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1年10月29日人民日报 第8版

第8版(副刊)
专栏:

  寄给子弟兵的深情
吕高排
走过一座市郊小城,趟过几条不深不浅的河衢,顺着迤逦的蛇形公路蜿蜒而上。
  一
驱车赶至一个叫长哨营的乡镇已是下午2点,我们一行几人来到乡党委办公室。救灾工作正忙,除了一位乡党委书记在家抓全局,其他领导全部奔赴灾区,组织抢险救灾工作。
乡委书记姓崔,一位纯朴的山里干部,一张稍瘦的脸上写满洪灾带给他的烦恼和忧愁。当得知我们是北京来的军队记者时,他的脸上露出少有的一丝微笑。他破例让伙房做了一桌招待餐,又让老伴从家里取来一瓶当地出的老烧酒。
这是一桌简单又简单的饭菜,但它并不普通。因为在这之前,到此视察者,这个乡只提供便餐。
我们都有无功受禄的感觉,这应该感谢我们的同仁——驻灾区部队。
书记举起一杯酒。我们马上讲明灾区之行的任务和部队有关喝酒的规定。书记站起身,微微俯着身子,和每一位比他年轻的记者碰杯:“我代表灾区人民向人民子弟兵敬一杯”。
蓦地,我看到一双坦诚的眼睛。一个人,特别是一个粗犷的山里的男子汉面对面向你敞开心扉的时候,你会看到一双世界上最美丽、最纯真、最明亮的眼睛!我知道,他这句简短的祝酒词决不是豪言壮语,更不是为了哗众取宠,这些对他来说都太平淡了,因为他明白世界上最珍贵的深情是用语言所无法表达的。
他举酒的手颤抖着。就在几天前他和子弟兵并肩战斗在第一线时,一块泥石流打中了他的胳膊,也打伤了几名战士,每当他的胳膊隐隐作痛时,他心中就挂念起那几个十七八岁的娃娃兵。
“他们还是孩子!”他的眼睛明亮地一闪。
我喝下了这杯酒,没醉。因为我觉得这是世界上级别最高的一次宴会。
  二
在西石门村采访时,我被一位60多岁的老大爷从村长屋里叫出来。在门口拐角处,老大爷试探地问:“解放军记者,你肯帮俺个忙不?”
“老大爷,您老有什么事说出来,我们一定帮。”
老大爷眉开眼笑,扯起我的手就往一条小山路上拉。走了一里多路,我才看见这里有一座小小的房子,孤单单地挺立在山峁上,后墙已被从山上滚下的大石头砸破了一个大洞,附近部队的战士们正七手八脚地修缮。老大爷告诉我,他昨天夜里摸黑跑了19里山路在乡上找个教师给想了一副对联,还没有写到红纸上。
不过年不娶亲的贴哪门子对联?我正纳闷,他笑盈盈地冲我说:
“俺想在新修的房子上贴副对联,还放挂鞭炮,再把解放军给请过来,像过年一样乐和乐和。”他说着展开了对联:
上联 深山老林独一户
下联 孝子满堂大家人
横批 解放军万岁
我拾起老人备好的毛笔,答应了他的要求。
  三
因为还有其他采访任务,我们没有惊动乡人,第二天起大早朝山外赶。刚走出村委会的门口,我们便站定了,满山坡黑压压的人,坐着的,站着的,半躺着的,看到我们出来,一齐站起身,捧着鸡蛋、山桃、花生迎上来。
村委会主任,一位白发鬓鬓的老汉将一个大信封递给我,有点激动地喃喃而语:“我们几个村的党员群众合计了一下,写了这封感谢信,原打算寄给各个部队的,您来了,就交给您,俺希望您在报纸上公开发表一下,让老百姓都看看。俺先谢您啦。”
我郑重地接过信封,小心翼翼地放进包里,我知道,那里面寄托着灾区人民对子弟兵的深情。
我觉得眼睛在发潮,发胀,发热,有一股咸涩的东西畅快地滑下来……
当我打开采访包时,方才发现,里面躺有一袋圆圆的纸包。打开,是一堆山栗子、鲜枣和花生,我忽然想起自己对大娘讲起的妻子分娩一事。我没有生多胎(花生)、早(枣)生和非男(栗子)不要的愿望,但乡人那浓浓的深情,美好的祝福,我却永远存留在心灵深处。
车在行,我们和乡亲们频频挥手告别。乡亲们跟着车走着,走着,有说不完的感激,诉不完的情意,每一个简单的动作,每一句朴素的语言都融满了对人民子弟兵的深深的爱、柔柔的情……


第8版(副刊)
专栏:

  大漠深处的风景
梁秉堃
迎着夕阳的余辉,我来到了大漠深处——“死亡之海”的边沿。
从去年开始在国防科研战线深入生活起,就不断听到人们说起核试验场,今天终于走进这神秘而又神圣的地方。
坐了一整天的越野汽车,晚饭以后主人坚持要我休息,说好次日清晨进入场区。
在宣传处长和作战处长陪同下,我们沐浴着金色的光芒又上了路。我望着那看不到尽头的大戈壁滩,心里顿时升起一种不可名状的荒凉感。
宣传处长瞥了我一眼:“这里只长半绿不黄的骆驼刺和又矮又小的红柳,其它植物一律不能生存。”
作战处长也搭了腔:“不光没有一滴水,夏天还可达零上四十度,冬天可达零下三十度。”
我问:“战士们长年累月都呆在这里吗?”
二位处长几乎异口同声回答——
“大部分战士服役三年,没有离开过一天,连一百多公里以外的生活区也没去过。”
“复员之前,他们最大的愿望是痛痛快快洗个热水澡,和在有座位的大礼堂里看场电影。”
我默默地点着头。
突然,一头机敏的黄羊从车前的路上窜过去。
汽车经过两个多小时的奔跑,来到了工兵的营地。
我发现营房前有一排绿树,忙问:“那不是有树吗?”
宣传处长笑了笑:“那不是真的,是把几丛骆驼刺绑在木棍上,插在地里,硬当成树来看的。”
作战处长作着补充:“战士们年年种树年年不活,年年栽花年年不开,可是仍然要年年种、年年栽。”
我赶忙扭过头去,盯住那一棵棵人造的“绿树”,耳边仿佛听到了一种生命的呼唤,声音是那样强烈,那样执著。
汽车绕过一排排战士住的活动木板房,直接开到山洞洞口。
一位高高个子,面庞瘦削的少校军官等在那里,他就是工兵团的副团长。
副团长是生长在邢台的河北汉子,说话粗声粗气,干净利落。他告诉我,这支部队的战士换了一批又一批,但是他们都是不分春夏秋冬,没有白天黑夜,不停顿地拚命打钻、放炮、扒碴、运碴。如果你要问苦不苦、累不累的话,他们只会回答三个字:“适应了”。
副团长带我们参观了工地,并且介绍了战士们的动人事迹。
当我们坐上汽车向回走的时候,我才得知,就是这位河北汉子,有一天接到未婚妻来信,里边有三根白头发,这时他才想到自己已经二十八岁,该结婚了。然而,新婚只十天,他便又赶回大漠来。也就是这位河北汉子,一连接到三封“父病危速归”的电报,因为施工正是关键时刻,他含着眼泪把电报塞到枕头底下,继续去指挥掘进。然而,当任务完成以后,他赶回老家时,父亲早已遗憾地入了土。
听了这些情况,我许久没有吭声。心里想:难怪有人说,哪怕来这里看一看,也是可以使灵魂得到净化的。
战士们说,大漠深处最好看的风景是太阳、月亮、地平线。实际上,他们自己已经溶进了这最好看的风景里,他们的无私奉献精神将与太阳、月亮、地平线同在。


第8版(副刊)
专栏:

  一座丰碑
李树平
9月4日,张思德铜像在北京揭幕。47年前,毛泽东主席在延安为这位普通战士的牺牲,作了《为人民服务》的著名演讲……  
四十七年前
 那个炭窑轰然崩塌时
 就把你淬炼成一块
 负重的基石
 你背负着泰山一样的压力
 你不曾有过丝毫的喘息
 以自己强健的骨骼
 夯实了那将要倾斜的土地
 你和你的战友们
 把自己当成种子
 撒在贫瘠的荒野
 于是南泥湾长出了希望
 腥风血雨
 冰封寒冷
 终究不能窒息
 大山的律动
 你和你的战友们
 把热血注入山的腹腔
 羸弱的大山才血脉相通   你的英灵不散
 终日巡游在那一方热土
 当你的灵魂走进那个
 硕大的头颅
 触动了他异常活跃的神经
 于是就有了那个著名的演讲
 这演讲连同那块基石
 竖立了一座巍峨的丰碑
 当千万人簇拥在你的四周
 就支撑了一块明丽的蓝天


第8版(副刊)
专栏:艺文短波

  艺文短波
△由李先念同志题写书名的《洪湖之光》已由中国国际广播出版社出版。这是一部反映洪湖革命斗争历史和社会主义建设成就的报告文学集,由谢作华、陈胜汉主编。                  
    (刘波)
△著名书法家刘澍年的《古寿千幅》、《百寿集锦》由北京出版社、北京工艺美术出版社分别出版。著名书画家王遐举、董寿平题写书名。
《古寿千幅》由仲淹、醉翁、安石等十个百寿组成。《百寿集锦》由唐代《岱宗百寿》、清代桂良《百寿释源》等十二个百寿组成。这二十二幅百寿,二千二百个不同年代、不同作者、不同字型的寿字,大多为首次面世,堪称书法界、出版界的精品。                    (席小平)
△《两岸情魂》是一部反映明末清初大陆沿海移民东渡垦荒创业的长篇小说。书中充满民族英雄主义的色彩和人情伦理气息,许多珍贵史料鲜为人知。作者刘水长、吴宝三,由北方文艺出版社出版。    
     (陆永和)
△蔡洪声的中、短篇小说集《今晚他没有舞伴》,最近已由南京出版社出版。集子中的十五篇作品表现了处在各种不同境遇中的人们的理想追求和感情波澜,笔调隽永,富有诗意。             (丽)


第8版(副刊)
专栏:

  “半跪式服务”质疑
盛祖宏
一方面,我国商业服务业的服务态度很差,成为大家陈旧而永恒的话题;一方面完善服务态度的新招层出不穷。半跪式服务即为近年来出现的一个引人注目的新花样。欣赏者用饱含感情的笔墨这样描写某家饭店:
“彩灯迷离,乐音袅袅”,“幻境酒廊的确使人悠然自得:矮矮的沙发,围绕着矮矮的茶几,服务小姐匆匆地行走在座席之间,不时神态自然地半跪在客人旁边,为客人敬上饮料、水果或一些小食品,还不失时机地掏出随身携带的电子打火机为客人点燃香烟……”
据推行这种服务方式的外国女经理说,“我们的沙发比较矮,为的是客人坐在上面更舒服。采用半跪式的服务方式,比较方便而且和谐,若站着服务,就要弯腰,撅屁股,很不雅观”。她还说,这种服务方式在东南亚、日本的歌厅中很普遍,没有人觉得奇怪。”
那么什么人能让服务小姐跪在自己脚下呢?由于“设施及装修高档化,富丽堂皇,收费也较高,非一般酒吧、咖啡馆所能企及。与之相应,客人层次也非同小可……高收入的港、台、新、澳、马及日本客人居多,而这些人见多识广,对‘跪式’习以为常,享之泰然”。
大概是我的思想赶不上潮流,看到这种“半跪式服务”的描写和照片,我竟不敢欣赏。如果一个小姑娘跪在我这老头面前,递给我一杯可乐,我是不敢领受,也喝不下去的,也自然难以产生“更舒服”的感觉。如果我的女儿去当这种“跪式”服务员,一天在高贵客人面前跪五六十次,那我宁可让她失业挨饿。据说这种“跪式”服务比“站式”服务“和谐”“雅观”,因为“站式”要弯腰、撅屁股,“很不雅观”。我想当代人交往中,常用鞠躬的礼节,鞠躬就要弯腰、撅屁股,鞠躬越深,越显得尊重对方,因此腰也弯得更狠,屁股也撅得更高,似乎没有人觉得“不雅观”、“不和谐”。而“跪式”服务,腰虽直着,但膝盖着地,弯曲成90度,如李莲英式,也没什么“雅观”可言!
比起“见多识广”“享之泰然”的某家饭店歌厅的贵客,本人自然属于“孤陋寡闻”者。前几年曾去德国进行短期采访,既观看过五星级饭店的歌厅、咖啡厅,也进入过人声嘈杂、乌烟瘴气的低级酒吧,但见服务员都站着送上饮料、点心,没见一处有“跪式”姿势。我也问过访问过美英的同事,他们所见与我在德国的相似。
写到这里,我忽然想到,这种“半跪式”服务渊源何处?数千年来,中国的“贱民”、“蚁民”一直跪在帝王将相、达官贵人的脚下,“服务”了一代又一代,鸦片战争以后又跪洋人。人们只要想想看过的表现旧时代生活的影视剧,有多少“跪式半跪式服务”的场面,就足以证明我国“跪式服务”的历史悠久了。直到1949年10月1日,才宣告了中国的“跪式服务”时代的结束。如今,“跪式服务”转了一大圈,披着“优质服务”的外衣,又回到中国大地上来了。是喜耶,是忧耶,是愤耶?


第8版(副刊)
专栏:

黄土高坡(版画)
陈雨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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