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0年7月13日人民日报 第8版

第8版(副刊)
专栏:“金马”人物特写征文

  军中“鲁宾逊”
朱斌 李为民
跟你说吧,与其说这是个岛,不如干脆说它是块大礁石。除了海一样蓝的天和天一样蓝的海,眼中所能见到的,只有礁石和石缝中的野草。只身一人在此,真觉得天地之间,惟我生灵。可是,对于生存来说,这里太艰难了——不论精神上,还是物质上。
笛福笔下的鲁宾逊,荒岛漂泊四年,而成为世界传奇;海军航空兵某场站靶场志愿兵尹方伟,只身一人在这块礁石岛上呆了10年。
管理、维修一个雷达靶标、一个轰炸靶标和6个地靶标,这就是尹方伟自1980年3月上岛以来,所担负的繁重而单调的任务。
寂寞,孤独,以及由此而来的焦躁、烦闷……相对而言,物质生活的匮乏、清苦似乎不足挂齿了。初上岛时,为排遣孤寂,尹方伟特地从陆上挑来一只最能吠、最凶狠的狗崽。起初,是狗追着鸡咬,天长日久,“与世无争”,可怜雄赳赳的犬崽,竟堕落为懦弱的菜狗一条!与群鸡共食,常被啄得“狗血淋头”,以至于一日尹方伟携狗回陆上办事,返岛时,那畜牲死活不肯再跟他回去——连狗都留恋这人世的喧闹。
很难说尹方伟面对的物质环境和精神环境哪一个更艰苦。对人来说,有时后者的痛苦更难于忍受。因此,尹方伟常常拚命地干活,试图用肉体上的极度困乏来解脱精神上的孤寂。靶场保障工作他从不懈怠,许多已符合要求标准的事情,他仍要再去做得更好;可以明天、后天再做的事,他今天就要做好;轰炸之后,他冒着生命危险排除哑弹,一干就是一个通宵,要知道,干这活儿稍有闪失,后果不堪设想——说不定过了多少天还没人知道这儿出了什么事。
工作之余,他要干的事可就多了:劈山修路,开荒种菜,放羊喂鸡,他还学会了许多捕鱼捉蟹的本事,其中最拿手的是下“联子网”。每年3月至7月,他就将一张200多米长、2米高的网,围成一个“V”型下到浅海处,涨潮时,鱼虾们乘潮而入,落潮时,一个个都成了俘虏。渔汛期是尹方伟最辛苦,也是他最快乐的季节。巡逻,补网,赶潮,抓鱼,常常是一天只能休息三四个钟头。一天清晨,他抓了满满一担鱼虾送到场部,一进伙房,把炊事员吓了一跳。他自己站到镜前一照,也不禁直吐舌头:浑身上下都是泥,活像一个水鬼。场部起床后,战士们围着鱼虾喜形于色。有个新兵抓起一条18斤重的鲈鱼,大叫“老尹,你真有两下子!”看到战友们的高兴劲儿,尹方伟浑身的劳累顿消。
然而,孤寂的时候还是漫长的。上级为尹方伟配发了一台电视机。岛上没电,要看电视只能靠手摇发电机,一边看一边不停地摇,这样看一个小时电视,比干一天重活还累。尽管如此,每天的电视节目他还是要看的,这样他可以离人群更近些。一次,他看中国女排得了冠军,高兴地鼓起掌来,掌声响起,图像却消失了。刚要发脾气,又独自大笑起来——原来一双手不能同时二用。
他托人捎来一只口琴。开始,他对这玩意儿一窍不通,整天叼着瞎吹一气。如今,许多流行的曲子他吹来婉转流畅、悠扬悦耳。没人指点没有曲谱,只是因为四下无人,免去了通常的羞怯,他硬是一个音符一个音符地吹熟了他想吹的歌。
10年,大约占去了尹方伟生命的1/3。远离家人;远离人群;远离了那时而使我们激奋、时而使我们沮丧,变幻不定、眼花缭乱的社会风云。你能说这是人生的空白吗?尹方伟活得认真,活得充实:10年来,他圆满完成了近万个架次的靶标保障任务,排除了500多颗哑弹;他维护的靶标,时刻都处于良好状态,久而久之,就根本没人对他的工作提出任何要求,他这儿成了名副其实的“放心靶场”;他还为场站改善伙食提供了三万多斤鱼虾和鸡、羊肉。他先后3次荣立三等功,被评为海军航空兵“优秀志愿兵”和“全军优秀班长”。隔海遥望陆上的灯火,仿佛看到千家万户的笑脸,这时尹方伟心里便升腾着一种军人特有的自豪感。
                 (作者单位:海军航空兵)


第8版(副刊)
专栏:

  荣誉属于中华民族
——访张君秋先生
丁正良
他满载着殊荣归来了。
去年12月下旬,张君秋偕夫人谢虹雯等第一次踏上了美国的国土。这次出访领奖,大大出乎张先生的意料:美国的“京剧迷”们,故旧新交,尤其是美国各界人士,竟是这么热烈,这么友好地欢迎他,给了他特殊的荣誉。访美归来,他深有感触地说:这一切应当归属于我国灿烂的民族文化。
张先生说:“赴美之前,心里一直不大踏实,因为连国内京剧事业都不太景气,美国会对京剧抱什么态度呢?想不到,一到美国,我的疑虑立即烟消云散了。”接待张先生的朋友们,家里都藏有张先生的唱片、录音带、录相带,以及几十年前的戏剧照片。每次坐上汽车,车厢里就响起了张先生那委婉动听的歌唱,一唱就是四五个小时,轿车的主人还会连声称赞。那些录音带,录得那么精致、齐全,甚至从不向外人传扬的张先生在家里吊嗓子的音盒,他们那里也有。京剧在华人中,仅洛杉矶一地,就有罗安琪、南加州、中华、大汉天声、雅韵、同庆、秋谷传声、松柏等九个国剧社。而素有“北京四块玉”之称的白玉薇,在香港时曾与张先生合演《霸王别姬》的梁再胜,还有张少楼、张文娟、李湘芬等名家,在异国他乡,始终坚持弘扬着祖国的京剧艺术。张先生在哥伦比亚大学和圣地亚哥大学讲演时,听众都达百人以上。更有那些张先生的崇拜者,不远千万里,慕名追赶张先生,执意要拜张先生为师。盛情难却,张先生收受了12名新的门生,大多是业余的,也有专业的,其中三位是台湾人。
人们不禁要问:为什么已颁发过10届“亚洲杰出艺人奖”的纽约美华艺术协会,会首次破例推出“终身艺术成就奖”,并授予张君秋和台湾京剧名伶、张先生的学生、素有“台湾国剧之母”之称的顾正秋女士呢?张先生认为,这说明,美国的各界人士已经意识到,中华民族不仅有光辉的过去,还有灿烂的未来,要想了解这个民族,必须研究这个民族的历史与文化。京剧发展至今已有200年了,它完全可以跟世界上任何一种艺术相媲美。
2月15日,是张先生终生难忘的日子。美国旧金山林肯大学“兹依加利福尼亚州法令以及教授会之建议颁授张君秋名誉人文学博士学位”。年届古稀的张先生在庆典上身穿博士服,显得格外神采飞扬。他在致答谢词时说:“我之所以受此荣誉,是因为中华文化得到举世公认,因此这一荣誉不仅仅属于我个人,而是属于中华民族。”
(附图片)
张君秋先生身着博士服,手持奖状。


第8版(副刊)
专栏:

  赠张君秋先生
周怀民
欣悉张先生获纽约美华艺术协会颁发的“终身艺术成就奖”,赋诗志庆。
   嘹亮清歌五五春,
   艺坛生涯舞升平。
   挥毫大胆如椽笔,〔注〕
   留得芳名再上层。
〔注〕张先生近年演出之余,事艺丹青,颇见成就,友人戏称“张大胆”。


第8版(副刊)
专栏:

  “齐园”仿古建筑
秦玉瑾
山东淄博市临淄区“齐园”内,新建了一群独特的古建筑。那浑厚的土城墙,那山上圆圆的粮仓,那宫殿的大青瓦镶边的麦秸房顶,那民居的黄泥墙壁、茅草屋面……古朴中透出生活气息。坐落在齐国故都的这一我国国内唯一的春秋战国时期的古建筑群,是因拍摄电视连续剧《孔子》而兴建的永久性景观。
这一古建筑群占地百余亩,分为古战场、宫廷院、大夫院、孔子住宅和民居街市等五个部分。
城楼前是一片古战场,兵器肃列,战车雄踞。“金城”外俨然有护城河,河上架着吊桥,吊桥右前方有烽火台。宫廷院中的太庙大堂高高在上,左膀右臂是昭庙与穆庙。迈出院东的阙门,就是大夫院了,其布局、造型颇具特色。院中左前方立一观星台,台上有高矗的日杆和杆下的日影刻度盘。
孔子早年间贫寒的住宅的设计也颇细密。院落中南屋、西屋皆为草房,东北角有一小饭屋,屋外有臼、杵等用具。街市上,各样各色的图腾杆矗立。民居之草房,房椽皆外露,致使其托持的草顶能更多地遮挡下面的泥墙。一些草房前,搭立着粥棚等铺面。街东头还有染坊,那一幅幅各色的粗布正晾在门前。街市上,立着一座高高的拦腰周围有观廊的瞭望楼。有趣的是,在市中心还有一座用木柱扎起的简易楼棚,当时的“治安员”就站在上面维持秩序呢!
一连串实景,静立在齐园内。游人沿途观赏,仿佛步入二千二百年前春秋战国时期的一个城邦。
(附图片)
电视连续剧《孔子》在齐园拍摄


第8版(副刊)
专栏:

  艺术生命的摇篮
——版画家古元重返延安侧记
马克
初夏的延安,巍巍的宝塔山披上葱绿的新装,清清的延河水在欢快的流淌。一位头发斑白,衣着朴素,足穿布鞋的老者,时而神态专注地在革命纪念馆的展览大厅里参观,时而热情洋溢地在群艺馆与青年美术工作者们交谈,时而到桥儿沟“鲁艺”旧址寻找当年住过的窑洞,时而又漫步在清凉山下延河之畔……。他,就是刚从北京重返延安“探亲”的版画家古元同志。延安的一切对他来说是那么熟悉,那么亲切,那么魂系梦绕。他满怀深情地说:“我的政治生命和艺术生命,都是从延安开始的。延安是我的第二故乡。”
1938年秋天,当时只有十八岁的古元,为了追求真理,毅然离开家乡广东中山县,只身投奔延安,入陕北公学和鲁迅艺术学院学习。后又下乡深入生活做群众工作,同时致力于版画创作,成绩优异。半个多世纪的风风雨雨已经过去了,但在他的心底仍然蕴藏着延安革命的火种。每当他回忆起在鲁艺学习的情景,尤其是在碾庄那段有意义的生活时,更是心潮起伏,欣喜不已。碾庄是当年延安县川口区的一个乡,全村共有42户人家。1940年夏天古元被派到这里担任文书工作。他住在办公的窑洞里,在农民家里吃派饭,跟农民一起劳动。在近一年的实际工作交往中,学到了许多书本上学不到的知识,与农民群众结下了深厚的感情,至今难忘。因此当他到延安的第三天,便驱车前往碾庄。
清晨汽车从延安市出发,一路上古元同志欢声笑语,心情特别愉快,同车的人也深受感染。不到一小时汽车便到达今日碾庄乡政府所在地。古元走进乡政府办公的窑洞还没坐定,茶也没喝,便询问起当年他认识的乡亲们。书记回答说你熟悉的乡亲早已得到通知,现在他们正在会议室里等候。于是,古元同志迫不及待地到会议室里去,但见那里已坐满了许多人。古元看到久别重逢的乡亲和后生们,兴奋极了,还没等主人致词,古元便先对大家讲起他回碾庄的心愿了。他说:“我是1940年从‘鲁艺’到碾庄的,至今正好50年,我很想念大家。今天我把自己当年在碾庄时创作的《羊群》、《牛群》、《锄草》和《家园》,以及后来创作的《减租会》、《哥哥的假期》、《离婚诉》等十四幅木刻,作为汇报赠送给碾庄的乡亲们。”当他把写有“摇篮”的条幅和木刻交给书记时,整个会议室内一片掌声,气氛十分热烈融洽。来自碾庄生活的作品,又送回到碾庄人民手中,这是艺术作品的回归,更是艺术家与人民心灵的交流。
在交谈中,乡亲们谈了碾庄的变化,特别是种植水稻获得丰收,和绿化工作的成绩。古元也向大家介绍了当年他创作这些作品的具体情况。他回忆说:“由于我对农村生活产生了感情,看见乡亲们的日常生活,如同看见很多优美的图画一样,从而促使我不断创作。”是的,生活,永远是创作取之不尽的源泉;人民,永远是艺术家的母亲。这是古元也是无数艺术家始终不渝坚持实践的信条。正如他在一首诗中所写:“南国一孺子,陕北求真知,不觉已七十,愚叟志不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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