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0年6月7日人民日报 第8版

第8版(副刊)
专栏:

  舆论与乾坤
晓红
去年年初,胡绩伟同志应约接受记者采访,并为记者访问文章的文末,置了两句引自别人,加以修改的诗:“岂有报纸倾社稷,从来钳锢乱乾坤”。
胡绩伟同志的诗,直抒己见,态度相当鲜明,不像他的某些文章,遮遮盖盖,欲言又止。这就便于我们同他讨论问题。
“岂有报纸倾社稷”,胡绩伟自然不是说,单靠舆论、报纸、文章,就可以推翻一个社稷。他是告诫我们,不要把舆论、报纸的地位、作用看得多么了不得,它没有那么大的能量。
但新闻、舆论的历史,却并不帮胡绩伟同志的忙。
更远的不讲。就以近代中国为例。康有为、梁启超从他们开始变法维新那一天,就注意抓舆论。康、梁认为,要开风气,非合大群不可;要合大群非开会(组织社团)不可;要开会,非有报纸不可。“报馆之议论既渍于人心,则风气之成不远矣”。梁启超还明确地说:“舆论者,天地间最大之势力,未有能御者也。舆论一成,则虽有雷霆万钧之威,亦敛莫敢发。”这是一种什么力量呢?梁启超说,这是“社会制裁之力”,它能“使人不敢为真小人”,“其功用已不可谓不伟”。
列宁一开始革命就抓报纸,他在《从何着手?》等文章中说:“报纸不仅是集体的宣传员和集体的鼓动员,而且是集体的组织者”、“是那根一定要勒索我国专制政府——俄国无产阶级和俄国全体人民的死敌的链条上的一个环节”。“没有政治机关报,就绝对不能实现我们的任务——把一切政治上不满和进行反抗的因素聚集起来”。
没有十八世纪的启蒙运动,就没有十八世纪末的法国大革命;没有中国十九世纪末到二十世纪初的启蒙运动,就没有辛亥革命;没有五四运动前后马克思主义在中国的传播,就没有中国的社会主义运动。一部《汤姆叔叔的小屋》,点燃了一场大战——十九世纪六十年代美国的解放黑奴战争。如果不是舆论有这么大力量,清朝政府就不会逮捕写《革命军》的邹容,蒋介石也不会逮捕制造了很多抗日舆论的邹韬奋等“七君子”,并在大后方一再查封《新华日报》。
胡绩伟同志也是老报人,当初也曾以倾蒋介石那个社稷为己任。现在居然讲“岂有报纸倾社稷”。那末,是当初那个胡绩伟“误入歧途”呢?还是现在这个胡绩伟悔不当初呢?
胡绩伟的下一句诗是:“从来钳锢乱乾坤”。这自然不错。但翻过来说,自由放任、舆论失控,就不乱乾坤吗?
远的如巴黎公社。那时,梯也尔政府逃到凡尔赛,一面集结反革命军事力量,一面开动巴黎的所有资产阶级宣传机器,竭尽全力诬蔑和攻击巴黎公社。而新生的无产阶级政权经验不足,未能及时取缔这些反革命报刊。这当然不是巴黎公社失败的全部原因,但起码是重要教训之一。
近的如在中国,就在胡绩伟对记者发表谈话五个月后,动乱精英就利用报刊大造反革命舆论,发生了首都某些大报的煽风点火,推波助澜,发生了西方舆论机构的谣言旋风,他们的颠倒黑白的舆论“乱乾坤”的罪恶图谋,至今还在中国和世界发生着影响。
胡绩伟在这里讲,“岂有报纸倾社稷”,而西方垄断资产阶级的代表人物却在他们的著作中,以毫不含糊的语言,鼓动用舆论手段,倾社会主义的社稷。一本叫作《真正的和平》书中说:“我们应当重新加强自由欧洲电台和自由电台的工作……让自由思想捶击路障,冲破牢门,扼杀并瓦解暴政”,让西方的信息“逐渐侵蚀苏联制度的基础,正像渗出的地下水能够侵蚀一座监狱的基础那样”。切齿之声,如闻在耳。
胡绩伟同志主张,报纸是个很好的“出气阀”,应给大家一个“宣泄不满”的渠道。但现在世界上,还存在阶级和阶级斗争。政治立场不同,“气”也不同。有对不正之风不满之“气”,有对社会主义制度仇恨之“气”,如果把阀门都打开,那将是什么结果!即使对不正之风,也不能一张报纸几个版都登。报纸毕竟是宣传,是要影响人们的感情与理智的,如果满篇都是阴暗面,那将给人以什么印象?前些年,新闻领域资产阶级自由化的教训还不够沉痛吗?
所以,我也想套胡绩伟改诗之事,再作一点修改:“岂无报纸危社稷,从来妖言乱乾坤”。


第8版(副刊)
专栏:“金马”人物特写征文

  “地下孙行者”
刘耀辉
他的工作地点在漆黑的地下世界——距离地面7米左右的污水管道里。
成都市区地下污水主干管道有90多公里。他成年累月在这“长条型办公室”劳作,人称“地下孙行者”。
他姓贺,名光明,成都市市政设施管理处污水管理站的污水管道疏淘工。
早年毕业于成都31中学,后到川北广元市农村当“知青”,1978年回成都。
他眼睁睁看着中学的同窗和朝夕相处的朋友一个个走进机关、工厂,可自己,刚爬出农村“泥坑”,又掉进城里的“粪凼凼”。在地下的肮脏污水管道里干活,还不如当个清洁工、掏粪工哩。在漆黑的世界工作,人生有啥价值?“这个黑洞洞的臭差使,我不干!”嘴里虽然这么说,但他还是跨入了污水管理站大门,心头气不顺,常跟师傅顶嘴,甚至动手打人。师傅们凑到一块儿:“噫!这娃娃硬是个火药味很浓的‘犟拐拐’哪。”
他第一回下井,刚沉底,臭气熏鼻刺胸,头晕眼花,不住地呕吐。他赶忙昂头,向井坎上的师傅呼叫:“快把我扯上去!”爬上地面后,他翻肠倒肚吐开了。以后也如此,但他开始进入漆黑的污水管道里学猫腰行进。到了第六回,小贺便能在地下世界应付裕如。
他目睹过这种场面:污水管道受阻,污水淹没街道,中断交通;污水粪便倒灌入居民家,群众叫苦不迭。
每当他和搭当钻进地下污水管道排除了堵塞,街坊老大爷、大娘、大哥、大嫂们总要把他和搭当拉进屋喝茶:“小贺!真难为你了。脏了你一个,干净了地上的千万人哟!”
小贺为人耿直、倔犟而明白事理。理不清,气不顺,九条牛也攥不动;理清气顺,就豁命干。他慢慢理解污秽和干净、脏臭和高尚的辩证关系之后,骤然判若两人。
有一次,东郊地下管道堵塞,污水四溢,淌进住房,淹了街道。小贺干着急,因为本单位没有潜水衣,而按规定疏淘工不能赤膊跳到几米深的污臭水中干活。他不管许多,解下衣服,纵身跳进夹杂着粪便的污水深井里,和搭当轮番“扎迷头儿”,终于清除了堵塞物。
不久,站里购置了潜水衣,小贺学习、掌握了潜水技术。在地下漆黑的世界里工作,那困难,是不言而喻的。1989年3月初,蜀都大道“打堵头”工程在10米深处进行。管道里水流急,情况复杂,技术难度大,一不小心,就有葬身地下世界的危险。本来站里安排了其他同志,但小贺自告奋勇,携带对讲机第一个下潜。地面上的同志从对讲机里听见他在污水中呼吸急促,都为他捏一把汗。他反复下潜多次,终于在污水激流中把堵板放置妥当,为整个地下排污工程拿下了关键的一分。
            (作者单位:四川日报社)


第8版(副刊)
专栏:书简

  艾芜致沙汀
1963年1月13日
沙汀:
接得来信,知道你身体好,还下乡去,使我很高兴。我决定春节后几天,即回四川,先在成都住两三天,就去重庆,同你和罗广斌等人去川东走走,尽量收集一些材料,想在今年写出一点比较好的作品。去年写了八个短篇(发表四篇。今年1月份《人民文学》再发表一篇。其余的给《四川文学》及《新港》,尚未发表)。现在想来,一年之中才写这点,实在太少。时间浪费的太多!今年就是要好好地计划,如何使时间不浪费。我常常有这样的心情,假如一天没有写作,很难受;哪怕写几行、写几十个字,也是快乐的。有时,也好笑我自己,仿佛得了写作病。我真羡慕外国作家,他们写的又多又好!
不久前,我读了《叶尔绍夫兄弟》,觉得写的好,但有些人物还可以再写深刻一些。我认为他写的工人和技术员,不如他所写的艺术家。《州委书记》我也读了,里面的工人,也还不够十分好。写的生动的,倒是那个邻州的州委书记。这本书里的观点,有许多地方值得讨论。这两本书很引我国读者的注意,想你已经读过了吧?我觉得读人家的作品,是一面镜子,可以看出他做到的是什么,没有做到的,又是什么,值得好好学习。
……
去年12月因为咳嗽,去透视一次,肺已好了,这使我很高兴,我可以更努力地写作了。
劼人同志逝世,使我震惊,《大波》未能完,非常惋惜。我打算有机会,仔细再读他的作品,写一篇论文。
继玳寒假不回家了,在校准备开学时的考试。她常常麻烦你和玉颀,感到有些不安。祝你和玉颀和孩子们都好!
                   艾芜
                1963年1月13日 北京
                      蕾嘉附笔问候
             (中国现代文学馆供稿)


第8版(副刊)
专栏:域外文谈

  苏联“轻”派诗人鲁勃卓夫
黎华
尼古拉·鲁勃卓夫(1936—1971)是苏联著名抒情诗人,出身于一个农民家庭,父母早逝,童年是在保育院里度过的,后就学于林业技术学校,当过渔轮司炉、工厂浆纱工和舰队水兵;复员后入莫斯科文学院学习,1969年毕业。
鲁勃卓夫从小开始写诗,1957年起在海军报上发表诗作,1965年出版处女诗集《抒情诗》。主要诗集还有《田野之星》、《松涛》、《绿色的花》和《最后一艘轮船》等。他继承了叶赛宁的传统,注意从古典诗歌和民歌中广采博纳,达到了普希金式的和谐、匀称、精巧。诗作多以农村的自然景色、爱情、信念、生与死、往事追忆、生活琐事为题材,抒发瞬间的内心感受,笔触细腻、优美,感情真切、深沉,内容丰富,语言朴实,表露了对乡土的眷恋和人生的思考,蕴含哲理,这使得他的诗形成了一种从科技革命时代的喧闹中寻求宁静与和谐的独特风格,有很强的艺术感染力。他的孤独,忧郁的气质又使作品常常带着惆怅乃至哀怨的调子。他首创“静”派诗风,被誉为“乡村歌手”,是苏联六十年代“悄声细语”派的主要代表人物。他的诗歌的力量在于把内心的声音自然而然地“流露”,浅唱低吟,以情景夺人,让人在对艺术的追求中去体味、感触和理解,“悄声的耳语常常比大声的喊叫更会使人听得清楚。”
鲁勃卓夫短暂的一生给苏联人民留下了宝贵的诗歌遗产,他的诗曾风靡当代苏联诗坛,并被译介到世界20多个国家,影响深远,他至今仍然是广大苏联人民最喜爱的诗人之一。


第8版(副刊)
专栏:

  奇迹(外一章)
田玉川
那一年的洞房花烛夜,竟被分裂为两半:一半在大陆,一半在海岛。奇迹,也就从洒别时发生。无论月圆月缺,花开花落,那一年的洞房花烛夜,竟始终如举案齐眉时,虽隔万水千山,望眼欲穿,但一半依然那样英俊,另一半依然那样秀气。大陆和海岛,都为两半洞房花烛夜的年轻而惊奇。
等到那一天,两半久久分离的洞房花烛夜终于团圆,奇迹,将在瞬间出现。白发、皱纹、老年斑,突然覆盖两张泪脸;但心,依然年轻。
一本书
每个人都从这本书里出生,一生都读这本书,都用脚步写这本书。有人一长大就读懂了,于是把自己写进书里。写了辉煌的一章一节,或精彩的一页,或闪光的一段,或只有显眼的几行。
有人什么也没有读懂,在这本书里,只留下几个无奈的标点符号,或一段长长的空白。
有人到死的时候才读懂了,留下几句遗憾或感慨。
有人读了很多书,但一直读不懂这本世界上最大最厚的书,因此总在碰壁。很多没有读过书的人,对这本书却有很多深刻而独特的见解。
这本书不写在纸上,每个人都是作者和读者。


第8版(副刊)
专栏:

  鸦片战争一百五十年祭
沈仁康
这声音不会衰老
白草山上,
看川鼻洋滔滔的一角,
一层一层的涟漪
像一张密纹唱片,
兀自转动到了今朝。
大炮的咆哮,
义兵的呼号,——山和海,不会忘掉。
有海,就有波涛,
有涛,这声音不会衰老。
    虎门
大虎山,小虎山,
守着铜关铁锁的虎门。
万国樯橹于此有自在的扬程,
导航灯梦一样柔润。
可是,“快蟹”“扒龙”靠近,
它就有真正的虎性。
山,多了一百五十个年轮,
海,多了一百五十个年轮,
虎并没有睡去,它总那么清醒。
注:“快蟹”“扒龙”,是当年帝国主义武装走私鸦片的快艇。
    销烟池
虎门销烟池
历史火山的一个出口,
排荡激越的熔浆,
汇成热流,
映红云空。
至今流星划过,
可是当年拂落的遗星?


第8版(副刊)
专栏:

古渡(油画) 孙向阳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