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版(经济生活)
专栏：
江门一宝
——访禤宗能和他们的鸵鸟
李普沈容
未来餐桌上的明星
最近我们到广东江门市去开眼界。大出我们意料之外，老友为我们安排的第一个项目竟是参观鸵鸟场。我们原以为鸵鸟不过是一种观赏动物，在电视屏幕上见得多了，有什么可看的？俗话说得好：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近年来西方有人预言，鸵鸟将是２１世纪餐桌上的明星。它味道鲜美，胆固醇含量低，含氨基酸种类多。目前在美国，每磅鸵鸟肉２４美元，为牛肉的十倍。而且它是草食动物，饲养成本低廉，又全身都是宝。因此，现在国际上对鸵鸟的开发，既是一项科技研究的竞赛，又是一场经济领域的竞争。
科研与商战
鸵鸟原产南非，在国际经济制裁之前，是南非出口的重要资源之一。江门市的畜牧局长是高级畜牧师，又是个有眼光、有经营头脑的人。他早想引进来研究开发，迟迟下不了决心。１９９２年他和副局长到美国考察，亲口品尝了这道美味，认定东方人也必会喜欢，两人这才下决心冒大风险，用３２万美元定购了８只。幸亏这次他们没有再犹豫，几个月以后，美国政府便宣布禁止出口了。
他叫禤宗能，这个禤姓很少见，读音如“宣”。副局长汪自想，也是高级畜牧师，也兼有专业和经营两套本事。他们掌管的鸵鸟养殖场，无论科研水平和经营规模，现在都已位于世界前列。１９９３年冬开始出售种苗和饲料，国内和泰国、新加坡都有人前来订货。
这就非去见识见识不可了。我们来到鸵鸟养殖场，它在江门市郊区的一处山坡上。禤宗能先生请我们先到会客室，拿出一个完整的鸵鸟蛋壳给我们看。谁见过这么大这么重的鸟蛋呢？光这个蛋壳就把我们震住了。蛋壳呈米黄色，形状同鸡蛋差不多，写明直径多少毫米，横径多少毫米。这个蛋的重量是１３８０克，合市秤两斤七两多。鸡蛋通常每市斤约８个，你想想鸵鸟蛋有多大多重吧。
就这么一个蛋壳，价值１００美元。其所以这么值钱，是因为可以部分地代替象牙。象是禁猎动物，象牙少了。而鸵鸟生长于沙漠之中，蛋壳既厚又坚硬，适合于浮雕。这是就蛋壳而言。如果是种蛋，每个可卖１０００到１２００美元。引进的五头雌鸵鸟，每只一年可产蛋约１００个，光是这一项已是一笔大财富。当然，禤宗能他们岂肯出售鸵鸟蛋！
接着，我们参观孵化房。两台孵化机，也是从美国引进的。打开第一台，鸵鸟蛋一排一排，整整齐齐，一次可以孵化９０多个。若干天之后，移到第二台，小鸵鸟在那里出生。打开第二台，只见每个蛋的顶端都有一个小洞，这是用电钻钻的。每个小洞封上胶布，留一个小孔，以便雏鸟吸收空气，增强活力，能顺利破壳而出。这是美国专家们的一项科研成果。因为鸵鸟蛋壳太厚太硬，雏鸟很难啄破，出不来，就闷死在蛋壳里面了。野生的鸵鸟繁殖率低，这是原因之一。初生的鸵鸟每只现值３０００美元，成活三个月的值５０００美元，六个月就可售１万美元了。
鸵鸟政策之谬误
最叫我们兴奋的是室外的鸵鸟场。场地很大，是人工造的沙漠，用铁丝网围着。走近铁丝网一看，真是庞然大物啊，与电视中给人的感觉完全不一样。它们两腿细长，昂首阔步走来，傲气十足，既潇洒又威武，很有点西洋绅士的派头，又像法国小说中的骑士。它们身高两米多，颈子几乎占了身高的一半。细长的颈子庄重地顶着的脑袋上，两只圆圆的大眼睛，烁烁有神，大有顾盼自雄之概。雄鸵尤其漂亮，羽毛像黑丝绒一般，还镶着白丝绒的边，原来下面还有一层白羽毛，尾巴也是白色的。又特别高大，这样一身打扮，更显得气度不凡。
主人拿出几把青草让我们喂，它们争先恐后来啄，动作十分灵活。有时展翅跳跃，简直是跳芭蕾舞，优美之至。据说这是它们高兴的表示。
突然之间，它们一齐向后转，哒哒哒哒向场地中心跑去，那阵势好似骑兵奔腾，速度快得惊人。原来这时有一辆汽车开来，汽车的喇叭声把它们惊动了。我们没有发觉这辆车，它们却早已跑远了。
主人说：据美国鸵鸟协会的资料，它们的时速达８０公里，这是它们自卫的主要手段。我们早已知道“鸵鸟政策”这一贬词，意思是说鸵鸟遇到敌人，只会把头埋在沙里：以为自己看不见敌人，敌人就看不见自己。其实这是人类的误解。《简明不列颠百科全书》说：“鸵鸟受惊时时速可达６５公里。为了不被发觉，可卧于地上仅伸长颈，可能因此引出一个传说，鸵鸟于危险临近时将头埋于沙中。”禤先生说，所有动物都有自卫的本能。有进攻型的，力气大，爪牙锋利，虎豹属于这一类。鸵鸟属于逃跑型。它颈长头小眼睛大，头部转动灵活，随时眼观四方，耳听八面，两条长腿又跑得快，一有动静立即逃跑，它们是沙漠里的快跑冠军。
引进的那几只鸵鸟在江门落户一年，已经“儿女满堂”，１９９３年出壳成活的小鸵鸟３０３只，１９９４年底可达６５３只。说小鸟，其实三个月的鸵鸟体重已达６０公斤左右。那些三月龄的鸵鸟饲养在另一个场里，它们的腿上都有一个环，上面有编号，这是它们的名字。它们出壳的年、月、日，父母是谁也都记在上面了。让每只鸟随身带着自己的“家谱”，是为进一步的研究准备资料。
一万美元的女鞋
至于鸵鸟全身都是宝，禤宗能先生说，首先在它的肉。鸵鸟肉除具有高蛋白、低脂肪、低胆固醇的特点外，还含有铁和多种氨基酸，营养价值远远超过其他肉类。而且味道鲜嫩，比如吃火锅，别的肉涮久了就老了、硬了，鸵鸟肉涮得再久些也不怕。鸵鸟产肉量高，饲养一年，体重一般可达１００公斤，可取肉５０公斤。一只母鸟，一年内所生的蛋孵化饲养后约可得２５００公斤肉，而一只牛一年只能长２５０公斤肉。因此，美国的营养学家们预言：鸵鸟肉将成为２１世纪人类肉食的主体。
鸵鸟的皮是所有皮革中最好的。它的拉力是牛皮的五倍，最大的特点是透气性好、弹性好、柔软性远胜鳄鱼皮。倘若长途坐飞机，穿其他的皮鞋，时间一长会觉得紧，鸵鸟皮制的鞋，就没有这种毛病。一双鸵鸟皮制的女鞋，售价达１万美元，女用手提包售价７０００美元。一只一岁龄鸵鸟的皮有１５平方英尺之多。
你见过西方贵妇人帽子上插着长羽毛吗？多么雍容华贵，那就是鸵鸟的羽毛。它的短毛可制成鸵绒。我们平时说鸵绒，最好的绒是鸵鸟和鹤的绒。我们的同伴中有一位钓鱼爱好者，他说最好的钓鱼漂是鸵鸟羽毛的茎，长而且轻，反应灵敏，在北京每根要六七十元人民币。
鸵鸟又是长寿动物，可活７０年，有效繁殖时间达５０年，是食草动物，耐粗养，每只鸟每天吃草２公斤左右，一般家禽家畜吃３公斤饲料长１公斤肉，鸵鸟喂１．７公斤料长１公斤肉，饲养的成本低多了。
但是，孵化困难，成活率较低，养到三个月，也不一定都能成活。总之，野生动物的驯化，要经历一道又一道的难关。引进国外科研的成果，也还要能适应和发展，能消化和提高，绝不是可以依样画葫芦捡便宜的事。那么，禤宗能是怎样想到养鸵鸟的呢？于是我们又听到了一个非常有趣又发人深思的故事。
路漫漫兮万物之灵
人类自称万物之灵，这话不假。猪狗鸡鸭牛羊等等，驯化繁殖几千年了。鸵鸟经济价值这样高，何以至今鲜为世人所知呢？世界上哪有便宜的事！也许正由于它是地球上最大的鸟，是不能飞的鸟中之王吧。越是珍奇，越是价值高；人类首先得再提高自己，才有本事充分利用它。一言以蔽之，需要更高的科学技术。
应当说，人类早已在低水平上利用过它了。中世纪欧洲骑士和１９世纪的妇女，喜欢用它的羽毛装饰头盔或华服。还有人试图训练它作为乘骑或者驾驶单座两轮车。所以南非、美国南部和澳大利亚都建立过养殖场。据《简明不列颠百科全书》说，这一行业在第一次世界大战后衰退了。看来，这套权威的《百科全书》还没有来得及把最新的发展收进去。
事实上，欧美人并没有死心，科研人员还在继续研究。前面说过，鸵鸟蛋壳坚硬厚实，雏鸟很难钻出来，容易被闷死。所以，提高出壳率，或叫孵化率，是美国专家们突破的第一关。然后，成活又是个难题，出壳一个月内最容易死，长到三两个月，还不一定活得下去。它的体型结构是身躯硕大而两条腿细长。我们在养殖场看到，有两只小鸵鸟像得了风湿病似的，站不起来，其实是两条腿支不住那大身子。这两只也许能治好，也许就活不下去了。这个难题的解决，叫做提高成活率。美国是在孵化率、成活率、产蛋率等等几项主要指标达到了有利可图的水平，具备了商品开发的价值，才宣布驯化成功的。禤宗能和他的同事们在美国人成就的基础上继续研究提高，现在已经开始大获其利。江门鸵鸟场现有２０位专家，包括５位高级畜牧师和高级兽医师。
禤宗能终于能下大决心及时引进，尤其使我们庆幸不已。那次一出手是３２万美元，显然不是碰运气，这更引起了我们的好奇心。我们问道：“你是怎样想到养鸵鸟的呢？”他笑了一笑，慢悠悠地答道：“这就说来话长了。”
高科技创造新行业
他于１９６４年从北京农业大学畜牧系毕业，分配到县下面工作，１９８５年调到江门，担任畜牧局长。那时畜牧局的任务仍旧是推广良种猪之类。他认为经济发达地区帮助农民致富，必须有新招。在珠江三角洲如果再大养其猪，就不合算了，因为无论人工、场地和饲料，都比湖南、四川贵。因此，他想另外开发几种动物，要符合四个条件：一是珍稀，市场上还没有或还很少的；二是能成为大宗商品，会有许多人买的；三是质量高，卖得起价钱的；四是能集约化生产，费用低的。总之要繁殖率高，抗病能力强，成本低，收益高，等等。举例说，老虎就不合格，虽然也属珍稀，价钱也不低，但老虎不能成为这样的商品。这就是必须走高产、优质、高收益之路。畜牧局凭高科技创新开发，成功以后推广、普及。
这样，他首先想到的是珍禽，其次是看准目标从国外引进。因为自己从头驯化，费时太长，特别是投资太大，办不到。只有先站到别人肩膀上，然后来竞赛比高低。想不到这位畜牧专家，具有这样的市场意识，还能这样审时度势，高瞻远瞩，如果他不是生逢其时，遇上改革开放，恐怕也难有这样的头脑，能这样发挥他的聪明才智吧。
按照这个思路，他陆续引进和开发了鹧鸪、山鸡、野鸭，然后才是鸵鸟。
站在前人的肩上攀登
鹧鸪的故乡是我们中国，美国人弄去驯养已有６５年之久。驯化是成功的，产蛋率比我国山地野生的高好几倍。但是他们至今主要是把它作为猎物。鹧鸪好看，逗人喜欢，美国人把射击鹧鸪作为运动和娱乐的一个项目。男人们到狩猎场打几只，拿回家去向妻子炫耀一番；它味道好，还可以吃一顿。狩猎性生产规模小，我们引进来要变为大规模生产，把坪养变为笼养，把分散饲养变成集约化生产。
禤宗能知道鹧鸪是一味好药膳。他于１９８５年引进，贷款１１万美元。禤汪两人带领一批技术人员，深入山峪、埋头研究，历经艰辛，几度功败垂成，他坚持继续前进。花了一年多时间，终于成功。第三年推广，贷款全赚出来了。这是第一炮，如果打不响，后果不堪设想。
当时大饭店都还没有鹧鸪这道菜，怎样推广呢？鹧鸪爱吃半夏，半夏有毒，所以鹧鸪可治喘、咳，《本草纲目》中已有记载，它是最早有记载的药用动物。但是，它还不能登大雅之堂，还没有上餐桌。
禤宗能笑着对我们说：“我先叫香港人吃，只要香港的菜单上有这道美味，大陆肯定跟着吃。”他不惜赔本，到港澳开拓市场。果然不出所料，大陆也大行销起来，最高价时每只卖到３５元。现今便宜了，每只１２元。“现在我专门提供种苗，让专业户去喂养。有养几万只的专业户。养鹧鸪成本低，三个月就可以吃，他们还是大有赚头。”
不料开发鹧鸪却遭到许多人批评：“畜牧局长不养猪，却去养鸟！不务正业！”“洋鹧鸪是从我们中国去的，中国有，何必糟蹋外汇！”
说到这里，禤宗能更高兴了。他说：“这批评对我们很有好处，越批评越好。因为别人都不敢搞了，给了我时间。”
接着搞山鸡、搞野鸭，都是从美国引进的。他也用经营鹧鸪的办法，最初上市价钱高，他吃“头一口鲜”，然后，就让专业户去致富。畜牧局继续开路，去开发新的项目。
广东人习惯说“三鸟”，指家禽鸡鸭鹅。其实还应当加上乳鸽、鹌鹑，也是人工喂养的。禤宗能说：“现在加上山鸡、野鸭、鹧鸪、鸵鸟应当说是八鸟、九鸟了。”广东正在兴起一个新行业——珍禽养殖业。汪自想说：“现在海鲜独领风骚，今后山珍大概会赶上来。”
开发它全身的宝
然后再说到鸵鸟。禤宗能的专业是畜牧，他时时关注这方面的动态。他从１９８５年开始研究鸵鸟，听说美国已经研究了好几年，他就一直盯着。几年来他和他的搭档汪自想考察美国许多的农场，最后才以破釜沉舟的精神，花３２万美元定购了８只。运往江门的途中死掉了两只。人家讲信用，补来两只，又死掉一只。对方还要补运。禤汪两人说，人家讲道义，我们也大方些，不要了。事实上，安全运到的两雄五雌，品种都很好。总之，够用了，足够发大财的了。
江门鸵鸟养殖场现在开始出售种苗和饲料，已经供不应求。去年赚了４００万元人民币，今年可赚２０００万元。据说他们研究开发鸵鸟的几项主要指标，已经超过美国，势必财源滚滚。禤宗能说：“我们的研究，美国鸵鸟协会很注意，派人来考察过，要求我们去作学术交流。不过现在还言之过早，我们的进展只不过是碰巧罢了。”我们琢磨他这句话，这是科学家的慎重呢，是企业家的机敏呢，还是两者兼而有之呢？
这里还应当说几句并非多余的话。禤宗能的成就是同市里和省里领导的支持分不开的。否则，比如外汇、贷款和海关进关，谈何容易！更重要的是他们能使用人才，并且能切实帮助他们展其所长。８年前他接任局长的时候，畜牧局只有５张办公桌，１．６万元资金，现在的资产已达７０００万元。
鸵鸟这篇文章还没有做完。下一步是扩大养殖和科研的规模，开展系列生产和深加工，充分利用鸵鸟全身的宝。
（附图片）
禤宗能和汪自想在喂鸵鸟
第9版(经济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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