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版(副刊)
专栏：金台随感
“嫂溺，援之以手”之类
刘润为
据１月１２日《光明日报》报道，一青年因救人而“‘逼’司机载人，拉群众‘入伙’”，引起了人们的“议论”。
为了使读者有一个比较明晰的印象，现摘记于此：“去年１２月６日”，“烟台市华侨宾馆附近”，一职工驾驶摩托“撞在了路边的石墙上，头破血流，不省人事”，烟台海军航空学院学员宋协民挺身相救。“这时，一辆豪华轿车驶过来，宋协民告诉小车司机：‘……请你帮助送往医院。’司机……说：‘我还有急事。’……小宋说，‘你的车牌号码大伙都看到了，如果见死不救，后果你可以设想。’司机犹豫片刻，终于打开了车门。受伤的职工身高体大，又昏迷不醒，小宋几次喊人上前帮忙，围观者中却无人响应。宋协民最后把目光投向一个小伙子：‘请你上！’小宋语气坚定。在众目睽睽之下，小伙子终于走到了宋协民的身旁。随后又有几名群众主动参加了抢救伤员的行动。”事后，“有人认为，小宋救人精神可嘉，但‘逼’司机载人，硬拉围观群众‘入伙’，是得理不饶人”。
应当说，这件事的结局是好的：伤员及时得救；那“司机”和“小伙子”虽然有些勉强，但终究参加了抢救的行动，这比起前数年冷眼观看同胞落水，而复讥呼“解放军立功的机会到了”的现象，也毕竟进步了许多。
我所感慨的只是这“议论”。报上虽未报道这些议论者立论的根据，但也大抵可以看得出来，所根所据就是“人权”原则，也就是说，宋协民的“逼”和“拉”是侵犯了人权。
不错，在法律范围内，每个公民的基本权利必须得到尊重，这是我国的宪法早就规定了的。然而，人权又不仅仅是一个抽象的原则，而且更是一个实践的问题。说来也真是巧得很，“男女授受不亲”作为封建伦理原则，早在两千多年前，也同样遇到过来自“实践”方面的“挑战”。谓予不信，请看《孟子·离娄章句上》：
“淳于髡曰：‘男女授受不亲，礼与？’
孟子曰：‘礼也。’
曰：‘嫂溺，则援之以手乎？’
曰：‘嫂溺不援，是豺狼也。男女授受不亲，礼也；嫂溺，援之以手者，权（引者注：权变、变通）也。’
曰：‘今天下溺矣，夫子之不援，何也？’
曰：‘天下溺，援之以道；嫂溺，援之以手——子欲手援天下乎？’”
当然，这“男女授受不亲”由于违犯人性，早就已经被否定，在今天，其市场则更是寥落得很。但是，孟老夫子的“方法论”，却是不可以像敝屣一样轻易就扔掉的。
在我看来，这助人之举，也可以像王国维先生划分做学问一样，划分出三种境界。本无助人动机，但在外力推动下亦能去做，如报道中的“司机”和“小伙子”之类，可以划入第一种境界。助人之事主动去做，但是总想曲里拐弯地让人知道，如事后留下“××单位一××者”一样，可以算做第二种境界。助人之举根本就无需思想斗争，完全出于一种下意识行为，事后则羚羊挂角、了无痕迹者，乃为第三种境界。我坚决相信，不管社会心理多么复杂，历史的发展会出现多少曲折，人类的精神终究要进入这第三种境界。为了实现这一理想，“援之以手”的事要做，“援之以道”的事也要做——此“道”非它，雷锋精神是也。既然如此，我们的“议论”者还是以多发“明道”、“弘道”的议论为妥。
第8版(副刊)
专栏：艺文短波
艺文短波
△高炯浩的风景诗集《天山画页》最近由新疆人民出版社出版发行。这是一本以崭新的审美视角、清丽的诗风、典雅的画面描写新疆天山草原瑰丽风光的行吟诗集。（梁松）
△学林出版社“青年学者丛书”近期推出祁志祥著《中国古代文学原理》。该书从古代文论中选取３０多个基本范畴和命题，作为编织中国古代文学原理之网的“纽结”，构建了一个表现主义的民族文论体系。
该书由徐中玉教授作序，３２万字。（宁馨）
第8版(副刊)
专栏：
１９９２年第四季度杂文“金台奖”名单
（共８篇，按得分多少为序）
同是一个太阳蒋元明（１０．２０）
我是假的！黄宗洛（１１．７）
“玩大腕”与“玩手腕”丹赤（１２．４）
文艺不能没有主旋律刘金（１２．２８）
“乡巴佬”的眼光程秋生（１０．１３）
序言的困惑戴永夏（１０．６）
保护“出头鸟”谭健（１２．２２）
辛弃疾父子的“代沟”刘润为（１２．１）
第8版(副刊)
专栏：
读一本爱情诗稿所想到的
屠岸
咏唱爱情，在世界诗歌史上有着悠久的传统。爱情和婚姻是人类生活的主要内容之一。把爱情作为热烈歌颂的主题，是在人类文艺生活中自然形成的。我国最早的一部诗歌总集《诗经》，在它的精华部分“国风”中，就收入了大量民间的爱情诗，其中许多作品所反映的感情的真挚，所体现的艺术的高超，说明这些作品已成为世界爱情诗宝库中几乎不可企及的高峰。民间创作的爱情诗传统在中国代代相继，《诗经》以后，历经汉乐府到明、清民歌，出现过许多爱情诗杰作。文人创作的恋情诗则与民间情歌形成爱情诗的两个侧面，相互争妍斗辉。爱情诗的文人作者“代有才人出”，其中我特别倾心于唐代的李商隐。他的爱情诗一往情深，缠绵悱恻，放出特有的异彩，可谓古今独步。
外国爱情诗之多更是不可胜数。被誉为“第十位缪斯”的希腊女诗人萨弗的情诗，意大利诗人彼得拉克的《歌集》，英国莎士比亚的《十四行诗集》，都是世界诗坛上的无价之宝，无一不使我心折。在浩如烟海的外国爱情诗中，有几首是我经常默诵的，例如华兹华斯的《露西抒情诗》（五首），济慈的《最后的十四行诗：亮星！……》等，它们使我得到了极高的精神营养。
一个人对待爱情婚姻的态度正是他人生态度的表现。生活上的朝秦暮楚，同作品的轻薄浮艳之风，恐怕是有紧密联系的。反过来，如果爱之不成，反目成仇，那也决不是高尚的情操。排除各种横逆，去争取爱的幸福，同样是人生道路上的勇者。用对人生最诚恳的态度甚或用整个生命去写成的爱情诗，它所蕴含的意义往往越出爱情本身的范围。
江边同志写诗多年，而且十分勤奋。我读过他的一些儿童诗和爱情诗，觉得清新可喜。我惊喜于其中不乏优秀之作，有少数几首则达到了较高的境界。我觉得他的这些诗的一个特色是真实。作为读者，我直觉地感到这些诗都是作者真实生活的反映，从“第一次约会”到“告别的时候”，似乎都是作者爱情和婚姻生活中悲欢离合、喜怒哀乐的“实录”。当然文学创作不同于“起居注”，它允许而且应该插上想象的翅膀。但如果读者从作品中感到虚假，那么诗就不存在了。我还感到，这些爱情诗有一种蕴藉的风格。这里没有“啊呀呀，我要死了！”那样的声嘶力竭，也没有“噫嘻卿卿我我”那样的俗滥卑庸。这里的抒情主体和抒情对象都是普普通通的人，然而使人感到真诚亲切；这里没有叱咤风云的英雄壮举，然而也有美好的情操，善良的愿望。从艺术上看，这些诗的语言大体上是经过推敲的，但没有什么斧凿痕迹。在这些诗中，作者掌握了一种内在的韵律。有的诗用了脚韵，多数诗不用韵，仍然有一种温柔婉转的音乐诉诸读者的听觉。
江边曾对我说过他对诗的理解，他说：“诗总是要通过对真、善、美的歌颂，和对假、恶、丑的挞伐，净化人的心灵，提高人的精神境界，使人们更加热爱生活，并由此推动社会和人类的进步。”他的这种想法同我的想法是一致的。我想，他一定能在诗歌创作中进一步努力实践他的理想，写出更多更好的诗来。
第8版(副刊)
专栏：史鉴钩沉
五三公园忆蔡公时
许评
朋友，您知道“济南潇洒似江南”，济南的心腹地带又最美；但不知您是否晓得，这今天最美的地方有过最屈辱最悲壮的历史！
这里东有不断改建中的驰名的泉城老城区，西有繁华的商埠区，南面和北面是新近拓宽的现代化的泺源大街和明湖大街，四面是崭新的高层楼和正在大兴土木的脚手架。在这欣欣向荣的闹市的中间，大明湖、小明湖、黑虎泉等著名园林为新建的环城公园连成串儿，真是热烈和喧嚣中有清雅与沉静。就是将趵突泉和五龙潭联系起来的这一段环城公园，称为五三公园。济南民众于“五三”惨案的第二年，为了不忘国耻，将原顺城街改名五三街，并在街心立了一座石碑，上镌“济南五三惨案纪念碑”，下署“中华民国十八年五月三日立”。五三街改建公园后石碑尚存。我常来这里散步，每当我看到这座石碑，就引起一阵沉思和酸楚，就想到蔡公时等死难的同胞！
１９２８年蒋介石在英美帝国主义支持下，北上攻打奉系军阀，日本帝国主义则阻止英美势力向北方发展，以保护侨民为由出兵济南。国民党军队在张宗昌北逃后于５月１日刚刚开进济南城，日军随之侵占济南商埠地区，一再向中国军民开枪寻衅，３日即大举进攻。蒋介石下令不准抵抗。城防司令方振武违令指挥一部坐视挨打忍无可忍的军队，冒着冲天炮火，从日军轰塌的城墙豁口拚杀出来，就在这条顺城街与部分攻城的强敌同归于尽！随之日军对祖辈住在这条街上以扎鸟笼子为业的和平居民不分男女老幼全部杀光！房舍烧得片瓦不留！蒋介石却助纣为虐，命令军队即日全部撤出济南，日军更加肆无忌惮。“斯时所有日兵，奸淫抢烧，凡遇中国人，不论兵民妇孺皆开枪射击，一时尸体满街，死者东倒西躺，伤者伏地呻吟，枪声与哭声并作，真是耳不忍闻，目不忍睹！１０点钟又开大炮轰击……”（《济南五三惨案亲历记》中国文史出版社）据济南红十字会实地调查，日军杀死我军民３９４５人，伤１５３７人，抢掠财物２９５７万元。
战地政委会外交处长兼外交部交涉员蔡公时冒着枪林弹雨率员赴设在正金银行的日军司令部交涉，为师团长福田彦助下令赶回，刚刚返回国民政府将派驻济机关交涉使署（今济南宾馆），即被日军团团包围，切断电话线，搜掠外交文件，殴打信使。蔡公时当即用日语提出抗议，严正指出：日侨由中国保护，没有什么不虞，有事应通过外交途径解决，出兵就是侵略；两国即使宣战也应保证信使安全。日兵不容分说，蛮横谩骂，将署内１８人全部扒光衣服捆绑起来，用刺刀逼令下跪赔礼！蔡公时怒不可遏，高声怒叱日军暴行。他说，要下跪赔礼的是你们东洋强盗！话刚落地，日兵即兽性大作，用刺刀撬开嘴巴割掉舌头！蔡公时不能说话仍大义凛然，圆瞪双眼，怒目而视，寒光射人！日兵不敢正视，又挖去他的眼睛，削去耳鼻！庶务张麟书随蔡公时一同怒叱暴徒，也削去耳鼻！紧接着一阵枪声，除一人逃脱外，１７名外交人员全部遇难！
蔡公时系江西九江人，１８８８年生，日本东京帝国大学毕业，１９０２年加入同盟会，辛亥革命后任江西军政府交通司长、保商局长，北伐后任上海工统委员、金陵海关监督等职，曾追随中山先生为民族民主革命呕心沥血，历尽艰辛。此次在残无人性的强敌面前表现出崇高的民族气节，不愧为一个有血性的中华男儿！
日军的暴行，尤其凌辱并集体屠杀我国外交信使，及蔡公时气凌霄汉的忠肝义胆，激起了济南人民的无比义愤，已转入“地下”的中共山东省委当即连夜散发传单，号召各界人民紧急动员一致抗敌。第二天就有工商学等七团体组成五三惨案外交后援会等组织，通电全国，掀起以抵制日货为主要内容的反日群众运动，得到全国响应和不少国家人民的声援，最后逼使日本帝国主义不得不从济南撤兵。
五三惨案纪念碑背东面西，碑前是由趵突泉汇注北流的泺水河。此时此刻，我看到眼前清澈潺湲的流水，联想到当年这里一片火海血流成河的惨状，哗啦哗啦的流水声像人们仍在哭诉着侵略军的暴行！石碑背面是一簇侧叶柏和一行塔松，树身笔直，树冠挺拔，犹如蔡公时们在敌人屠刀下凛然不屈的爱国者的形象。石碑四面花坛上被誉为国花和富贵花的牡丹，姹紫嫣红，富丽多姿，则是中国人民渴望富强正在向现代化迈进的象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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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八骏图（国画）黄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