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0年3月23日人民日报 第8版

第8版(副刊)
专栏:

  八元门票没白花
张雨生
江南的一座小县城,迎来了某市歌舞团,因有“洋歌星”表演,门票卖到8元一张。“洋歌星”名不副实,记者认定是“欺诈行为”,写了报道,登在2月7日的《东方时报》上,并声称应该诉诸法律。我读后,想了想,觉得对于某些观众,8元门票没有白花。
事情很简单。某国向中国某市输出劳工,其中有几位对歌舞有点兴趣。市歌舞团负责人得知后,灵机一动,立即与雇用单位协商,以本团10名男演员相抵,临时换来了5位。歌舞团有了“洋歌星”,真正的舶来品,顿时声威大增。其实这算不得“欺诈”。歌舞团可以邀请外国人,外国人也可以应邀在中国演出。要说有点不地道,主要在于该县县城贴出的那张大广告:“特邀5名世界著名摇滚歌星来我县演出!”但这广告,既说“邀请”,又说“来我县演出”,那口气,似乎不是外来的歌舞团所写,而是本县接待部门,或是剧场管理人员所为。那5位外国劳工当然算不得世界著名歌星,本来就不是嘛!但在目前的中国文化市场上,胡吹乱捧歌星舞星早已司空见惯。跳过两次舞,唱过三支歌,就被冠以“著名歌星舞星”者不计其数。演出广告就这么写,信不信由你。法院若受理这类“欺诈”案,恐怕设专门法庭也忙不过来。什么叫“著名”“不著名”,还不是凭嘴一说?反正吹牛不犯法。
不过,该认真思索的地方还得认真。例如,某些观众一见“洋歌星”,为什么那样欣喜若狂?且看两个镜头:
——歌舞团带着“洋歌星”来了,县城8万余人掀起了购票热,剧场门前人山人海,临时开了三个售票处。还是供不应求。第一场1500个座位抢购一空,还加售了421张站票。第二场至第十四场(每日两场),场场门票抢手。
——枣红色的帷幕徐徐拉开。“第一个节目”,报幕员话音未落,台下掌声雷动。5名汉子摇头晃脑地上场了。高鼻梁,蓝眼睛,袒露黄色胸毛。观众盯了片刻,认定不是化装的同胞,而是“正宗老外”,掌声再次爆响。
两个镜头,一个全景,一个特写,“洋歌星”的轰动效应是显而易见的。不过花8元门票,不能仅仅以看看高鼻梁为满足。狂热过去之后,观众终究要听歌看舞,欣赏表演艺术。然而,蓝眼睛手舞足蹈,摇来滚去,可既“摇”不到点子上,又“滚”得不是地方,根本谈不上什么艺术性。观众失望了,还没演到一半,人走场空。引颈以待的,眼见一个个退出剧场,有的摇头,有的骂娘,又纷纷挤到窗口,喊着退票。可不可以这么说,即使他们是真的歌星舞星,也值不得那么狂热。这些年,西方的、港台的歌星舞星在大陆大大走红了一阵,如果冷静地作点艺术分析,让人失望的地方也不少。
高鼻梁,蓝眼睛,长胸毛,黄头发,对某些观众确有吸引力,倒不是他们在艺术上有什么了不起,而是我们的崇洋心态在作怪。西方有许多好东西值得我们学习,在经济发展、科学技术某些方面,我们还不如人家。但在文化艺术方面,我们决不比人家矮三分。中华民族的文化艺术源远流长,博大精深,也颇为外国人所称羡。但是近年来,民族虚无主义论调甚嚣尘上,文化艺术领域的崇洋心态异常活跃。某市歌舞团显然是利用这种心态掏观众腰包,结果却使观众得到了教训。难怪这个县城的市民们说:“以后对于‘老外’,也不能那么盲目崇拜了。”


第8版(副刊)
专栏:心香一瓣

  悼万国儒
孙犁
前几天,张知行去世,得到消息,人已经火化,连个花圈也来不及送,心里很别扭。这件事还没有放下,昨天来了一位客人,又告诉我,万国儒也在前两天去世了。
这两位同志,都是天津的工人作家。近年,和我来往较多,在我的心目中,都是老实人。
我记得,原来和万国儒,并不太熟。“文化大革命”以后,他叫我给他的小说集写篇序,我写了。序中,好像还劝告他,不要只写车间,多读点书,各地走走看看等等。
这以后,国儒在创作上,就不很顺利。对他的作品,50年代的热闹劲头,突然冷落下来。国儒想不通,生活得很落寞。
有些问题,第一次遇上,就容易想不通。比如国儒的小说,到底是写得好呢,还是写得不好?如果说,本来就没有什么意思,为什么在五六十年代,大家都异口同声地吹捧呢?如果说,实在是写得不错,为什么现在又到处遭到冷遇呢?
当然,也可以把小说比做服装,过时了,面料和款式,都不时兴,放到箱底去吧!但文学作品,实在又不能和服饰之类相比。因为,如果是那样,就不会有永久性的作品了。
这只能从更大的范围,更多的事例,去寻找解答。从天地之间,社会之上,去寻求解答。
比如,在我们所处的时代,为什么有的话,今天奉为真理,明天就成了谬论;为什么有的人物,今天红得发紫,明天又由紫变黑?如果还不明白,就可以再向大自然求教:天为什么有阴晴,地为什么有山水?花为什么有开谢,树为什么有荣枯等等。
而国儒又好像缺乏这种哲学头脑,心里的烦闷,不能迎刃而解。作品受冷遇,必然意味着人也受冷遇,再加上随之而来的,一系列能影响敏感之心的问题,他的健康,就受到了严重的影响。
国儒是工人,但来自农村。基本上,还是农民的气质。称得上是忠诚、正直。这种气质是可贵的。可贵的,并不一定就值钱。
现在,各行各业,只有一种素质,是不够的。作家这一行,尤其如此。如果国儒听信我的劝告,不囿于农村、工厂,能常到开放地区转转,甚至干一阵子专业户,做点买卖。也不妨到各个水陆码头,与一些流氓鬼混相处一个时期。如有机会,还可进衙门官场,弄个头衔做做。如此,不只生活场景开拓了,心胸见闻也必随之开拓。熔各方经验于一炉,集多种素质于一身。其作品走红,等级提高,生活改善,必皆能操胜券。心广体胖,也不会遭癌症的侵袭了。
无奈国儒是个本分人,老实人,当然不会听信我这些信口开河的话。他仍然是下乡啊,下厂啊,照旧方式工作着。有时还从农村给我带来一些新棒子面、新稻米。这也是一个老实人的表现,他总以为我给他的书作了序,就要有些报答。
50年代,中国文坛,曾先后有两颗新星出现:一个是工人万国儒,一个是农民谷峪。谷峪当时风头更健,曾当过八大候补代表,出国访问。其以后遭遇,比起国儒,就惨多了。前不久已死去。我想:国儒一定是知道的,自己会想开的。
看来,国儒的性格很固执。
他发现有病,进院手术之前,曾来看我一次。我深深理解他的用意,我沉重地对他说:
“国儒,砸锅卖铁,我们也要治病。人家送礼,我们也要送礼!国儒,我能对你有什么帮助吗?”
“没有,没有。”他照例坚强地说。
过去,他来了,我没有送过他,这次,我把他送到门外,并和他握了握手。
春节时,我居然接到他一封很乐观的信。还有暇关心身外的事,说听到一个消息,非常气愤,这是“有人要把水搅浑”,他要给上级写信等等。我给他回信说:十分惦念他的病,希望他什么也不要想。世界这样大,人口这样多,什么人也会有,什么事也会发生的。管得了那么多?
这也是国儒的忠诚老实之处。如果是我,我如果是一条鱼,看见有人把水搅浑了,我就赶紧躲开,游到远处去。如果躲不开,我就钻到泥里草里去。不然,就有可能被钓住,穿在柳条上,有被出卖的危险。我也不会给上级写信。
国儒一直不知道,他的病,已经是不治之症。还在关心文艺界的奇异现象,我敢说,他是抱恨终生了。
1990年3月13日上午


第8版(副刊)
专栏:

  春天纪事
林红
街还是那街,人还是那些人,最近却有了一些变化。不说别的,单说那多年不唱的一支歌《学习雷锋好榜样》,又时常响在耳边。我还记得,在幼儿园里,老师带着我们上街,就常常唱着这支歌。小朋友们你拉我的手,我扯着你的衣襟,横过马路,警察叔叔还特地照顾我们。
20多年过去了,我在大学当了教师。今天去远在郊区的学校上课,刚出家门,自行车胎就爆了。一个同龄小伙子远远向我招手:“同志,请到这边来!”我一看,那边还飘着一面小红旗呢!上面写着“义务修车点。”我心里不踏实,不知他们修得怎么样。但事急,不由地向那边挪过去。
那两位青年还真麻利,不一会就补好了。我过意不去,非掏钱不可。他们直挥手:“钱算什么,你去宣传宣传比钱有价值!”我道一声“谢谢”,带着一股暖流离去。
在郊区的小山坡上,一些军人正在植树。他们中有我的同龄人,也有四五十岁的将校级军官。但在这植树场地,都不分高低长幼,气氛十分融洽。我看见一个小伙子和一位鬓角泛白的肩章上缀一颗金星的将军在一起培土、浇水。将军抬起头时,我觉得有点面熟,可一时又想不起在哪儿见过。他们栽完树,向与我相反的岔路口走去,我从将军的走相上想起来了:“这不是我爸爸的战友李伯伯吗?”我大着胆子叫了一声,但因背风,他没听见,我不便追赶,生怕干扰了人家的公务,也耽误我上课。
我的课在上午后两节。一进教室,一两个调皮鬼流露出调侃的笑。说来话长,因为我年轻,个头又小,学生们背地里都叫我“小老师”。为了这,我极力作出非常严肃的样子,好“镇”住他们。后来,我发现上堂课讲完后,他们常常不主动擦黑板,我讲了几次,情况有了改善。可今天,竟还是没有擦。照往常,我为了“拧”这股劲儿,还会命令值日生擦的。可我今天却不声不响地自己动手,要把整个黑板擦个干干净净。40双眼睛注视着我的动作,好像能从中看出些门道。
过了一会儿,班长和值日生都过来帮我擦黑板,争得板刷也掉到了地上。
今天天气真好,讲课的和听课人的情绪也分外的好。我讲着课,偶尔望着窗外,那还没有围墙的荒地上泛起一层绿意,真应了韩愈那首诗里描写的“天街小雨润如酥,草色遥看近却无”,前几天才下过一场小雨嘛!
我这时有点分神了,想:这片荒地,我能不能也带领学生栽上一片幼树苗呢?
学生们仿佛在无声地回答:“小老师,我们都愿意!”不知怎么,我不再计较他们这样称呼我——“小老师”就小老师吧。


第8版(副刊)
专栏:

  林海听歌(二章)
刘永乐
瞭望台
林场的瞭望台,高耸在山架上,一棵茁壮的大树上筑起的巢。默默地厮守着,为了脚下的茂盛,为了眼前的风云。
当我拨开没顶的苍郁,登上这突兀于莽原之上的高台,我惊呆了!那样的伟岸,那样的潇洒,那样的飘渺,那样的神奇,你在风声中展开了雄壮的画卷,绿野摄下你青春的底片。
瞭望台,林海醒着的眼睛,察视林海的风云,细测林海的脉搏,倾听林涛的呼吸……过去,现在,未来,你都了然于胸。林区的建设者,都是祖国警醒的眼睛,卫护着莽莽森林!
  护林员
手牵羊肠小道,脚踏层层落叶,头戴片片翠绿,终日游弋在林海之中。用心谛听大地的回声,用眼品味林海的风云,用神经护卫着绿色的希望。
青松不正是护林员的形象?那挺拔伟岸的身躯是林场不曲的脊梁;那郁郁苍苍的碧髻,是林区永驻的青春;那赤色的粒粒松果,是林业工人奉献的珍宝。
杜鹃花透出护林员的本色:一簇簇蓬勃向上的骨朵,是溢满的热情;超凡脱俗的殷红,任凭风雨侵蚀,永不凋落。
苍鹰,正显示护林员的性格:锐眼俯视大地,展翅在蓝天翱翔,不断报告着揭示的奥秘。
林区,一支绿色的伞,一片绿色的荫凉,一座绿色的银行。
护林员啊,则是一支绿色的响箭,一篇绿色的檄文,一首绿色的诗!


第8版(副刊)
专栏:大地漫笔

  窗帘的错用
记得当年“三家村”冤案中的主人公之一廖沫沙,因嗜好拉窗帘睡午觉,被罪加一等,诬为“反对红太阳”,这显然是莫须有的。
阳光强烈,不拉窗帘睡不稳,这本属正常人的正常行为,完全可以理解,何罪之有?
但据说,那些白日里大摆宴席,杯盏交错,醉眼朦胧的人,也喜欢拉窗帘,这是否也可以理解?我说,似乎也可以。其一,拉起窗帘划拳猜令,胆豪气壮,不会有窗外之人睹其丑态。其二,设宴规格最能反映“风”之大小,拉起窗帘,只听其声,不见其形,就是举报也说不出吃了多少道菜,喝了什么酒,证据不足!其三,拉起窗帘,一系列的交易便可在高雅的氛围里进行,保密性极好,等等。
拉窗帘设宴与拉窗帘午休的心理是绝然不同的,前者才是真怕见阳光,确切一点说是对群众的目光,有点怕倒是好事,说明不正之风是不得人心的。当然更不得党心。与其怕,不如不干,心里不就踏实了么!   郜南海


第8版(副刊)
专栏:大地

泼水节[中国画] 石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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