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0年6月11日人民日报 第8版

第8版(副刊)
专栏:文心探访

  “从大后方到全中国,到全世界”
——访重庆出版社总编辑沈世鸣
  刘梦岚
沈世鸣,15岁参加革命,新闻工作者出身。虽身为女性,又年近花甲,但仍有一股顽强拚搏的精神,去年被评为四川省职工劳动模范。几年来,她和社长、编辑人员一道,顶住“一切向钱看”的压力,没有出过一本坏书。他们甘愿亏损50万元,出版了《中国抗日战争时期大后方文学书系》(1200万字,20卷),如今,又准备推出《中国解放区文学书系》、《世界反法西斯文学作品选》,从而完成“从大后方到全中国,到全世界”的三部曲。
记者:《中国抗日战争时期大后方文学书系》(以下简称《大后方》)的确是一部不可多得的好书。它不仅对保存文学史料、研究继承文学传统有重要的价值,而且对子孙后代进行爱国主义教育有极为重要的作用。在前几年资产阶级自由化思潮泛滥、出版界竞争经济效益、严肃书籍出版十分困难的情况下,你们毅然赔钱出版《大后方》,其远见卓识和气魄,令人赞佩。
沈:我们出这套书是有针对性的。当时社会上有人否定社会主义,否定中国传统文化,甚至还有人否定中国抗日战争,说什么人家日本现在搞得那么好,中国若不抗战可能还好一点……对此,我们十分气愤。我们觉得有必要让今天的青年人知道我国近代史上还有一个“八年抗战”,要让子孙万代永记不忘日本侵略者给中华民族带来的深重灾难,要教育他们永远热爱我们的祖国,热爱自己的民族!抗日战争时期的大后方文学是当时的作家面对民族敌人血腥的屠刀写就的血泪诗篇,是日本帝国主义侵略中国的历史见证。因此我们决定出版《大后方》,以此对广大群众进行爱国主义教育,也填补我国文学史、文化史上的一项空白。
记者:出这样一套赔钱的书,在当时不会没有争议吧?
沈:当然有。但出版社党组坚持了正确的政治方向,认为党和国家给了我们神圣的出版权,我们就要把好关、用好权,多出有利于弘扬民族文化、进行爱国主义和国际主义教育、提高中华民族素质的好书。不能只顾经济效益,一味“向钱看”,还要考虑社会效益。当时出版社经济效益不错,我们应“以盈补亏”,多出好书;而不可目光短浅,分光吃光。党组意见一致,再加上许多革命老前辈的鼓励支持,更坚定了我们的决心。
记者:10编、20卷、1200万字的浩大书系,对一个地方出版社来说,是个不小的“战役”,可你们只用了两年多的时间就把它拿了下来,这真要有点拚搏精神才行。
沈:我们确是下了大功夫、花了大本钱的,全社从上到下都在拚搏。没有经验,就在编《大后方》中学习“大后方”。我们先出去搞调查研究,跑了桂林、昆明、贵阳、广州、海南、福建、新疆、兰州、西安等“大后方”,搜集有关资料,拜访当年战斗在大后方的革命老前辈和文化战士,得到了他们的热情支持和具体帮助。接着又请了林默涵同志作主编,夏衍同志写总序,又请了曹禺、臧克家、秦牧等名家任各分编主编,以保证这套书的质量。编辑人员夜以继日地工作,出版发行人员四处奔波;自己生病、家里小孩也顾不上了。这期间,我因发现肺癌,在北京住进医院。当时我心里很急:《大后方》工作刚刚开始,我没有时间生病啊!手术后的第七天,我就把编辑人员从四川召到北京,在病房里布置了工作。手术后20天,我就出院投入工作。这套书的编纂、出版,使我们出版社一大批人在政治上、业务上都得到锻炼,一套书拉出了一支能战斗的队伍。
记者:“平暴”以后,你们又不失时机地决定出版《中国解放区文学书系》(以下简称《解放区》)和《世界反法西斯文学作品选》(以下简称《反法西斯》)两大书系,这不能不说又是卓具政治敏感和长远眼光的举措。
沈:去年春夏之交血与火的教训,特别是随之而来的国际风云突变,使我们出版社的很多同志吃不下饭,睡不着觉。我们应该怎么办?大家说,我们要从本职工作做起,多在爱国主义和国际主义这个主题上做文章。“能不能形成我们出版社的特色,从‘大后方’到全中国,到全世界呢?”于是提出了《解放区》和《反法西斯》两个选题,很快得到了市委领导和文艺界老同志的肯定和支持。(上)(附图片)
  苗地 插图


第8版(副刊)
专栏:

  刘公岛
  时焕年
码头咫尺,缆绳待抛,
一瞬间的期待,
一下子把岁月拖老。
对峙终于疲惫
任白云悠悠,情牵梦绕。
不是你不思故土,
不是你无力停靠,
那枚鱼雷
使你和邓世昌获得永生。
面对迷惘和痛苦,
你重新聚敛忠魂的热望,
把一腔爱恨
交给知情的海涛。
而今,当东部士兵
在晨光中站起,
你才品味到真正的自豪。
奔涌的海,飞溅的浪,
捧起太阳的微笑。
启航吧,古老而崭新的战舰,
载着五洲宾朋,中外游客
驶向天涯海角。


第8版(副刊)
专栏:“金马”人物特写征文

  他在八小时以外
  李丰祝
晚饭后,我爱到机关大院散步。每次去,都见办公楼的一间房子里亮着灯。这里是印刷处老处长王惠吉的办公室。我有时进去,他不是和别人谈工作就是伏案写文件。他有晚上烫脚的习惯,那脚就泡在桌子底下的脸盆里。
“快请进!快请进!”老处长热情招呼。我说声“你忙吧”,回头便蹽。我要进去唠一会儿,老处长今晚休息准又是12点之后了。
12点!这对他早已习以为常。全省数十家书刊印刷厂,分配活计,检查印制质量,催问生产进度,解决技术难题。印刷厂缺纸找他,造纸厂纸张积压也找他。处里的工作安排,制度建设,思想工作,哪一件不需他操心?上次调整印刷工价,他从书稿进厂到成书送货,近百道大小工序一道道地抠,反复核算,在一本工价表上做了上千处修改,弄得他从新年到春节几乎天天都熬到夜里12点。别人阖家团圆庆新春,他却在日光灯下拧着眉头和那些繁杂的数码打交道。
老处长参加工作40多年熬过多少夜?没法弄得清。但人们知道他调任处长前曾在三个省属印刷厂当过22年正副厂长,其中14年家属没跟着。那时他经常忙完白天工作,晚上便参加夜班作业,要嘛就到工人家里搞家访。一年下来,人们只能算清他几个夜班没有跟,却算不清多少夜班他跟了。大家心疼厂长,就想在生活上帮帮他,有的强抢硬夺地给他洗衣服。
有一个印刷厂连续调整七次领导班子生产始终不稳定,领导把他派去,第一年利润提高73.9%,第二年翻了一番。他整顿企业也没啥绝招,就是跟工人滚在一起。他没有那么多时间去处理那么多繁杂的有时是很棘手的事,“夜十二点见”便堪称绝招了。
不要认为老处长精力充沛得像头牛。他毕竟也年近花甲。有次我见他脸黄黄的瘦瘦的,劝他到医院检查一下。他说:“我没病,只觉得累。”“那就休息几天!”他回答以微笑。事后我问他的同事他休息了没有。回答说:“那人闲不住,早参加课本印刷工作会议去了。”
近些年,老处长八小时以外的时间里,又多了一件头疼的事:打发送礼的。那好酒、食油、水果,总不能在光天化日之下提到办公室来,于是悄悄送到门下,央求老处长把那又好干利润又高的活计多分配点儿。老处长见了怒也不是笑也不是:“全部拿走,我这里不兴这个!我只要高质量和短周期,别的什么都不要!”有一次,有位厂长老远背来一袋核桃,倒下便走。老处长下班回来发现了,过了秤,立刻按高出市场的价格汇钱给他。
人们不会忘记老处长对人民的辛勤奉献和一身清廉,前不久他被评为省出版系统的优秀共产党员。
最近,老处长离休了。但处里的工作离不开他。不管白天晚上,风雨无阻,随叫随到。


第8版(副刊)
专栏:

  “不打招呼”之我见
  兰楠
“不打招呼到群众中走走”,是铁道部长李森茂对“当官的”提出的要求。4月20日晚9时许,他手持硬座票,只身走进北京至包头的295次客车。他同旅客唠家常、听意见,和乘务员聊规章、问收入,了解到不少听汇报听不到、看材料看不到的东西。
“当官的”下去,大体不外两种情况:一是打招呼的,人未出门,招呼先到;二是不打招呼的,轻车简从,直入基层。不打招呼,下属不知,自然该干什么干什么,没有迎接、准备、陪同之累;而打了招呼,下属免不了步步陪同,甚至“前呼后拥”。省里的干部下去,少不了地、市干部陪同;到了县里,县委、县政府乃至有关部门也得抽人陪;再到乡、镇,那“阵容”就更盛大了。这一来,上边的虽然下去了,下边的倒浮上来了。有一位记者在基层采访,就见到了这种“滚雪球”的陪同团,因而发出“上沉下浮”现象值得重视的呼吁!
“不打招呼”下去,一杆子插到底,自然有利于直接体察民情民意,真切地掌握真情实况,也有利于科学决策和正确指挥。而未下先打招呼,往往杆子插至半截,便再也插不下去,前呼后拥一大群,插下去太难。何况,下边一旦有人心里有“病”而作梗拦驾,那就更难插到底了。其结果,还是“住宾馆、听汇报、吃宴席、看材料,大官儿让小官牵着走,小官儿围着大官儿转”。闹腾一遭,惊师动众,还是摸不到实底。因此,下去必有陪同团相随,说是“上沉下浮”,其实是上下都“浮”。
不用说,下去,就算打打招呼,也比呆在上边多有不便;不打招呼,难处自然更多。这就得正确对待和勇于克服困难。何况打了招呼,有人陪着下去,又总比“跑单帮”来得威风。可见,真得要不打招呼到群众中走走,除了弄清打不打招呼的利弊,择善而行外,还得放下架子甘当小学生,有点吃苦精神。
对这两种不同的“下”法,我倒有幸听到过下边人的评说。他们称不打招呼的为“公仆式”,而把先打招呼的叫“巡抚式”。自然,我们的干部本来就是大众的公仆,而且该打招呼的还得打,凡事不可一概而论,这是不言而喻的。


第8版(副刊)
专栏:

  别开生面的赛会
  许评
清代刻本《濮州志》记载:“周釐王三年(公元前679年),齐桓公伐宋,会诸侯鄄邑北杏,斗鸡于台上。”鄄邑北杏即今山东鄄城县旧城北杏花岗。可见早在两千六百多年前,鲁西一带就有了斗鸡的习俗。
杏花岗是紧靠黄河南岸的一座大土台子,据说古代曾有杏花,如今只有株株枝干半朽、老态龙钟的古柏。我老家就在大土台子东侧的一个小村上,我村的农民只管叫这台子为斗鸡台。我小时候常抱只公鸡登台同小伙伴们玩斗鸡。
今年春天,我回乡探亲,一走近旧城镇,就看到古斗鸡台上下人山人海。乡亲们说,生活改善了,人们又有了娱乐的兴趣。嗬,土台正中两根高大的木杆挑起一条红布横幅,上书“五乡一镇斗鸡比赛大会”。赛手多是20岁上下的青年农民,一人把着一只公鸡,整齐地蹲在指挥台下,人和鸡个个斗志昂扬,耀武扬威。这些鸡都是当地特产,斗鸡中的优良品种,既有很高的观赏价值,又能争善斗,每只重达12斤上下。
这时我忽然看到一位高身材长脸膛的中年人,身上斜披一条黄绫,上书“裁判长”字样。啊,他不是我村的养鸡专业户吗?对,他叫王生云,去年我回家时参观过他的斗鸡优良品种繁殖场,每年培育良种雏鸡1万余只。看到他那副指手画脚充满自信的神色,引起我想到一段往事。
我和他爸爸王二愣同岁,小时候他家穷得连只公鸡也喂不起,但有一天,他忽然抱一只黑公鸡约我上斗鸡台,一连斗败了外村的好几只鸡,那时他就流露出今天他儿子这样充满自信的神色。王二愣正在全神贯注地斗鸡,冷不防被恶霸地主张万德家的两个家丁拧住胳膊捆绑起来,王二愣的鸡,连同我的鸡,全被张万德抢去了。又因为他狠狠心买了只鸡而且斗赢了,便触怒了恶霸,被打断了右臂,成了残废,流落街头当乞丐。解放后一直靠“吃救济”度日,是出名的困难户。自打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后,他儿子当上养鸡专业户,不几年工夫,一跃成了出名的富裕户。可是,他由于从小落下的病,刚过上好日子就去世了。
眼前这样规模的热烈的斗鸡场面,我有生以来还是第一次看到,情不自禁地挤到观众的最前头。只见王生云手拿喇叭筒,宣布一号选手入场。一个小伙子抱一只白公鸡,另一个小伙子抱一只黑公鸡,同时进场,让两只即将对阵的公鸡认识一下,然后主人把它们放到地上,一松手,它们伸长脖颈,那漂亮颈毛光泽蓦然一闪,全部炸开来,翅膀似扇非扇,向前展开攻势,在相距两米远的地方停住脚步,四只眼睛对视着,眨也不眨,像在察看着对方的疏漏,寻找进攻的机会。双方不是慢慢地走近,也不是跑步向前,而是猛的纵身一跃,腾空飞驰,从对方头顶上冲杀过去,连续腾驰数次,黑鸡终于跃过白鸡,从白鸡背后袭击过来,白鸡飞快地一闪,扭转脖颈顺势一嘴咬住黑鸡的紫红色的疙瘩冠子,霎时鲜血淋漓。于是黑鸡连续跃起,白鸡遂改变招数,等黑鸡落地时,俯冲而上,又一口啄在黑鸡的冠子上。黑鸡怒不可遏,趁白鸡再次俯冲的时候,机灵地猛力腾跃,迅疾伸出利爪,像钢刀一样刺破了白鸡一只眼睛。白鸡忍着剧痛,毫不示弱,反而展开更加猛烈的攻势,连续拍打着翅膀腾起冲搏,黑鸡也随着腾起,双方扭成一团,死死咬着对方不松口,好大一会儿,像是喘息了一口气,又重新展开更加激烈的拚搏。最后,白鸡毕竟由于伤了一只眼睛,被黑鸡咬着冠子挣脱不开。黑鸡得胜后,扇着翅膀,伸长脖颈,高唱一声,还不住声地咕——咕——的像是凯旋般地撤出场子。双方主人却互相握手,一点没伤和气。
一连斗了20多场,一场比一场精采。对优胜者发奖后,斗鸡比赛大会一变而成了买卖优种鸡的交易大会。到会的观众和顾客,不止“五乡一镇”,我打听了一下,竟有冀鲁豫边界20多个县的人。不过,我有一点不尽兴的地方,若是我小时候的伙伴王二愣,如能同我一起看看这热烈的场面,看看他儿子惬意的神情,该有多好呀……


第8版(副刊)
专栏:大地

  皖南农家(纸版水印) 岳鸿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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