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0年4月25日人民日报 第8版

第8版(副刊)
专栏:

  铁锹的新闻
于国建
近来读到两则有关铁锹的新闻。一是今年3月5日安徽省委书记卢荣景收到巢湖一位农民亲手制作的铁锹,附信上写道,希望卢书记“用这把铁锹,把安徽治理好,造福子孙,功在后世”(见《现代人报》第205期)。二是江苏宝应县城一家农具店,入春以来,铁锹突然成了热门货,原先几个月也卖不出几把,如今一星期内就销掉八十几把;而且,买铁锹的多为城里的机关干部(见3月9日《扬州日报》)。
铁锹,至今仍是农业生产中不可或缺的劳动工具,开荒、翻地、理墒、挖沟、兴修水利、植树造林都离不开它。显然,铁锹与“农”字紧密相连。“春江水暖鸭先知”,铁锹之走俏,反映了农业升温。普通农具堂皇进入机关大院,握在高级领导干部之手,反映出全党重视农业、关心农业的程度。“希望的田野”这支歌将唱得更好,更响亮。
诚然,农民送铁锹,干部买铁锹,大约不会是当文物收藏,而是要实打实地操作、劳动。君不见许多党政机关都纷纷恢复了干部参加生产劳动的制度,作为常备武器,铁锹就不可缺少了。人们从新闻媒介中看到干部到农业生产第一线劳动的身影,判断“党的优良传统又回来了”,不是没有一点根据的。
而且,铁锹还可以成为密切联系群众的纽带,它能把党心、民心焊接起来,沟通起来,凝聚起来。这些年,尽管许多地方的党政机关开辟了一些联系群众的渠道,如对话会,“市长信箱”,“为民电话”等等,确也起了不小作用。但官僚主义、形式主义、消极腐败的现象尚未得到有效的遏止,个中原因固然很多,但恐怕还是深入群众、深入实际少。“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没有“身入”,就谈不上“深入”,更谈不上“心入”,鱼水关系就可能变为“油水关系”。如今干部到生产第一线,与群众一道挥锹奋战,架子就打掉一半,官气就煞去一半,干部群众的心理距离就近了一半,讲联系群众才有了氛围。
也许有人不以为然,觉得铁锹问题是“低层次”的小事,干部政务纷繁、日理万机,扛铁锹不必上升得那么高。我不那么看。真理是具体的,党的群众路线是具体的。当年毛主席忙不忙?朱总司令忙不忙?周总理忙不忙?但“朱德的扁担”体现了井冈山传统,毛主席开荒、周总理摇纺车体现了延安精神。
农民送省委书记铁锹,是人民对党的期望,干部上街买铁锹反映出党的优良传统正在恢复:两者都蕴含着重要信息。


第8版(副刊)
专栏:

  草原的河
桑原
谁说草原尽是无名河呢?
草原的河名不仅奇丽而且响亮。
每一条河都是一首蒙古长调。
你到过饮马河么?你涉过沙枣河么?你掬饮过闪电河的甜水么?你在羚羊河里游过泳么?你在山丹河的苇塘里摸过大雁蛋么?你在额吉河边追逮过黄羊么?
我曾在锡林河的源头尽情地观赏过草原壮丽的风光。那个苏木(乡)叫白音高勒,草肥水美,牛羊兴旺。在一个敖包下面,有几滩草特别鲜绿,草上还有淡淡雾气升腾。我怀着新奇的心情跑过去,一汪汪水泉一个个小沼泽,很清亮哟。我瞅着那水是从草丛里流出来的,像银蛇似地窜动着,汇聚着,冲击着,形成了一条条溪流!几条溪流又汇在一起,就是蓝茵茵的锡林河了。河水从这片花的草甸子上穿过,又进入那片花的草甸子,不知拐了多少弯,绕来绕去,才向锡林浩特市流去。
草原的河都会像老阿布似地唱古老的谣曲。倘若有马头琴伴奏,她也会唱一曲蒙古长调的,那带着奶酒醇香的蒙古长调。她是常常在百灵鸟婉啭的歌喉中流淌着,款款地流着。她清得透明,亮得耀眼,她唱得动情,美得迷人。
从远处瞧,她是一条天蓝色的带子,在草丛中钻来飘去,总像在追觅什么;到了跟前,却是一汪流动的水晶碧玉,有时还翻起一串串白沫,又不慌不忙地向前走去。
她是草原的生命之源。哪儿有她,哪儿就草茂花繁。
她清丽,因为她从未离开过她心爱的土地;她鲜活,因为她的每滴水珠都经过草叶的过滤;她圣洁,因为草原本身就是一尘不染呵!
她迈着轻盈的步子从这一片草滩走到那一片草滩。她发源于草原,又消逝于草原:出发点也是归宿。她整个生命的过程都和草原的命运紧紧连在一起。
草原离开她就会变成沙漠;她离开草原生命也会枯萎。
草原的河,我心中的河。


第8版(副刊)
专栏:

  日记本里飘出一阵异香
陆萍
那是一个秋夜。篱边花影,窗口竹叶。我和她对面坐着,桌上两杯茉莉花茶,冒着热气,一长串逝去的岁月腾云驾雾。我们再不是天真烂漫的少女了,现实把她牢牢拴在今天,今天的她已成了一个寡妇。结婚才27天,就和爱侣“天各一方”。
我当时不敢正视这个现实。我太熟悉他和她了,天造地设的一双。我哀痛得把自己关在家里,没有致哀,没去悼念,不敢正视他“消失”前的一幕。
一个月后的今天,我去了,她和她周围的变化叫我暗暗吃惊。
是的,我们都在回避着什么。虽然我远道而来,她也久盼今夜一吐为快。我们从小一起长大,亲如姐妹。我曾分享过读他情书的甜醉和快乐,甚至帮她修改过一首给他的情诗,借用培根的话“教训”过他的一次浪漫。
茉莉花茶凉了。我们的对话,还在遥远的地方徘徊——不忍心回来吗?是的,我把话题小心翼翼地扯得远远的,甚至没有解释我原来两三天就要来一次而为何这次一隔竟一个月。
茶淡了。我冲了5杯,她冲了6次,但话题还停留在记忆的空白处;偶然跳到今天,谈窗外的月色,和花茶味道。我没有勇气面对现实,她也一样。没有勇气,是因为没有能力去唤回已经冷却的另一个世界。
我甚至没有一句安慰的话,那话也已压进纸层,不想让它发出声音。我的心在抖颤,命运女神的黑斗篷一展轻轻巧巧地把世界全颠倒了,“心肌梗塞”,哦,一个多么遥远又实在的可怕的字眼!他曾经是一个多么潇洒多么有才气的人呵。
沉默,沉默中的停顿,停顿中的沉默,像绕暗礁一样谨慎,像过天堑一样令人寒心。
然而胜利属于我们,失败也等着我们。
艰涩的话,使我们变得熟悉而又陌生。如此重大的变故居然只字未提,友情这玩意真值得玩味。
夜已深了,不得不告辞。我们眼睛相对,互相回避的一层薄薄的纸,突然被久久积累的感情濡湿。在即将破碎的一瞬间,我急忙回过头去。她也作着最后的挣扎。
夜风过处,花叶颤动,隐隐传来一阵异香。我问是什么花?
“夜来香。”
于是感情的航船,巧妙地拐进了港湾。我们在避风港里的话题沾着花香。
“滴铃铃”,我翻身上车。
“你……请保重!”眼里滚落两颗泪珠。
“我……我知道。”月影下看不清她的脸。
她随手给我摘下一朵夜来香。
我轻轻把它压进日记本。
都想给对方一些什么,但都没给成。回家路上,我后悔极了。
对于她的他的“离去”,我竟矢口未提。可是,我知道,友情,不来自表白。
我这一天的日记——人生长途中的一个小站,溢满了夜来香的芳菲,凄苦而纯真的芳菲。
我把那页日记压在书架的最底层,至今仍对它保持着一种特别的感觉。


第8版(副刊)
专栏:

  消防队的水龙
谢先云
一生没住过水边
但不能说他们不是水龙
水带是腾跃的龙身
警灯是闪烁的龙眼
水枪是威武的龙嘴
就是这群十八二十多岁的水龙
这群长年住胡同的水龙
警惕地审视整个城市
春夏秋冬连眼皮都不眨动一下
水龙用奉献织成一面旗帜
赢得了人们的理解
水龙不怕火魔
用舌头舔去一层皮肉
用血口把骨头咂成灰
让嘲笑他们傻气的目光看一看
这群年轻而英俊的水龙
成了电视、报纸的头条新闻
无愧于时代和人民的重托
我相信城市永远繁荣永远安宁
因为胡同里驻守着一群消防兵


第8版(副刊)
专栏:

就《孔子》致中国读者
井上靖[日本]

我晚至70岁才读《论语》,为之倾倒,到80岁又将《论语》编成小说,就是这一部《孔子》。
无论是执笔阶段,还是创作前研读《论语》阶段,我的心情始终很愉快。
按理说,在初、高中总会背一两句“子曰”,我却没有这种记忆,可见和《论语》生来无缘。只是到了人生最后冲刺的阶段,一个偶然的机会翻阅《论语》,立即被孔子的言语所吸引,耽读入迷。这十年来爱不忍释,自由驰骋于《论语》的天地之间,不仅毫无倦意,而且渐入佳境。
我从书本上结识许多《论语》学者、“孔子”专家,受益匪浅。这种
《论语》入门法恐怕并非唯我独具,六七十岁的人读《论语》,大抵和我一样,都成为《论语》的俘虏。我深感《论语》中孔子对人生的见解里以具有神奇魅力的韵律的现代式语言蕴藏着全部理想和感受。它深深地打动我们这些即将对人生进行总清算的老人的心。
而且,孔子的论点有的以诗歌形式、有的以随笔形式、有的以与弟子之间展开的戏剧性的生活场面形式表达,从这一点看,《论语》实在无微不至地考虑到读者的情绪变化,使他们不至于感到枯燥、无聊、厌倦。
不言而喻,这些言论笼罩着二千个城邑国朝灭夕亡这种乱世的氛围,回荡着一种独特的、地动山摇般的声音和韵律,这无疑是当时活着的人们或者想活下去的人们对苍天大地的控诉与呼喊。《论语》毕竟不是一部史书,我们也许可以从中听到孔子在乱世中的呐喊,但无法找到这个时代的任何历史记载。
我觉得,如果把舞台置于春秋乱世这个大时代背景,再让孔子一行登台表演,那么孔子、子路、子贡、颜回以及其他弟子都会栩栩如生、活灵活现地以各自符合历史时代的风貌与姿势出现在观众面前。而在这历史中产生的孔子言论以及孔子与弟子的问答就必然具有活跃的生命力。所以,《论语》里每句话的背景都反映出历史的风云,可谓历史的产物。
孔子是怎样一个人?如何评价他的人格、教养?我以为可以归结为一句话:孔子是乱世造就的古代(公元前)学者、思想家、教育家。二
我的近作《孔子》约20万字,从1987年夏至1989年春,在《新潮》连载21回。创作《孔子》始终于我是一大乐事。
由于中国的盛情厚意,我动笔前3次、动笔后3次,一共6次访问河南省的未开放地区。除第一次去孔子的故乡山东曲阜外,后来几次都是去河南。这是孔子被逐出鲁国后和子路、子贡、颜回众弟子的14年流浪之地;这是黄河流域的所谓黄土地带;这是产生中国文化的中原之地。
回想起来,因为我几次遍访河南,才不至于在描写孔子流浪中原这部分情节时出现舛误。
河南之行解决了创作中最棘手的两个问题。
一个是“负函问题”。孔子一行在陈国国都居住3年后,远迁楚国负函。负函究竟在楚国的什么地方,始终是一个谜。
据《春秋左氏传》记载,楚国高官叶公将蔡国遗民迁往负函,为他们建造一座新城。
——叶公致蔡遗民于负函。
但是,楚国之大,负函究竟位于何处,至今一无所知。我第四次访问河南,正是创作陷于进退维谷的时候,如果这一次还确定不了古负函的位置,小说的情节就无法展开。一般的看法,负函位于淮河上游。于是我决定去信阳,向当地人了解情况。
从郑州乘火车抵信阳。到车站迎接我们的中国朋友说,信阳郊外的淮河边发掘出一座“大楚王城”遗迹。
到了旅馆,我把提包一扔,就让当地的考古、乡土史研究人员带我去看王城遗迹。
“我认为,这儿就是你所寻找的负函。原先不过是收容蔡国遗民的小镇,后来逐渐扩大,成为城墙高筑的军事要塞和庞大的楚国王城。”
这位中年乡土史家的讲解,在我听来,简直是神的声音。
于是,我在小说《孔子》里,把这块土地作为负函的原型。后来,他们来信说,越来越多的史料表明,这座王城遗迹很可能就是负函城址,最近还发掘出叶公时代——就是负函时代一个高官的坟墓。
另一个问题是《汉书·地理志》与《史记》关于蔡国国都的记载不一样,使我创作左右为难。
据《汉书》记载,蔡国定都上蔡,历经500年后迁都新蔡,又延续40年,而《史记》的记载与之截然相反。作为一个历史问题,其实无须急于弄清孰是孰非,但是我为着写
《孔子》,就不能不搞清楚这个问题。
我连续两年到上蔡、新蔡访问,受到当地乡土史家的关照,参观了新蔡、上蔡两座古城的残垣断壁——如今只剩下丘陵上的残迹,察看了城墙的大小和城内街道的分布结构。经过考察,我判断上蔡是500年国都、新蔡是40年国都。
由于上蔡、新蔡的考古、乡土史研究人员的大力协助,我在小说里描写这两个古都就觉得得心应手。
在《孔子》付梓之际,我向他们深表谢忱。另外,《孔子》里讲故事人蔫姜是中国文化界领导人夏衍先生起的名字,我愿借此机会,表示衷心的感谢。
最近,郑民钦氏把《孔子》译成中文,由人民日报出版社在中国出版发行,我感到十分高兴,希望有更多的人读到这本书。


第8版(副刊)
专栏:

叩问荒原 王惠莲 选自《大庆中国画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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