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0年3月25日人民日报 第6版

第6版(文学作品)
专栏:

  顽石之歌
管桦
我在高举着现实并且预言着祖国幸福和庄严未来的时刻,在行进的路途中,曾到曹雪芹隐居过的北京西山,作了片刻停留。
我邀了我的灵魂,在深谷中古老的岩石间荒废的羊肠小径上追寻这位伟大作家心灵的足迹。阵雨刚刚停息。远处横迤着红色枫树的山峦,仍在茫茫烟雨中。近处,只有几片云残存在明亮的天空里。从竹林的梢头,从高大的松柏树,从艳丽如花的红叶和五彩绝岩上降下来的落日的红光,在潺潺清澈的溪流上闪耀。山谷的上空,云雀飞到那遥远的高处流入天际,形骸在漂泊中消失,只有声音留在空中。云雀像是曾经常常在这里闲游的《红楼梦》的作者那样,放怀一切地高歌自己的“顽石之歌”。
啊,曹雪芹,无数学者都在自己的琴弦上,反复寻求同你和鸣的音调。而你的音调包含的是那么复杂那么多样,是不是已经全部为人们领悟?
雨后清凉的湿风里,从石缝中长出又掩盖了石缝的野菊花、藤蔓和杂草,在自己的芬芳中沉醉。我呼吸着这大自然的芬芳气息,不时在寂静中停下来。从游人的轻声细语中,倾听着山坡松林顶端仿佛海涛似的轰响,愈觉幽谷的宁静。整个大自然都在严肃地沉思。
一对对年轻的情侣,身上散发着山野神圣的芳香,偎依着朝山外走去。他们时而举步不前,时而相视一笑,似还在低声谈论着这山谷最深处的那块巨大的顽石,那因无法补救苍天而被遗弃在大荒山下的宝玉。
啊,曹雪芹,我从游人谈话的只言片语,感到这些钦佩你、赞美你的人对你并非深知。或者因为无意的忽略,你所提示过的人们多次猜测都猜不中的那些东西,都变成了无用。这些青年情侣,从我身边走过去的时候,或转回头,或侧着脸,向我凝望。他们回顾的眼神里,隐含着惊讶和嘲笑。因为已经到了游人归家的时候,我却独自一人向深谷跋涉而去。
在这隐藏着荒僻的深谷的最深处,我站在一块浑圆的卓然独立的巨石前,沉思冥想:这就是引出曹雪芹以灵魂的语言震撼世界的那块顽石吗?这就是曾被茫茫大士渺渺真人点幻成一块鲜明莹洁又缩成扇坠大小可以拿手托于掌上的美玉吗?你投生在一度强盛后来渐渐衰微、退步和零乱,沦为末世却仍然显赫富贵的家族!啊,贾宝玉,你一团火焰似的灵魂里,怀着对众多人的祝福和对众多人的爱那个时代的女人和男人中间,你冲破世俗的藩篱,就好像是出了轨道的流星,带着耀眼的亮光掠过繁密的行星间。在那女性为封建的脚步所践踏所侮辱的时代,在那女性为淫邪之徒和凶暴残忍的男人们所任意蹂躏的时代,有谁像你那样大胆地指出男女应该互相平等,指出女人比男人更高尚、更纯洁、更美丽、更聪明、更善良。当人们都匍伏在权势的脚下时,有谁像你那样挺然站在人生的高处,蔑视以灾祸威胁着一切、因途穷而更显罪恶的权势?
道德对于人的心灵是一种无形的支配。它统领着人们忿怒和爱的全部力量。贾宝玉,从你那柔弱的外貌,我看见你内在的使人震惊的强悍、勇敢和坚忍。任何强加于你的光荣、美德、崇高,都不能扭曲你的灵魂。恐吓和棍棒只能使你颤栗,却丝毫不能改变你自己心灵的爱和恨。有谁像你那样,轻蔑、嘲笑“文死谏,武死战”的士大夫的崇高信条?你的精魂气魄,胜过世代赞颂的历史人物荆轲。一个是瞬间的勇猛,一个是勇敢无畏地同整个时代对抗。你堪称是末世的英雄,且长久地、泰然自若地承受着自己赖以生存的家族毁伤的痛苦。谁能理解你的胸怀?你的爱比天空海洋还博大深厚,你把你的爱洒向无数的男人和女人。
但是,你并不夸耀你对母亲的爱,对父亲的爱,对老祖母的爱,在林黛玉、薛宝钗,史湘云、王熙凤、元春、迎春、探春、秦钟、柳湘莲、妙玉、袭人、晴雯、北静王、小红以及无数人的身上,你都给予了你的爱。各种性格的风趣都使你赞叹。你认为每一个女性连同那些地位卑下的使女,都是完美的奇迹。啊,贾宝玉,一个与世界同样广阔的清新的男子,从头顶到脚踵都发射着灵光。你的强烈的不可抵抗的吸力,吸引着所有的人。为美丽的、奇异的、充满生气的欢笑的女性包围着,似乎同她们在一起,注视着她们,跟她们接触和交谈,闻着她们身上的气味,你的灵魂就能快乐了。可是,当你赖以生存的庞大显赫的家族,已经沦为末世的时候,你的灵魂中有过快乐吗?
高耸云霄的贵族府邸,好像一只巨大的航船,雄伟地、壮丽地、完美地结合起来的整体已经腐朽了。但它仍然是一个整体。在追逐船只的恐怖的险云下,在风暴的吼声中,在凶险的波涛上,在大船楼阁里人们的欢笑声中,只有你贾宝玉倾听出航船的碎裂声。不管多么英明干练的船长,不管多么富有经验而又勇敢的水手,都不能拯救它的沉没。在这航行到末世的船上,正直与欺诈、忠厚与卑鄙、光明与阴谋、聪明与愚蠢、刚强与懦弱、廉洁与腐败、入世与出世、希望、声名、光荣、黄金、财富,一切都逃不出覆没的命运,任谁都不可能得到他所希求的天赋与她的幸福命运,连人的本性所追求的爱情也不可能。
忠厚善良、为官清正、严守古训的贾政,要使自己继承的祖业昌隆鼎盛是徒然的。你彩绣辉煌、恍若神仙仙子的凤姐,从不相信命运的女中先锋,从不望空凝望,而是用自己才能的强大力量勇敢地去征服,不分昼夜为你庞大的家族操劳,那也是徒然的。在大厦轰然倾倒的巨响里熄灭了你的生命之火,连天衰草遮蔽了你的荒坟。
品格端方、容貌丰美、心胸豁达的宝钗,青春娇艳,才高志远的探春,清心寡欲、平和恬淡,宽厚老实的李纨,你们3人携手共理荣国府时,崇尚节俭,运筹帷幄,齐家安邦之道的超群智慧和匡世之才是徒然的。探春青春少女的娇艳,也只能供恶棍摧残。宝钗的梦幻破灭之后,像一片孤独的叶子,忍受着雪原上迟暮的寒冷。
俊比西施,美貌绝伦,旷达的谈吐,有着超凡拔俗的风骨,并且才华横溢胜过文姬班女的黛玉,为甚么怀着忧思,常常在欢笑中闷闷不乐?连你的眼泪都含着万古忧愁的颜色。只有同黄金般春天里相识相知的伴侣宝玉在一起时,用互相知己回答羞怯的心灵的倾诉,燃烧起你少女圣洁的感情,驱散悒郁慵懒的梦,在希望中陶醉。可是当你知道你的梦幻被另一种梦幻欺骗,命运背弃了你的愿望,你这棵绛珠仙草便在无情的风暴里夭折。啊,你死前在病榻上微弱的呻吟中喘息着,把你在新鲜的烦扰和激动里用芬芳的语言写下的那些纯洁、柔情的诗篇,连同你的一切欢乐、希望和爱情抛进火里。你死时身边只有一个使女一盏孤灯。
不但貌美而且妩媚机智的袭人,宝玉最忠实的看护者,崇拜生活规律的女性,追求着长久幸福的陪伴。你对宝玉的忠诚,是在你无眠的忧虑的眼神中。你对自己命运怀着种种的憧憬是徒然的。还有晴雯,正义的不幸的少女。你纯洁而火热的心灵和如花似玉的青春是徒然的。你死前幸得宝玉的探望,也只是对你凄凉命运的惨淡的安慰。怀着一颗高傲的心,隐居幽静寺院的妙玉,诵经于青灯古佛之旁,超然于尘世的一切是徒然的。连保持自己少女的高洁之身,都被盗贼奸污。
在高大的贵族府邸运终数尽的末世,只有你宝玉明白:一切智慧,一切雄才大略,一切圣洁的美德都是无用的。连财富都只是黄金的镣铐和黄金的枷锁。一切的追求,不过只是把希望埋在明天废墟之下的梦幻。于是,在你宽恕那些傲慢的蠢人之后,在你爱抚过那些被侮辱被损伤的婢女之后,在你悲哭过金钏、秦钟、黛玉、晴雯之后,悲哭过溺爱你的无量恩慈的老祖母之后,悲哭过遭到不幸命运的姐妹们之后,你走向无涯无际白雪茫茫空无一切的原野。
当我向山外走去的时候,天空已飞满了霞光。归巢的鸟儿,互相呼唤着,朝那曹雪芹攀登过的最高山峰的丛林飞去。啊,曹雪芹,你就是这样站在人生高处,痛饮掺和着眼泪的苦酒,击剑吟唱你的“顽石之歌”的吗?即使你和宝玉有同样的欢乐,同样的勇敢,同样的痛苦,同样的心灵,你的“顽石之歌”也并非只是你少儿时代的回忆和你走过的足音的悲愁的回声。你寻求人生的幸福和欢乐,因无法补救苍天,收集的却是无尽的痛苦和忧伤。但你无尽的痛苦和忧伤,充满了伟大的英雄气概!
曹雪芹,在你对末世的功名利禄绝望的时候,而仅仅以笔墨倾泻你感情中的一切,却留下不朽的功名。你并没有意识到你的伟大,你的光彩,你的魅力,来自你绝望的悲叹!一切伟大的神圣的创造是幸福的,痛苦也同样是幸福的。因为一切伟大神圣的东西都是从痛苦的母腹里诞生。你以为我意在使人惊奇吗?是我对遥隔不同时代的迷雾谜底的揭示吗?不,我只是在你隐居过的山野,在你歌唱的“顽石”跟前沉思过后,对你歌中包含的众多意义做一个浅浅的领悟。
                 1990年元月于“大舜书屋”


第6版(文学作品)
专栏:

  我紧紧拥抱长城[外一首]
李建华
来了,不是迷恋壮观的风景,
 为的是让心体味一下豪情奔涌; 
来了,不是为当上过长城的好汉,
 为的是让心中的爱更醇更浓…… 
我抚摸着一块块大青砖,
 像摸到了我们民族伟岸的身形;
 沿着城墙迈开豪迈的步履,
  随祖国踩着雄峰铺展前程……
  朋友,请在这垛口上靠一靠吧,
  你会觉得胆更壮、腰更硬;
  背靠这巍巍烽火台,
  你会觉得背后有一双巨手支撑!
  看那垛口上迎风的小草吧,
  连它也别有一番骁勇。
 就因它深深扎根在民族的基石上,
  才敢迎斗突来的狂风!
  呵,难怪那登上月球的宇航员,
  惊叹那么清晰地看到了中国长城!
  因为,这是一个强大民族的骨架呵,
  连绵、悠远、浩荡、坚硬!
  于是,我紧紧拥抱长城的城堞,
  不,是长城把我拥在怀中!
  给我作一块大青砖的荣誉,
  给我一株小草迎风的豪情……
   温柔的南方
  人说,过了长江就是温暖的南方;
  我说,只要情浓哪里都是温柔之乡!
  只要是在这块多情的国土上,
  身在北方也能闻到南方温馨的体香!
  南方那婆婆娑娑的树,
  据说常化作婀娜的姑娘,
  深情地梳理南方的山山水水,
  悄悄将富饶织进每条小巷……
  难怪南方的一切都是轻柔的,
  轻盈的山,轻松的草,轻巧的小房……
 难怪南方的一切都是温馨的,
 温柔的风、温和的云、温润的稻香……
  情到这里都是湿漉漉的,
 仿佛一下子补足了丰富的营养! 
  产生于这样土地上的爱呵,
 我敢断定能地久天长!
  于是,我把心中的爱种进这土地,
  开花时节,任它快乐地生长。
  我让心在温柔的南方授粉,
  好结出一个如南方般俊美的遐想……


第6版(文学作品)
专栏:

  塞外山城觅水情[报告文学]
王玉枝
水是世界上最柔软也是最普通的一种物质。但当人们因为需求而更加认识它的价值并为之奋斗时,它所激发出来的力量,却很神奇而伟丽。
1988年6月26日,《人民日报》曾以整版篇幅刊登了报告文学《中国:水危机》,以此向国人敲起警钟。的确,在960万平方公里的国土上,如今有多少城市闹水荒啊!北京、济南、上海、西安、青岛、大连……都缺水。地处塞外的张家口市也缺水。那时,山城人正睁大眼睛在寻找新的水源。
原来,张家口市城市供水靠的是南北两个地下水源和123眼自备井。因为需水量不断增加,南北水源供水能力逐渐跌落,且面临着被严重污染的危险。123眼自备井也超采严重,不少井因发生吊泵而报废。80年代市区最低年降水量只有200毫米,而蒸发量却达1000毫米。干旱严重,连漫山遍野最耐旱的酸枣刺都干死了,致使几年前的一个“除夕”之夜,发生了这样的事:迎新年的鞭炮声刚刚划破山城的夜空,市城建委一名副主任便带着一批人进出居民院、上下住宅楼,挨家挨户地问:“有水没有?”唯恐大年初一市民们吃不上水饺吃“锅贴”。在同一时刻,两位市领导也守在市橡胶总厂的锅炉房内等待着供水的讯号。锅炉房内蒸腾的热气和焦躁不安的心情交织在一起,两位市领导额头上的汗珠直往下落。因为,倘若断了水就会断了蒸气,断了蒸气胶压不上去,就生产不出胶鞋,而那时外轮正在天津港急等这批胶鞋呢……
就在山城人翕动着焦渴的嘴唇盼水的同时,国家重点项目240万千瓦的沙岭子发电厂工程在市区南部摆开了会战的阵势。“沙电”选址时,直爽豪放的山城人曾许诺每日给2.5个流量的地下水,如果具有120万千瓦供电能力的一期工程建成,需水量就等同全市目前生产生活供水量。吝啬的水神到时会给吗?节水部门不停地向市政府报告,到2000年市区日供水能力要比目前增加一倍才行。
“缺水!缺水!”干渴的山城发出了最急骤的呼喊!
如何解决山城供水紧张的问题?
看来只有掘地深探,开发新水源这条路。
而要掘地深探,就得进行水资源普查。
1985年,市政府组织有关部门在市区平门外进行了1/2.5万水文地质调查,第一口试验井就打哑了。山地沉默。钻机沉默。人群沉默。唯有寻水人心中的渴望不曾沉默。第二年,山城人的眼睛重又燃烧起找水的期冀,再一次投资7.57万元在万全县一带搞第二次普查。结果是仅有的那点水只能供万全人享用,别人一点也“沾不上光”。
水神真的不愿留在山城要出远门了吗?
从那以来,三本装订成册的有关水普查的请示报告、会议记录、批复材料便是写给水神的挽留信,每一页都流溢出山城人寻水的热盼和苦涩的心迹。山城到底能有多少水?水是藏在山岩的皱折中还是躲在沙石的沉积层下?经过几年的寻寻觅觅,山城人已经认识到只搞小普查不行了,勘探一处打一口井的传统做法不行了。清晰的思索终于冲淡了过去有的那种朦胧的危机感,一项开拓性的重大决策在山城人心中酝酿成熟了:必须进行水资源的全面普查!
市城建委系统几位有影响的排水工程师为了水早已思虑万般、寝食不安。生前是市城乡建设研究所总工程师的于汝宪,为了找水,在山城每口自来水井每处渗渠都留下了自己的汗水。他对水的痴迷到了连命都不顾的地步,胃癌常使他疼痛难忍,眼睛深深地凹进去,身材清癯孱弱,就这样他还拖着无力的身子多次找到河北地质学院刘光亚教授,提出要搞洋河盆地水资源普查。望着他那虔诚和疲倦的神情,刘教授直感动得涌出泪来。1987年9月,于总真的被水神拖垮了,带着未找到新水源的遗憾闭上了眼睛。
正是山城面临生命之泉枯竭的时刻,前辈的遗愿终于使山城的决策者拍板定案,决定投资130多万,对1900平方公里的洋河盆地探个底朝天,全面普查一下养育了山城的这方圣土的水资源,把水神请出来。这个决心可不是好下的。市长们心里清楚:眼下有多少城市建设项目需要资金,勘探要三四年,建起新水源地又需六七年,早已不是他们这届决策者所能受用的。难怪每次研究洋河盆地普查方案,会场上总是意见分歧,争论激烈。有的人直言不讳地向市长们提出:许多城市都在闹水荒,又有哪个城市去搞水普查?我们何必花大代价换一本阿拉伯数字排列。再说区域水文地质工作应由国家投资统一安排,我们又干嘛去代劳?还有人嚷着:这简直是“盲人摸瞎马两不识相”,这么大范围普查谈何容易。而市长们和市城建主管部门的负责同志总是用这样的思想来统一人们的认识:“这次普查不仅是为了解决水危机而进行的开采性普查,这是一次着眼于从千秋万代子孙幸福的保护性普查,目的是使水资源取之有度。何况保护洋河水就是保护永定河,保护官厅水库,这也是我们对首都的责任。我们应该有这个大局观念。地球是个蓝色的大水球,我们就不信张家口是大水球上漫不过水的一块沙丘。一定要用金钥匙打开水世界的大门,探索到水世界的秘密。”
开阔的胸襟,将指挥一次重大的行动。
1987年,当平门外、万全县的钻机的喧腾声还未静息下来,当钻机的钻头还散发着土地潮湿的气味,当人们踏过的小草还未来得及挺起细细的腰枝时,山城觅水人便以最坚韧的心力叩醒了寂寥的洋河盆地,那高高竖起的井架,那轰鸣着的钻机,宣示了山城人的不屈的追求。
在80年代,人们的目光是更敏锐了,除了紧紧捕捉住地层表面立竿见影的效益,还要顾及地层深处的世界。山城人舍弃眼前急功近利之事,深情专注于开发保护水资源,这开发出来的何只是清水长流,同时也开发出最可宝贵的新的时代精神。
山城人的执著刚毅感动了一个专管水神的人,他就是我国著名的水文地质专家陈雨孙同志,人们亲切地叫他“陈老总”。是他亲自担任了工程监理小组组长。1989年1月,正值数九寒冬,他冒着风雪来洋河大坝视察。乱石遍布凹凸不平的荒郊野滩使汽车颠簸得快要散了架,陈老总已60多岁了,身材发胖行动迟缓,从脸上那不断拼起的深深的皱纹中可见他承受着被车颠簸的困苦。离大坝还有二三里路车就不能前行了。大家劝他在车里歇息,而陈老总摆摆手,迈着蹒跚的步子艰难地向大坝走去,寒风夹裹走他那带着声浪的喘息。望着已被污染的洋河水他紧蹙眉头,不停地说“赶快搞水普查”。
回到招待所陈老总仍没有休息,从送来的一箱子待他审阅的图纸资料中抽出一份看着。不知是谁半开玩笑地说:“陈老总,人家喝啤酒论箱子,您看资料也论箱子呵!”陈老总说:“这项水普查将为一个城市或更多的城市今后水的开发利用提供范例。这种以保护人类自然资源为己任、为子孙后代造福的精神令人钦佩。我希望张家口市能参加全国城市水资源管理及其装量的国家科研项目,向全面运用现代化手段管理地下水的目标迈进,并为全国水资源管理做出贡献。”
我认识刘光亚教授是在河北地质学院电算试验室里,他年过半百。30多年来,山城每一项水资源工程都记录下他的真知灼见,如今找水的事业仍强烈地诱惑着他。为了使普查工作获取的数据更准确,他强调建立水资源模型以便进行数值模拟和电网络模拟。在试验室里,他为参观的人边操作边讲解。一幅两米见方的洋河盆地全景模型摆在室内,上面用色彩各异的符号标着河流、村庄、山包、林子的位置。屋那边,电视荧光屏里闪现着一串串数字一道道曲线。
这些曲线不就是几年来他们觅水的足迹吗?
这模型上的符号不就是他们曾驻足过的宿营地吗?
正是凭着对水的非同寻常的思恋,山城觅水人以夸父追日的激情来觅水,提前半年完成了电算工作,并使成果处于国内先进水平。
担负野外勘探工作的是河北地质三大队,这支队伍获得过地质部命名的“功勋队”称号,又是全国“十佳钻井队”之一。队长曹成受到过李鹏总理的接见。1900平方公里的普查要涉足200多个村庄。这真苦了他们,可没有一个人叫苦。开发新水源的坚强意念潜藏在他们每一个人心中,当他们意识到自己成为这项事业的主人翁时,他们就有压倒困难的勇气和力量。咆哮的洪水曾经围困过他们,但他们趟过了洪水;初冬的寒流曾经突袭过他们,但他们在寒流的进击中赢得了钻机最威猛的进度。从花季到雪季,从雨时到风日,整整两年的时间,是洋河盆地的大风景为这支英雄的队伍塑造了一幅严峻英武的新时代勘探者的群像。
金钥匙终于打开山城水世界的大门。洋河盆地水资源普查比原计划提前一年完成了,最终的成果报告已经于1989年9月出台,1990年1月进行了评审,并初步拟定出新水源开发方案。一个地方的城市完全依靠自己的力量进行水资源普查,这在全国300多个大中城市中是一个首创。国家建设部对此十分重视和支持,把它作为建设部的试点,首次实行了工程监理制度,为在全国城市建设项目中实行工程监理制度开了先例,并创造了经验。
眼下,我仿佛看到,在洋河盆地,在看不见的大地的石缝中,高耸的钻机已经从那里源源不断地拉出一条条白色的丝线,清水喷溅而出,汩汩汩地喧响着……
那是塞外山城水长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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