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1年8月12日人民日报 第8版

第8版(副刊)
专栏:

  闻说关公貂蝉将“创新”
刘金
前几天翻看某报,那上面透露了一个信息:银幕或荧屏上将有“创新”了的关羽和貂蝉形象出现。“创新”些什么呢?其一,貂蝉将夜奔关羽处,交给他“机密情报”一份。至于貂蝉此举,是真送情报,抑或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而在别的什么,报上没有说。窃以为,这是不消说得的吧?其二,是关羽的潜意识终于从《春秋》大义的束缚中挣扎出来,人性复苏了。在千里走单骑、护送二位嫂子去河北找大哥刘备的途中,对年轻貌美的嫂子动了爱慕之情。他那“食色”的天性于是蠢动起来,手中的《春秋》是一个字也读不进。于是丢掉《春秋》,冲进内室,与两位嫂子如此如此、这般这般去了。
关公和貂蝉形象的如此“创新”,将会受到一些影视观众的倾倒是无疑的。不过,据我所知,跟《三国演义》唱反调的关公与貂蝉的故事,在民间早有流传,已非新鲜。我十几岁的时候,就听对门的铜匠爷爷,讲过两个自相矛盾的故事。
一个故事:貂蝉是怎么死的?是给关公杀死的。有天晚上,关公正在灯下读《春秋》。忽然貂蝉混了进来,作出种种媚态,挑逗关公。关公大怒,撩起一刀,就把她杀了。
又一个故事:关公败走麦城,他座下的追风赤兔马日行千里,本来可以逃脱的。可他舍不得丢下貂蝉,就把她像现今的摩托女郎似的,抱置后座,让她紧紧搂着自己的腰。不料赤兔马跑得太快,将貂蝉的发髻抖散。貂蝉的黑发又密又长,长得拖到地面,飘动之间,竟将赤兔马两条后腿缠绕起来,无法跑动。关公于是就被曹军捉住,杀掉了。貂蝉则落到曹操手中。
直到前几年,读了《三国志》,我才知道,铜匠爷爷所讲的两个自相矛盾的故事,还真有点儿史书的影子。《三国志·蜀书·关羽传》有一条裴松之注,引《蜀记》曰:“曹公与刘备围吕布于下邳。关羽启公:布使秦宜禄行求救,乞娶其妻。公许之。临破,(羽)又屡启于公。公疑其有异色(异常美丽),先遣迎看,因自留之。羽心不自安。”裴松之还说:“此与《魏氏春秋》所说无异也。”后世认为,吕布妻就是貂蝉。这就可见,貂蝉与关羽之间,是有过某种关系的。
因此我以为,影视剧作者把貂蝉与关羽拉扯到一起,不为无因。但不免有落入前人窠臼之嫌,似乎算不得“创新”。至于让关公与二位嫂子发生什么,表面上是“创新”,即所谓把神“创新”成人。但实质上,这只是某些旧理论的演绎和图解,相对社会主义来说,是一种复旧。
近年文艺界有种风气,爱拿古人或古典文学中人做翻案文章,美其名曰“创新”。“创新”的确是必要的和可贵的。但也不是随便抓块料就能创出“新”来的。前几年,有个京剧团拿《庄子休鼓盆成大道》拿来“创新”,报上很宣传了一阵。我当时就不以为然:《大劈棺》这档子事,你有多大神通,能创出“新”来?又如潘金莲,这是施罗二公和兰陵笑笑生铸就了的一个文学形象。你可以喜欢这形象,也可以不喜欢,但没有必要去翻她的案,去“创新”出一个、两个、三个……涂上“性解放”油彩的摩登潘金莲来。关羽和貂蝉也是如此。你可以不喜欢关羽。但是,又何必去“创新”一个“现代派”的关云长,去愚弄广大观众?
从根本上说,我是赞成“创新”的。不创新,艺术的生命也就停止了。但重要的是,创新应到火热的生活中去吸取素材和灵感,而不要眼睛老是盯着几个古人和古典文学的典型人物,翻案不已。那样是创不出真正的“新”来的。


第8版(副刊)
专栏:

  楚文化与豆腐
王英琦
史家都知,楚文化的故乡在湖北。我想附加一笔的是:楚文化的源头确实在湖北,但其影响却波及安徽——位于淮河之滨的我的故乡寿县(史称寿州或寿春)。
公元前241年,楚由今湖北江陵迁都今安徽寿县,亦称郢。这一历史变迁对于楚文化的传播,其影响是不可低估的。
前些年,楚文化研究在湖北很轰动了一阵。其时我正好在武汉,便发了一点感喟:祖上留下了一笔文化遗产,它的福荫当是泽被后世所有子民的,何以故乡却在这份遗产面前表现出如此惊人的沉默?
确实,我从未见过全国有哪个县,能像故乡的县城那样在一种群体的层次上,表现出较高的文化素质,表现出对悠久历史的极端崇拜心理。
最突出有趣的现象是,全城上下,随便你走进哪一家,从县太爷到升斗小民,扑入你眼帘的第一瞥,准是形形色色的字画。有来头的人家,字画皆是求之四方高手的真迹,无门道的人家,最次也得请当地书法家代笔。
从率八公炼丹撰书的淮南王刘安,到“一代帝师”的孙家鼐;从昆曲音乐的创始人张野塘,到后来的女画家孙多慈……历史上,仅有名有姓的名士文人便多达几百之众。
所以,当寿县被列为我国第一批历史文化名城时,我一点也不惊奇。
且不说它那保持至今的古城墙及号称“天下第一塘”的春秋水利工程芍坡,也不提在它的“地下博物馆”里挖掘出的蔡国的金币、楚国的金棺及大批唐宋明清古文物和古遗址。单就发生流传此地至今的“风声鹤唳,草木皆兵”、“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人心不足蛇吞象”,以及“香草美人”等典故成语,都足以让人想象一番,想象出这座一代名城的历史和文化的古远、灿烂了……
下面我想说的是豆腐了。
豆腐与楚文化,表面看来有点风马牛不相及,属于两个不同的概念。实则这二者之间,不仅有内在联系,且同属一个大文化背景。在故乡,人们说到饮食文化,就是主要指的“豆腐文化”。
中国的豆腐发祥地在寿县,这是有史可援的。据明代著名医学家李时珍《本草纲目》记载:“豆腐之法,始于前汉淮南王刘安。”
相传两千多年前,淮南王刘安曾率苏非、左吴等八公在八公山上论道炼丹,结果丹未成,却制出了豆腐。
细雨迷濛的五月端阳,我们驱车前往位于八公山下的“豆腐专业村”——大泉村。
刚到村口,一股扑鼻的豆浆香味便沁心透脾。在村民李明广家中,我们参观了豆腐的全部制作过程:磨浆、甩浆、锅煮、点石膏……
当那白如玉,细如脂,清爽、滑溜的豆腐冒着热气被制成时,好客的主人忙盛了一大海碗,舀上满满一勺糖,端到我手中。未及客套,我连吃了几口,唉!味道棒极了!棒就棒在它一下滑进了嗓眼——那份细腻、那份鲜嫩,感觉空前绝后。
在一方清碧的泉水旁,乡党委书记周广祥指着对我说:“这眼泉水,叫大泉。从古到今,这里的人做豆腐,都是用的这泉水。你说的那种感觉,全部秘密都在这泉水里。”
回来的路上,我从村支书来守法之口了解到,大泉村因为传统的豆腐得到了发扬光大,如今,人人都过上了好光景。
谈到大泉村,谈到整个寿县未来的远景时,老周、老来这两位基层干部非常实在地说:“俺们这儿既无海岸线的优势,也无黄土地的资源,只有点楚文化和豆腐遗产。俺们只有在这上头好好利用开发,才能走出一条符合自身特点的经济改革之路。”两位党员干部的话,一再鼓起我心中的激情。是呵,一个在精神上有着伟大的楚文化,物质上有着祖传豆腐的地方,是没有理由不成气候的。
无论如何,能够吃着美味可口的豆腐,谈论着楚文化的兴衰消长,当是一种高品味的人生了。


第8版(副刊)
专栏:心香一瓣

  难忘的时刻
梅葆琛
30年前的今天,清晨,当北京的人民打开收音机准备收听中央人民广播电台播放新闻节目的时候,突然传出播音员的沉痛的声音向首都人民发出公告:我国当代卓越的戏曲艺术家梅兰芳同志于8月8日晨5时不幸逝世。这突如其来的噩耗,使人们难以置信,更难以接受。因为前不久首都的观众还在舞台上看到他的表演,人们怎能相信这是事实?尤其是中国科学院的科学家们和科技人员于5月31日还在院部大礼堂观看了他演出的新编剧目《穆桂英挂帅》,绝对也想不到这竟是艺术大师梅兰芳的最后一场演出。今天他却匆匆地离开了我们。
当日的人民日报刊登出新华社发布的梅兰芳同志不幸逝世的讣告及梅兰芳同志病情的治疗经过。消息传开,人们为失去一位心目中崇敬和爱戴的杰出艺术家而深感悲痛与惋惜。
8月10日上午10时在首都剧场举行公祭,陈毅副总理为主祭人。梅兰芳的生前友好亲朋,各国驻华使节代表及海外侨胞等几千人参加,人们怀着沉痛的心情向我父亲的遗体告别。
当我父亲的棺柩护送到灵车时,首都剧场门外已是一片人海。从清晨开始,人们陆续地等候着,向梅先生作最后的送别,灵车在人群中缓缓地驶向长安街,好似我父亲依恋不舍地在向他心爱的观众告别。
我父亲的一生是为广大工农兵服务的一生,在演出前遇到身体不舒感冒发烧,他从来也不回戏,他经常是打了退烧针和大剂量的维生素丙,支持着病体上台演出。他曾说过:“我决不能因病而停演,使观众高兴而来,扫兴而归。”他拖着病体坚持演出,回到家中立即躺在床上休息。见到此情景,家里人都为他担忧,可是他却反过来安慰大家说:“我没有事了,在台上演出时出了这么多的汗,是治病的好办法,你们不必为我担心。”
回忆父亲的健康情况,我们都知道近几年来他有高血压病,服用降压药之后,仍坚持繁忙的工作学习和演出。但在1960年开始,我们常看到他在饭后服用消化药,我曾问过他,父亲也告诉过我,因为左胸部经常隐隐作痛,可能是由于饮食不合适而犯的胃痛,吃些胃药就好了。父亲从来也没有将自己的病放在心上,还是每天忙于工作,他忘我地贡献自己的一切,谁也不知道他在带病坚守岗位。有几次当医院通知他去体检,每次安排做心电图检查时,他都是由于工作忙而推迟,未去医院。至于他的心脏有症状,我们从未听他说过,直到1961年7月11日,闻好友程砚秋同志因心脏病突发逝世,此时他才联想到自己数十年来常于运动后脉搏时跳时停,后来心前部位感到痛,是不是自己也得了心脏病。
就这样,直到7月30日他突然发病住进阜外医院,一切才被不幸而言中。
8月5日上午9时,周恩来总理特意从北戴河赶回北京,到医院探望我父亲。那天我母亲和我爱人陪伴在旁。只见总理很关切地坐在父亲的病床旁,握住手说,由于开会忙,所以来迟了,接着就给我父亲按脉,并说他也懂得一些中医,你的脉是弱了些,要听大夫的话,好好静卧休养。我父亲当时很兴奋,感激总理在百忙中来看望他,但他还是忘不了要去新疆为兄弟民族演出,要求总理等他病好之后,一定要让他去。总理关心地说,等你病好了,身体恢复健康后,你想到哪里去演出,国内国外都可以去嘛!但现在你的任务是养病,祝你早日恢复健康。当总理走出病房门口还对大夫们嘱咐,要尽一切努力,挽救梅院长的生命。使在场的人都为之而感动不已。谁又能想到这次见面竟是我父亲和总理的永别。
8月7日晚上,是我陪伴母亲到医院值班,那天我父亲的精神很好,也很愉快,见到我母亲就说:“这几天我已好多了,你也不要太操心了,你有高血压病,不要来得太早,要在家多休息,要多保重身体。”父亲在病中仍是十分关怀和体贴我母亲。并叫我送母亲到对面休息室去。上半夜我一直在父亲身边,看他睡得很平稳,我也回休息室陪我母亲。不料到了天亮时,突然听到父亲的病室异常的动静,我看表正是4点45分,就立即过去,目睹医护人员虽竭尽全力,但终于未能扼制住死神的肆虐,父亲于8月8日凌晨停止了呼吸。
这悲痛难舍的时刻虽已过去了30年,但今天回忆又仿佛仍陪伴在父亲的身边,可是我再也聆听不到父亲的谆谆教诲;见不到他孜孜不倦的学习情景。我失去了一位慈祥、可敬的父亲。值此父亲逝世30周年纪念日,谨写此文,以作怀念。


第8版(副刊)
专栏:

  浪花岛
蔡常维
一个只有零点三四平方公里的岛屿,飘浮在“南海要冲,粤东门户”的汕头市西去四十多海里的海面。因为岛小,台风一到,浪花洒遍全岛,人称浪花岛。就在这小小的浪花岛上,驻守着几十名官兵,他们伴着浪花的起与落,伴着生活的苦与甜。他们胸中时时荡漾着或温柔或壮美的诗情画意。
去年,梅子黄时,太平洋第六号强台风夹着大暴雨正面袭击浪花岛,中心风力超过十二级,浪头足有小山高,分散在五个执勤点的岗哨换不了岗,战士饿了一顿又一顿。跟大自然较量上了瘾头的连队干部争着换岗送饭,但每冲出去一次,就被台风推回一次。副连长蔡立明不慌不忙地站了出来,平时他已把台风的脾气摸透了七八,这一回他避实就虚,迂回穿插,以柔克刚,与暴风雨玩开了“醉拳”。跌倒,爬起,再跌倒,再爬起,一步一步地接近坑道、哨位,终于把救命之粮送到战士手上。
在这个“边、远、小”的孤岛上,受到干部精心保护的还有这些编外“小岛民”——四只冠红毛亮的大母鸡。每次台风来时,干部一个个成了落汤鸡,而那几只母鸡却在坑道里咯哒咯哒地合演它们的风雨四重唱。海岛给养困难,种下的蔬菜被台风连根拔掉,干部改“种”为“养”,养鸡为了生蛋,生下的蛋专供战士生日用。指导员梁先党怀里揣着一个小本本,上面按时间顺序记着每个战士的生辰八字;几只“生日鸡”产下的蛋,也被编上了号码,一个也不准挪作他用。一次,连队为战士张兴泉过生日,他从指导员手里接过香喷喷的生日鸡蛋面,热泪涟涟。
“海角哨兵,黑脸膛,大嗓门,连对象都找不到。”这话说得可能过了点,有的姑娘却偏偏喜欢“太阳色”和“原声带”。一位多情湘女“瞄”上了浪花岛的标兵连长蒋松华,战士们闻讯鼎力相助,专门开辟了一条“热线电话”,用来传递恋人的“悄悄话”:因小岛十天半个月甚至一个月才通一次船,如等班船送信,热恋的双方无法及时交流感情。征得蒋连长本人同意,岸上的战士将他女友的信拆开,用电话念给他听;他把写好的回信再传给战士,由战士记录后寄给女友。一封封经过战士“审查”放行的情书越过海洋,飞向远方,紧紧牵住这对情侣的心……


第8版(副刊)
专栏:

清泉石上流(中国画)王书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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