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0年3月5日人民日报 第8版

第8版(副刊)
专栏:

  永远年轻的笑容
荧光
不用寻找,
他总在微笑。
只要天上的群星没有殒落,
他就不会消失那笑容。
他如果活着,
该是50岁了吧?
不,不,
只要人们没有失去良知,
就不会忘记雷锋真正的年龄
——
他与天地的正气同在,
与人生的希望同庚。
人曾说:
“雷锋叔叔不在了。”
其实那时也在;只不过
有时他敛起了笑容——
在“四害”横行时他是怒雨,
在精神污染中他是清风,
在最困难的时刻他是号声。
不用寻找,
谁都认得他的:
他融入昨日人们的记忆,
又来自今天人们心中。
他在历史长河中洗漱,
蓦然回眸,
又迎着九十年代的晨风。
正是他——
仍是那身干净的旧军服,
还有,一副依然年轻的笑容。
不用寻找,
他无处无时不在——
只要人们具有他那笑容,
而且发自心底
那般纯正。
(附图片)
雷锋[中国画] 李琦


第8版(副刊)
专栏:

  “轶事”和透明度
张雨生
过去读报,晓得某位领导人,多是因他开会、视察、出国、作报告,登了照片,发了消息。近日读《人民日报》,看到几则“秘闻”,披露省级领导人的日常起居,颇觉新鲜,亦为之感动。
顾金池是四川省委常务副书记,官阶不低。但老伴却是家庭妇女,儿子是修理工,儿媳是幼儿老师。“一人得道”,全家清贫。老顾祖孙三代五口住着两间房,还不如我这个普通教员哩。吴官正从市长升为省长,有件事老是放心不下,即害怕有人打着他的名义,或以他亲朋好友的名义,到江西办情面上的事。上任一年,他三次公开要求下级,遇到这类事,千万不要理睬。去年,有三人顶着省长亲友名义调干、参军、招工,结果被一一查处。上海的五位副市长,挤在两间房子里办公……
开会视察之类,是为政之必须;房子孩子之类,是生活琐事。琐事鲜为人知,故常称为轶事。政事是大事,登报广播,理应如此。但是,轶事未必都是小事,小事未必都无意义。一位高级干部,尽管尽力接近群众,但要让群众了解他,也不是那么容易。
据我所知,一般群众理解高级干部的生活,多是以身边的干部作影子,去猜测,去推断。一次下乡,一位老农民问我:“你看,乡长的小楼盖得这么漂亮,省长的小楼该有好几处吧?”一位小青年告诉我,他的一位同村同学,因舅舅当了县长,很快被提到乡里当了团委书记。这位小青年坦率地说:“去年,曾流传一张领导人亲属关系图,我当时见了,竟相信了,没有疑惑。”只因为他作出了片面的推断和猜测:既然乡长住座漂亮的小楼,他周围的群众怎能想到,省里的书记会住两间房?县长把外甥提为团委书记,那里青年人很难相信省长亲戚要个招工指标会受到查处?县府办公大楼富丽堂皇,见着它的群众岂能料到,会有五位副市长挤着两间旧房办公?群众不了解全部真相,难免误会。别有用心的人一造谣,说政府是腐败的,便有那么多人信以为真:教训不谓不深刻。
不可否认,干部队伍中沾染了霉菌,滋生了腐败分子,下面有,上面也有,有的还相当严重。但是,干部的大多数是好的,是廉洁的。问题在于,这方面的透明度也不够高,像顾金池这样清贫的好干部,普通群众知道的不多。我们的报刊宣传应当实事求是,全面公正。像倪献策那样的腐败分子应该揭露,顾金池这样廉洁的领导也应该让群众知道。若是只揭露不表扬,并且是公开的表扬,那末群众对领导干部已有倾斜的推测,就会更加倾斜了。
近一段,文艺家们很注视已故领袖人物的生活轶闻,写得好的,提供了新的视角,使领袖的形象在群众心目中更加丰满,更加鲜明。当然,也有一些是胡编乱造的,应当设法避免。透明度高了,秘闻不秘,对领导干部是一种督促,也可以推动廉政建设;同时,谣言也会不攻自破。


第8版(副刊)
专栏:

  跋涉者
西中扬
远方是诱人的。
一想起远方,他的眼里便泛着光彩,总想搬掉眼前的障碍。
于是不顾一切地扑向远方,跌倒了爬起来。
但那毕竟是远方,数不清的山林屏障使他收缩着身体,踏踏实实地行走着,在凸凹不平的路上,支撑着前倾的身体。
走路有些吃力,他沉默了,甚至有点疲惫。
但是,他的脚尖依然向着前方。他要让脚尖同视线协调起来。
他走着,调整着思路。但脑子是清醒的:远方就在脚下!


第8版(副刊)
专栏:书简

  ·巴金致萧乾·
  “你还是小青年”
炳乾:
书收到,谢谢你。不过我应当先向你道歉:我不曾想到你的八十寿辰,我甚至忘了你已到达八十高龄,在我的脑子里,你还是在燕大念书的小青年。奇怪,我并不是在倚老卖老,我真是这样想!你的笔还是那么年轻,那么充满活力!一本一本书飞到我面前,真叫人高兴!你写了那么多的东西,而且是用自己的脑子思考出来的。
想说的话很多,可是我精力有限,时间也有限,这张信纸摊开三天了,就只写了前面那几行,为了接待客人,我只好放下笔。我看也用不着再写什么了。道歉是小事,主要的是祝贺:让我衷心地祝你健康长寿!问候洁若!                        芾甘
                 二月四日
(老作家萧乾今年元月欢度了他的八十周岁生日,特发表他的老友巴金的信,以表祝贺之情。芾甘为巴金的字,洁若即萧乾夫人。)


第8版(副刊)
专栏:

  水下有故园
陈幸德
杭州去白沙,乘车计程3时半。杭州去排岭,上车落船,水陆兼行,一路顺风,6小时。
排岭白沙,淳安建德两县新县城,是我国社会主义水电建设光辉成就的标志之一。
人工湖浩渺,拉开兄弟城距离:一个藏在云水深处车马稀,一个基于黄金地段气象好。交通条件对一个县的经济发展很有关系。
万千旅行团到了白沙就以为赏识了千岛湖,并不知千岛湖千山倒浸万水拍天最擅胜场在排岭。
归航碰到摄影家。
他说他这辈子不行,要过50年或100年,造艘玻璃潜艇,潜入千岛湖百米以下深水,把水底的村坊、街道、牌楼、庙、塔、校舍、民居、光滑石板路、大樟树、未倒的土墙砖墙马头墙、墙上红漆水利是农业命脉的标语,全拍下,展出,可能会轰动影界。
这使我想到淳安28万父老为了新中国白手创建人间奇迹而作出的伟大牺牲。水下,有他们亲爱的故园。历史再次痛苦地证明,那些为子孙后代造就无穷福利的人们未必都是幸福的先享者。
30年前,一位淮安口音绍兴祖籍的开国元勋用他的北魏书法蘸墨题词:“为我国第一座自己设计和自制设备的大型水力发电站的胜利建成而欢呼!”自此,千万年来奔流到海不复回的江水就以人的意志为转移,蓄起空前激情,转大法轮,挥斥强力,向急需复苏的华东工业区注入了勃勃生机。
30年后,淳安县还是杭州七个县市里的贫困县,青菜1.56元1公斤,因为他们原有25万亩良田献给了水库。不过还好,吃鱼便宜,淳安是我国最大的淡水鱼养殖场,单产总产均居同类水库之首位。高峡出平湖,山乡变水国,举眼茫茫,不见阡陌,换了人间。
我知道,千岛湖是一个天湖,湖底高于吴越保俶塔尖200米。我要提醒,假如大坝保卫工作麻痹大意遭破坏,那富阳杭州必定浩劫天降乱作一团。我听说,昔日大迁移,可是有条不紊秩序井然。政府一声令下,人民扶老携幼,背井离乡。一人100元钱安迁费,就使党与群众同心同德完全一致。千岛湖奇迹,来自这已经逝去了的大场面。
我游泳过,新安江是一条寒江,夏泳如饮冰。江上冷雾扑面,好像空里流霜,以致白沙没有夏天,吸引各地文人商人每年去过艺术节。我又相信,风凉,首先应当归功于栽种大树的前辈。没有老一辈的血汗付与,便没有现代新安江的清凉世界。这里有建设者的血,也含有迁移者的泪。那冰肌玉洁的寒流是从永远见不到阳光的淳安故园里淌出的。
据闻当时也有执拗不肯离家的人,主要是老人和一些渔民。他们不肯走并非同政府过不去,委实同故土感情太深,不忍换窝。再说从大坝合龙到蓄水成库有将近10个月漫长时光,他们还要看一看,兴许大水不淹他的家呢?然而,这怎么可能?水终于爬进门槛里来了!接着就漫上灶台,漫上瓦楞,淹了屋脊,漫上一级是一级,日升月涨,不能停息,老妇终于抱起洗衣板哭了,渔夫终于扳转小船走了。回首汪洋,洪波涌起,势欲腾空,杂物飘浮,才确信此去不可复返。
最惋惜,有些个愚蠢得要命的老夫老妻,把帐篷搭在库区山顶树丛里躲起来,想依靠一袋干粮过长日子。毒蛇猛兽在巨大水压下洞里呆不住,也都会聚到山顶。政府获悉情报,十分震惊和悲痛,特请人民解放军驰快艇搜寻解救。幸亏,乡亲滞留罹难的为数甚微。大队人马,及时听从党召唤,已有组织有计划分赴江西、龙泉、龙游、富阳、桐庐及淳安本土落户,重建家园。
摄影家告诉我,他背了摄影器材翻山越岭,在狼达岭等深山冷岙寻访落户30年的移民,感到淳安虽是贫困县,但听不到怨言牢骚,也没人骂娘,民风依然淳朴。
这几年村里也盖些新房子。新房子老式样,两边耳房,后边正屋,合成一个小天井,耸着高高马头墙,不模仿城里模样的直上直落火柴盒。天井外边,家家都种石榴树。硕果金红,透熟了,不见看守,安然无恙。
他走近农家,总有老人或小孩走出门来,把汪汪吠叫的狗唤住,让他进屋坐一会,给水喝,有天谈,肯回答,很少戒备心理。只有问起当年迁移事,他们才露难色,有点压抑,不大愿意多说。那如烟往事,那一片歌于斯哭于斯的美丽故园,再别魂系梦牵,应让它静静地留存在晶莹无瑕的水国里罢。
导游告诉我,每年当千岛湖千座岛峰满山黄花时节,移居四山八乡的淳安人候鸟似的云集湖上祭祖,香捏手心,烛点船头,酒洒水里。他们认得出象征他们古城的磨盘山,他们指得出万顷碧波某个方位下是他们的祖屋。如今,淳安县人民政府重修海瑞祠于山顶,位置同样直对水底旧址。


第8版(副刊)
专栏:

  “不值一文”析
司马心
报上批评某些明星名角偷漏国税之词甚烈,有人写文章曰:“不义之财,不值一文”,可谓义正辞严。然而事实上呢?偷漏者里,有的补纳二三,余者不见下文,有的则不了了之。据说这些主儿,要么盘根错节,要么名声太大,也很难碰的,所以谴责由你去说,税儿我自逃之,除了说一句“不值一文”,似也没什么好办法。
其实这好办法,应该就在这“不值一文”里头。“不值一文”四字,说的本是个关于税收的典故,那便是康熙年间,苏州一带,缙绅逃税之风甚烈,涉及者凡一万三千五百十七人,为此康熙老儿下令,一律取消功名。时昆山名儒叶方蔼,于顺治皇帝手里高中“探花”,此番一查,竟也欠税折银一两。于是叶探花上疏求情,“所欠一厘,准令制钱一文也”,料想是会恩准的。然而康熙却“不开口子”,照例拿掉了他的功名。事后江南地方“探花不值一文”,民谣不胫而走,据说偷漏税者,莫不惊恐。而观望者,亦少有敢效尤的。
康熙当然谈不上是什么“廉政”楷模,然而他的严法治税,无一例外,不为探花名重而“投忌”,不以偷漏数小而“算了”,任你前朝探花,盘根错节也罢,名声太大也罢,终也“不值一文”,无情可徇,却值得今人借鉴的。没有这种“探花不值一文”的法度,不教那类“不义之财”真正“不值一文”,又怎么治得住那“税儿我自逃之”的逍遥呢?看来办法不是没有的。
(原载一九九零年二月十九日《新民晚报》)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