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0年3月20日人民日报 第8版

第8版(副刊)
专栏:

  “危机”与危害
徐全利
翻开一本杂志,见“跳槽危机”、“辍学危机”、“老化危机”、“师范危机”、“文化危机”、“被挨打危机”、“开除球籍危机”……一连串的“危机”,令人颇有“危机四伏”之感。
看看我国目前面临着的许多困难和问题,倘“先天下之忧而忧”,看到“危机”而警觉起来,激发出主人翁意识、历史使命感和爱国心,“防祸于未萌,图患于将来”,这自然是很好的。但我觉得,现在真的有这么多危机么?有人呼吁国人要大唱《义勇军进行曲》,意在说“中华民族到了最危险的时候,每个人被迫发出最后的吼声”,这恐怕已不是“居安思危”,而是有些“危言耸听”了吧。过分夸大困难,甚至言必称“危机”,并以为只有处处讲“危机”,才能“激将”,才能增强“凝聚力”,这不是实事求是的态度,而是偏激,甚至是鼓噪,起哄!
过去,确有过一种片面的思维方式:只讲“形势大好”,而讳忌问题和困难。这固然不足取。但如果因此而来个“矫枉过正”,夸大其词地奢谈这也“危机”,那也“危机”,事事、处处都有“危机”,这就容易给人一团糟的感觉。
“成绩要讲够,问题要讲透”无疑是对的。但“问题要讲透”是与“成绩要讲够”联在一块的;而不能把“问题要讲透”单独抽出来,“集纳”问题。罗列一大串。特别是在困难的时候,尤其不能只见阴影不见光明,使眼前一团漆黑,不知东西南北。故我以为,讲成绩固然不应讳言问题,但讲问题也不应舍弃成绩。倘认为“成绩不讲跑不了,问题不讲不得了”,于是一味地讲问题,大讲特讲“危机”,这只能使人自卑、自暴自弃,毫无信心,那结果就不是“成绩不讲跑不了”的问题,而是根本无成绩可讲的问题。
我不讳言谈“危机”,也不赞成一哄而起地大谈“危机四伏”;我不赞成讳疾忌医,也不赞成把肺炎说成肺癌,使人丧失信心,反而会加重“病情”。


第8版(副刊)
专栏:

  “老坚决”的遗产
顾月忠 谭道博
初春的和风吹醒了黄河故道,流经河南省宁陵县万庄村的那条清水河活了,河畔的林带变色了,树上的鸟儿欢了,古老的万碧风口春色日浓。往年这个季节,“老坚决”潘从正已经准备好了树苗,又要带领儿孙们大干一场了。可如今他生活了30多年的小屋依在,人们却再也见不到这位老人的身影。
他是去年12月4日凌晨与世长辞的。当他行将走完87岁的人生旅程,与生他养他的这块土地和他亲手培育的防风林带诀别时,他选择一棵老柿树的土坑作为自己的归宿,不同意循规进祖宗的茔地。老人生前经常夸那棵柿树从不偷懒,每年秋天大枝小枝都挂满果实,沉甸甸的,纵是压弯了腰也硬撑着,叫人既喜欢它又心疼它。人生也是一棵树,也应该多结果呀!在老柿树被移栽到别的地方后,老人围着树坑转了几圈,然后对身边的亲人说:“我死了,就埋在这里!”……
“老坚决”是50年代的河南省林业模范。他曾以“缀网劳蛛”的精神,在万碧风口营造防风林带,三起三落,百折不挠,直到进入改革开放的新时期,老人的夙愿才得以实现。他一生植树,坚韧不拔的精神光照后人,风范长存,他临终前的嘱托更是催人泪下……
那是去年12月2日下午两点,躺在病床上的“老坚决”把儿女们召唤到自己身边说:“这回我病得不轻。我老死以后,你们心里不要难过。我活着的时候,你们都孝顺过了,我啥都吃过了。我死后,能省就省,不要向组织要这要那,别给政府添麻烦。”说到这,老人眼角涌出了泪水。“我爱了一辈子树,这树是我的命根子。”老人接着叮嘱:“我是不行了。你们要记住这话,树是传家宝,传家宝不能丢,要一代一代地传下去。你们不仅要管好林场,还要多修桥,多补路……”
当他逝世的噩耗传开后,曾经跟着“老坚决”造林固沙的中年农民李孝思,妻子正在乡医院做手术,不料术间大出血,还在抢救之中。他听说潘老伯过世了,便一猛子跑到万庄。在灵堂前,他只是哭,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这时,邻村的一位村长匆匆赶到了。他叫王克俭,以前曾跟着“老坚决”顶风斗沙,相伴了十几个春秋。“你不该走哇!”他说着,放声大哭起来。又一批汉子跪倒在灵前。他们都是“老坚决”哺育长大的孤儿。在60年代初那艰苦的岁月里,“老坚决”靠着那30亩地,育了林,又养活了几十个自幼失去爹娘的孩子。如今这批孤儿如同他们当初栽下的树苗一样,长成了大树,充当了乡村四化建设的栋梁,毛头小伙苗路被吸收到乡供销社当职工,光棍汉石头在“老坚决”关照下成了家。孤儿们的哭声撕裂人心。
85岁的原大队党支部书记路道林,拄着拐杖,颤颤抖抖地来了。一公里路程,他走了一个多小时。他和“老坚决”是当地两个最老的共产党员,解放初期,他俩一人拉一个绳头,一条绳索绑过十几个土匪。可在植树问题上,两人意见不投,经常争得脸红脖子粗。这些年,“老坚决”用自己的心血染绿了万庄,锁住了肆虐多年的风沙,倔强的路道林心里服气了,常到林场与老友聊聊。现在老友一朝永诀,路道林老人十分悲痛,“老潘,我为你送行来了!”让人扶着鞠了三个躬……
万庄村83户人家,家家来了人。附近的村庄来多少人数不清,村中的街道都站满了。挽帐上面寄托着乡亲们的哀思和崇敬,两幅最长的挽帐上分别写着“功在当今,泽波未来”、“植树万株,荫及后世。”
为一位普通农民举行的追悼会,震撼着成千上万农民的心灵。主持追悼会的乡长,把潘从正老人称为“人民的功臣”。副县长在悼词中,叙述了“老坚决”爱树造林的非凡经历,说为民族做好事的人,人民是永远不会忘记他的。万庄乃至全乡全县的人民,都从“老坚决”身上学到了坚韧不拔的革命精神,他的那个坚决劲,教育了一代又一代人。这是最宝贵的遗产。今日的万庄林场贡献更大了,近5年间,就向豫东的民权、睢县、商丘等县市和山东省的一些地区提供了300多万株树苗。宁陵县的许多地方,过去连斑鸠做窝的地方都没有,如今绿洲片片,农桐(泡桐)间作、农条(白腊条)间作、果粮间作的面积扩大到47万亩,“绿树成行,瓜果飘香”的梦想变成了现实。这都是“老坚决”的精神结的果呵!
代表乡亲们致词的沈广友,本是一条铁汉子,此时也哭得像泪人一样。“潘老伯,你当初在草棚地印子里,沙土埋住了你的铺盖,迷住了你的双眼,堵住了你的出口,你是硬从沙土下爬出来呀!大冷天,河里结着冰,你却呆不住,到处拣树籽,是铁人也熬不住呀!风沙把小树苗埋住了,是你趴在地上,一棵棵扒出,手指磨出了血。树叶和野菜,我吃着苦得要命,你却说:中,好吃!你受了多少苦哇!”沈广友擦擦泪,继续诉说:“潘老伯,从年过60到87岁,多少人在家享清福,而您一直住在林场,干在林场!从万庄到蒋庄的路被冲坏了,您不让别人动手,自己用尿素袋子装土去垫。您提不动就拖,腿脚不行了就爬着向前拉。您垫好了这段路,也为我们开辟了一条艰苦创业的路啊!”
“老坚决”的次子潘富修也有一肚子话要说。爹,您爱树,铁了心,这俺知道。您给孙子起的名字都有一个林字。您的两个孙女生下后,请您起名,您说一个叫喜枝,一个叫鸟儿吧!后来,您又给重孙起名叫冬青。您老想得对,没有树,哪有喜枝和鸟儿啊!大,您的树林在,您的儿孙在,您放心吧!
“老坚决”还未入土,他的儿女们强忍着悲痛举行了家庭会议。潘自修自告奋勇说:“我是老大,大的班我来接。”办完丧事第二天,他就带着全家七口搬进林场。
一棵棵小树身上长满的绿疙瘩,报告着春天来临。潘自修拿起父亲生前用过的铁锹,挑起了管理万庄林场的担子。小屋依旧,主人换了。就像长流不枯的清水河。


第8版(副刊)
专栏:

  父亲土地和我
胡晓靖
父亲
 我接下了你修补了一生的
 一方土地
 明天
 我就要走在你垒起的田埂上
 扛着你用过的犁耙
 让勤恳像禾苗一样长满田野
 我会渐渐地溶入你的背影
 你把一生的愿望
 都种在这里
 你把背脊弓成不朽的苍穹
 让粗重的呼吸降下一阵阵甜雨
 我就是你土地里长出的
 最饱满的种子
 你用手为我除草
 你用话语为我施肥
 你种植的星星和月亮
 喂养了我无邪的童年
 在每一个春天
 你都把我小小的年纪
 插上了梦的柳笛
 那年秋天
 终于有一封《大学录取通知书》
 飞落于你的土地
 你送我到遥远的车站
 那天
 我才第一次看到
 冬天已飘落在你的头顶
 放心吧
 父亲
 我接下了这方土地
 我要把它揣在心间
 带到喧闹的城市
 锄掉它顽固的硗薄和贫瘠
 我要用知识作鞭
 以科学为犁


第8版(副刊)
专栏:

  徽城两宋塔
张恺
北宋宣和三年改歙州为徽州,故今安徽省歙县县城又称徽城。徽城古迹甚多,尤以两座宋塔为最古。
长庆寿塔屹于练江南岸西干山下。此处古有十寺,其中长庆寺旁建此七级浮图,又称十寺塔。而今十寺皆毁,唯塔独存,清波掠影,瞩云望月。这是一座密檐式实心方塔,五层石座垒塔基,万千薄砖筑塔身,宽度自下而上逐层递减,层层有木廊,四面辟券门,门洞内置石雕莲瓣佛座,各隅砌有半隐半露方形倚柱,塔檐挑披,檐下各悬铁马,微风吹拂,便叮呤作响,悦耳如击磬。据考证,此塔是宋重和二年(1119)由邑南黄备人张应周创建,次年完工,距今已有800多年历史。
新州石塔又名大圣菩萨宝塔,建于宋建炎三年(1129),座落在歙城北郊新州(今县第二中学内)。塔不高,仅4.6米,全用赭色麻石凿砌而成,连顶却分为五层,各层高度不同;塔形八面,每层均有棱形石檐。第二层有焚纸炉窟一个,第三层左右两侧均镌“佛”字,正背两面为记事铭文;第四层八面皆“如来神位”字样;第五层为如来神像浮雕。因全塔装饰简朴,故更显庄重古雅。据载,这是一座用于焚化锡箔香纸的佛塔,为所谓祈求神灵感应,降生子嗣而建。


第8版(副刊)
专栏:大地漫笔

  想起了西门豹
周智强
孔圣人之言,在中国一向是罢百家而独尊的。可是,说是这么说,在凡夫俗子那儿,却非“句句是真理。”
比如,孔老夫子告诫庶民:“敬鬼神而远之。”但人们往往不信这个理,偏要一叩三拜,焚纸烧香,恭恭敬敬地把鬼神祭祀供奉起来。
中国历史上虽然也曾有过“人定胜天”的豪言壮语,但对天的敬畏毕竟要多得多,就连那雄才大略的汉武帝,后来也“不重苍生重鬼神”了。旧时,信奉鬼神的方式,除了遇到病灾的时候,请来巫婆神汉,求签占卦,看相算命之外,平时大大小小的事儿,都要叩问祈拜鬼神。现今我们只知道端午节仅仅是吃吃粽子、赛赛龙舟,顺带联想起屈子投江的悲壮故事。但在过去,端午节还被视为“鬼节”,贴纸符、插艾剑、悬钟馗像、饮雄黄酒,以辟邪消灾。
历史的轮子转了不知多少圈,到了我们这个时代,按说科学发达到人类可以登上月球转悠转悠,封建迷信应该没有市场了,但不知为什么,在我国一度迹近销匿的封建迷信眼下又有沉渣泛起之势,大量迷信色彩浓厚的看相测字算命的书刊充斥于书摊之上,繁华的街头也堂而皇之地挂出了电脑算命的招牌,巫婆神汉在农村四处出没。在大连还闹出个什么“鬼神节”,善男信女派头十足,一夜之间竟使一千万元的人民币化为纸灰。弃科学而问鬼神,摆阔气而趋愚昧,实在是令人痛惜的历史倒退。战国时期的西门豹,想来不会有太多的科学知识,但他在治邺时却不迷也不信“鬼神”这个邪。什么“不为河伯娶妇,水来漂没,溺其人民”,在西门豹看来,一派胡言耳。可不是么?那“入报河伯”的大巫妪和弟子以及三老,在被投河之时,心里很清楚,此番必见阎王了。倒是西门豹“发民凿十二渠,引河水灌民田”管了用,泽流后世,使那里的人民皆得水利,充足富裕起来。倘西门豹上任伊始,也信什么“河伯娶妇”,那可真要“水来漂没,溺其人民”呢。
圣人之言,不信也罢,挖空心思企望从测字算命中消灾避难,求得荣华富贵,除了虚妄的哀叹,幸福终究不会从天上掉下来。如今扫六害,世人也当扫扫脑中的封建迷信这一大害!


第8版(副刊)
专栏:

泉水清清 [中国画] 卢平


返回顶部