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0年7月3日人民日报 第8版

第8版(副刊)
专栏:“金马”人物特写征文

  五叔
  杜翠梅
五叔是个挖煤人,劲很大,一吨重的黑牛车落了道,他一屁股就能把黑牛车背上道轨去。工人们都管五叔叫牛。
从小的时候起,我就总以为像五叔这么有劲的人,是永远也不会死的。可是现在,五叔默默地结束了生命。我看着供桌上的遗像,看着五叔那张虎虎生气的四方脸,看着他浓黑的眉毛和一双透出力量的黑眼睛,怎么也不相信五叔已经死了,明天将被埋进泥土里……
停放棺材的帐篷里无声无息,一如五叔默默地离开了人世。这时候只剩我一个人静静地为五叔守灵。我开始回想五叔的身世。
五叔叫杜金全,是大同矿务局的采煤队队长,领着百十号人在地层深处开采黑森林。有一回上早班,刚到工作面,五叔觉得有点不对劲,他喊住众人,独自走了进去。一进去他听见里边传来打雷一样的轰响,然后就是轰隆轰隆的小声音,好像雷声走远了。五叔想,撤人吧,拿不出煤,不撤人吧,又怕出事……五叔走出工作面,招呼着人们扛来柱子,抢救工作面,柱子刚撑上就把地面挤压起许多锅大的疙疸,地面翻翻裂裂,好像河湾里冻裂的冰正十字绽开。五叔喊一声:“快跑啊!”人们哄一声跑开了。等人们都撤出去了,五叔才往外跑,但已经来不及了。生和死竟那么接近,没有一点界限。五叔知道自己跑不出去了,赶紧钻进一截溜槽底下。
大顶全塌了,塌下有楼房那么高。
外边的人们喊:“老杜,你活着没?活着就应一声!”这话已经不含有希望了。
“活着哪!”
人们都疯了,疯了一样呼号着,掏煤掏石,往出掏五叔……所有的生命凝结成一股力,忙了七八个小时终于把五叔从死神嘴里掏了回来。
事后矿上对五叔说:你到井上去工作吧。
五叔回答说:我不上去,我就在井下干,啥时候退休啥时候就算到头儿了。
那一回,我对五叔说:五叔,您真愣,矿上让您上井,您干嘛不趁机上来呢?
五叔说:“你小孩子家,懂啥?五叔从小到内蒙讨饭,就是‘走西口’里唱的人,后来解放了,当了煤矿工人,挣了钱,娶了老婆,有了孩子,凭谁呢?还不是凭矿上?”
我懂了,我懂得了一颗真诚朴实的心。
五叔20岁就下井挖煤了,在他度过了35个春秋的地层深处,留有几多他的故事。可五叔却从不愿向人讲起这些。就是那次杜绝了重大伤亡事故的事,我也是听五叔队里的工人说的。那一回是在401盘区干活,五叔发现大顶压下来了,就把一个队的人撤出了工作面。有人说五叔是瞎诈唬,于是矿领导和技术员一行10多人到了工作面。大家争吵了一番,领导让五叔带人运些坑木来抢救工作面,五叔说:不行,我的人一个也不能进工作面,谁让进谁负责!
领导说:依你说咋办?
五叔说:依我说就抢救设备吧,能抢出多少抢多少。
安检员说:一个月也垮不了顶!
五叔说:早班不垮二班垮,二班不垮三班也得垮!
人们在工作面外面争吵着,有的说能采,有的说不能采。五叔说,别在这儿吵了,离远点儿再说。有人不走,五叔就撵他们走。正在吵闹不休的时候,工作面里轰隆一声巨响,大顶全垮了,黑烟黑风黑煤石,潮水一般浩浩荡荡冲出工作面。人们突然意识到发生了什么,都拚命地向大巷跑——401盘区全垮了。
五叔去世了,他那双攥了30多年锹把的手至死也没能很好地伸展开,两只拳孔正好锹把粗细。五叔的一生是那么平淡,和千万个矿工一样,默默地工作,默默地退休,默默地离去。但是,他们在井下度过的那些个默默的日子却不会伴随生命的消逝被埋在泥土里……
                 (作者单位:大同同家梁矿)


第8版(副刊)
专栏:

  重演《马兰花》有感
  陈模
为迎接第十一届亚运盛会的召开,中国儿童艺术剧院经过七个月的修改剧本和排练,最近在首都第四次重演了童话剧《马兰花》。
《马兰花》是剧作家任德耀的成功之作。他根据我国的一个民间传说,写了大自然之子——勇敢、正直的马郎和勤劳、善良的山村姑娘小兰,战胜老猫一伙的诱骗与谋杀,团结了森林里众多的小伙伴,共同创造美好幸福生活的故事。这部童话剧在50、60年代及80年代初期,曾教育、影响了几代孩子。随着时光的流逝,新一代的儿童只能叫他们的爸爸妈妈讲述《马兰花》的故事了,这不能不是一个遗憾。
这次儿艺在重排《马兰花》之前,有的人曾担心:这部50年代的老戏,是不是陈旧了点儿,当代小观众能像以前那样爱看吗?中国儿艺的艺术家们认为,《马兰花》剧本的基础好,只要认真了解当代儿童的思想情绪与欣赏要求,从加强时代意识入手,完全有可能使《马兰花》的再创作获得成功。他们特邀了名导演陈颙执导,并集中了本院编导、舞美和演员的智慧,对剧本结构、音乐、舞蹈、演出形式上作了许多重大的修改。原剧中马兰花的性格是不大鲜明、突出的,现在赋予他以勇敢、正直、聪明的形象。过去大兰和老猫一起推小兰于深谷,现在把她上当受骗与转变改得更合理了。过去剧中只有一个老猫,现在改成四只,运用各种表演技巧,使人感到了黑暗势力的无所不在。过去剧中的小鸟只是同情、帮助小兰,现在它不畏强暴、勇于牺牲,显得非常可爱感人。以前的《马兰花》主要是童话剧,现在改成童话音乐舞剧,自始至终贯穿着动人的民间音乐、优美的民族舞蹈,加上巧妙的土色土香的布景、迷人的现代化的灯光,不仅使孩子们受到高尚的思想情操的教育,也获得了诗化魅力的艺术享受。当你看到全场的小观众,不断为台上的表演赞美、拍掌、欢笑,一齐帮助逮老猫,最后长时间地喊“谢谢”、不肯离开剧场时,你会充分地相信这一点。
《马兰花》演出的空前成功给我们的启示是,对于一些传统的好剧本不怕多改,只要注意与时代精神相结合,跟上小观众的审美情趣,就会使这些保留剧目越发生辉。
尽管《马兰花》还存在着一些不足之处,但经过中国儿艺35年的艺术锤炼,无疑已经成为我国具有国际先进水平的第一流的儿童剧。我希望有条件的大城市的儿艺,也来演出这台让孩子们叫绝的好剧,可以让学生亲身参加演出,使孩子们受到不可缺少的美的教育。页


第8版(副刊)
专栏:

  为童话音乐剧《马兰花》题词
马兰花是友爱、幸福之花,勤劳善良的人们热爱它。
                      邓颖超
                    1990年4月


第8版(副刊)
专栏:

  草原的灵感
  李建国
10多年前的一场歌舞晚会上,我在后台遇见一个人,发现他的左腿似有微跛,且很忙碌,其工作是将侧幕下各色灯具的光柱铺满舞台,而当催场铃声响起时,他便无声无息地消失在黑暗中。他叫杨向东,并非舞美工作人员,而是青海省民族歌舞剧团的舞蹈演员,只因练功太玩命,竟被一个不起眼的“出场毽子”蹦断了跟腱。
他重新引起人们的注意是从四川舞蹈学校归来之后。首先,人们发现他那条断过“大筋”的左腿不跛了,那张流露过痛苦与失落的脸也明朗了许多。且每日清晨5时闻鸡起舞,台上台下,功夫不减当年。舞蹈乃残酷的艺术,对健全的人来说已属不易,何况是个断过跟腱的人呢?
不知杨向东自己是怎么想的,他悄然去了草原。不久,他蓬头垢面地跑回来。一出自编自演的藏族男子独舞《雪山雄鹰》问世了,获得全国少数民族文艺汇演优秀奖。当人们眼看着这位踌躇满志的舞者在台上翻腾跳跃,以十几个高难度的“旋子三百六”而赢得满堂喝彩时,谁能知道他曾是个几乎报销了艺术性命的人!他还没好好领略一下收获的喜悦,便又一头扎进练功房。1983年的突尼斯迦太基国际民间艺术节上,杨向东又以“鹰”舞捧住了此届艺术节男演员的最高荣誉——男演员特别奖。随后,他乘着一股子得意春风,又加入到《智美更登》的行列,既参与编舞,又担任男主角。戏成之后,大江南北一圈下来,名声远扬。这回该到头了,连杨向东自己也时常扳着左脚根子感叹:这条倒霉的“大筋”总算对得起自己了。
1986年在北京举办第二届全国舞蹈比赛,这时他又喜又愁。参加吧,30岁对一个技巧型的独舞演员来说简直就是老年期。他犹豫了。还是草原,又让他振作起来。他根据一个古老的故事创作出这样一部作品:冥冥中一头神牛游哉悠哉若闲云野鹤。神牛涅槃而升天,牛身化作一面皮鼓。一位僧人拾到了它,将它背起敲打着,以图吉祥如意……他找来一面旧龙鼓,用绳索绑在脊背上。又找来一对弯若满弓的长槌,东一鎯头西一棒子地朝背后的鼓面上敲打起来。上下左右交叉翻腾,鼓皮打烂一张又一张,鼓点由零乱而渐渐均匀,肩膀由红肿而溃烂而生出老茧……一年下来,他练成了一手自创绝活。带着这手绝活,他来到了北京。一番苦争之后,杨向东自编自演的男子独舞《背鼓》获得了全国第二届舞蹈比赛的创作、表演二等奖。就舞蹈艺术的成就来讲,杨向东并没攀援至艺术的峰巅,但在与自身残疾和意志的搏斗过程中,他却创下了令人刮目的奇迹!


第8版(副刊)
专栏:

  以虚代实
  叶然
《章桂征书籍装帧艺术》一书,已由时代文艺出版社出版,这是他三十年来在书籍装帧艺术道路上奋力的结晶。全书荟萃了他百余帧封面作品。他设计的书籍的封面,善于以巧妙的构思和相应的艺术手法,概括、凝练而又集中地加以表现,过简则有色,过繁则无白,有较强的感染力。比如,小说《祭红》一书的封面设计,妙在一尊古瓶被黑色的书脊分割开来,远合近离、断而有合的手法隐喻了陶瓷艺人的不幸遭遇,又以红黑两色直叙了新旧社会两重天的主题,从而使书的主题得到有力的再现。《中外装帧艺术论集》是一本封面设计很难概括的书。章桂征却以一组又一组特写的、纵横交错的眉眼,以虚代实地透视出该书内在的情韵与旋律。《山泉与红叶》一书的装帧设计,以无形似有形的寓意手法,在满版色彩中,巧留一条空白,表现流不完的泉水,那疏密有致的红叶与泉水有意无意地相吻合。《鸭绿江上的木帮》,运用的虽是同样的手法,但表现的情节不同,结构各异,以重复对比的表现技巧使读者享有变幻莫测的艺术感觉。
书籍装帧是一门综合性的艺术,不懂绘画不能胜任,光会画画也不一定超脱平庸无奇。一个优秀的装帧艺术家,应当勤于绘画的磨练,精于印制工艺,更要具备一定的文学和美学素养,珍惜对现实生活的感受和积累,才能创作出思想内容与艺术形式相得益彰的作品来。章桂征的装帧艺术,正体现了这些艺术活力。


第8版(副刊)
专栏:

  勤奋·坚毅·朴实
  ——记彝族老作家李乔
  彭荆风
1989年秋是彝族老作家李乔80大寿,也是他从事文学创作59周年。在此之际,他又展示了两部新作:长篇小说《未完的梦》和《彝家将张冲传奇》。这两部书都是他在76岁高龄以后(1986年—1988年)写成的。
李乔一向坚持深入生活,多读名著,近几年仍然不顾年事已高,多次前往大小凉山和滇西南边地,并远去新疆的天山南北。因为他不割断与生活紧相联系的血管,所以他的创作也就始终充满活力。
文如其人。李乔的朴实、热情、诚恳,也在他的作品中得到表露,这从他50年代引起全国注目并译成英文、俄文的长篇小说《欢笑的金沙江》以及大量的散文、短篇小说中都可以看出。
李乔有半辈子生活在旧中国,看到解放后少数民族地区的巨大变化,他那喜悦之情跃然纸上。他的几部重要作品多是以大小凉山的变革为题材,但因为政治生活难免有失误,他的小说也就不能不带着许多时代的烙印。这对作家来说是“福”还是“祸”?很难说。他曾说:“我在作品中描述人们所走过的道路,以及留在这漫长道路上的步步足迹,无疑是粗糙、幼稚、不深刻、缺乏光彩的。正像原始社会的石器一般,虽然缺乏光泽和优美,但可以通过它——我的作品——了解大小凉山等地过去的一些情况。也可以进一步明白:社会主义不是从天上掉下来的。”这不仅是李乔的真情吐露,也是其他有志于不断提高自己的艺术造诣的作家的共有心情。
如果没有李乔那几部描述50年代60年代大小凉山彝族生活的长篇小说,后来的读者又怎么能形象地了解那些人事和历史变迁的得失,年轻的彝族作家又怎能继往开来呢?
李乔在他60年的文学生涯中真诚地对待生活,所以才能写得那么朴实那么真切。他是那么谦虚,那么勇于校正自己在写作上和为人处事上的失误,不以年长而骄矜,因此他能不停歇地感受新事物!


第8版(副刊)
专栏:大地

  江畔
(选自迎亚运中国画联展)张清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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