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0年6月3日人民日报 第8版

第8版(副刊)
专栏:金马人物特写征文

  沂蒙后生
于保月 吕高排
春雨淅淅沥沥。沧州一家旅馆的门一打开,服务员惊呆了:一个浑身湿透的青年,一声不吭地站在门前,雨珠顺着他的额头滚落下来。
“你从哪里来?”
“沂蒙山。”
“到哪里去?”
“去北京亚运会捐款。”
“到店里休息一会吧!”
他摸摸怀里揣的200块钱,摇了摇头。他舍不得破开花一分。
“你步行千里为亚运会捐款,精神难得,我们对你免费。”旅馆的经理出来了。
“谢谢您的好意,我要马上赶路。”说完,他一头冲进风雨中……
他脸色有些憔悴,但十几天的风餐露宿并没有改变他的形象:眼睛熠熠生辉,不论从哪个角度看,都是标准的山东大汉。
李贵兴一米七八的个头,26岁,出生在沂蒙山那片染血的土地上。他家就住在孟良崮附近。那一年,孟良崮战役打响了,父亲冲进硝烟弥漫的战场,抢救负伤的解放军战士;母亲把全家人一年的口粮——几斤小米,10个鸡蛋送上山,亲手做成热腾腾的小米粥。
在那片土地上生长起来的人们一直这样认识:只要有人民的支持,依靠人民的力量,再大的困难也能克服。“支援前线”的光荣传统和沂蒙精神便一代代地传了下来。如今,国家要办亚运会,这里就是“前线”,说啥也得表表老区人民的心意。
李家还不富裕,也没有电视机,北京办亚运会的事儿他是从收音机里听到的。他是个体育迷,听到这消息就琢磨,国家这么大的事,我能帮助做点什么?力气咱有,可北京离沂蒙山1000多里地,咋能使得上?捐钱?家里祖祖辈辈都是农民,日子过得紧巴巴,怎么办?一连几天,他心里像揣了个小兔子。
一天,他去菜园子浇水,满园绿油油的,菠菜、韭菜、蒜苗长势喜人。那是全家的财源,就靠它们到街上换些钱,来保障一年的花销。他心里一喜,何不把这些菜卖掉,换它个一、二百块钱送给亚运会!他把主意跟家里人说了,父亲、母亲、妻子很理解贵兴的心意,咋能不同意呢?于是他起早贪黑,等把菜园子的菜卖完,终于凑出200元钱。
他欣喜地将钱用两块手巾包好,放在贴身的内衣兜里。全家人都为他忙乎。是呀,北京是全国的首都,大地方,到亚运会捐款是大事,可得体面些。要是见到江总书记,也叫他看着放心,让他知道沂蒙人生活得很好,心里也装着亚运会。
他从邻居三弟那里借到一身人家结婚时穿的衣服。那衣服是深蓝色的,四个兜,说不上叫什么服,这种衣服在北京早已过时,但在山里却是上好的。他小心翼翼地将衣服叠好,放在包袱里。一路上要走好多路,弄脏了怎好意思见首都人,他舍不得穿。
他离了娘胎就没出过沂蒙山,更不敢想北京是个啥样子。他不想通过邮局寄去,那样他不放心,他要亲手将钱交给亚运会的同志。去北京的前一夜,他买了张全国地图,找人画好了行走路线。他又买来一块5尺长的大红布,家乡办喜事时都要买的,象征吉祥,也象征着老区人民赤诚的爱国心。他在一张大红纸上亲笔写下“亚运会为国争光,步行千里添光彩”的字句,这是他的心里话。为了节省钱,他买了20斤大馒头,又把自己腌的咸菜、种的大蒜揣上一些。为作这些准备,他整整忙活到鸡叫。
春天的早晨,山里的风凉飕飕的。他睡不着,早早地起了床,带着全家人的心意和嘱托,背上包袱上路。
1300里地,17个日日夜夜,他终于来到了向往已久的首都北京。他先在朝阳区一个建筑工地的水笼头下洗净满脸尘土,又把三弟的那身干净衣服拿出来换上,穿得整整齐齐,走进亚运会组委会办公室。
千里送捐款,礼轻情意深。他掏出留有体温的200元钱,一股激动之情油然而生,像完成了什么重大使命似的,热泪盈眶。负责接待的同志深深感动了。组委会的领导纷纷来看望他,握着他的手久久不放——中国有这样善良质朴的人民,亚运会胜利在望。
家里该春耕春种了,他不能在北京多作停留。当组委会的同志知道他身上只有8元钱,还要步行千里还乡时,他们再一次被感动了,纷纷伸出友谊的手,凑钱为他买了车票。
火车越驶越远,最后变成一点豆绿色。亚运会的同志伫立站台上,注视着那远去的列车……嗯,这沂蒙后生!
               (作者单位:北京卫戍区政治部)


第8版(副刊)
专栏:

  中国:弹道火箭畅想曲
——纪念鸦片战争一百五十周年
田惠刚

下沉、下沉
决心犹如一个无形的巨大秤砣
船舱里盛着雷鸣电闪的希望
盛着母亲殷切的叮咛和嘱托
哦,漆黑的海底
浮游着五彩斑斓的生物世界
——也同时生动庄严地游弋着
一个重新崛起的自尊的祖国
    2
我们的潜艇出海了,悄悄地
驶向自己陌生而神圣的海域
华夏的幅员实在辽阔
她有一块广阔富饶的陆地
过去,我们年轻的热泪盈眶的学子
常习惯于把雄鸡状的地图
紧贴在滚动着火热岩浆的心口
如今,我们要把海洋和陆地
用现代化的警铃牢牢系起来——
雄鸡随时准备从两个等值的方位
扇动羽翅,腾空而起
    3
从母亲胸膛里倾泻出来的
再不是“致远”舰上的填沙炮弹
从父亲头颅内喷吐出来的
再不是虎门炮台蒙受屈辱的圆石
从未名海底升起来的
是扬子江中长流不息的信念
是昆仑山顶肃穆的尊严
    4
沿着关天培和邓世昌走过的路
希望之箭划出转瞬即逝的轨迹
在空中闪现一道耀眼的白光
往昔一颗誓死报国的丹心
守不住一个小小的雄关险隘
从前满腔矢志杀敌的热血
染不红茫茫黄海的惊涛骇浪
今天,我们的胜利之箭
豪迈地飞向浩瀚的太平洋
明天,它将为侵略者的幽灵
重新挖掘深不可测的坟场
战争之神可以毁灭一切
但正义的雕像永远不会倒下
它将在死亡的废墟上高唱复兴之歌
    5
我们天真的、求知若渴的孩子
学习晦暗的中国近代、现代史
不会再难过得失眠和做恶梦了
他们的父兄已经造就一座化石博物馆
比较历史的断层和时代的造山运动
从赤手空拳的愚昧的失败
到威慑信息的机智的成功
生动地标志着龙的觉醒
一个古老而年轻的民族
从真正的屈辱走向真正的光荣
他们透明而稚嫩的心中
会不会也有一片蔚蓝的大海呢?
会不会也升起一缕金色的黎明?


第8版(副刊)
专栏:

  “一代诗人独数君”
——元好问故里寻访记
许宗元
古城忻州,雄踞于莽苍苍的晋北高原。我们从忻州市内驱车向城南十里的韩岩村进发。沿途,平畴旷野,赤橙黄绿,沟渠纵横,田园如画。抵韩岩村北,远处大道旁,一屏长长的红墙在绿柳丛中若隐若现。及至,入大门,白杨树如盖的浓荫下,肃穆的深红色围墙环抱着一个幽雅、古朴的园林。心仰已久的贤哲元好问,原来长眠于此!
绿草如茵,花团锦簇。硕大的园林分为东、西两大庭院:东为野史亭,西为元好问墓。我们先入野史亭。这座院宇坐北朝南。由南入院门,门两旁有屋数间,是管理人员食宿之处。庭院正中兀立一六尺高台。台上,野史亭屹然而立。亭高三丈,六角攒尖结构,简而不陋,朴而不俗。亭的中壁嵌着石刻像,并有刻字:“元遗山先生像”。元好问(1190—1257),字裕之,号遗山,忻州人氏,生于金代,卒于元代。在历时120年、统辖整个北中国的金代,元好问是第一大诗人;金亡后,他成了元代文坛第一位领袖,因而后人以“两朝文笔谁争长?一代诗人独数君”来赞他。我端详那石刻像,但见先生一身儒服,气度雍雅,蔼然可亲,果然是一代文宗的模样。当年,元朝权贵力邀这位前朝文坛盟主入仕,先生正当盛年,却坚持不再仕,立志于编写金史。20年间,他风尘仆仆,“往来四方,采摭遗逸,有所得,辄以寸纸细字,亲为记录……。于是杂录近世事至百余万言,捆束委积,塞屋数楹,名之曰野史亭。”在野史亭内,他历十余年苦辛,完成《中州集》、《壬辰杂编》、《金源君臣言行录》等五部著作。《中州集》在我国文化史上具有独特的地位和价值。它以诗存史,开创了断代诗史的新体例。长期以来,北国在战争、生息中进行着中华民族的大融合。元好问的祖上本是鲜卑族,姓拓跋,在民族融合的过程中改姓元。他的《中州集》所收入的250余位金代诗人中,有汉人、渤海人、契丹人、女真人、兀惹人等。元好问以多民族的诗人向世人、向后人展示出中华民族大家庭的泱泱气概。家铉翁早有宏论:“故壤地有南北,而人物无南北,道统文脉无南北,虽在万里之外,皆中州也!”在大力弘扬民族文化、高度重视民族凝聚力的今天,我们在这位尽瘁于大一统民族文化建设的先行者遗像前,能不肃然起敬、自省自勉么?
元墓在野史亭之西。院内有七冢,墓家分别为:元好问的曾祖、祖父、父亲、叔父、长子及孙儿(若祖)。七冢中,以遗山墓最大。它居于院子正中,高丈余,砖石环砌。墓包上,挺立着一株苍劲的老榆树。墓前有享堂三楹。堂内,碑碣石刻琳琅满目。壁中所嵌遗山先生世系图、墓画石刻,皆珍贵文物。堂外两侧有石翁仲、石羊、石虎,足见元好问当年备享哀荣。五百年后,墓园荒芜,断碑残碣,几至湮灭。幸赖忻州知州汪本直于乾隆五十九年主持修墓,并在故址附近重建早已化为乌有的野史亭。忻州人感激保护文物、弘扬国粹的汪知州,美汪公为“贤郡侯”。悠悠五千年、广阔千万里的祖国,有多少文物古迹亟待执柄的公仆们一尽天职呢?
元好问墓前立有三尺短碑,上刻“诗人元遗山之墓”。此碑也是汪本直重立的。何以碑如此短、文如此简?原来,当年立碑人魏初、姜彧都是元好问的高足,二人当时正任高官,意欲厚报师恩,但又不敢违背师训,于是作志于碑后:“……彧与初,尝辱先生教诲,又尝闻先生之言:‘某身死之日,不愿有碑志也,墓头树三尺石,书曰“诗人元遗山之墓”,足矣!’”遗山先生真是哲人眼光、云水襟怀!如此典范,对后人亦不无启迪吧?
岁月如梭,桑田沧海,竟已是先生八百周年(1190—1990)诞辰!缅怀遗山先生弘扬民族文化的熠熠业绩、拳拳赤心,我们当何以处之,方无愧先贤、无愧来者?


第8版(副刊)
专栏:

  两岸联手奏筝音
孙焕英
鸟语花香的五月之夜,北京的听众有幸欣赏了北京古筝研究会、台北琴韵筝声总社联合举办的古筝音乐会。这不仅是一次难得的艺术享受,更是一次难得的友谊交流。
台北社的领衔是古筝老前辈梁在平先生。早在四十年代,梁先生就已蜚声筝坛和音乐界。如今虽已过古稀,步履维艰,但其炉火纯青的筝艺仍然放射着光彩。开场曲便是他演奏《捣衣曲》,深沉、细腻、悠远、淡雅,把听众带入了一种令人向往的和蔼、宁静的生活意境。
北京古筝研究会的领衔是会长曹正教授。当年,曹教授曾是梁先生的学生,如今也已是鬓发全白。他献上的曲目《新年乐》等筝曲联奏,则显示着他深厚的民间筝乐基础和筝艺开拓的成就。相别半个世纪,如今师生——海峡两岸的两位艺术家同台献艺,使音乐会别具一番情趣。
最令人欣喜的是,古筝艺术这一优秀的民族文化,在海峡两岸同样后继兴旺,青胜于蓝。这次音乐会显示两岸的一批青年筝人,已经堪称把筝艺推向了一个新的境界。台北的游淑美、李玉梅等演奏的《民谣组曲》、《抒怀曲》,一派南岛情味,幽雅、轻快。北京的则另有特色,获1989年ART杯青年古筝专业组一等奖的尹远,演奏《将军令》气魄宏大,雄浑稳健,特别注重内在气质。张姗演奏《秦桑曲》高亢处撼人心弦,低回处荡气回肠,较之秦腔音乐更有独到发展。如今,现代的创作手法也涉足了古筝这一古老的艺苑。北京王勇演奏的《和》,便是在这方面的尝试。作者虽然追求技巧的变幻,但奏起来得心应手。音乐会的压轴曲目,是梁在平先生创作的古筝与乐队《长相思》。长相思,长相思,深沉、幽怨的音乐,把人们带入了无限思念之中。
“自古弹筝奋逸响,如今新曲更悠扬,古曲新曲皆心曲,联欢演奏情意长。”这是梁在平先生此次筝会后向北京古筝研究会的赠诗。它不正是这次两岸古筝音乐会的写照么!


第8版(副刊)
专栏:

动物园   翟东 (12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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