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4年7月26日人民日报 第11版

第11版(体育)
专栏:

  顽强拚搏再创辉煌
天津运动员孙长亭
小的时候,我酷爱足球运动,梦想着有朝一日踢进国家队。1982年,我加入南京部队足球队,成为一名军人运动员,随队在全国比赛中得到过两次全国冠军。1984年,我在全国比赛中获得最佳射手称号,这样被中国青年足球队看中,我特别高兴。恰在这时,我们部队接到了上前线作战的命令。
在自己的梦想和保卫国家这两种选择面前,16岁的我首先想到自己是个军人,保卫国家是军人的天职,这样我来到了老山前线。我参加了四次战斗,最后一次是进攻140高地。
战役打响后,尖刀班首先冲了上去,快接近主峰了,这时出现了敌人的火力点,6名战士倒在了血泊中,只剩下我和另外一名战士。我对战友说:“你掩护我一下。”说完就绑好四颗手榴弹,利用三个鱼跃头顶球的动作,接近了敌人的火力点,点燃了导火索,炸毁了部队前进道路的障碍,冲上了主峰。就在我准备再次发起进攻的时候,踩响了地雷,“轰”的一声我被炸了起来。
等我清醒过来,才发现我的左腿下边已经没有了,血忽忽地往外涌,全身剧烈疼痛。这时候,我的第一个念头就想:完了,我再也不能踢足球了。求生的欲望支撑着我艰难地往回爬,爬了大约40米,右腿又被敌人毁灭性的炮弹炸了三个洞,两条腿不断地往外流血,实在太疼了。为了不让自己晕过去,我咬碎了三颗钮扣咽下去,爬了一生当中记忆最深的,也是最艰难的100多米。爬到了连指挥所,我就晕了过去。
在医院里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三天的下午。我迫不及待地掀开了被子一看,左小腿已经被截掉,右腿打满了绷带,这是我一生当中最惨痛的时刻。
我想我完了,我想到了自杀。知道我负伤后,我的妈妈、哥哥、姐姐都从天津赶来看我,部队的首长和战友也都来到了医院,医生护士尽心竭力地照顾着我,亲情、友情和人间的温情重新鼓起了我生活的勇气。
1986年8月我回到了家乡天津。南开区体委主任孙宝权同志对我说:“长亭,你是从这走的,还回到这来吧。你不是跟我说过,想从事残疾人体育事业吗?你可以半天工作,半天训练。”我特别感动,回到了体委。
我的腿在前线手术不过关,一直在流脓,过一段时间还要准备进行截肢手术。每次大运动量训练后,把假肢拿下来,就倒出好多血。有一次我穿着跑鞋练习跳远,腾空飞起往下落时,由于假腿不好控制,跑鞋的钉子扎进了好腿里面,扎出好几个洞,血一下子窜了出来。教练说赶紧上医院,我说不用,自己用沙子把血窟窿堵上了,然后还接着练。有一次在训练中,我正练习百米,突然假肢断了,惯性一下子把我甩了出去,半边脸也在煤灰渣的跑道上抢破了。1987年参加第二届全国残疾人运动会,百米预赛时,发令员刚喊:各就各位,预备……我的假肢掉了,那时我想难道国产假肢就这么不过关吗?我们为什么就不能生产出世界一流水平的假肢?从那时起我就萌发了办假肢公司的想法。
第二届残运会上我拿了4枚金牌,破了两项世界纪录。之后1988年参加了在汉城举行的残疾人奥运会,参加了六项比赛,拿到了3枚银牌。汉城奥运会上跑的最艰难的是4×400米接力。由于大运动量的训练和前边的比赛,我的腿肿得比假肢还粗,是坐着轮椅来到赛场的。为了不影响比赛,我就在赛前先把腿跑木,然后再由两个大夫把我的腿硬塞进假肢里,疼得我出了一身的汗,两个大夫掉了泪。代表团团长实在看不下去,就劝说我不要比了。我说:“我绝不能给中国人抹黑,一定不在我这棒让人追过去”。我当时要了一枚国徽别在胸前,用最大的力气跑完了这400米,就晕倒在赛场上了。这个项目我们国家拿到了银牌。
1992年,我来到巴塞罗那,参加第九届残疾人奥运会。标枪赛场上站在高大强壮的欧美选手之间,我整个成了小孩。他们最矮的是1.85米,我的身高只有1.70米,他们报名的成绩都在48米以上,我的报名成绩只有42米。入场后,我也很紧张,腿直打哆嗦。我是第一个投掷,特意选了一支中国造的标枪,开始助跑,加速,提前6米就用力把标枪投了出去。急停时我的支撑腿是假腿吃不住劲,为了让自己停住,我就用好腿绊住假腿,把自己摔到了地上。当时惯性非常大,整个人向前窜,眼看着要出界,人就整个倒立起来了。裁判就蹲在那看着,只要你过界一点,马上就举小红旗宣布成绩无效。我用手死死扣住界线边上,硬是把自己停在了界线里面,腰也扭伤了,就差1厘米。这一投的成绩是49.02米,打破了原来48.48的世界纪录。第二投平了世界纪录,第三投投出了52.26米,再破世界纪录。这时只听全场都在回响着一个声音:长亭——孙、长亭——孙。我拿到了奥运会的金牌。
1990年我正式创办了长亭假肢公司,引进德国的先进技术,生产出了世界一流的假肢。残疾人在正常的人群里生活特别不容易,我要用自己生产的假肢让他们好好地站起来,重新回归于社会,回归健康。让他们能够在世界赛场上平等地参与和竞争。
作为我来讲,长亭假肢公司是人生另一块金牌,为残疾人服务好,是我毕生的宗旨。我相信,通过我的拚搏和毅力,我一定能拿下这块金牌。


第11版(体育)
专栏:

  国旗——在我心中升起
北京运动员平雅丽
三年自然灾害的最后一年,怀上我的妈妈身染重病,母亲过度的用药注定了我出生之后,黑暗将陪伴我一生。
五岁以前我几乎是在医院里长大的,病历随着我的身高增长。六岁时我做了手术,这才有了微弱的视力。世界在别人面前是一片光明,在我面前却是一片朦胧。但我还算是幸福的,因为我有妈妈,妈妈就是我的眼睛。可是,八岁时我妈妈突然患癌症去世了。
不幸的命运,却磨练了我独立生存的意志,使我变得更加坚强。上小学时一次体育课上,体育老师发现我适合练短跑,就加强了对我的训练。
1982年我被选入中国伤残体育代表团参加第三届远南伤残人运动会。赛前两个月的集训使我终生难忘。
每天天还没亮,教练就把我从床上拉起来,下楼就开始跑,也不知跑了多长时间,怎么也到不了头。原来我脚下是工人体育场的圆形跑道,怪不得没有终点!
进集训队三个星期后,教练开始给我加大运动量,每次训练要跑六个300米,规定300米不许超过55秒,超过即罚,而且每次跑完之后的间隔休息时间只有三分钟。可真把我给治苦了,这才明白集训可不是上体育课。有一次我跑完第四个300米后实在跑不动了,坐在地上耍赖不起来。教练集合全体集训队员,排队站在烈日下,对大家讲:“平雅丽今天不完成训练任务,大家中午谁也别想吃饭。”我不忍心连累大家,含着泪跑完了后两个300米及加罚的三个800米,然后坐在地上大哭起来。教练风趣地说:“看来平雅丽还有潜力,跑完了还有劲坐着哭嘛!”别的运动员被逗乐了,可我却越哭越想哭。那段时间里,我腿痛得下楼时都只好倒着下。
1982年11月3日,在香港新界体育场第三届远南伤残人运动会开幕式上,当五星红旗升起、义勇军进行曲在耳边缭绕时,我才真正感觉到作为一个中国人、一个中国运动员的自豪。我下决心要拚出好成绩。我参加400米跑的比赛,发令枪响后,我拚命往前跑。前300米我冲在前面,观众一片欢呼,似乎金牌非我莫属。在接近终点将近50米的时候,由于自己的无氧代谢能力差,速度慢下来,两名外国运动员超过了我,最后我仅拿到了铜牌。
跑百米时,我们没有带起跑器,起跑时就吃了亏。但我和另外两名运动员几乎同时冲过终点。经过放录像核实,新西兰运动员先于我撞线,我得到了银牌。我懊恼极了。发奖仪式上,未等宣布,我一步登上冠军领奖台。一位先生用英语客气地把我请到亚军的位置上。我朦胧地望着个子比我高、站得更比我高的新西兰运动员,心中很不服气,更生自己的气:“平时训练再加把劲,今天升起的就是中国的国旗。走着瞧吧,下次我非得站在最高处!”
回国后,运动队解散,我又回厂上班,下班后仍坚持训练。这一时间的训练全凭自觉。下班后我常沿着渠边公路跑步到盲校训练。有一次我跑着跑着,脑海里又出现了那位站在领奖台上的新西兰运动员模糊的身影,不由得加快了速度。只听到一声刺耳的刹车声,接着就是司机的责骂:“你瞎了啊?今晚不想吃饭了?”我惊魂未定,赶紧向司机道歉。车开走了,我却一屁股坐在路边,我满腹委屈,欲哭无泪,真想把自己所受的责骂和委屈向和我一同训练的残疾朋友诉说一番。但又一想:我们残疾人哪一个没有受过屈辱和磨难,谁没有自己的辛酸呢?我不能乞求别人的同情,只有靠自强不息来证实自己的价值。
鉴于盲校训练场地条件,教练让我开始练习跳远。教练对我说:“跳远出成绩更难,因为一个盲人助跑、踏跳必须准确,稍有失误,几年训练的辛苦便会付诸东流。”我便开始在跳远上下功夫。
训练场地上的沙坑周围原来满是蒿草,只有一条30米长的黄土跑道。我每天都是顺着黄土跑道数够步数,然后助跑、起跳。有一天,不知是谁割掉了沙坑周围的蒿草,当我一如既往地助跑、起跳时,却重重地摔在硬地上,半天也没爬起来。直到今天,那次摔伤留下的腰疼仍然没有痊愈。
1984年6月3日,我参加了在美国纽约举行的第三届世界伤残人奥运会。我报名参加的项目是跳远和百米跑。当时我是第一次参加奥运会比赛,紧张得连鞋带都系不上了,我的教练过来帮忙才给我系上。
跳远决赛时我被安排在最后跳。前两名外国运动员跳完后教练悄悄地对我说:“她俩的成绩都不如你,你一定要沉住气,好好发挥。”我当时想起那位站得比我高的新西兰运动员,想起沙坑外狠狠的一摔,心里说:今天就是摔死我,也得比她们跳得更远。我憋足了积蓄几年的劲儿,拚命地完成了一跳。当教练对我说:“平雅丽,你获得了本次奥运会女子跳远金牌。”我高兴得一下子蹦了起来。这是我们中国在伤残人奥运史上夺得的第一枚金牌,比许海峰在洛杉矶奥运会上实现“零”的突破还早一个月。
发奖时,奥运会会歌奏起,我心中万分感慨。我这几年辛苦的汗水没有白流,我终于做到了身残志坚。我问教练:“国旗升起来了吗?”教练说:“升起来了。”是的,国旗升起来了,在我心中升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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