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0年7月12日人民日报 第8版

第8版(副刊)
专栏:

  朝闻夕思
舒平
有首流行歌曲《跟着感觉走》,一度十分走红,甚至当各方舆论哗然以后,还不时从某些红星之口或荧屏幕上爆出来。
文论界则有非理性文艺观的“引进”,强调“任何理性因素的介入”都必然损害文艺审美的纯洁性。实际上也是说的文艺创作要“跟着感觉走”。
“感觉”,如果是指写诗、绘画下笔前的凝思,那是应该的,正常的。如果作为“理性思考”的对立词,一味推崇感觉,废弃思考,凡事都不去问个“为什么”,糊里糊涂浑浑噩噩那就不对了。这个道理,不论文学、哲学、外国、中国,都是显而易见的。“跟着感觉走”的歌喉,同那“非理性主义”的文论,可说是形影相吊。
与此相反,中国文学的优良传统是“诗言志”,“文载道”。要言志载道,就得有一番思考工夫,不是任意来几下拳脚交加,或是托出个女人撒尿的画面,可以毕其功的。可见,各种文学艺术行为,究竟应当思而后行,还是不加思考地跟着感觉走?这中间颇有文章。
出口成章,向来并不乏人,最有名气的要算曹操第三子曹植吧。《三国志》上说:曹植“言出为论,下笔成文”。他不仅有“煮豆燃豆箕”的七步诗;而且在大宴铜雀台时,奉父命作《铜雀台赋》,也是“援笔立成”,颇得乃父青睐。不过,这种七步成诗、援笔立成,大约是由于才思敏捷之故,决非排斥一切思维的“跟着感觉走”,更不是不要“任何理性因素的介入”的人类野性的复归。曹植深受皇帝阿哥曹丕的妒嫉,危如累卵,他能对这种伴君如伴虎的兄弟关系不忧心如焚,日思夜想吗?所谓“七步诗”,不过是久久地郁积于心中的“思”,一旦喷涌而出罢了。曹植死后,赠谥曰“思”,人称陈思王,大概正是他一生善思、多思的盖棺论定。
民间有句格言叫“三思而行”。“三思”就是多思,遇事反复思考,总是利多弊少。韩愈《进学解》说:“行成于思毁于随”,也是教人“多思”。譬如雨后去林中采蕈,有色彩斑斓的,有奇形怪状的,有灰淡素雅的,采者就需想一想哪些是可食的香蕈;如果想不清楚,还得请教懂行的,或者查查资料,才不致误将毒菌采来当香菇。如果光凭感觉,只拣漂亮的采,炒来就吃,就非出乱子不可。对于复杂事物,更应立足于社会进步和人民福利而“多思”。
多思,可以去粗取精,去伪存真,不被美丽的假象所欺骗。
多思,可以对复杂事物作冷静的分析,处花花世界而方寸不乱。
多思,可以抓住本质和规律,做起事来胸有成竹。
多思,可以剖雀知鸟,举一反三,预知未然。如若做事不加思考,“随”着“感觉”转,感觉缺钱就去偷盗,感觉手痒就去打架,感觉旁有美女就去乱发兽性,甚至掉进了生活的染缸还“自我感觉良好”,则“毁”字就在招手了。
作诗作文亦当如此。与其醉心于七步成诗,援笔立成,倒不如立足于“多思”更为现实。西晋有个左思,本来并不特别聪明,但由于勤于实地观察,勤于翻阅图籍,勤于思考,并且在走廊、庭院、厕所等处都挂有纸笔,随时把想到的佳句记下来。经过十年构思,终于写成杰作《三都赋》,人们争相传抄,一时洛阳纸贵。《三都赋》,可以说是积3600天“朝闻夕思”的成果。
有个善作散文的朋友告诉我,他的文章,与其说写出来的,不如说是想出来的,往往是经过一两个似睡非睡的沉思之夜,腹稿才得形成,这确是行家甘苦之言。


第8版(副刊)
专栏:“金马”人物特写征文

  孕育
冯恩昌
山坳,那间孤独的茅草小屋前面,宽阔明亮的纱棚里,一垄垄白菜花开得金黄金黄。一位叫韩发群的年轻人,正在给白菜花进行人工授粉。纱棚,是培育大白菜良种的工作室、试验田,这里诞生着他的一串串彩色向往和憧憬。
韩发群中学毕业,回到沂蒙山区的一个小山村,不嫌生处地面苦,一心想靠科技开发荒凉贫瘠的家乡。当年,他指导乡亲们在各家小菜园里种上了大白菜,眼看着一棵棵长出蒲扇大的叶片,又慢慢卷起翡翠的疙瘩,想不到收获季节即将来临时,突然都枯萎了,人们充满希望的美梦霎时破灭了。这是发生了大白菜腐烂病,众人无不唉声叹气,悔恨一年的劳动成果付之东流。
“我要下决心研究大白菜良种!”发群从难堪的痛苦中解脱出来,第二天就坐火车来到省城农科院的蔬菜研究所,几经周折找到大白菜种专家张焕家,说:“老师,我向您求白菜种来了!”老张被他风尘仆仆的样子和急切心情所感动,当即给了他20克亲本种子。他,流着热泪,千恩万谢,捧着专家的一片真情,回到家采用“地膜覆盖法”立即就播种了。他,观察着,期盼着,等待着种子发芽,夜里常从梦中惊醒,步入畦垄,生怕寒风把小生命冻坏,几次测试畦中的温度。幼芽冒出来了,开始舒展稚嫩的叶片。天气暖了,他揭掉薄膜,让绿色希望坦荡地承受温煦的阳光。时光转夏,白菜苗窜出长长的箭杆,即将扬花。试验进入紧张阶段,他筹集资金买来一捆捆蚊帐布,连夜搭起一座3亩地大的纱棚,防止天然媒介把大田土种的花粉带来,破坏了良种的纯度。金黄金黄的白菜花,花蕊里储存着细腻的花粉。整天蹲在苗垄间传授花粉的韩发群,把父本花粉采下来,洒进母本的花蕊,让其孕育白菜良种。这是创举,是异性的结合诞生着生命的新鲜。纱棚白菜种试验成功了,收获了百余斤紫晶晶的种子。
第二年,韩发群把种子分成大包小包,发给村里各家各户到大田里育种。五月,白菜花遍开四野,他骑着自行车巡回检查指导,望见辽阔的大地如一个彩色的大棋盘,绿的方格是禾苗,黄的方格是菜花,和风轻轻吹来,花海滚荡着绚丽多姿的浪波,三五成群身着花衫的村姑,戴着金色苇笠在精心管理着菜田,一群群蜜蜂唱着嘤嘤小曲,飞来飞去地传授着花粉,充当着天然媒介。他不时地走进花垄间,仔细检查花期不孕等情况,向人们讲述着育种知识。麦子黄梢的时候,白菜种逐渐成熟了,每一棵都结满稠密的荚子,棵挤棵组成了方形整体,推推这厢那厢动弹,有人估算亩产价值可达千元以上。人们欣喜地把成熟的白菜种运到村梢场院,脱下肥实的粒儿晒干,齐呼啦地送到发群的大白菜良种繁育站出售,每斤当场点给5元钞票,有的大户一次收入5000多元。他所在的村庄两年就冒出30多个万元户。这个有着高大仓房的种子繁育站,购销两旺,门庭若市,犹如一个源源不断的喷泉,把大白菜种的彩色浪花,撒向四季长青的长江南北,撒向壮观富饶的黄河两岸,撒向肥沃的东北平原和季节分明的长城内外,几年来在他的指导和管理下,培育出了70多万斤种子,推广到全国530多个单位,种植面积350多万亩,约计产了700多亿斤大白菜,为社会创造了4.4亿多元的价值。这些惊人的数字,闪着他美丽的青春光彩,这是一个极其平凡的青年农民对人民做出的奉献啊!
韩发群培育的大白菜种,播进千千万万个农家菜园,长得特别茂盛,叶片大,个头高,卷得结结实实,平均每棵50多斤。他望着一车车靠他的原种长成的大白菜,运往密如繁星的农家小院,运往城市的蔬菜公司,运往纷繁的职工家庭,满足着人们的“菜篮子”……总是心里甜丝丝地又去搞他的良种试验了。他手里已经掌握着21个大白菜良种亲本,这是金钱买不到的无价之宝。在省城致富能手大会上,当拿到金灿灿的奖杯时,他激动得热泪盈眶,眼前展现出一片滚荡的散发着清香的白菜花,载着他的美好向往涌向四面八方,去蔓延明媚的春光!
    (作者单位:山东临朐县委宣传部)


第8版(副刊)
专栏:

  首飞重庆机场
梁上泉
国道坦荡自在,
  把我送到远远的郊外,
  好一片新辟的机场,
  飞毯般地平平展开。
  我乘着喷射云,
  冲上万米高空,
  忽见那蓝天的丽日,
  就在我窗前耀采。
  此刻,我情潮澎湃,
  向往高处,远处,
  向往星星,月亮,
  向往那些未知的世界,
  可我决不会忘怀,
  是脚下多情的土地,
  托我飞起来!


第8版(副刊)
专栏:

  吟坛处处弦歌声
刘凌
中华民族素来以具有悠久历史和灿烂文化而著称,从民歌发展起来的格律诗词,是我国灿烂文化中的一大瑰宝。流派纷呈、百舸争流的诗词写作艺术,在中国文学发展史的长河中闪耀着夺目的不灭光辉。
近年来传统诗词的写作引起很多人的兴趣,诗词作者中老年和中、青年都大有人在。许多长期从事新诗创作的诗人,也转向同时从事格律诗词的写作。身居海外的炎黄子孙,对我国的诗词传统也越来越重视。各种层次的作者都以格律诗词的形式,不断写出新的篇章。对格律诗词的整理、研究、评论和出版的工作也取得了很大的成绩。全国现已建立了400多个诗词团体,大部分省、市、自治区及其下属县、市,都成立了诗词学会和各种诗社,刊印了许多诗词刊物。经享誉中外的诗词名家与社会名流的倡议和多年筹备,全国性的中华诗词学会早已于1987年的诗人节在北京正式成立,其会刊《中华诗词》也已于今年年初开始出版。
为了辑存我国诗词发展的这个重要历史时期的文献,集中体现海内外对历代和当代诗词的研究成果,收录具有代表性的诗词作品以供切磋观摩,并为当代诗词史留下一份翔实、准确的资料,在中华诗词学会指导下成立了《中华诗词年鉴》编辑委员会。《年鉴》第1卷主要辑录1987年的诗词文献、作品、论著以及全国诗词界的重要活动等资料,作为首卷还适量记载了近年来诗词界的活动简况。
《中华诗词年鉴》的1989年版作为第2卷已在最近出版。这一卷主要辑录1988年的诗词作品和文献研究资料,分为“专题简辑”、“诗词作品”、“诗词论文选摘”、“诗词著作评介”、“诗词书目”、“吟坛记事”、“诗词组织简况”、“诗词界人物志”等八个部分。《年鉴》由中华诗词学会常务副会长周一萍和顾问苏渊雷教授主编,目前已开始1990年版的编纂工作。
具有悠久传统的中华诗词在当代文艺的百花园中将会更茁壮,更繁茂。


第8版(副刊)
专栏:

  牛
邓万鹏
脊背长不出驼峰
  就做一片移动的土地
  思想在额头上发芽
  锋芒比石硬
  终生都是一件外衣
  全由风搓雨洗
  为了温暖
  也为了抵御
  世世代代要说的话
  都闪在身后的犁尖上
  祖祖辈辈踏开的花
  全埋进泥土里
  大风中的蝴蝶
  在你眼里飘成一片轻薄的纸
  季节无论怎样轮回
  也无非是草黄草绿
  你用长长一生
  咀嚼两种颜色
  就像品味一个哲理
  多少晴朗的夜晚
  有月华泻进两眼深潭
  漫出来 一丝一缕
  都是人间光辉


第8版(副刊)
专栏:文化雅俗谈

  听古曲有感
沈纯
平素喜爱昆曲,打开录音机偶而听上一段,便觉得是一种享受。今年春天,我得到一盒磁带,竟是著名昆剧演员蔡瑶铣等人演唱的昆曲《牡丹亭·游园惊梦》片断和古曲白居易的《钱塘湖春行》、《琵琶行》,柳永的《雨霖铃》,陆游的《钗头凤》,吴锡麒的《梧桐树》等等,不禁喜出望外;而且还发现,古曲的韵调竟然如此优美。可惜当时没有足够的空暇去细细品味。不久前因病住院,每天输液四个小时。一个尚能活动的人,硬被按在床上,那滋味是很难受的。于是我请家人送来这盒磁带和带耳机的单放机,输液时反来倒去地听,越听越有味,以致每天要用两对五号电池。
几首古曲的不同旋律,表现了几首诗词不同的意境和感情。蔡瑶铣实在唱得好。“几处早莺争暖树,谁家新燕啄春泥。乱花渐欲迷人眼,浅草才能没马蹄”,那圆润、甜美的声音,愉悦的情绪,一下子就把你带进莺飞草长、繁花迷径的无边春色。《雨霖铃》别有一种情调,听来让人黯然神伤。唱到“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咽”处,歌者真的要“凝咽”了,那浓重的离情别绪,令听者不能不深受感染。《琵琶行》长达616言,没听过的人,很难想象这样长的唱段,听起来一点不感到沉闷。确实,清丽的琵琶前奏刚刚响起,听者便不由得置身于清江明月、枫叶荻花、瑟瑟西风的秋夜中了。歌声幽婉跌宕,如泣如诉,直教人荡气回肠。“座中泣下谁最多,江州司马青衫湿”,这时琵琶声嘎然而止。我小时曾背过这首诗,但真正理解它,却是在这回反复欣赏古曲后。大概是音乐丰富了诗的内涵吧!
我也喜欢歌曲,只恨自己嗓音嘶哑。近年来,听过不少美声、通俗唱法的歌曲,其中有些很好听,但留下的印象却不深。然而这几首昆曲古调却令我百听不厌,如痴如醉。我把我的这点感受讲给朋友听,他们非常羡慕我有这样的艺术感觉,都说,这样好的民族音乐,为什么不拿出来让广大观众欣赏欣赏呢?
由此我想到,处于寂寞中的古曲民族音乐怎样才能接近渴慕它的观众呢?曾经举办的独唱音乐会和戏曲演唱会,都有一批观众,很受欢迎。那末,是否可以考虑举办一些古曲专场演唱会?节目中加进些昆曲唱段和古典诗词朗诵就更好。
诚然,欣赏昆曲、古调是需要较高的文化修养的,因而是一种比较高雅的娱乐活动。现在,社会上爱好文学的青年、中年乃至老年都不少,而且越来越多;特别是大学文学系的学生和教师,他们都可以成为基本观众。当然,演唱会前,需要适当作些宣传介绍。这样的演唱会,可以使观众获得较高的艺术享受,对于提高群众的艺术鉴赏力和弘扬民族文化,都会大有裨益。


第8版(副刊)
专栏:

西塘渔婆(版画) 潘裕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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