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5年3月22日人民日报 第11版

第11版(文化广角)
专栏:金台随感

  既生瑜()生亮?
肖勇
若将周公瑾遗言减字设置一道填空题,恐怕是要“难”倒一些英雄的。英雄当然包括各种各样的人物。趁维也纳新年音乐会余音绕梁,就说说老约翰·施特劳斯吧。
老约翰年轻时加入约瑟夫·兰纳的乐队,这支乐队的名望在很大程度上依靠兰纳创作的圆舞曲。兰纳有一次生病,委托约翰带队排演并请他写一首新曲。约翰的第一个作品是以兰纳的名义上演的,受到观众的赞扬,这使他看到了自己的潜力,以后又写了若干首,不久便与兰纳平分秋色。兰纳的作品以抒情见长,风花雪月;约翰的乐曲充满活力,动人心弦,在观众中自然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但昔日的亲密朋友此刻却反目成仇。某晚演出结束时,约翰为鸡毛蒜皮之事当众向兰纳发脾气,接着又揪住对方大打出手,混战中几把大提琴被砸坏,一面大镜子七零八碎,两位“维也纳圆舞曲”的缔造者就这样共演了“绝交圆舞曲”。
兰纳死后,约翰独领风骚。然而,他做梦也没想到,真正的冤家不是别人,恰恰是自己的亲生儿子小约翰·施特劳斯——日后的“圆舞曲之王”、《蓝色多瑙河》的作曲者。小约翰6岁的时候,就在家中的钢琴上弹奏自己构思的圆舞曲,这使老约翰深感不安。他禁止儿子参加一切音乐活动,有时发现儿子练习小提琴,竟扬起鞭子将其抽打一顿,还仗势警告全城各大舞厅都不得接受小约翰的演出。小约翰19岁那年,网罗一批乐手,组建了私人管弦乐队。当老约翰得知儿子将举行首演时,大为震惊,立即宣布他在同一天也要开音乐会,以挫这小子的锐气,可后来一打听,自己这边的门票在黑市上还不如儿子那边吃香,只得赶忙取消计划。他的经纪人赫希带领一帮人出席小约翰的音乐会,本来是去捣乱的,没料到却被轰动的场面所感染,其间《理性的诗篇》这支圆舞曲,竟在观众的热烈掌声要求下,反复演奏十余次,连赫希也不禁欢呼起来。此际,老约翰气愤交加,卧病在床,对他的出版商哈斯林格说:“我只求速死”,其惨状如周瑜当年车至巴丘。
若言文人相轻,同行皆仇,那倒不尽然。有“既生瑜、也生亮”之大度者,数月前咱们都曾领教过一位,他就是伊扎克·帕尔曼。帕尔曼的音乐之所以能征服听众,从根本上说在于他的人格魅力,即借助旋律表达的一种伟大精神。他虽然被封为“世界第一小提琴”,但可与之齐名的竞争者不乏其人,如平克斯·朱克曼。朱克曼比帕尔曼小三岁,身世经历相仿:犹太人,生于以色列,同为朱丽亚音乐学院学生,都是葛拉米安的入室弟子,又先后分别获得李温特利大奖。帕尔曼对这位同胞同行及强劲的挑战者,不但没有丝毫妒意,反而以手足之情相待,处处予以关照,他在公开场合常自称“平克斯·帕尔曼”,而对方则以“伊扎克·朱克曼”回报,“二曼”友谊之深,不言而喻。由于人缘好,许多乐坛名流都愿找他合作,且非常愉快,更令人钦佩的是,帕尔曼首次访问德国时,尚无任何德国艺术家访问以色列的先例,瓦格纳的音乐在以色列仍是“禁区”,而他却勇敢地肩负起时代赋予的使命,用琴声沟通了不同民族的心灵。
在我看来,大师和英雄是有差别的。大师必定是英雄,而英雄未必就是大师。撇开其它因素,大者,胸怀广大也。气量狭小之人,无论怎样,不足称大。


第11版(文化广角)
专栏:

  诗外功夫琴书画
徐怀谦
去年,韩静霆应邀出席该年度中央电视台大型春节歌舞晚会的时候,一位年轻的曲作者带着作品找上门来了。韩静霆仔细地看了一遍曲谱,指出其中一句少了两个音。当看到曲作者不服气的目光时,韩静霆笑了笑,然后抑扬顿挫地哼出了正确的旋律。曲作者吃惊地瞪大了双眼。此前,这位年轻人只知道韩静霆写过一部有名的小说《凯旋在子夜》,没想到他居然还是一位音乐通。年轻人这时才开始认真打量韩静霆的书房。他看到在满壁的书橱之外,还有一把不起眼的二胡和一个长长的画案。
在那片盛产大豆、高粱的关东大地上,同样盛产一类人物——民间艺人。韩静霆从小就接受了他们的滋养。他常常被小镇上那个算命瞎子孤独的三音笛声感动得小脸煞白,又常常为贪看电影院门口浓墨重彩的海报而耽误了上学。小镇的人们常常看到他走到哪儿就画到哪儿,身上的二胡就背到哪儿。甚至在他16岁参加美院附中招生考试时,也是背着二胡走进考场的,当时引起考生们一阵善意的笑声。结果他因不慎碰翻了考场的石膏像,砸了自己的画家梦;却终因一曲清逸脱俗的《二泉映月》拨动了一位戏校老师的心弦而进了戏校,后进入中央音乐学院民族音乐系。
音乐之梦已圆,韩静霆的心里却仍积淀着考美院附中时的一肚子不服气。1979年,35岁的韩静霆偶然从电视上看到了甘肃画家韩不言的专题介绍。那一幅幅充满神韵的画卷,那位双目几乎失明的画家对艺术的执著追求,一下子点燃了韩静霆昔日的憧憬。于是专程去甘肃向画家求教。韩不言先生曾在齐白石门下学画7年,深得齐派真传,他有心向韩静霆传授画技,无奈双眼视力加起来才0.1度,多有不便,所以把韩静霆介绍到他的师兄许麟庐处学画。
在许麟庐先生的指导下,韩静霆从逐渐了解齐派绘画的基本要领,到能熟练掌握齐派绘画特有的中锋运笔技能,他的中国写意画和书法艺术有了长足的进步。他笔下的花鸟、戏剧人物,尤其是像《老子出关图》、《顿悟图》一类得意忘言的禅宗画,气韵高古,意境深邃,颇得行家首肯。
我亲眼目睹韩静霆的书画功夫,则是在济南历城一次笔会上。当时一些青年画家正在挥毫泼墨,韩静霆手夹烟卷,在一旁静静观赏,眉宇间透露出一种渐入境界的平和。突然,他叫住了正在勾画一幅山水画的青年画家,说这幅画的构图从侧面看更有味道。说着他兴奋得像个孩子,快步走到画案前,把画旋转了90度,果然,画面上的山势出人意料地变得奇险起来。
观者无不拍手称奇。在韩静霆的精神世界里,音乐、美术、文字已不再是相互隔离的艺术,而是糅成一体,化入他的血液之中了。
翻看厚厚的正在编辑中的《韩静霆画集》和42万字的历史小说《孙武》的书稿,我想起古人的一句话:有容乃大。


第11版(文化广角)
专栏:茶楼

  “咬文嚼字”感言
刘金
近20年中,报刊出版物上的错别字越来越多,以至于泛滥成灾,到了“无错不成书”的程度。即使编校质量属于佼佼者行列的报刊,错别字也不鲜见。虽然并非全属写者和编者之过,但错字终究是错字。
对报刊书籍上的错别字,过去零敲碎打地做了一些曝光和订正的工作,但似乎引不起有关人员的注意,收效几乎等于零。有些错别字,早已被不止一次地曝光过、指正过了,但报刊若无其事,依旧频频出现。如“明日黄花”这个成语,早有人写过文章,指出它源于苏轼的词:“休,休,明日黄花蝶也愁。”盖黄花到明日就萎了,所以“蝶也愁”了。近年不知怎么一来,“明日”被纷纷改成了“昨日”。就在最近六天内,我在两家日报上接连看到了两个“昨日黄花”。其一云:“而如今这(指文身)已成昨日黄花了。”大概作者和编者都以为,只有昨日的黄花到今天才成其为过时之物。殊不知这么一改却背离了苏轼“明日黄花蝶也愁”的原意。
有感于零敲碎打地曝光和指正出版物中的错别字无济于事,我于三年多前在《新民晚报》上提出了《一个忽发奇想的建议》,即办一张全国性的专门搜集、曝光、指正出版物上错别字的《正字周报》。并且希望:《正字周报》倘能办成,作者、记者、编辑、校对以及其他做文字工作的人最好作为必读之报,人手一份。倘能这样,期之五年,逐步减少以至消灭出版物上错别字,庶几有望。文章发表后,曾收到两位读者来信,对我的“忽发奇想的建议”表示赞赏和支持。其中一位甚至提议和我合作创办《正字周报》,我没有答应。
弹指间三年多过去了。我这个“忽发奇想的建议”早已被读者遗忘。令我大为高兴的是,上海文化出版社最近推出了一个《咬文嚼字》丛刊。据《编者寄语》说,丛刊本着与人为善的宗旨,意在将报纸、刊物、图书、广告、影视、广播中的一切语文差错咬嚼、辨正之。通过咬嚼与辨正,借以达到传播语文知识、提高读者语文文化水平,促进祖国语文规范化和纯洁化的目的。——我相信,《咬文嚼字》丛刊本着这个宗旨认真办去,对纠正出版物和社会上语文混乱状况,总是会有成效的。
国家语委主任许嘉璐先生在《贺〈咬文嚼字〉创刊》文中表示:对“许多学者、编者辛辛苦苦地‘咬’、‘嚼’的实际效果,仍存有疑虑”。许先生的疑虑是实在的。因为,《咬文嚼字》办得再好,如果广大的写者、编者、校对者不屑一顾,不去读,那有什么用?那还不是你归你苦苦“咬嚼”,我归我信笔挥洒?错别字满天飞的状况如何能够改观?这样一想,我又要重提我那“忽发奇想的建议”了:希望报、刊、出版社、广播电视台以及一切与语言文字工作有关的部门,将《咬文嚼字》作为某些人员的业务学习材料,人手一册,持之以恒。倘能如此,扭转出版物和社会上语言文字混乱的局面,就大有希望了。


第11版(文化广角)
专栏:

伎乐图(国画)王迎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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