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0年5月3日人民日报 第8版

第8版(副刊)
专栏:

  国道·魂桥
高远
灰蒙蒙的云雾遮满天空,像半透明的塑料棚罩着大地。太阳昨天露了露脸,又不知躲到哪里去了。空气依然湿冷。九十年代的第一天,吉普车载我从红色苏区桐柏县向信阳进发,行驶在312国道上。
吉普车像蓬勃的年青人,在车辆的家族中穿飞。前边一辆解放牌大卡车被超过了,看它那车容,真不知跑完了多少万安全公里。迎面擦过的南京“跃进”卡车,则是从城市退休到乡镇来服役的。我们追上一辆五十铃大卡车,它带着傲气,不停地鸣笛超越着别人。大轿车像雍容华贵的中年妇女,摇着身子落到我们后边。面包车像少妇,好像不屑与人为伍。小卧车则像冰上芭蕾中的姑娘,滑着娇美的舞步飞到前边。一辆手扶拖拉机大模大样走在路中央,尽管汽车再三响喇叭,那位驭手依然不慌不忙,操纵着V型扶杆,将车头来个直角大转弯,从容躲到路边。
马拉胶轮大车,从土路、石路跑上柏油路,任车把式怎样挥鞭加油,还是被汽车远远落下。中国牌的交通工具——自行车,从城镇遍及乡村,瞧,这辆加重“凤凰”,载着一大盘塑料管,令人惊叹,那骑车人在一米五的大圆心上,简直像飞盘在地上移动。再看,这位步行的农民兄弟,我的心仿佛也承受着竹扁担下那两个麻袋的沉重,同时,我又不能不赞佩这古老工具所葆有的生命力。
眼前这些,将现代的和古老的,先进的和落后的,多少个世纪的文明纷呈混杂,交织出当代中国农村的画卷。
一辆笨拙的拖拉机轰隆隆迎面过去,留下恼人的噪音。十几天前,也是一辆拖拉机,满载着鞭炮,在河南沈丘县一个村庄卸车时,因解不开捆得很牢的塑料绳而发急,车上的青年突发异想,掏出打火机“叭嗒——”一声,带来惊天动地巨响,这青年永远告别了即将来临的新年。由文盲酿成的这一惨案,还殃及27人伤亡,其中有22名围观的小学生。人类文明产生的火药,对没有文化的人进行了无情的惩罚。
在我们右侧的田里,一条长龙朝公路逶迤而来。为首两人,一前一后抬着新漆的大衣柜走在田埂上,后边跟着抬的是写字台、圆桌、箱子、折椅等等。从一张张助兴的脸上,报出喜事正在进行。元旦,首先是年青人的节日,是对对佳人的良辰吉日。这不,又一辆面包车过来,车窗上也贴着“?”字,里面坐着新娘。面包车代替花轿甩下一串笑声。
在河南周口地区,也有个新娘是坐着面包车开始新生活的。但她作出了惊俗之举,腾出洞房作课堂,让村里的姐妹们尽早走出愚昧的黑暗。
为了用文明之火照亮荒漠的灵魂,几十年来,许许多多有志者默默奉献着绿色的青春,燃烧着蓝色的岁月和金晖暮年,却又不被世俗所理解,甚至遭到冷嘲热讽,被视为“神经病”。有的抱撼离开人间,有的仍艰难地活着……
远山在云雾中渐渐模糊、隐没。而我心中那座东谷小山村,正清晰可见装点在画卷上。昔日缺吃少穿、贫病交加,今日温饱干净、风正民安,成为“太行山上文明村”。而给山村播下文明之火的,当年只是个“百字先生”。
吉普穿过湖北省境内,再入河南,906号石桩路标出现了,吉普驶入最糟路段,今天却比来时平稳,大概因为这位老司机心细、经验多吧。我注意到,在这段路上,汽车速度表指针经常在20公里以下。以快速和效率为优势的汽车,碰上这样的坏路段就发挥不出来了。我担心到信阳晚了会有不便。果然,抵达时,接待的主人有事外出,不免忙乱一阵。这也怪我们的通讯联系没跟上,桐柏县那个老掉牙的手摇电话机,怎么也挂不通长途。这种设备与我国许多地方已经采用的微波电话远远落后了一大步。而世界上最先进的电话,不要几秒钟就能接通,但这还要有相当时间才能进入中国。而对桐柏来说,首要的是微波化,正如比高速公路更紧迫的是,先将那“906——信阳”段铺好柏油。
淮河从桐柏山发源,流向东海,与秦岭、白龙江构成我国南北气候的分界线。九十年代从元旦开始,是走向21世纪的最后十年。此次,我在这特定的空间和时间的双重分界线上旅行,身感心受,异常新鲜。北方的寒冷和南方的潮湿,固然令我难忘,而文明的进步和愚昧的黑暗,印象则更强烈。
穿过桐柏和信阳的312国道,无疑对发展贫困的老区经济起到桥梁作用,然而,由于“906——信阳”段的梗阻,影响到发展的速度。在建设社会主义现代化强国的道路上,我们有比铺这一段柏油路要艰难得多的梗阻,文化的落后就是其中之一。设备可以引进,但是,面对再先进的设备,没有文化知识的人也只能束手无策。不是流传过棒打柴油机的滑稽事吗?这不是杜撰的笑话,而是文盲无知干出的许许多多蠢事中的一件!
我国的文盲为数不少,根据国家统计局的数字,约为2.2亿,占全国人口的1/5,这种状况再也不能继续下去了,是到了彻底改变的时候了!
时代亮出了黄牌,世界敲响了警钟,新世纪正站在历史的高点注视着这块东方的古老大地。
让我们都来作搭桥铺路的人,将荒漠中的灵魂迎接到现代文明的阳光之下,携手并进,奔向21世纪的明天。


第8版(副刊)
专栏:

  生活的馈赠
——《中国西部摄影诗》读后
李瑛
长城出版社最近出版了一册印制十分精美的《中国西部摄影诗》,内有100多帧照片和60首诗作,这些作品把我又带回到常使我情牵梦绕的大西北的土地上。
过去,我到过新疆,那片遥远的辽阔而又神奇的土地给我留下许多美好的记忆。只是在一年多前,新疆部队摄影家吴渝生的反映新疆风貌的大型摄影作品集出版,我曾应邀参加了他的作品讨论会,并写了一篇读后感在报上发表。之后一个月,我又到了新疆,尽管当时那里正春寒料峭,我还是履冰踏雪走访了一些地方,又一次接触到那里的人民,领略了那里寒冬的威严和早春的情致。此刻,我又读到了这本摄影诗集,如同欣赏一支二重唱、一部交响乐一样,我为画中的诗情所激动,又为诗中的画意所感染;它又一次激起我如同初到那里时所产生的兴奋和激动。当前,报刊上,诗画相配或诗和摄影相配发表,是常见的,但摄影与诗作共同结集出版,所见不多。在这本摄影诗中,诗与影以各自不同的艺术手段,根据不同的特点和规律,尽量扬己之长,自由创作,影和诗各有其独立存在的价值;同读起来,互为映衬,互为补充,又是一个合一的整体,摄影因诗作浓郁的诗情而给人以悠远的遐思,诗作因摄影而获得更深邃的意境和韵味。
新疆一直是中外艺术家和旅游者倾心向往的地方,到过那里的人,无不惊叹它的粗犷雄浑和姣娆秀丽。那里的冰雪风暴,炎阳流火,那里的雪山戈壁,大漠草原,在一些人迹罕至的地方,野性生命自然的枯荣,天和地呈现的赤裸、坦诚和率真,常引起人们悠远的联想和思考;特别是生活在那里的我国各族人民和我们古老先民生息、繁衍、创造和劳动所留下的历史遗迹,给予人们的深沉感悟,常使我们的灵魂受到巨大震撼。
这本摄影诗的摄影者唐俊义,出生在甘肃农村,入伍后便到了新疆高原,从一名部队基层的炊事员成长为一位摄影家,如今,他在那里已生活了20多个春秋。这期间,他踏遍了天山南北的每一寸土地,他热爱那里的山山水水和生活在其间的战士和人民,他热爱他紧张艰苦、丰富多采的生活和自己的战斗岗位。他对摄影工作如醉如痴,刻苦经营。收在这本影诗集中的图片,便是从他所拍的大量作品中精选出来的。这些作品就像他憨厚的性格和自身一样:朴素,真实,纯净,不假任何粉饰,不作更多的暗房特技处理;他强调真,却并未因此而疏于对美的追求。他以自己对生活的由衷的爱和在长期生活实践中养成的敏锐的艺术感觉,从自己所认识、理解和热爱的周围事物和普通群众中,摄取他所发现的大西北特具的性格和单纯、质朴的生活的美,这种美,不仅洋溢着原始浑厚的生活气息,更蕴含着一种现代精神和涌动着一股内在的生命力。
诗作者峭岩是部队诗人,他一直在工作之余坚持写诗,20多年来已经出版了长短诗集等10多种。幸运的是他的本职工作,使他有较多的机会深入生活、拓展视野,并熟谙摄影艺术。他对生活的潜心执著和对艺术的锲而不舍的追求,使他的创作得以在丰厚的土壤上结出累累硕果,也使他能够出色地完成这本影诗集的创作,取得诗影契合、相得益彰的艺术效果。
峭岩过去两度入疆,以诗人和摄影家的眼睛,敏锐地捕捉那里历史和现实生活中的种种画意诗情,他以诗人和摄影家的心灵探索、感受和体验着人类的崇高和大自然的永恒。读了这里的60首诗,仍可感到像他过去所写的许多具有个性的诗作一样,始终洋溢着一种生活所给予的真切的激情,但比起他过去所写的诗来,明显地感到在艺术表现上又有了新的探索和开拓。
无论唐俊义优美的摄影还是峭岩动人的诗篇,使人深深感到的是:它们都有赖于生活的滋养,它们的须根都深深地扎进生活的大地之中,像那里的胡杨和红柳一样。
生活永远是培育作家、艺术家的土壤。
近些年来,我国文艺界思想十分混乱,在人们认识上、心理上造成了严重的美感扭曲和变异,一些人在理论上和在创作实践中,公然主张淡化生活,脱离生活。通过欣赏这本摄影诗,不禁使我想到:一个作家或艺术家,热爱生活是多么重要。在正确的理论指导下,以积极的态度对生活进行深入的观察、研究、分析和思考是多么重要。
严肃的有使命感的作家艺术家,热爱生活并积极投身到现实生活的激流中去大显身手吧!


第8版(副刊)
专栏:

  “小小的我”
张世英
她在职时没有名,离休后反而有了名。她就是近年来活跃在歌坛上的词作者王健。
看名字,会认为是男同志;看那感情真挚、充沛、能唤起年轻人心灵的歌词,又以为是年轻人。其实,她是年过花甲的老太太。不过,从心理状态、说话、走路、办事看,她都不像老太太,她是老年人中的“特殊分子”。
王健从50年代初,就在《歌曲》编辑部作歌词编辑,为他人作了几十年“嫁衣”。她看的稿子不计其数,经她推出后发表、谱曲的歌不乏佳作。如《马儿呀,你慢些走》、《社员都是向阳花》、《勤俭是咱传家宝》、《茶山情歌》等等。然而她自己极少创作。她认为,编辑主要贡献不在于创作,而应当全心全意为作者和读者服务,为群众提供好歌曲。
耕耘播种三十载,青丝染白发。1984年她离休了,终于有时间干她过去来不及干的事。她成天乐呵呵的,日子过得蛮好。
她说,我不是没有眼泪,而是没有时间悲哀,还有好多事情未及做,好多书未开始读呢!得补课。
王健热爱祖国、民族,用小小的歌曲抒发情感,讴歌平凡的工作和劳动人民。蕴藏的感情一旦奔突,便一泻千里。《妈妈的小屋》、《祖国,您听我说》、《歌声与微笑》、《童年的四季》、《小小的我》等群众喜爱的歌曲,电视连续剧《同心曲》、《夜深沉》的主题歌,以及儿童歌曲《小傻瓜》、《我是小鼓手》等,歌词优美,富有情致。加上谷建芬等作曲家为之谱曲,犹如锦上添花,立即博得听众特别是少年儿童的喜爱。
王健说,大家鼓励我,无非是肯定我的生活态度和工作精神。在同龄人当中,在女同胞中,像我这样的人是很多的,我不过是一个“小小的我”。


第8版(副刊)
专栏:

  青年渔场
桑原
以往这儿哪有水哟,
渴死过落荒到草滩的黄羊;
以往这儿哪有湖哟,
连蛙鼓也拒绝在这儿敲响……
年轻人喜爱活跃的生命
他们对鱼也早有强烈的向往——
草原变成大海,坐骑变成渔船,
手中的套马杆子就会变为鱼网!
他们从官厅湖运来了鲫鱼苗儿,
还带来一派塞上果乡的馨香;
他们从三门峡运来了鲤鱼苗儿,
生气勃勃,就像黄河的激浪。
他们一手牧牛羊,一手办好渔场,
乐得百灵鸟整天在蓝天上飞翔;
马头琴伴着养鱼姑娘在歌唱,
每个音符都抒发出新一代的理想。
还是那蓝天,还是那白云,
北国草原却变成江南水乡!
湖水倒映着“青年渔场”鲜红的大字,
也映出钻塔顶上如轮的太阳……


第8版(副刊)
专栏:

  “高玉宝”插曲
我向女儿夸口,说我见过高玉宝。第二天我去学校接她,就被一大群红领巾围住:“高玉宝什么样?”“周扒皮死了吗?”“长工现在还活着吗?”……一时间,弄得我额头直冒汗。
一九八七年盛夏,我在大连棒槌岛碰巧采访了年届花甲的高玉宝。因为当时我为《中国医药报》写稿,故提了好些有关药的事儿,我问:“周扒皮吃药吗?”高玉宝一听就笑了:“周扒皮舍不得吃药。他属于山沟里的土地主,既吝啬,又刻薄,平时与大伙儿穿得差不多,只有过年穿好衣服;若冬天碰上了冒着热气的鲜牛粪,也会把脚伸过去暖和暖和;有了病也不想吃药,能熬就熬,熬过来就省钱了!”
“被长工们打伤了也不看病吃药吗?”
“当然要!打成那个样儿当然要找医生吃药敷药才行!”……女儿将我的文章剪报带给老师,老师正好讲《我要读书》(《高玉宝》书中一段)这一课,顺便把我的文章念了一遍,结果引得全班同学哄堂大笑。老师后来告诉我:“这会儿的孩子,跟我们那会儿当孩子一样,都喜欢高玉宝的故事。有些孩子听了故事,开始爱惜书本,专心听讲,认真做作业了。”
看来,今天的孩子,不仅喜欢唐老鸭,而且仍然喜欢“高玉宝”。
                   颜建军


第8版(副刊)
专栏:

奋进[中国画] 丁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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