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0年5月7日人民日报 第8版

第8版(副刊)
专栏:文苑轶话

  叶圣老谈“喝饭”
张守常
1950年5月24日下午,在出版总署召开的一次关于编写历史课本的座谈会上,我第一次见到了叶圣陶先生。从上小学读《稻草人》,到稍后订阅《中学生》,直到更长大些读《倪焕之》以至影响到自己选择了教师职业,叶绍钧——圣陶先生,早已是我崇拜的作家和敬重的师长了。这天会场中间是一张长案,大家围坐对谈。我恰好和叶圣老坐对面。因为先已见过叶圣老的像片,所以这天不用介绍就知道是他。仰慕多年,一旦面晤,不自禁地要多注视几眼。觉得叶圣老和我想像中的是一致的——是一位蔼然长者。会还没有开始,大约是我老是注意地看着叶圣老而自觉不好意思,便向叶圣老说了几句闲话。这天上午刚从《人民日报》上看到叶圣老的一篇文章《类乎“喝饭”的说法》,是谈行文中动词跟名词搭不拢的毛病的,文中举例说:
咱们说“吃饭”“喝茶”,谁都不会说错。有些地方也说“吃茶”,可是决没有说“喝饭”的,因为“饭”根本没法儿“喝”。北京说“喝稀饭”。是“稀饭”,当然可以“喝”。
然而据我所知,河北和山东交界地区,便有“喝饭”的说法。那“饭”其实是放少许小米熬的汤,比北京的“稀饭”还要稀得多,其全称是“饭汤”。这些地方平日主食是窝头或馒头,没有产稻区的米饭,因而把“饭汤”简称为“饭”不会混淆,“喝饭汤”就简化为“喝饭”了。我就把这意思向叶老说了。这是我临时拿来作“话佐料”的,接着座谈会开始,我的闲谈停止,这话也就随说随忘地过去了。
不想过了四个星期,在1950年6月21日的《人民日报》上又看到叶圣老的文章《拆开来说》,文后有“附带的话”:
上一回我的那篇《类乎“喝饭”的说法》登出来了,当天下午遇到张守常先生,他告诉我河北省有一个小区域,对于“饭”底确说“喝”。……
因为见闻不广,我的那篇小东西里说了“可是决没有说‘喝饭’的”的话,现在特地在这里声明一下,以代更正。
这使我深深地感动了。叶圣老是如此地一丝不苟,如此地严肃认真,为了一句话的不尽准确而公开更正。
我在和叶圣老谈话时并没有通报姓名。我当时是一个20多岁的青年教员,对于仰慕已久的叶圣老来说,是一个不足道的晚生后辈,觉得自己的名字尚不足以烦叶老听记。然而叶圣老却不肯马虎,他一定是查阅了签到簿或再询问会上工作同志,才知道我的姓名的,在“附带的话”中有根有据地说明是听我说的。并且在我的姓名之后还加了“先生”二字,记得我当时看了曾感到惶然,而又深感叶圣老这位长者是多么谦和啊!
这里所说的,对叶圣老来说恐怕只是一件小事,然而却使我几十年不忘。叶圣老作古以后,这件事更在我的脑子里萦回不已。现在把它写出来,以寄托对叶圣老这位品德高尚的老前辈的纪念。


第8版(副刊)
专栏:

  陕南春雨
姚昌忠
春雨淅淅沥沥地下起来了。
陕南的春天,本就来得早。惊蛰未过,麦地里的绿已连成了片。山弯弯里,野桃树伸出了艳红的脸,就像一群活泼泼的村女,急切探听山外春天的消息。
陕南的春雨,不如江南那样柔美潇洒,却洋溢着浓重的泥土芬香。
江南的文士见到雨洗柳树梢头,古往今来的绝妙好辞便会朝他袭来,把他裹入春意缠绵的诗梦中去。然而这里的人们不是这样。在他披着棉袄走到清晨水气浸淫的田地里去的时候,在他大步流星地踩着变得松软了的村间土路的时候,在他呼吸着弥漫在空气中由雨水溅起的泥土气息的时候,“哈,春来了!”这个活蹦乱跳的信号便陡然闪现在他的眼前。
在这头场春雨之夜,汉川平原上不知有多少农户人家的男女主人们睡不着觉,躺在床上静听屋外淅淅沥沥的雨声。这声音若有似无,时疏时密,不停地拨弄庄稼人的每一根神经。
于是,一夜之间生活改变了它的节奏。流淌在秦岭南麓的大小河水好像突然变得喧嚣起来。白鹭似乎也失却往日的安详,沿着河滩上空急促地拍打翅膀。
乡镇集市上,烘烧饼的老汉扇红了炭火,用粗大的手指摆弄那些躺在铁铛里白胖胖圆墩墩的红糖夹心的小东西。老汉知道,不等这场雨过,庄稼人就会像吸足了雨水的草芽芽一般钻了出来,到集上作春耕前的最后一次采购。他得多下些面料赶这场生意。
那边,挟着布伞冒雨匆匆行路的是一对小夫妻。泥水溅湿了卷起的裤腿,但他们全不在意,红扑扑的脸上露出抑止不住的笑容。年轻人高兴什么呢?是春耕的化肥有了着落,是今年的山货预售合同已经办成?……
小街熙熙攘攘。人们大声说话大步走路。这凉飕飕美滋滋的春雨啊,如丝般飘洒在人们的手上、身上和脸上,把庄稼人藏了一年又一年的希望连根兜起,捧到了心窝窝上。他们笑着,漫不经心地望着,在街面上竭力装出一副轻松模样。内里却蹩足了劲,攥紧了拳头,紧张地盘算着怎样和他心目中的竞争对手或攀比目标在今年的较量中争个高低。
村头,紧一阵松一阵扑扑地吼叫着的,不知是谁家的小拖拉机。周围是踩着泥浆出出进进的脚,沾满油污忙忙碌碌的手,焦急的斥喝和朗朗的笑声。从一些人家的灶火间里飘出了阵阵肉香,那是婆娘媳妇们为家里男人增添气力加做的饭菜。村庄醒了,到处都在忙。就连那懒散了一冬的看家狗也兴冲冲地跑出跑进,到屋里把浑身雨水使劲抖散。
屋外的雨越下越大了。连绵不断的春雨正梳洗着山川。远山、近树、田野、村庄,以及拖拉机、石灰窟、人、牛、狗,和绿油油的小麦和油菜,全被笼罩在无边的雨幕之中,交织成一幅叫人坐不住立不安睡不稳的陕南农村春天景色。


第8版(副刊)
专栏:

  人生絮语
桂向明

天空,对鹰是一种诱惑。
浪花用哗笑迎接风景,
迎接水鸟浅吟渔歌悠悠的日子
    二
芊芊小草就不美么?
它驮来绿意葱茏的春天。
    三
宝刀不老!
它寻觅一方方砺石:
困窘,冷漠,嫉恨,虚骄,怠情,贪婪,邪恶……
    四
我眷恋这间小屋,
这间拥有光亮和温馨的小屋。
工作着是美丽的。
    五
灯火向黑夜炫耀自己。
黎明轻轻把它熄灭。
    六
蜗牛是苦恼的,
它背着个人的重负。
    七
青春的鲜花,
永远开放在战士的胸襟。
    八
不要为名声工作,
爱和微笑是最好的酬谢。


第8版(副刊)
专栏:

  呼唤
杨迪
高高升起的太阳,把世界唤醒;大海的波涛辉映着闪亮的灯标指引历史的风帆前行;那鸣响在山谷、原野的惊雷啊,驱散了密布的阴云,让彩虹起舞在天宇间……这生活的启动啊,预示着时代精神的号角把人们呼唤。
如果说,历史的烽火从未熄灭——那些该燃尽的将不复存在。而一代代在血与火的斗争中锻冶、铸造的英烈雕像,却长久地传留在人间,矗立在人们的心里。这数不尽的历史民族英魂,呼唤着亿万人民,一代又一代地以那无穷的神力推动生活的车轮跨越道道艰难险阻飞奔向前。
这是大地——母亲的呼唤,是每个人良知在呼唤……这,你可曾听到?!我劝你不要抱怨什么,还是想想不该被你抛弃的,你是否已经把它忘记?!
生活里,习惯了的,常常不觉得什么。可你要知道,那些有志者的奉献,无不是在代代先烈英魂的呼唤中,奋起、创业、斗争……
在我们这个时代,先行者不都是以他短暂的生命在为人民创造幸福的征途上忘我地拚搏吗!这是无声的呼唤。这正是英烈的遗愿时时刻刻在把后来者的心扉亲扣。假如你听而不闻,就该自责。
伟大的社会主义建设事业,需要人们前赴后继去实现。后继者也只有以开路先驱的思想才能把它继承、弘扬,才能在变革时代的伟大斗争中高扬起更加夺目的灿烂光华。
此刻,要牢记的是历史前进的洪流无时无刻不在人们心中发出巨响。我们要以昂扬的心音去呼应,以一腔炽热的情怀齐步走在人民队伍中去呼应,呼应那新时代谱写的高尚交响曲,合唱那无往而不胜的进军奋战之歌!


第8版(副刊)
专栏:文化雅俗谈

  龙井茶虎跑水及其他
徐城北
龙井茶有名,虎跑水也有名,用虎跑水沏龙井茶就更加有名。十多年前,当我第一次在杭州西南那片青葱的丘陵中漫步的时候,才发现龙井与虎跑相距不远。事实上,我们现在能喝到的龙井茶,不会仅仅是命名为“龙井”的那个小村子的产品,但凡是那片丘陵所种,都可以贴上“龙井”的标签流向五湖四海。反过来讲,也有另一种可能——虎跑附近的泉水都好,而别处泉水出不了名,仅仅是缺“虎跑寺”这一处名胜。从这个意义上说,龙井茶与虎跑水是出在同一个地区,是虎跑水养育、造就了龙井茶。
龙井茶和虎跑水的这种关系,童话作家很可以尝试着写成小说——龙井茶幻化成一条五爪金龙,冲天而起,恣意飞腾,人们在地面上向它膜拜,它却高傲地在云雾中出没,有意见首不见尾……相形之下,虎跑水的灵魂一旦出窍,就变成一只被锁在杭州那所寺院旁边的“虎”。眼见着“龙”飞舞于天,“虎”羡慕得了不得,然而身上的锁链十分坚固,气愤得双爪向地猛抓、猛刨,终于挖出一个深坑,从中流出汩汩清泉……于是在寺院附近,在泉眼流过的地方,人们摆设了茶摊,卖了虎跑水沏的龙井茶,成为饮誉遐迩的“双绝”。即使这样,“虎”的心中还是有气,因为自己的出名还需要仰仗着“龙”,没有那一撮茶叶,谁专门跑来喝泉水呢?青岛矿泉水都能直接装瓶出口,为什么饮食业的营养师偏偏看不见自己呢?再看那“龙”,不知道什么缘故,空中的云雾并不能滋润它的身心,自己所需要的只能是家乡的“虎跑水”,然而等“龙”醒悟到这一点,已经为时过晚,没有力量飞回生它养它的泥土中间去吸取“生命液”了。于是一时命断异乡,从九霄中跌落下来,满地都是碎鳞片片,断甲纷纷……
“童话”暂且打住,让我们还回到生活的现实之中,特别是回到古典艺术的现实之中——如果把生活底蕴比做虎跑水、把艺术品比做龙井茶,那么“龙”、“虎”间的“纷争”就越发突出了。君不见京剧、国画等等传统艺术,形式技巧经过世世代代的积淀,深厚和馥郁常常遮挡住从业者的眼睛,错以为这些流就是源了。然而一切有志气的传统艺术工作者,从来都不肯放弃从生活(包括现代生活)中汲取营养。比如著名京剧演员李世济去年年底率团去香港演出,剧目都是老的,如那一出《锁麟囊》,已经是第三次带去了。然而也奇,香港报纸却刊登出“李世济三贴《锁麟囊》”的文章,承认她每次都有提高。据我所知,李世济最初也是从形式技巧方面入手的。这是她学程(砚秋)的第一阶段;稍后,考虑到要适应新时代的审美眼光,又主要着眼于艺术角度做出调整,这大约是她学程的第二阶段;真想在继承中有发展,就必须联系到内容,她为此有过苦恼,也因苦恼产生了飞跃——她猛地想起程师当年的启迪:“看看你大姐,她不就是个活脱的‘薛湘莲’吗?”原来,程师有个女儿,当年在出嫁之前甚为娇纵,走路、说话、对人、挑拣嫁妆,都蕴涵着薛湘莲的某些性格侧面。李世济早就认识这位“大姐”,但是从没有把她视作“生活”,更没想到身边的现代人也能成为塑造古典人物的“金钥匙”。于是,再创造薛湘莲时,则进入了第三阶段,把最容易演“温”的第一场,也处理得“入筋入骨”了。由此可见,“虎跑水”对于“龙井茶”的保持和提高品位,还是起到了关键作用的。
不过,观众的审美眼光总是盯住“龙井茶”而忽略了“虎跑水”,这确是一种不公平,一种无可奈何的不公平。作为艺术工作者,却应该从思想到行动去打破这种不公平,只有时刻想到“虎跑水”的滋养之恩,并且不断地运用清新的“虎跑水”去“沏”新的“龙井茶”,才可能发展前人,才可能使传到自己手中的“这一杯”芳香满口,越沏越有“后劲儿”。


第8版(副刊)
专栏:

宋庆龄[石雕] 李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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