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5年3月2日人民日报 第12版

第12版(副刊)
专栏:

  偶然得之
符家钦
我在《得书记快》中说过,许多称心快意事,往往出自偶然的机缘。顾亭林教导人读书贵在得“间”,即一点小节也不轻易放过,必须认真对待。今天这件“不亦快哉”的小事,实际上也是偶然得之。
我写《英伦新版不朽诗》,介绍英国企鹅公司(PenguinBooksLtd)出的《不朽诗》(SongsofTheImmortals)。此书封面选印一幅伦敦大英博物馆藏画,画上一叶孤舟,有人在船上吹箫,悠然自得,大有柳宗元咏《渔翁》诗“烟销日出不见人,欸乃一声山水绿”的意境。封底上注明:“据认为是明代画家令穰赵大年作品。”
大英博物馆历史悠久、世界知名。马克思在这里读馆藏书十多年,写出了皇皇巨著《资本论》。中国不少学者如王重民,也利用馆藏中国古籍,回来写过许多敦煌学专著。这样的图书馆必然有高手,还能出错?
我虽然与书打了一辈子交道,但驳杂不精,对许多门类还是一窍不通,特别是书画。为了弄清赵大年其人,我请教中央文史研究馆美术史家、我中央大学中文系老学长尚爱松先生。他听了我的问题后,立即在电话中断然指出:
一、赵大年是北宋画家,并非明代人。他为赵太祖十世孙,画谱上有传。他与江西诗派鼻祖黄庭坚同时,黄题过他的画。
二、大英博物馆藏此画十之八九是赝品。因为宋人画留下来不多,画上一般很少落款。即有,也写在石头上、树根上,字小,不易被人发现。而此图上赫然五个大字“令穰赵大年”,肯定不是真迹。
感谢老学长指点,为一幅千年古画找到来历,并纠正了大英博物馆的错误,在中西文化交流史上,也算做了件小事。


第12版(副刊)
专栏:

  想起了延安“毛泽东图书馆”
何启君
不知怎的,每于夜色朦胧之际,那个奇异的梦景,便像月亮爬上我的心头。我窥探过神秘的毛泽东图书馆的藏书!
毛泽东图书馆,当年位于延安杨家岭中央大礼堂的旁边,是好几间灰砖平房。我们在中央机关的一般工作人员,是不准入内的。1946年9月间,秋风乍起,有信息说蒋介石、胡宗南要攻打延安。毛主席下令各机关分批转移,老百姓实行坚壁清野。各中央部委,纷纷准备撤离。凡文件、图书、衣物,自己能背多少,就带多少,余者,一律或烧毁、或埋藏、或丢弃。
那一天下午,一批批数不清的书籍,搬运到我们旁边的一个空闲的土窑洞里。书啊,听说是“毛泽东图书馆”的。心头起了波澜。去看看!是好奇心?是对图书馆主人公的崇敬心?
没有几分钟就走到这个半山腰的空旷的土窑洞。没有门,没有窗,只有太阳的光亮照进来,呀!我一下子惊呆了!好深好大的窑里,满满地堆起了书的山。我的心咚咚地跳起来!钻进去,翻翻看!好似瞥见一座宝山,要探宝!高大的书山,我得爬,攀登!脚踩着书,手扒着书,急急忙忙地翻着一本又一本,我要探明究竟是些什么书!
当然,我无法开列书目了。但只见,马、恩、列、斯的大小部头的洋装本,有许多。也有史密斯的经济学,费尔巴哈、黑格尔的古典著作。喏!克劳塞维茨的军事理论,我记得毛主席前些年在演讲时还说过的。
好家伙!鲁迅的,茅盾的,巴金的,曹禺的,萧军的,萧红的,艾思奇的……
这些是什么?厚厚的洋装本。噢!世界名著!高尔基,托尔斯泰,巴尔扎克,拜伦,雪莱,普希金,海涅,屠格涅夫……
《高老头》、《战争与和平》、《复活》、《前夜》、《父与子》、《烟》、《家》、《春》、《秋》……
我的手不停地翻着,眼睛一闪一闪,心头扑腾扑腾!心弦绷得太紧了!这些世界瑰宝,这些世界文豪巨著,要丢弃,丢给胡宗南?我舍不得!太可惜了!
我深知这些书来之不易。早在1938年,在八路军驻桂林办事处的仓库,我见到过一个大白木箱,上写:“运交延安毛泽东图书馆”。新奇!我看看!在这里头有不少从上海、香港、广州及海外搜购来的种种典籍。有政治的,哲学的,文学的,还有一些小小不起眼的唱本,地方曲词。雅的、俗的俱全。可谓阳春白雪和下里巴人共存吧!
在延安我得知,毛主席酷爱读书。他的知识广博,靠的是自学苦读。他的演讲每每在幽默、诙谐中含有深奥哲理。他的话语,句句有书声。
1937年在批判张国焘大会上,他面对听众,面对张国焘,高声说道:“古时,有个夜郎国,那是贵州一个小地方。可是那个国王却对汉朝来的大臣说,究竟是你们大,还是我的国家大?从此留下了夜郎自大的典故。我们的国焘同志……”
又一次在欢迎艾思奇等同志到延安来的大会上,毛泽东致欢迎辞:“我们过去是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如今艾思奇来了……”意思是毛主席原先是延安讲解哲学大义的主要人物,是“山中无老虎”,他自谦比作“猴子”。
到了整顿三风的时候,他即席讽刺道:有的同志,是“墙上芦苇,头重脚轻根底浅;山间竹笋,嘴尖皮厚腹中空!”
而后,1947年他断然留在陕北炮火中,在同敌军闪展腾挪的周旋之间,当大敌包围时刻,他潇洒地讲道:“大路朝天,各走一边!”
他的多少至理名言,都是借民间俚语和地方小曲的通俗谚语,用以表述其熠熠生辉的伟大思想。要是说毛泽东是“才高八斗,学富五车”,绝不为过。古代的大书,都是竹简木板缀联的,沉重之至,五车书能有多少?
毛泽东好读书,不为求取“颜如玉”、“黄金屋”,而是为实践,为革命。他经十年之搜求而积累的延安“毛泽东图书馆”宝藏,最后结局自是被胡宗南火烧杨家岭而付之一炬。但阅读所给予他的广博知识,却铭刻在他的胸中。他的军事原则里定有孙子兵法,直到克劳塞维茨的军事理论。他在指挥解放战争三大战役时,怎能不说是因读过万卷书,胸中才有百万兵!
他一生与书作伴,在书海中游泳。战时行军,他在马上吟诵。直到暮年,犹在床头枕边,堆满了书,成了书的化身。
这位伟人已离书而去,却把书的芳香洒给后人。他的光辉典范,昭示我们:活着,就要爱知识,爱读书,绝不让光阴虚度!当然,也须切切记住,求知,读书,不是为着一己私利,而是为着报效国家!


第12版(副刊)
专栏:金台随感

  不知孔子字仲尼……
周云龙
有记者不久前在北京市一所中学的初三(四)班进行的一次调查中发现:全班50名同学中只有1人知道孔子的名字为丘,而无一人知道孔子字仲尼和大思想家王阳明是谁。
这次调查结果还显示:全班只有6人看过一场完整的京戏,而无一人知道为什么中国历史称五千年文明。50名同学中有4人认为朱熹是诗人,16人认为是文学家,只有4人认为是思想家。
报上所称的这种现象难道只发生在北京的那一所中学?其他学校没有吗?上海、南京等地没有吗?“忘却”现象难道只表现在新一代身上吗?如果对工人、农民以及知识分子也进行此项调查,又将显示出什么样的结果?!去年是甲午战争一百年,不就有许多人茫然地发问“甲午是个啥”吗?!
历史是一面镜子。忘记了历史上耻辱的一页,我们就会飘飘然,而不珍惜今天来之不易的幸福生活,好了伤疤忘了疼,就难免会重蹈覆辙。忘记了历史上辉煌的篇章,我们就会昏昏然,以致妄自菲薄,崇洋媚外,从而丧失人格国格。
忘却,往往还意味着背叛。
在国民党统治时期,雨花台是国民党反动派屠杀共产党人和各界爱国志士的刑场。成千上万的中华优秀儿女在此壮烈牺牲。为了缅怀先烈,教育后人,党和政府修建了雨花台烈士陵园。建园至今,每年都有数以万计的人士到那里瞻仰、祭扫。可早些时候,不是在那儿匆匆地办过一次狗展吗?
老红军张思德同志,是一名优秀共产党员。他牺牲后,毛泽东同志专门作了《为人民服务》的讲演,称他的死“比泰山还重”。可在今天,张思德纪念馆却因经费无着,被迫出租他用!
这样的忘却,比起“不知孔子字仲尼”和“关公战秦琼”的灰色幽默来,怎能不让人更觉着忧心忡忡!忘却,不是简单的记忆消失,而有着复杂的社会背景。“不知孔子字仲尼”,怪也不怪:翻开中学政治课本,真正进行传统文化教育的只有初一的课程,而且通篇是大道理,条条框框。由于传统教育的淡化和升学教育的冲击,新一代焉能记住历史?相反地,一些歌星、影星被大众传媒竞相炒来炒去,最后便炒出了疯疯傻傻的“追星族”、“发烧友”!而拜金主义、享乐主义、历史虚无主义则使一些成年人头昏了眼花了,以致忘记了历史,忘记了责任,忘记了信念……君不见,在许多地方,微缩景区、仿古景点(甚至不惜代价造起了名妓故居)不是如雨后春笋般地出现了吗?
历史是无数先辈用鲜血和生命写成的。温故而知新。毛泽东同志十分喜爱读史书,很重视历史人物的研究,并善于用唯物辩证法对成败得失、是非曲直给予科学的评价,从而指导中国革命的实践。对于今天的新生代来说,让他们多了解祖国的历史、文化,不仅可以从小培养他们的爱国志,还能使他们从中吸取许多宝贵的经验教训。这样,他们才会具有清醒的头脑、明智的目光,也才会不辜负祖国和人民寄予的厚望!


第12版(副刊)
专栏:

早春(摄影)      阿康


第12版(副刊)
专栏:

藏书票    周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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