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0年5月11日人民日报 第8版

第8版(副刊)
专栏:“金马”人物特写征文

  夜,静悄悄
张梅珍
一缕淡淡的月光穿过微风拂起的窗帘,轻轻地泻在洁白的病床上。
床上躺着一位生命垂危的老人。床边坐着一位面色憔悴的姑娘。
一声声急促而不均匀的呼吸,像一只无形的铅锤叩击着姑娘的心。她望着病入膏肓的父亲,忧心忡忡。
姑娘叫郝小淑,是北京军区总医院的护士。她太累了,自从父亲住进自己的医院后,她每天都实行双班制:白天在病房操劳,晚上在老人床边尽孝。作为一名医务工作者,她清醒地知道,父亲的时间不多了,他已经昏迷了5天,肺部感染,呼吸衰竭,血压波动,生命体征的数据已在临界点,随时都可能出现不测。小淑轻轻地抚摸着父亲萎缩的手臂,微弱的脉搏,凹陷的血管,僵直的关节……一种负疚感强烈地袭上心头。往事,犹如破损的残片,断断续续地呈现在眼前。
小淑的家住在秦皇岛。那是前年4月初的一天,她接到一封家信,上面写道:“母亲患心肌梗塞住进医院,她每天念叨着你的名字,你回家看看妈妈吧。”这是父亲的亲笔信。小淑看了看排班表——她为难了,本来就缺编的护士队伍因产假、病假又少了两名,自己再走……怎么张口呢?她把信叠平,悄悄放入口袋中,又穿梭在病房。4月30日,小淑接到一封加急电报:“母病危,速回!”她预感情况不好,利用下夜班和节假日的时间匆匆地赶回了老家。然而晚了,一进家门,小淑只见到了母亲的遗像,母亲带着终身的遗憾到那个遥远遥远的世界中去了。她悲痛欲绝,趴在母亲的遗像前痛不欲生。母亲过度操劳而驮弯的背影,母亲在困难年代吃茴茴菜而浮肿的面容,像一座雕像一样在她眼前晃动。妈妈呀,女儿来迟了……
对于曾两次被医院评为优秀护士的荣誉,小淑似乎已经淡忘了。17年的护士生涯,她欠父母,欠家庭的太多了。儿子上二年级那年,一天,她下夜班回到家里,实在太累了,倒在床上就昏昏入睡。儿子却从二楼的阳台上坠落下去,造成终身残疾。前些日子,她专程把病重的父亲从老家接到自己的医院中,就是要补偿一下感情债,她要亲自陪伴父亲度过这有限的时间。
夜深了,她托起父亲粗糙的大手,深情地贴在自己的面颊上,久久地凝视着那张饱经沧桑的面容。
突然,宁静的走廊上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郝护士,快……”一名新护士闯了进来:“有急诊,需要输液,血管太细不好扎……”新护士气喘吁吁地望了望小淑的父亲,欲言又止。
伤情就是命令!职业的习惯使小淑腾地跳起来,她拉着这名护士的手跑向内四科4号病房。这是一名脑出血的女病人。小淑迅速拿起止血带,皮肤消毒、吊瓶排气、静脉穿刺——好,一针见血。她撕断几条胶布,固定好针头,查看了液路。清澈的药液顺着滴管一滴一滴地流向病人的体内,病人的胸部有节奏地起伏着,小淑轻轻地舒了一口气。
“小淑,你父亲……”一声急切的呼唤,又一次打破了病房的寂静。小淑像从梦中惊醒一样飞也似的奔回父亲的病房。父亲安详地躺在床上,已经停止了呼吸,他那熟睡的眼角上挂着几滴清淡而苦涩的泪。小淑紧紧地咬着嘴唇,把头埋在父亲的怀里……
月牙儿款款西行。夜,静悄悄。 (作者单位:北京军区总医院)


第8版(副刊)
专栏:

  竹筒诗
范硕的《叶剑英在1976年》一书中记载:叶帅80寿辰这一天,前来祝贺赠诗的,当然不止将帅们。在众多的祝寿词中,有一竹筒诗颇有情趣和韵味。那是王匡作诗,齐燕铭书写,由王子野用篆体镌刻于竹筒上的精美寿礼。诗曰:“近功垂宇宙,远望好文章。屡挽狂澜倒,重扶治国纲。琴心舒剑胆,磊落见肝肠。愿祝南山寿,千秋日月长。”以上是王子野同志珍藏十多年的竹筒诗照片。
(附图片)


第8版(副刊)
专栏:心香一瓣

  他留下了永不消逝的旋律
——怀念作曲家施光南
任志萍
光南躺在病榻上不醒人事已经有十几天了,不想,噩耗传来竟是在“五·一”刚过的第二天凌晨一时零五分。我为失去一位好友而悲痛,我更为一位出色的作曲家的英年早逝而惋惜不已。
1978年8月,在武昌全国歌曲创作座谈会上,我首次结识了他。恰巧我们同居一室,故而还着实谈了不少创作上的见解。从他的谈吐中,我感受到他对民族音乐的酷爱。一次,我们沿三峡走访了周围地区,驱车、步行到屈原故里、昭君故里,驾船畅游小三峡。他对于屈原的爱国精神赞叹不已;对于屈原的屡遭贬黜又寄予了同情。这次采访对他后来创作歌剧《屈原》影响很大。
光南生性倔犟,有人抱怨与他合作如何如何困难。他的倔脾气倒也是事实,真实的原因是对词作要求较严格。有时,我请他谱一支曲子,他当时并不答应,总是说拿来看看,自己有兴趣才谱。一旦他拿到词作后,只要他很感兴趣,便会一挥而就。
光南一生创作了上千首歌曲,其中有不少传世之作,像《祝酒歌》、《在希望的田野上》、《吐鲁番的葡萄熟了》、《假如你要认识我》、《年轻的心》等,早已脍炙人口,家喻户晓。他的大部头作品,有歌剧《伤逝》、《屈原》。然而由于各方面的原因,这1000多首中也有许多作品并没有变成声音,由此可见他创作上的艰辛。前几年我去找他,每次都见他在伏案疾书,身上穿一套半旧的工作服,戴着两只快要磨穿的套袖。我想,一位作曲家的劳动,不也像工匠一样辛勤吗?
他的生活并不宽裕,这对于一般人来说,其实是想象不到的。光南曾经购买了一辆摩托,我当时还开玩笑,说光南也摩托化了。可是过了不久,他忽然又改骑自行车了。我问他是否出于安全的考虑,从摩托化退役了?他苦笑着说,因为安装电话没钱,只好把摩托卖了。
1990年4月18日下午4时,光南十分兴奋,他正回忆着去年在广州举办作品音乐会的情景。他,一位禁烟主义者,竟然要在烟草公司的赞助下,举办个人作品音乐会。他虽然不很愿意,但又毫无办法。因为,没有人家拿钱就开不成!于是,禁烟者,只好在宣传烟草的广告下,开办了音乐会!
当时,他情绪很好。与他刚刚通过电话的佟铁鑫、金曼都这样回忆着。像往常一样,他又坐在琴凳上,叫过很有歌唱天赋的女儿红蕾来,练唱着青海民歌《四季歌》。歌声、琴声在房间里回旋,说笑声在这个幸福的家庭中飘荡着……
突然,施光南觉得面部麻木,红蕾忙扶他躺在沙发上,他很快便失去了知觉。谁知,竟然在这瞬间,他的灵魂已去了……
倒在病房里的光南,心脏还在有力地跳动着。是啊,他不能去呀。作品音乐会在北京还没有开,《屈原》全剧还没有上演,一本谈创作经验的集子还没有出版,50岁的生日没有过呀!
许多领导来看望他,许多艺术家来看望他。没有说上一句话,没有睁过一次眼,只有心脏还在倔犟地搏动着。朋友们都抹着泪水离去了。
光南自觉身体健壮,不大注意病痛。其实,血压高、头疼早有发现,每次也只是吃点药顶一下。加上这些年单位经济不景气,多年未给艺术家作身体检查。严重的高血压,自己也只当头疼脑热治一治。哪料想,一进急诊室,血压高压竟达300!
他的夫人洪儒丁对我说,光南没有留下什么财产。然而我想,他的一曲曲动人的歌,就是一笔最宝贵的财富。


第8版(副刊)
专栏:

  蜚声世界的苏联大马戏
宋天仪
在苏联,马戏被视为严肃而富有特色的表演艺术,其规模强大、实力雄厚,在观众中的影响不亚于歌剧和芭蕾。人们称赞苏联芭蕾为“大芭蕾”,也往往称苏联马戏为“大马戏”。
苏联马戏已有200多年的历史。十月革命后,苏联政府十分重视马戏艺术,1919年曾成立了“中央马戏总局”(1957年改称“国家马戏公司”),负责领导全国的马戏院和全体马戏演员。为了培养马戏艺术人才,政府拨款,先后在莫斯科、基辅、梯比利斯建立了3所马戏学校,在国家戏剧学院开设了杂技编导系。目前,全苏共有72个大型室内马戏院,20个露天马戏大篷,分布在各大城市里,另有几十个小型演出队,经常深入到中小城市和边远地区巡回演出。
和苏联其他表演艺术一样,苏联马戏艺术也富有鲜明的民族特色,以健康、活泼、技巧高超和真正优美的艺术,显示了苏联人民的勇敢、勤劳、智慧、乐观和创造性。降狮伏虎、飞檐走壁的惊险表演,悬挂于空中吊杆上作出的健美操、空中飞人,洋洋大观的魔术、手技,逗得观众捧腹大笑的滑稽小丑,多样风格和情调的音乐,华丽、明快、显露体格健美的服饰等,都是那样的激动人心,感情洋溢。
苏联人民特别喜爱马戏,因此,马戏演员一年内有10个月是在各地巡回演出,而且还要远涉重洋,到海外表演。由于漂流不定,四海为家,有的饲养员和驯兽手,常年与他们心爱的动物为伴,有的甚至经常和动物同住在一个车厢里、帐篷里;有的演员不得不带领全家老少,携带全部行装,过着军旅式的生活。苏联政府和人民极其珍视马戏艺术家的辛劳和贡献,维克多、维达利、波波夫、德莱莎、杜洛娃、鲁班等优秀演员,被授予人民演员、功勋演员,甚至授予苏联社会主义劳动英雄最高荣誉称号。为纪念运用巴甫洛夫条件反射学说来驯服野兽的著名驯手乌拉其米尔·杜洛夫两兄弟,政府在莫斯科一条以两兄弟名字命名的大街上,建立了杜洛夫兄弟纪念馆。
1956年,苏联马戏团曾来华演出3个多月,给我国广大观众留下了难忘的印象。时隔34年后,苏联马戏团一行80人,又将于5月14日再次来华,在武汉、广州、深圳、上海、南京、北京、沈阳等城市演出70余场。苏联马戏艺术家们将演出驯兽、马术、驯虎、驼上技巧、空中体操、绷网飞人、魔术、丑角等节目,可谓丰富多采。


第8版(副刊)
专栏:大地

  令人敬畏的结合
李文俊
近日,应邀到加拿大驻华大使狄鄂先生的官邸去参加一次招待会。我怕外事活动,但这次招待会我是一定要去的,因为这件事与我个人有点关系。请柬上是这样写的:“为恭贺著名作家萧乾翻译的《里柯克选集》的出版,加拿大大使E·G·狄鄂 requests the pleasure of the company of……”下面才是不才的名字。
斯蒂芬·里柯克的大名我国读者已经不陌生了。念英文的人多半都读过他那篇有名的《我们怎样过母亲节》。大使官邸客厅里放着一张条桌,上面摆满了里柯克的各种作品,而且都是新版本,说明他的书至今畅销不衰。
四时许,客人到齐了。大使和萧老走到一张小桌子前面。大使的演说里对萧老的劳绩作了崇高的评价。在送给我们的萧译《里柯克幽默小品选》(作家出版社出版)前面所附大使中、英、法三种文本的短文里,大使说这本书是“加中两位令人敬畏的作家的才能的结合”。“敬畏”这个词用得颇有“振聋发聩”的效应。因为我有幸结识萧老三十余年,总见他笑眯眯的,像个弥陀佛,我虽曾是他的部下,却从未“畏惧”过他,“敬佩嘛”,那是有的。对里柯克,印象也差不多。
萧老随着发言。他说:“人和人有缘份。人和书也有缘份。我最初读里柯克还是在四十多年前,当时我在剑桥学心理小说。所读的都是詹姆斯·乔伊斯、亨利·詹姆斯这类沉重的作品,很费脑子。我有时候也会伤风感冒,这时候便不愿读那些书了。当时‘企鹅’丛书已很流行。企鹅书有一个好处,从书皮颜色就能知道是什么种类的书。桔黄色的是小说;绿色的,我记得是幽默类,我遇到伤风感冒便读绿皮书。其中有两本最喜欢,但当时我完全不知道它们在本国文学史中的地位。一本是《好兵帅克》,另一本即是里柯克的幽默小品集。想不到过了若干年我竟成了它们的译者……”
萧老不顾自己的高龄,一直站着讲。他讲完了,还应大使的要求,朗诵了小品集中的一篇。朗诵完了,萧老又为拿到书的幸运儿一一签名。最先签的是大使要求的两本:一本将赠给离我家10分钟路的北京图书馆,另一本可要走远了:渥太华的加拿大国家图书馆。
最后还得说说我自己与这本书的关系。1953年我去《译文》当“小伙计”时,萧乾是编辑部领导。我还记得夏天开会时他怎么卷起背心搓肚子上的汗泥。他最初译的几篇里柯克小品发表在《世界文学》1957年第6期上,我经的手——当时还不流行“责任编辑”这个词儿。但后来新译的6篇小品发表在复刊后的《世界文学》上(1989年第4期),我仍然留在原来的岗位上。外面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我却像颐和园里那艘石舫,原封未动,所以总不觉得自己老。不料今年年初接到萧老的贺年片,上面说:“你从事外国文学这么多年,望总结出一本书来。一定比空理论更有价值。”这样的“天鹅绝唱”,驽骍似我,哪里写得出来。


第8版(副刊)
专栏:

  给大山
李玲修
啊,大山,
生命的山!
你那么伟岸,
思维的云朵令人景仰;
你那么平易,
知心的话儿同小鸟交谈;
你那么浑厚,
肌肤下埋藏着闪光的矿岩;
你沉默寡言,
从不炫耀自己的富有与奉献!
你为小草捧出生命的沃土,
你为大树提供舒展的空间,
你为放牧的孩子遮挡赤日,
你为攀登的人们
闪出弯弯曲曲的路线。
八面来风吹不弯你的身躯,
雾障弥漫迷不了你的双眼,
滔滔洪水改不了你的本色,
泥石滚滚伤不了你的尊严!
风来了,你听取她的信息,
燕去了,你留下她的忠言,
落雪了,你接纳她的滋润,
播种了,你孕育着一个个春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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