要不要吃点东西,我说不饿,就这样我们走出了村子。
这路上要经过一个大村子。大村子里狗很多,只要人一从那儿过,有几只狗便串通好了似的纷纷跑出来。有时我们走出了大村子,狗还在后面追着,这时候,爷爷便放下包,抽出那把木尺来,向叫得最凶的一只狗打去,那狗就尖叫着跑回去了。
我感谢爷爷,感谢那把木尺,要不然,我一个人不敢从那路上过。
到了镇上,爷爷便到亮着灯光的铺子上先给我买了两个烧饼,对我说:“去吧,天还早着呢!”我到学校里,就没有耽误早操。
这样的日子继续着,将近有两年。
1987年的一个星期六,我回到家里就发现爷爷躺在床上,那把木尺就竖放在他的床沿上。哥哥对我说,爷爷得了高血压病,他的腿不听使唤,瘫倒在离村只有几十步远的路上了,听医生说,恐怕以后很难再走远路了。我当时就怔住了。我鼻子一酸,但没敢哭,我怕让躺在床上的爷爷听见。
四个月过去了,爷爷能试着走路了,但要有人扶着,他不愿麻烦别人,那把木尺自然就成了他最好的朋友。拄着那把木尺,爷爷到房前屋后去走走,到田边沟旁去看看,他对什么都熟悉。
从此,我学会了骑自行车,用不着爷爷再护着我走过那个大村子去上学了,爷爷也不能再一个人走过那个大村子了,尽管他的手里还有那把木尺。
我上完了初中,又读完了高中,接着又走进了大学的校门。爷爷很高兴,他是看着我长大的,那时披星戴月地奔走,不正是为了这一天吗?
那把木尺爷爷拄了八年,下端磨损了,磨光了,他还是那样步履蹒跚地走着。有一个星期天,我看着爷爷一个人坐在床沿上,就对他说:“爷,我给您买个拐杖吧?”爷爷笑了,他说:“不用买了,这把木尺挺好。唉,老了。活不了几年。”
天空落起了雨,我和爷爷坐着谈话。我信手拿起那把木尺量了量,它最多只剩二尺七寸。


第12版(副刊)
专栏:五光十色

  从藏山文化说开去
  高芸香
说到山西,国人多知晋祠、五台,少知藏山。藏山深藏于盂县小城城北18公里的重峦叠嶂之中。其所以未获得与其景观、文化相称的盛名,大概与其所在的地域偏僻、交通不便、经济滞后不无关系。然而此山岩道龙折、穹窿峻绝,其险其秀晋祠土山远不能及。泉涌林茂,鸟鸣深涧,又比五台多点儿空幽灵气。也许正是因为人迹少些,更显得肃静伟丽,独具神工。
但是,藏山之“藏”却不在其“人迹所不及”。而是因“赵氏孤儿”在此藏身而得名。《史记·赵世家》记载:晋景公三年,大夫屠岸贾得宠,任司寇。屠岸贾与诸将攻赵氏于下宫,杀赵盾子赵朔、赵同、赵括、赵婴齐,灭其族。赵朔妻庄姬(晋公主)身怀有孕,避祸宫中,生男赵武。屠岸贾闻讯入宫搜孤,朔之门客公孙杵臼与朔之友人程婴相谋救孤,取他人婴儿以代赵孤。杵臼与假孤惨遭杀害,程婴与真孤俱匿山中。此山就是藏山。
试想,假若没有藏山那样的路障百折,没有那造化独钟的藏孤洞、藏孤洞前没有那雪片也似的白色鸽毛,程婴和真孤怎能脱险?——据说屠岸贾搜孤至此,发现鸽毛遍地,飞鸟往来不绝,便认为此处无人。就在这一瞬,决定了历史的走向。15年后,韩厥迎立赵孤,尽灭屠族。孤儿存则赵氏存,赵氏存而后才有赵简子、赵襄子,有韩赵魏三家分晋;才有立国200多年的赵国跻身于战国七雄。也才有脍炙人口的蔺相如完璧归赵、赵武灵王胡服骑射、信陵君窃符救赵……。藏山以其特有的灵慧决定了历史是这样的进程而不是别样的进程。
于是,有了盂县人引以自豪的藏山文化。从《史记》的历史纪传到元人纪君祥的历史剧《赵氏孤儿》,再到《东周列国志》的讲史小说。
其次是民间传说。流传于盂县群众中的口碑丰富了藏山文化的内容。盂县王村乡的黄安村原为“慌鞍”。因后有追兵,程婴一时慌张,将怀中孤儿落下马鞍。盂县长池乡神泉,有一处叫“宝剑口”,传说程婴曾在那里丢过宝剑。“感而生敬,敬而弥笃”。远方的来客,不论你是谁,只要踏上藏山的土地便进入藏山文化的氛围,只能信其有,不能信其无。
久而久之,赵武、程婴、杵臼和韩厥被愈传愈神,渐渐成为人民心目中的一种寄托、一种象征。这就修庙立祠,被奉为一方神灵。藏山庙多数建于明清,只有建在龛崖内的寝宫为元代建筑。一气呵成的建筑群,悬崖砌垒,因山就势,上接凌霄,下夺深壑,幽雅别致地点缀于自然景物中。每年农历四月十五是纪念盛会。铭刻在山石、庙柱上的古代文人学士的诗词、楹联和当地人的瞻仰、祭祀活动,遥遥贯穿着古往今来。
早在18世纪,纪君祥的赵氏孤儿就被英、法、德译成多种文字在国外流传。伏尔泰曾将它改编为《中国孤儿》,使其登上世界舞台。
当然,登临此山并不是人人都能感受藏山之灵。对于往功德箱中投了小钱而企求换取大钱的夏洛克之流,要理解藏山文化的精髓比大象钻过针眼都困难。一个墨守传统的民族是没有活力的民族,而一个丢弃传统的民族是没有希望的民族。商品世界中日益膨胀的人类心灵需要在此做短暂的回归。


第12版(副刊)
专栏:

  中国当代环境艺术优秀作品评选揭晓
中国当代环境艺术优秀作品评选(1984—1994)日前在北京揭晓。获得优秀奖的项目10项:北京国家奥林匹克体育中心、深圳大学校园中心广场、侵华日军南京大屠杀遇难同胞纪念馆、烟台菜山机场航站楼、上海外滩城市风景带设计、北京恩济里居住小区、深圳华夏艺术中心广场、广州西汉南越王墓博物馆、北京中日青年交流中心、珠海宝胜园酒家室内设计。另有11个项目获提名奖。本次活动是由中国建设文协环境艺术委员会和中山威力塑料建材实业公司、《南方建筑》编辑部联合举办的。


第12版(副刊)
专栏:

南京大屠杀遇难同胞纪念馆 设计者:齐康 郑嘉宁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