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0年6月14日人民日报 第8版

第8版(副刊)
专栏:金马人物特写征文

  飘动的花窗帘
  高凯明
这是一仅有10余平方米的卧室。一块淡黄色的碎花窗帘挂在迎面窗户上。每当晨光新透,卧室里就撒了一层碎金。
窗帘下,一个小姑娘正口咬鲜花,倒立于窗前的茶几上。4块飞旋的小毯,时而在指尖腾跃,时而在足尖蝶舞,卷起阵阵小旋风掀动窗帘。
这块飘动的窗帘就像一纸扉页,记录着一个7岁女孩,如何从这里步入世界杂技辉煌的殿堂,摘取那令人眩目的桂冠。
秋日的黄河道里。一望无际的谷浪,簇拥着步入中年的赵玉琴。她是广州军区战士杂技团教练,此刻,她正沿着一条田间小路向前走着。在开满野花的山坡上,有个四五岁的小女孩儿正在采花儿。女孩的脸蛋和身材,使她心头微微一颤。
赵玉琴历尽艰辛,带着这个小米粒回到了杂技团,却在她能否成为杂技团小学员的问题上出了岔子:认为这小家伙有发展前途的居少数。赵玉琴望着被退回的小米粒,想起在河南陪笑脸,打保票,几经周折才说服米粒的爸爸妈妈同意独生女参军学艺的那一幕,难过极了。
第二天,赵玉琴放下窗帘,让米粒练弯腿,倒立,翻跟头。这是赵玉琴的决定。她要把米粒藏在家里,利用业余时间训练成杂技人才,然后再向团里推荐。这样,那窗帘放下后再也没有拉开过。
赵玉琴根据家中现有条件,和小米粒接受能力强、爱新鲜的特点,打破杂技团学员队要练3至5年基本功后才能练“节目”的训练方法,在小米粒练基本功的同时,为她开设了“柔术转毯”的节目,通过节目巩固基本功。就这样,小米粒4个月便掌握了杂技团学员两年才能完成的课程。
广州暑天蒸人。米粒在练倒立。汗水在她的小脸蛋上流淌,渗进眼睛里又痒又痛。让屋里进点风吧,赵玉琴抬手要拉窗帘。米粒一鲤鱼打挺立起来,哭着说:“别打开!让别人看见要把我退回去的。”赵玉琴听了鼻子一阵发酸。
赵玉琴也有一个金牌梦。她7岁进商丘杂技团,跟老师傅们在一起,过着一顶帐篷,两匹马,风餐露宿的漂泊生活,小辫下藏满了虱子下的虮虮,都顾不上梳一梳。就这样,在她27岁那年,终于夺得了一个省杂技调演奖。这同后来的小米粒相比,当然显得微不足道,但她却一味地追求着,在她第一眼见到米粒后,虽然还无法想象米粒会很快从这块窗帘后面走向国际奖台,但她那壮志未酬的夙愿已经托付给这小女孩了。为了通过小米粒实现自己的金牌梦,赵玉琴牺牲自己的全部业余时间,去进行一次成功的可能性不大却又异常艰苦的拚搏。她何尝不需要这块窗帘的遮护呢!
孩子毕竟是孩子。一天,赵玉琴利用休息回家看小米粒。进门后,发现她并没有练功,而是在忘情地玩着布娃娃。赵玉琴气极了,狠狠地给她一把掌,米粒撇撇嘴要哭,赵玉琴没有心软,她心里清楚,在杂技艺术这方圣土上,要取得一张通行证,除了“狠”是没有别的办法的。可是后来发生的一件事,竟深深地刺痛了她的心。
这天赵玉琴打开门,见米粒正对着窗帘上一只花蝴蝶说话:“花蝴蝶,你快走吧,一会大灰狼要回来了,见你和我玩,她会凶我的。”
大灰狼?赵玉琴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感情,两行热泪夺眶而出。是委屈,还是气恼,她自己也弄不准。她一下想起了9岁的独生儿子写的一篇日记:“今天学校开家长会,妈又没来。自米粒来我家后,妈除了上班,一天到晚总和她在一块。有时我叫她,她好像没听见,妈把我忘了。妈今年带米粒去儿童公园玩过三次。我一次也没去过。早上,米粒吃牛奶冲鸡蛋,却让我吃馒头泡稀饭……”
窗帘一下停止了飘动。米粒脚尖上的一块小毯不慎落地了。孩子在训练和演出中的失误是难免的,何况大人还有失误呢。赵玉琴帮她拣起小毯,窗帘又飘动起来。
这天,郑团长从赵玉琴家对面楼经过,一下被盛开在赵家窗口的两朵飘动的。被窗帘遮得时隐时现的“小蘑菇”吸引了。这不是本团享有盛誉的“柔术转毯”吗?可本节目的主人李曼曼去荷兰演出还没回国呀!这些日子,全国“新苗杯”杂技赛就要开始了,怎么办?他走过来推开了赵玉琴的家门,发现就在窗帘下的一张小床上,倒立着那个去年“失踪”的小米粒。四块小毯,在她手足尖上转着。郑团长望望窗帘下低着脑袋的赵玉琴,心里全明白了。
小米粒初出茅庐,便在全国“新苗杯”杂技赛中夺冠。1989年9月16日,中共中央总书记、军委主席江泽民接见了小米粒。接着,米粒又接受了去巴黎参加第四届“世界未来杂技赛”的任务。
一面猎猎的中华人民共和国旗,终于在巴黎上空升起。这是1990年1月29日,7岁的小米粒,以1543分的成绩,击败了19个国家、51个参赛节目的上百个杂技高手,夺取了这届大赛的金奖首奖——法兰西共和国总统奖。当米粒用小手把那枚金牌挂在赵玉琴的脖子时,赵玉琴抱起米粒哭了,哭得很厉害。在她的眼睛里,卧室里那块飘动的花窗帘蓦地变成了一面猎猎的红旗。
最近,军区为小米粒和赵玉琴各记了一等功。
赵玉琴家的窗帘这下该打开了吧!
                 (作者单位:广州军区)


第8版(副刊)
专栏:

  登楼新赋
  鄢烈山
从我新迁的八楼新居登上屋顶平台,眺望汉口,东南西北都是望不断的高楼大厦,只有忒晴朗时,西南的高楼群间才露出几块淡淡的山影。
一位“老汉口”无限深情地指点给我看:这条在我们的楼旁奔流不息的“建设大道”,从前奔流的不是各种漂亮的汽车,而是黄孝河污浊的泡沫和杂物烂尸。建设大道(旧黄孝河)以北的一大片四十年前全是湖沼,红蓼白茅满目荒凉。他给我解释:为什么我们这块地方叫“高家台”,南边的高知住宅区叫“鄂城墩”,西边的住宅区叫“天门墩”,北边的自行车厂区叫“唐家墩”……“台”、“墩”都是洼地中的高处,逃荒避仇的难民或一姓或一乡在那里栖息,便以姓氏或乡县之名称呼住地,相沿至今。“老汉口”的介绍使我永难忘怀。我们的一切包括我支配的两居室来之不易!
在这一大片高低错落的建筑物灰灰白白的天地里,大约只有我们单位圈围的这方院墙内,还保留着几分往昔的风光(由于资金筹措遇到困难,计划建造的办公楼、工厂仍然是模型)。春天到来时,我听到了水塘里的蛙鼓。久违的乡音使我高兴极了,如今纵有千金买邻也难呀!可是没有高兴三天,青蛙就被人们挑灯逮尽。那个初夏时节塘里的龙虾大了,猫一样贪馋的人们又像闻到了腥味一般纷纷赶来下饵,小小的塘堰快被钓虾的人踩塌了。
心底忽然泛起一个怪念头:这里若还是大片荒湖也许更好呢!
荒湖毕竟是资源,可以植苇,可以养鱼,可以种莲,可以开辟成水上公园,可以……然而这么多楼房这么多人呢,连无尽藏的阳光都难以分配!
记得有一首题为《一样的月光》的歌曲,词云:是什么时候蛙鸣蝉声成了记忆?是什么时候七色霓虹灯把夜空染得这么俗气?谁能告诉我,谁能告诉我:是我们改变了这世界,还是世界改变了我和你?(大意如此)这首歌的旋律震撼着我的心,这发问值得我们每个人深思。而且,我还想说,在尘嚣蔽空的拥挤不堪的都会,我们恐怕再也享受不到“一样的月光”;那份耀目的皎洁,那份悄然的温馨,只属于垄上泉边。但话又说回来,我们可以赞同老子关于福祸在一定条件下互相转化的观点,却不能接受他的劝告,弃圣绝智不求社会进步,回到茹毛饮血的“自然状态”。从汉朝到清初,中国人口大体在五千万上下波动,靠的是饥馑、瘟疫、战乱来抑制人口增长。如今,人们,不要饥馑,不要瘟疫,不要动乱,又要兼享繁荣、富裕、风雅,那么,除了依靠理智地安排人类生活——从生育到辞世;以及减少污染保持生态平衡等等,还能有什么不经努力改善、乞灵老天恩赐的妙法呢?


第8版(副刊)
专栏:

  漫步在“乡间小路”上
——“乡舞乡情舞蹈”观感
  丁一
为了展现民间舞蹈文化的精神风貌,北京舞蹈学院最近推出了一台“乡舞乡情舞蹈晚会”,并将赴香港参加“国际舞蹈学院舞蹈节”。
观看这台晚会,仿佛漫步于乡间小路,放眼四望的是播种了希望的田野:硬腕抖肩的牧马人踏着明丽的节拍,摆胯挠足的薅秧者吟着迷朦的韵语,麻线编织着多采的生活,板鞋踢跶出生命的活力。
在以往一些民间舞的创作中,往往关注民间舞动作的风格类型而忽略其原生环境中的文化生态,使得不少民间舞的创作成了某种类型舞蹈风格的展览。“乡舞乡情舞蹈晚会”编导们的可贵之处,在于认识到民间舞由“场院”步入“剧院”之际,不能简单地用我们自己所谓的“舞蹈美”的观念去修正或曰“雅化”它,而是要将民间舞及其相关的民俗风情作为整体的文化生态来把握。
从“乡舞乡情舞蹈晚会”可以看出,民间舞创作不仅更为深入而且更为新颖了。这首先是因为在作品中,类型风格的民间舞动作本身已不是目的,而是服务于具有典型民族文化特征的生活场景的表现。例如《女儿河》中的山西“地秧歌”和《玩灯人》中的安徽“花鼓灯”,都被放置在某种特定的生活场景中来表现民族性格的某些侧面;《俺从黄河来》中的山东“鼓子秧歌”更是服从于民族群像的塑造。其次,这台舞蹈晚会的“深”与“新”,还在于对舞台民间舞结构方式的变革。这种变革一方面是将反映同一或相近文化生态中生活的舞蹈有机地组装在一起,如《西林情趣》便是由“嘎光”、“绿”和“板鞋舞”组成,《敖特尔风情》则由“恰嘿恰”、“猎神”和“马舞”等组成,使得舞蹈的内含更为丰富且文化特征更为鲜明。结构方式变革的另一方面,是着重用民间舞去构织一种情绪氛围或一种审美意象。如《俺从黄河来》幕启时作为舞台中央一对男女性格化造型的背景,是一组男演员用“跑鼓子”的舞步错落有致地横穿舞台,这不仅是一种实在的人物动态同时也是一种氛围——一个民族在八面来风的世界中所面临的历史性抉择。


第8版(副刊)
专栏:

  放牧着一片桔红的云
  黄秉荣
朝阳轻抚着辽远的地平线,
天穹的云朵映得桔红,
草原的云朵映得桔红。
云朵在浮雕般的天穹飘动,
云朵在浮雕般的草地飘动,
天穹和草原都是桔红色的。
牧女手中的牧鞭挥舞着——
昨晚她把天上的云朵赶进草原,
今晨她把草原的云朵赶上天穹。
欢涌的羊群咩咩叫着,
草原的清晨沸腾了,
长鞭放牧着一片桔红的云。


第8版(副刊)
专栏:品书札记

  有感于《星星抒情诗精选》
  叶延滨
⒈为了纪念《星星》复刊10周年,编辑部决定编一本星星诗刊十年抒情诗精选(四州大学出版社出版)。
我在星星诗刊工作有八个年头了,虽说我是“文艺编辑系”科班出身,但更多地感到当一个好编辑,不仅要会改错别字,而且要真诚地与作者交朋友,与读者交朋友。交友之道,我想重在真诚与坦诚甚至是严格认真——对自己,对朋友,对艺术,均应如此。也许正是如此,当了若干年编辑,我恪守“不怕吃亏,不怕挨骂,不怕流汗”的信条对待遇到的一切。我不认为当编辑就是“为他人做嫁衣”,在这个世界上哪一个职业是只为自己呢?
因此,我认为编辑首先应把自己看做诗人和读者的朋友。总唠叨自己为别人付出了多少的人,是不会活得开心而有乐趣的;总唠叨别人欠了他情份的人,必是一个寡情无义的家伙。
⒉一开始着手从10年120期《星星》挑诗,就注定是一桩遗憾告终的工作,因为不能入选的作品是90%,所以遗珠之憾就无法逃避。
入选的有150名诗人的作品。可以说是对《星星》的一次回顾,又是新时期十年中国诗坛的一个缩影:有中国当今诗坛的泰斗艾青、臧克家……也有在校读书的小学生;它以臧克家先生祝贺《星星》复刊的诗开篇,又以复刊十周年专号诗歌大奖赛一等奖获得者胡鹏的新作压卷;有这么多的好诗——
应该说是百花齐放。
更应该说是争奇斗艳。
⒊这些诗人的名字,绝大多数是读者熟悉的。
有人会说:“你怎么都选名家的诗。”
我们为这种批评而感到自豪,因为这个“诗选”让我们回到这么一个事实——许多人是先在《星星》发诗,而后成为名家,特别是中青年。
例子很多。一位老山下来的解放军战士,给编辑部送来两组诗。一组是他自己的,他叫张国明,这组诗获“首届星星大奖赛”一等奖。另一组是朱增泉的,我们发表了,后来才知道这个朱增泉是某集团军政委,有资格的“将军”!例子还很多……
⒋为了让更多的作者入选,为了节省篇幅以便更多的读者买得起,我们这是一本抒情短诗选。因此,一些很有影响的作品,或因为篇幅较长,或因为体裁所限,未能选入此书。
我们这是一次尝试,如果读者欢迎,我们还拟出“星星爱情诗选”,“星星散文诗选”,“星星百家诗选”等。也许这只是一个良好的愿望,不过,有愿望总是成功的第一步。
短诗也可以多种多样,短诗不等于小花小草,短诗可以大有作为。
《星星》是在中国共产党十一届三中全会之后复刊的,这十年是一个巨大变革的时代,愿我们的诗人为祖国为人民写出更多更好的诗篇。


第8版(副刊)
专栏:大地

  富春江上(中国画) 潘景友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